正当众人陷入沉默之时,却听帐中响起一个太监的声音:“姬大人,那按你说,我们应当如何对付白莲教的教匪呢?”
众人循着声音齐齐扭头望去,见说话之人乃是沉默了许久的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
韩赞周这个老太监是自小伺候崇祯皇帝长大的,现在又被钦点为三军的监军,他的意见是断然不能忽视的。
“白莲教匪行动灵活迅速,不能将其打散了事,而是应当将其彻底歼灭,消除后患。”姬庆文说道。
韩赞周一边听,一边用手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说道:“姬大人思虑周全,确实应当如此。不过到底应当如何作战,才能将白莲教匪‘彻底歼灭,消除后患’呢?”
在这个问题上,姬庆文同李岩、李元胤和杨展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几个人的意见虽各有不同,但经过反反复复的磋商,最终达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正好能够当着这么多平叛大军的主官陈述出来。
只见从座位里站了起来,指着悬挂在中军大帐之内的一张略显粗略的地图,说道:“聚而歼敌,现在来看,最好的办法便是诱敌深入。往哪里诱敌呢?”
他环顾四周,自问自答道:“就在这里!”
说着,姬庆文便将自己的手指,重重落在地图一隅。
却不料浙江巡抚第一个跳了起来,惊呼道:“不行,不行。这可万万不行,怎么能将白莲教匪往浙江这里诱呢?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邹维琏一看姬庆文将同白莲教决战的地点定在了浙江境内,自然是一百个乐意,支持道:“行,姬大人果然用兵如神,我看这地方好得很,好得很!”
刘孔昭眉头一皱,先教训了一句:“邹大人,请小心说话。”
见邹维琏被他吓得重新退坐了回去,这才对姬庆文说道:“姬大人,我也觉得此事不妥。要是将白莲教匪引入浙江,那这场白莲教之乱,便会波及三省。姬大人,你知道,若是叛乱只在一个身份,朝廷严令当地巡抚竭力教匪也就是了;若是波及两个省份,便会委任总督节制两省军务,本官不才便是这样的角色;可若是蔓延到了三省以上,便要从内阁大臣里选择人选,担任督师之职,总揽多省的行政军务。这样一来,一件原本可以从容办妥的事情,便会闹得朝野震动、中外震惊。”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姬大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白莲教首先就是在南京起事的,现在又跑到了福建作乱,若是再北上进入浙江,便是第三个省份了。这样下去,恐怕皇上也会怪罪我等剿匪不利,降下雷霆之怒来,恐怕你我都承受不起啊。”
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同刘孔昭的关系素来是不冷不热的,不过这位刘爵爷今日的见解,韩公公还是同意的,便也附和道:“是啊,姬大人,要是白莲教的妖匪真的弄到浙江去,恐怕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什么难以收拾?韩公公你可要搞清楚了,白莲教的人,不是自己跑过去的,也不是强行打过去的。是我把他们引诱过去的,相当于是挖好了陷阱让他们往里跳,他们不跳,才叫不好收拾,跳了我反而好收拾!关于这一点,我自然会上书向皇上说明。”姬庆文道。
“姬大人未免太有自信了吧?”刘孔昭含笑道,“白莲教徐鸿儒乃是老奸巨猾之人,恐怕未必就会按着姬大人的部署,往火坑里跳吧?就算他真的落到了姬大人的陷阱之内,姬大人想要将他们完全消灭,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姬大人是太自信了些吧?”
“哼!我不自信,难道还要靠你们自信么?老子费尽心力,研究出来的破敌之策,尔等连一个正经的理由都没有,轻飘飘一句不能让事态扩大,便否决了。好,这仗我没法打了!你们有本事对付白莲教徐鸿儒,你们就去对付好了。反正我是要回苏州去的!”
说罢,姬庆文站起身来,一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去。
姬庆文所部的“明武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平定这场白莲教之乱这么多兵马里主力中的主力,也是唯一可以放心大胆可以使用的军队——这么多人,少了谁都可以,可偏偏姬庆文是唯一不能缺席行动的。
因此众人见他要走,吓得齐齐站起身来,而就坐在姬庆文身旁的沈良佐更是急得顾不得什么体统礼貌,伸出两只手,便将姬庆文的手臂死死攥住,口中说道:“姬大人别生气啊,我们都是替皇上效力,意见有些分歧也正常,何必要撕破脸皮呢?”
姬庆文原本并不将沈良佐放在眼里,可忽然一想,在场一共六个人,自己和邹维琏两个人是赞同在浙江歼敌的方略的,若是再加上沈良佐,那同意和反对的人数正好是三比三,一切还都有讨论的余地。
于是姬庆文勉强停下脚步,扭头问沈良佐道:“沈公公,我的部署,你怎么看?”
沈良佐被姬庆文这么个敏感的问题吓得退了一步,撒开手,斟酌地答道:“姬大人的方略……很有见地……不过太冒险了一些,也太……太……太那啥了些……”
姬庆文脸色一沉:“照你说,你也是反对我的策略的了?”
沈良佐一脸的难色,说道:“姬大人,你的本事,杂家是再清楚也不过了。可将白莲教匪引入浙江,这实在是太过……别的不说,要是被那些个闲出屁来的御史言官们知道了,唾沫星子横飞过来,那弹劾大人的奏章还不得把江南的宣纸给写断货了?”
沈良佐这话倒也还算是站在姬庆文的立场上考虑。
这让姬庆文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得说道:“老子水性好得很,不怕那些言官用口水把我淹死了。至于纸张……哼!老子这就回去花钱开几家造纸坊,让他们使劲给我写奏章。沈公公,我就问你,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可就让沈良佐为难了。
他沈良佐虽然是个被赶出紫禁城的司礼监太监、又是个被架空了的市舶司提举,可他在姬庆文那里得来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一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拿整整三千两雪花白银,比他当司礼监时候的收入不知要高出多少去了。银子的力量,让沈良佐必须紧紧地同姬庆文站在一边。
可他却也不想跟姬庆文蹚浑水,毕竟自己没了姬庆文这座靠山,好歹也能回去继续做他的司礼监提督太监,又或者能将松江淀山港从姬庆文手里夺过来……
在这种复杂情绪的支配下,沈良佐最终还是咬紧牙关,说道:“姬大人……这么说吧……诱敌深入、聚而歼之这法子是好。可没必要弄到浙江那边去,福建那么大,难道就真的找不出可以歼敌的地方么?”
“废话!福建要是能有这样的地方,我又何须跑到浙江去?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姬庆文骂道。
恶狠狠骂完,姬庆文这才发觉,反对和同意自己方略的人数比例,已从自己预想中的三比三,俨然变成了四比二——自己已是败局已定了。
这让心气极高的沈良佐既几分失望,又有几分气馁,转身便要往众军大帐之外走去。
众人见状,赶忙又挽留道:“姬大人,一切都好商量,又何必要走呢?”
就连最反对姬庆文方略的刘孔昭也劝道:“来来来,姬大人,我们好好商量,未及就没有完全之策。”
正在这时,却见一名传令兵急匆匆从中军大帐外边跑了进来,停在刘孔昭面前,倒头就拜:“启禀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说罢便开始不停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