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随着聚集起来的各方面南京守军越多,南京城里三位军事主官也全部到齐,他们分别是——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和南京守备提督勋贵“诚意伯”刘孔昭,而从京师南下过来担任松江市舶司提举的原司礼监提督太监沈良佐也跟着过来了。
这几个人见自己手下人多势众,已将那挟持了姬庆文的区区两个蟊贼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觉得已经没了半点危险,这才从重重护卫之下走了出来,依旧由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出面,向徐鸿儒训斥道:“你是哪里来的匪人?居然胆敢挟持朝廷命官,还不速速放人,本官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姬庆文听熊明遇这话说得还在理上,便也附和着对身后的徐鸿儒说道:“徐教主,你都听见了吧?你饶我一命,便是饶你自己一命。方才这位说话的大人可不是寻常人,他是……”
姬庆文话未说完,徐鸿儒却抢先说道:“这位大人,老朽是认识的,乃是南京兵部尚书徐大人吧?”他受了枪伤,损了些许元气,说话语气越来越虚、越来越飘。
对面的熊明遇听徐鸿儒认得自己,倒也颇有几分得意,便打着官腔说道:“这位……这位老者,你既知道本官的身份,那就应该听从本官的话。本官劝你还是悬崖勒马,不要以身试法,还不快将姬大人给放了?”
徐鸿儒丝毫不吃熊明遇这一套,轻咳了一声,道:“熊大人,不是老朽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朝廷说话向来不算数,我要是现在相信了你,你转过身去就翻脸不认人,叫老朽如何是好?我看不如这样,还是请熊大人放老朽等押着姬大人先走,待我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老朽自然会放了姬大人。”
说罢,徐鸿儒又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老朽在江湖上也还算是有些声望的,答应别人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熊大人,不知你是否同意老朽的建议?”
熊明遇听徐鸿儒似乎是对自己的名望颇有几分自负,便随口问道:“哦?是吗?本官虽居庙堂之高,可对江湖之事也颇有耳闻。却不知你到底是何等身份?”
徐鸿儒朗声笑道:“哈哈哈,老朽便是白莲教主徐鸿儒,这样的名声,熊大人总该听说过吧!”
姬庆文听了一愣,心想:这徐鸿儒现在的首要目的不是要脱身而去么?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要知道白莲教一向同朝廷为敌,他白莲教主的身份被熊明遇知道了,这位南京兵部尚书,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熊明遇听了徐鸿儒的话,也同样一愣。
他原本接到的情报,只说是“群玉院”里来了匪人,将姬庆文给抓起来了。熊明遇早就想看看姬庆文这个飞扬跋扈的五品织造提督的好戏,打心眼里是不想帮忙的,可事情毕竟出在南京,出事的又是在京师之战里立下大功的姬庆文。
万一姬庆文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崇祯皇帝追究起责任来,他一个南京兵部尚书虽也不算是什么小官了,却也未必能够担待的起——前几个月,正经八百的北京兵部尚书王洽,不就因作战不利被推到菜市口,当头就是一刀了么?
北京兵部尚书杀得,南京兵部尚书就杀不得吗?
想到这里,熊明遇赶紧下令所部堂官,尽快点起麾下兵马,又命人叫了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提督勋贵刘孔昭,一同来办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然而这件事情棘手的程度,远远超出熊明遇的预料,徐鸿儒这“白莲教主”的身份,将这位老官僚逼到了左右为难的地步。
若是寻常盗贼,熊明遇自然是以保住姬庆文的性命为第一要务,盗贼放了也就放了,不过背个治安不严、关防不紧的处分而已。
可徐鸿儒这位这个白莲教主,却是大明朝数得着的重要钦犯,若是因为顾忌到姬庆文的安全而将他放跑了,这罪过论起来也至少能让自己丢官免职。
然而若是强行捉拿徐鸿儒,那姬庆文的性命可就悬了,十有会被狗急跳墙的徐鸿儒给弄死。
熊明遇面对这种局面,只能运用起自己在官场里厮混了二十来年积累下的宝贵经验,开始和起稀泥来了:“我说……诸位请稍安勿躁、请稍安勿躁,有事我们好商量……好商量……”
他这话说得固然没错,却同没说区别不大。
因此徐鸿儒并不买账,说道:“熊大人倒是好耐性。只可惜老朽被姬大人打伤了,急于求医问药,恐怕不能再在这里同几位大人闲扯了。熊大人还请立即下令,命所有人马全部后撤,否则就别怪老夫手下无情了!”
说着,他便扬了扬手中那口寒光闪闪的匕首,又架在了姬庆文的脖子上。
熊明遇见了,霎时被他吓得六神无主,赶忙说道:“别别被。本官知道了,这就命将士们后退几步。徐鸿儒,你必须保证姬大人的安全!”
徐鸿儒点头道:“那是自然。姬大人活着,老朽才能够同样活着离开此处,他若是死了,老朽也立即会被打成一摊死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现在这里恐怕没有人比老朽更担心姬大人的死活呢!”
“行,行,你少说两句吧。”熊明遇将徐鸿儒的话打断,便要下令已聚集到“群玉院”左右的三千多南京守军齐齐向后撤退。
然而南京城中,并不是熊明遇一个人说了算。
眼下在这里的南京守军,除了南京兵部直属的卫所军队之外,另有两部分属于刘孔昭的诚意伯府、韩赞周的南京守备衙门,这两部人马,可不听熊明遇的调遣。
于是熊明遇只能又耐住性子,做起刘孔昭和韩赞周的工作来,好不容易才将这两个也同样负有南京治安责任的大人说服,那边沈良佐却发作起来了。
只见他拿出司礼监提督太监的派头,说道:“不行,不能放跑了白莲教主徐鸿儒!白莲教这几十年,始终贼心不死,到处煽风点火,在全国各地不知道犯下多少大案。这些案件的卷宗,从先帝爷开始,就在皇上的龙书案上压着。今日总算捉住首恶元凶,又岂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熊明遇知道姬庆文若是死在南京,那沈良佐是没有丝毫责任的,反而抓住了徐鸿儒便是他立下的一大功劳,因此才有这样果断得有些冷酷的决定。
然而他却有守备一方的责任,自然不能让姬庆文死在自己眼前,便说道:“不行,姬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要是缺胳膊少腿,我等是断然过不了皇上这关的。”
熊明遇这句话中“我等”两个字包含的另外两个人——也就是韩赞周、刘孔昭——也同他是一个意见,立即开口支持熊明遇的决断。
沈良佐一颗立功的心火热,见没法说服面前这三个南京城中的极品官员,便索性咬牙道:“好,好。三位既然没有魄力,那杂家可就要动手了,杂家这次从京师城里也带了两千精锐出来,集结在这儿的也有七八百人,足够将徐鸿儒这个逆贼制住了,三位就请袖手旁观好了!”
说完,沈良佐又扭头对姬庆文说道:“姬大人,挟持你的逆贼是什么身份,姬大人也应该知道了吧?大人深受皇恩,必然是肯用身家性命,以死报效朝廷、报效万岁的,能同徐鸿儒这逆贼同归于尽,姬大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杂家到时候自然会在皇上面前称颂大人临危不惧、威武不屈的风采,到时候也会请皇上开恩,给姬大人建祠立庙,世代享受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