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祝太傅的手褶皱极多,已然是一副老态,闻言放下帘子,并没有说出外面冷到里面来的话。
他知道,就算说了这个儿子也不会进来。
临近元旦,街上的人密集,看到轿子退到两边,京城权贵们来来往往,指不定就挡了谁的路。
喝了一天的酒,祝星没吃什么东西,看着外面热气腾腾的摊子胃里面有些难受。
想着回了祝府也不能安心用饭心里涌上烦躁,手里的缰绳紧了紧,身下的马动了动脑袋,发出鼾声。
算了,大不了待会儿再翻墙去姐夫府上,想想好几日没见荨儿那丫头了,去了怕是又一阵埋怨。
荨儿是祝星胞姐祝雨与慕容复的女儿。
祝星心里打定注意,脸色缓和了不少,要说这世上唯一能触及他内心柔软的人,除了母亲和姐夫,就是那些兄弟和荨儿。
寒冬之际,京城夜头飘雪,落在繁华街道上,灯火通明处仿佛金粉飘落,自有一番华贵。
祝太傅在路过的京城最上等的一家酒馆前叫了停,轿子落地,原本骑着马上前走了几步的祝星调转马头过来:“原来父亲今日出门不只是来找我。”
他说这话连刺都没有没带,就是意识开的口,没什么讽刺祝太傅的意思,可就是这种满不在乎才让人生气,祝太傅下轿的脚一跌,他这是生了个什么儿子?
“进来。”没了解释的心思,祝太傅率先进去。
祝星下马把绳子丢给了跟着来的奴才,大步流星跟上去了。
二楼雅座,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祝九少爷也没为自己刚刚的不气愧疚,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这位名不副实的父亲冷热交替。
一碗热粥下肚,他轻轻吐了口气,舒服多了。
“父亲有什么事要在这儿说?”他懒懒夹着菜,胃舒服了就没什么食欲。
祝太傅也不在这个儿子面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直接切入主题
“元旦宫中定会设宴,届时你同前我一去。”不是询问或者请求的口气。
祝星垂着头,祝太傅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当他不愿意。祝星的确不愿意:“我可以和姐夫一起去。”
祝太傅气的倒仰,二丫头说过这小子聪慧,祝太傅真想指着他的脑袋问回去,哪里聪慧。
耐着性子问祝星:“你可有算过多久没有归家了?”
祝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回家,不过他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就是到京城那一夜回了趟祝府就一直在外面混着了。
“一个月而已。”他淡淡道。
“一个月,你还知道一个月,那你更应该知道这么一个月你翅膀硬了拒不归家的消息已经私底下传起来了。”祝太傅恨铁不成钢。
哪怕世人知道祝家对祝星这个卑贱的庶子不好,可父为子纲,君为臣纲,皇帝错了,臣子不尊崇,百姓只会说是臣子不忠,同样的父亲错了,儿子不孝,千夫所指依旧是儿子。
更何况,祝家对庶子不好这种消息除了祝府内,在整个大周朝还真没几个人知道,知道那几个也是要命的!
祝星冷脸。
祝太傅循循善导:“若是元旦入宫你再不与我一路,流言愈演愈烈,就算你是祝家子,还有慕容复与祝雪做后盾,你想要更近一步也难。”
祝星从来没想过要依靠这些东西,可他更明白,若不是骠骑大将军妻弟这个身份他不会再一开始得到黑铁骑的接纳,若不是祝家子这个身份,他也请不到那些黑铁骑势力之外的将士喝酒,若不是贵妃同胞弟弟这个身份,他更得不到庆隆帝的喜爱,就更不要说三年之内从一个任人践踏的庶子变成正四品将军了。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那个家,他实在是不想回去。
祝太傅吃准了他这一点。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家,可也看得出来你更喜欢权力,可为什么我们世家子往往看不起那些寒窗苦读十载一朝入士的学子,因为他们爬得艰难,就算勉强爬上去了,一举一动也要受到我们这些世家的牵制,所以祝星,你恨也好,不想回去也好,都不能没有这个家。”
对不理不睬十多载的庶子,祝太傅不是忽然涌上父子之情,想要补偿所以寒夜出行劝告,只是祝星好了,作为母家的祝家也好,他也必须要让祝星明白这个息息相关的道理。
祝星不说话了,祝家人面前,他从来是一副冷淡到极点的样子,心里烦闷,他丢了筷子大步出去,祝太傅起身在门口看到了等着他上前的儿子时,就知道他将话听进去了。
父子俩一路再无交流。
距离祝家还有两条街的时候,祝星看到了一个人,裹在青色的皮氅里,一副女子的素雅打扮,青玉素钗挽着头发,寒风中发丝轻扬,两人目光对视,直到她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后知后觉将人认出来。
姜鈅没想到自己着月余以来第一次出门就遇见祝星,他穿着常服,看上去穿的并不十分厚,高头大马立在不远处,少年身姿单薄。
上前打了声招呼:“祝将军”。
她再没叫过他子善。
“郡主。”
姜鈅正要问候两句,但见他身后的轿子也停住,伸出一只年老的手,继而一个长者探出头,姜鈅认识这个人,虽然年纪大了,可眉眼与祝星五分像,少了狠冽,多了儒雅。
“太傅大人。”
祝太傅下轿拱手:“明月郡主。”
“听闻郡主近来身子不好,夜风寒冷,小心着凉。”
“多谢太傅关心,我会注意的。”
“我家中也有两个女儿与郡主一般大,过几日内子举办宴会,还请郡主赏脸。”祝太傅态度不卑不亢,将她当做普通晚辈邀请道。
世家大族的女子们无非就是那几个消遣,冬日赏梅夏日观荷,再不然就是诗会茶会,姜鈅虽然不同与一般女眷,年纪也着实是很小,这种宴会的帖子,回京以来也收了不少。
闻言她歉疚婉拒:“家中新丧,我实在没什么心情,恐怕要辜负太傅大人好意了。”
祝太傅也不再勉强,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告辞。
姜鈅看着远去的祝星,风雪飘荡,少年眉眼更加冷漠疏淡,这次见面,他与之前似乎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