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殊娜老师!别被人听到!”殊娜依旧很在意。
上次肌肤之亲以后,殊娜害怕牧歌得寸进尺,就处处纠正他占便宜的小毛病。殊娜越跟牧歌划清界限,越让牧歌跃跃欲试。牧歌低声说:“没有人听到。殊娜老师,我被指定为主攻旗,而且会议决定,只要我凯旋,就纳入百夫长选拔的观察人选!”
殊娜呆了一下,声音忽然担忧起来:“你能活着回来吗?你注意点啊,有些作战,功勋一般都会落到特定的人手里,你要识别清楚,只拿应得的部分,别挡着别人的升迁路。只要活着回来,什么都好说。”
牧歌热血冲昏头脑,从来没想过死的事,甚至觉得,自己这种寒门,就得有拼命的觉悟。他对殊娜说:“我不能这样想。我不像别人,有资本跟命运讨价还价。我没东西与命换,我只能拿命换。”
“你这个傻瓜!留的青山在,总能熬出头,不急这一时半刻。你这点道理都不懂……”殊娜顿时急了。牧歌飘飘然,笑着逗殊娜:“你曾经对我说,也许你只是今天在乎我,或者明天就会觉得腻。可明天是属于我的演出,你明天还会腻吗?”
殊娜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呛了一下,弯腰咳个半死,只听见牧歌在电话里一叠声问“你没事吧”。殊娜赶紧捂住胸口听电话,抹着泪问牧歌:“你是笨蛋吗?我腻不腻,哪里有你的命重要啊?”
牧歌心想,她是不是舍不得我?他的心飘了起来,像喝醉一样,仿佛有个身体离开自己在说话:“怪你说话太坦诚。大家都有喜新厌旧的权利,但是谁都不想被遗忘吧。你那句话的意思是,你总有一天会忘记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牧歌一直很在意这句话。他意识到殊娜慷慨得过分,自己越来越在意她。所以他按捺不住想问明白,免得越陷越深。
“这是当然……”殊娜脱口而出,立刻意识到出口伤人了,可她性格坦诚,不肯用假话去亡羊补牢,所以愣着没说出话。殊娜拒绝过百花齐放的邀约,冷落过礼炮轰鸣的示爱,基本上可以娴熟地婉拒任何请求,可她这会儿却哑巴了。
“没有任何余地吗?”牧歌仿佛看见一条大江。他安静地等她答复,却冷场了一分多钟。这一分钟里,牧歌的心情走完了期待、忐忑、怀疑、失望的全过程。最后,他不允许自己再谦卑下去,主动结束了这场荷尔蒙的狂欢:“殊娜老师,等我的捷报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说完,牧歌就挂了电话,两手插进兜里,飞快地往家里走。他的心凉凉的,也越发严肃地思考生和死的问题——牧歌是为了变强而活着,对他来说,被欺凌跟死没有区别。他愿为了晋升机会去面对千军万马。可柔嘉呢?她被牧歌救下以后,就活在牧歌的保护伞下。一旦牧歌死了,第一个被哄抢的就是别人垂涎已久的柔嘉。
牧歌觉得事情严峻:一定要安排身后事,免得出意外。他急忙拿出电话联系吴宇。殊娜打过来,他只烦躁地拒接,然后拨通吴宇的电话。
“喂?宇爷……哈哈哈别气,我还得叫您一声宇爷。我问你个事,中立国的战俘有引渡条例的吗?啊,有啊,太好了……哈哈哈被您看穿了!宇爷目光犀利。对啊我想把那个女俘遣返家乡。啊,宇爷连这程序都懂啊,您涉猎真广。行您说,我记着。先造一份担保证明,按手印,然后交给唐伟签字,呈袁团审核,再送她上船就行了对吧?行行行那有劳了……她怎么可能是危险分子呢,这个我可以担保。要出具担保书是吧,好的好的,谢谢宇爷指点。回头请您吃饭。”
牧歌挂了电话,转身回巡洋舰上,花一晚上就把柔嘉的程序跑完了,只等唐伟签个字,就能上报审批。牧歌的名字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行政线的几个负责人都对牧歌和颜悦色,基本上寒暄一阵就能给柔嘉的文件放行。
外面下起沙沙的雨。牧歌插着兜走进夜雨里,才发现下的是雪渣子。他听着悦耳的沙沙声,慢慢走在“嘎吱”的雪地上,仔细想:“在感情和理智中间,选理智好一点吧。晋升已经让人无暇旁顾,像黎姿和殊娜那样的人,就随她们去吧。”
到了家,推开门,牧歌抖掉身上的雪渣子,对浴室里的柔嘉说:“柔嘉,我帮你把文件造好了。下一艘船靠港,你就能登船回织女星。只不过有四个宪兵押送你。你别怕,他们不敢留下违法证据的,只要你不离开摄像监控区,他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浴室里“沙沙”的水声突然变空洞。柔嘉走出花洒的水柱,磨砂玻璃上立刻映出一个婀娜的剪影。柔嘉的五指在冰凉的玻璃上按出水印,问外面的牧歌:“我还会见到你吗?”
牧歌想,给战神殿十个胆子,舰队也不敢开到织心者的老家去吧。但是万一自己强大了,去作外事访问应该没问题,不过现在还不宜吹牛。
“估计不会了。萍水相逢,请勿在意。”牧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笑道:“我明天有任务,回来就能入围考核,马上要飞黄腾达了,哈哈哈!很快要出任百夫长,凭着一把佩剑,走上人生巅峰。”
柔嘉低下头,湿漉漉的秀发垂在胸脯上,揶揄道:“那祝你豪门梦碎。”
牧歌抬头,瞧着浴室那令人血脉贲张的背光剪影,喃喃反击:“祝你嫁不到人。”
织心者让别人望而生畏,百夫长也注定会豪门梦碎。两个人互相揶揄,本来是要会心一笑的。这一次竟然冷场,谁都笑不出声来,大概因为要离别了。
柔嘉闻到了悲伤的气味,像醇厚的黑巧克力,浓得有一股苦味。她想到了这样贴切的形容,分享时却张口犹豫——她急需逃离舰队管辖区,这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无奈。牧歌把心剖开给她看,她却玩得他团团转,更是一种不敢言说的负担。
“不告诉他,是为了他好。”柔嘉低头想,“善意的谎言会被原谅吧?”柔嘉觉得未来比指尖的玻璃还凉,只有回到热水的轨迹里,才能找回温暖。
而牧歌想,我的惆怅最多持续几个礼拜,而柔嘉的一生无法重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珍惜她就要为她计长远。
就这样,两个人都完成了善意的独裁,不约而同地放手。
柔嘉走进花洒里,在热水里仰起头,假装体会不到牧歌的心情。她知道,她一开口,说不定下一幕就会往床上滚,如胶似漆固然好,可那不是他们想要的。
第二天,牧歌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柔嘉捧着画板坐在沙发前,歪头给他画像。
“你干嘛呀。”牧歌笑着遮眼睛。他昨晚辗转难眠,挂着两个黑眼圈。
“躺着别动。我快画完了。”柔嘉轻声命令他。她歪头素描的时候,发丝垂到肩头,优雅得令人屏息:“织心者有一门功课,把别人的灵魂关到画里面去。”
“那我怎么办?变成空壳吗?”牧歌遮着脸笑道。
“我带走的只是你的九牛一毛。以后,你开心,你的画就会微笑;你难过,你的画就会耷拉眉毛。”柔嘉淡定地描述。
“我……我繁衍后代呢?”牧歌想逗她笑。
“你的画会被烧掉。”柔嘉搁笔,把画横过来给牧歌看:“你瞧瞧,像你吗?”
牧歌怦然心动,对她说:“原来我睡着有这么帅。你再画一幅吧,这幅我想要。”
“不给。”柔嘉抱着画板笑了。
只有和柔嘉在一起的时候,牧歌想要放弃理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想,柔嘉说得不对,岂止九牛一毛呀,画被柔嘉带走之后,我就要变成空壳了。
集结令响了,凄厉的哨声经久不息。视军纪如生命的牧歌却没动,他听着柔嘉播放的晨曲,没话找话地说:“歌放完,我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