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李曜的双眸并未离开过地图,她的目光从当下所在的哨营开始,沿着即将行动的路线缓缓向马邑推移,仿佛在高空俯视着朔州方圆百里内的河川原野,以及诸多分布其间的突厥大军营地。
李曜从最新的情报中得知,颉利可汗所率大军的总兵力高达四十万,这支庞大军队以马邑为中心,形成了内、中、外三层包围圈。
突厥汗国阿史那、阿史德、执失、苏农四大蓝突厥部落数万帐全部居于最,其主要任务是应对并州李世民、代州刘世让、岚州秦武通等唐军将帅领兵增援马邑,并以战养战,对河东地区进行劫掠和破坏。
中间一圈为颉利可汗本人坐镇,其直属军队主要由“附离”和“拓羯”构成。
所谓“附离”,正是颉利可汗的扈从卫士,各个弓马精熟,身经百战,堪称突厥汗国的王牌精锐。
而“拓羯”则是颉利可汗在曹般陁等胡臣的建议下,为强化突厥本部统治而设立的“胡部”,其成员多为凶蛮好战的中亚胡族,目前深得颉利可汗的信赖,常常被他委以重任。
至于马邑城外的围攻者,自然就是占据突厥汗国大半兵力的九姓铁勒、契丹、奚、室韦等附庸部落,以及“燕王”高开道的万余人马。
李曜还知道,冬季本来不适合漠北游牧部落作战,若非义成公主坚持要求攻打马邑,颉利可汗早就撤军了。
而且毫无疑问的是,那些充当炮灰的下层部落肯定已是怨声载道。
毕竟,他们作为突厥的附庸,一直饱受歧视和压榨之苦,只不过是惧于颉利的残暴和突厥本部的强大实力,不得不委曲求全罢了。
于是,当李曜的视线落在地图上马邑城南附近标注的一行文字时,她的指尖也随之落在了字旁,开口问道:“回纥现任的俟利发是何人?”
时下铁勒诸部酋长多称俟利发,赵怀杰想了想,答道:“药罗葛时健,只不过此番率回纥部前来参战的人,是他的长子菩萨。”
“既然是他,那我们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李曜轻轻颔首,她知道“药罗葛菩萨”这个名字。
此人正是后来以五千骑击破突厥欲谷设十万大军的漠北名将,同时也是导致n厥汗国迅速土崩瓦解的主推手之一。
罗仁俊做了个砍掌的动作,沉声问道:“我们要对这个回纥人下手么?”
李曜淡淡一笑,摇头道:“非也,我想和他交个朋友。”
罗仁俊顿时一噎,纳罕道:“敌我如何交友?”
李曜道:“我听说回纥部深受颉利压榨,此番从征马邑,突厥四部丰衣足食,而他们却常饥寒交迫,据勃昆二人死前交代,因为粮食吃紧,颉利厚此薄彼,导致参战的铁勒诸部现已饿死了不少人,其中尤以回纥最为严重。”
高烈闻言,略一思索,问道:“难道明真欲对其用间?”
李曜又摇了摇头,说道:“颉利穷凶极暴,昏庸无道,宁愿亲近西域胡人,也不肯厚待铁勒诸部,但突厥内部生乱,还尚需时日积累,而绝非现在,我只是打算与药罗葛菩萨来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同时解决目前马邑和回纥人共同面对的困境而已。”
罗仁俊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有所悟,捶掌道:“罗某懂了,原来明真当初所说的买卖,就是粮草!”
李曜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准确的说,应该是运粮。”
赵怀杰问道:“可是粮从何来?”
李曜交给赵怀杰一封信笺,说道:“劳烦赵校尉遣人将此信交给刘总管,他自会送来粮草。”
李曜旋即又转头对兰韶英嘱咐道:“阿兰,我留下的随从都交由你差遣,今晚百姓的转移事宜,可就拜托你了。”
兰韶英拱手道:“明真请放心,韶英定不辱使命。”
李曜目光炯炯地朝高烈、罗仁俊、高盈娥三人扫了一眼,然后抓起兜鍪,往头上一戴:“我们走!”
马邑城下,战鼓雷动,喊杀震天。
自突厥和唐朝谈判以后,停歇了半月之久的城池攻防战再一次打响了。
在密如飞蝗的箭雨掩护下,黑压压一大片肩扛特制长梯的漠北游牧士兵围拥着两座高大的飞楼朝马邑南面的城墙缓缓前行。
这些攻城器械,乃是高开道发动渔阳数百工匠耗时半月打造而成,刚在突厥大营组装出来,就被颉利可汗迫不及待地投入到攻城战之中。
飞楼木幔板屋,冠盖牛皮,石块和普通箭矢难以伤其筋骨,而且经过此前两个多月的战斗,城墙外的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土石填得平平整整,于是飞楼很快便毫无阻碍地靠上城墙,引得攻城大军顿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吼叫。
紧接着,飞楼上的木桥“嘭”的一声搭在城头上,一批手持刀盾的士卒便冲了出来,竟是一张张汉人的面孔。
兴许守城的弓箭手大多数都是百战老兵,并没有乱射一气,而是主动退后,待到他们让出一定的空间,一排排长枪兵和矟手立刻压了上去,对着来敌就是一通猛戳猛刺。
随着一声声噗呲闷响,跃上城头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地跌落城下,摔得筋断骨折,几乎百死无生。
而那些利用长梯攀附城墙的突厥士卒固然悍不畏死,但状况更加惨不忍睹,只是短时间的工夫,城墙下就密密麻麻地叠满了尸体和伤兵,淌出的鲜血汇聚成了一道道令人触目心惊的涓涓细流。
黄昏时分,惨烈的战斗总算告一段落。
城下的攻城大军还未完全退去,城头上的军民便开始抓紧时间修补城墙,丝毫不理会那些正在城墙下收敛尸体的敌人。
在马邑城附近的一处山坡上,一位头戴黑绒银盔,身穿密织锁子甲的骑士眺望着马邑城,虽然他身形雄健,四肢颀长,看着英气威武,但夕阳下的身影却显得悲怆而凄凉。
忽然,一骑策马奔来,不待骏马稳住身子,那骑手便急急地开口禀报道:“报!大营来了一队其他部落的访,其中一人自称是菩萨大人的朋友,此刻正侯在营外。”
朋友?药罗葛菩萨满腹疑惑,不由愣了片刻,这才颔首道:“我知道了。”说罢,便一提缰绳,拨转马头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