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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乡土乡民
    在我们张家村,流传着一句俗语:“撒尿都能碱了屁股。”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母亲。

    “我也是听别人说……七百多年前,我们这里曾是港口,不远处有大海,货船往来运送货物。另外,两千多年前,这里是生产海盐的重要产地,据说当时年产海盐四千多吨,远销到很多地方……”母亲说。

    “这跟撒尿碱了屁股有啥关系?”我打断母亲道。

    “朝巴孩子!港口啊,大海,海盐啊,你说有什么关系?”突然被我打断母亲很不高兴,“产那么多盐能不咸么!后来海水退了露出地面,我们的祖先住到了这里……”

    “还是不明白!”

    “海水是咸的,退了之后土地也是咸的,”母亲叫道,“你撒尿时地上的盐分能顺着你的尿跑到你的屁股上,现在明白了吧?”

    的确,我们这里没被开发的荒地上常常泌出浓重的盐分,尤其雨后日出,水分蒸发后地面上浮现着一层层白白的碱花。碱花所在的地方平坦板结、寸草不生。

    我和哥哥、张天津一伙人常常在阳光热烈时分跑到野外,赤着脚在荒地平坦处踩那些碱花。那些碱花踩上去“窣窣”地响,然后被脚底的温度融化了。那感觉相当惬意。在一个地方长时间踩踏后,板结的盐碱沙土会慢慢变软、变形,凹陷下去渗出水来。

    在这独特的地方,盛产一种独特的“黄西菜”。它药食两用,既能凉拌炒食,也能晒干入药,营养价值和药用功效均特别出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植物。

    尤其在仲春时分,漫坡遍野长满了这种“黄西菜”。

    晴朗天气里,有时母亲心血来潮,提个篮筐去野外采摘黄西菜。那些黄西菜,叶片绿绿的、鼓鼓的,泛着油光,仿佛能滴出水来,在杂草间格外旺盛。

    母亲踅摸着,找准一片黄西菜分外繁盛的荒地,用手指掐采那些蓬勃生长的黄西菜的嫩尖。一个小时后,她采摘了满满的一筐,高高兴兴地挎回家去。

    母亲把黄西菜洗净,放入锅里煮熟,捞出来挤去水分放入小盆里。然后剥蒜,在蒜臼里捣成蒜泥倒在菜上,加入酱油充分搅拌,一小盆儿美味清口的凉菜就做成了。

    黄西菜本身的盐分促成了它独特的味道,再加上蒜泥和老酱油的激发,那味道堪称完美。每每回想起来,依然垂涎欲滴。

    有时,母亲将黄西菜烫熟后加入面粉调匀,然后捏成饼状,在锅里加入少许油,生煎黄西菜饼。煎好的菜饼绿中透亮、外焦里嫩、黄脆咸香,一饼在手,兼顾了粮食与蔬菜,简直是美味的奢侈品。

    秋季,当野外的蟋蟀、纺织娘、胖蝈蝈响彻田野时,黄西菜由浓绿转为红紫,一串串饱满的种子垂首沉默着。人们纷纷跑到田野,撸取那些种子回家喂家禽。或者,把成片成片的黄西菜伐倒,堆在车上运回麦场内,晒干后垛在一处备用。

    当冬天大雪封野后,人们再把堆放的黄西菜散在场内,用木棒摔打黄西菜,上面的种子纷纷落在场上,捧起一把放在鼻端,这些种子散发着迷人的咸香。这些种子用清水淘净后,再拌上麦麸,是家禽难得的饲料。

    黄西菜,它们真是盐碱地的慷慨馈赠。

    又一个初夏到来了,很多人赶着在雨季来临之前修整房屋或院墙,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忙一阵,大家要忙着“拓坯”。

    “拓坯”跟砖块、预制件类似,就是预先制作好建墙的材料。不同的是,砖块需要烧制,预制件需要水泥,而这种“坯”,只是泥土和麦囊的混合品。

    麦囊是小麦秸被碾压后扁平的草状物。就是这种平凡的东西,可以当柴烧,可以喂牲口,最重要是,就“拓坯”来说,它是预制件里的钢筋。

    很难相信,对吧?

    初夏来临,二爷全家喊上我们,携带铁锹、麦囊、拓模、三齿铁耙、水桶、抹泥板、四个角各连着一根绳索的泥兜来到野外,找一块靠水的平坦地儿,用铁锹将土泛起形成泥池,撒入麦囊,然后在池水里挑水倾于泥池。

    水足够时,二爷用三齿铁耙持续勾动泥巴和麦囊,让水、泥土、麦囊充分搅拌在一起形成泥基。搅拌均匀后,安排我们每两人架着一只泥兜,父亲手执铁锹,将泥基铲到我们的泥兜上,二爷指挥我们将其架到一个平坦空旷的地儿,他摆正拓模,让我们把泥基悉数倒入拓模内。

    拓模是长方形的,四十厘米乘六十厘米的样子,置于平地后,边沿高约5厘米。我和哥哥将泥基悉数倾入拓模内,二爷大手一挥,手执抹泥板将泥基摊平,与拓模的高度持平,抹的平平整整,与拓模的高度相等。

    “好了,下一个。”二爷说。

    接着,二爷两手各自提着拓模上的绳索,稳稳地将整个拓模提起来,一块完美的坯就安静地躺在平地上拓好了。

    “好。不错。”二爷赞道,“继续,下一个!”说完,他将拓模向前挪移合适的距离再次放置于平地上,我们则提着拓模欣喜地跑到父亲所在的泥池旁。

    如此反复,父亲所在泥池里的泥基逐渐减少,二爷所在的坯场上,所拓的成坯整整齐齐越来越多,一大片卧在那里岿然不动,如坚定的士兵。

    接近中午时,本村的张建筑走过我们的身边,向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拓坯啊?”他说。

    “是啊,”二爷说,“你去干嘛了?”

    “我去给牛割草了,”张建筑说,“嗯,你们拓得挺快啊,半晌的功夫,就拓了这么一大片。”

    “呵,我们人多啊,你看看我们,你两个兄弟,两个姊妹,全都上阵,能不快嘛!”二爷打趣道。

    “是啊,”张建筑说,“这都是我的两个兄弟和两个姊妹的成果啊。”

    两个兄弟指的我和哥哥。两个姊妹指的是我姐和建莹姐。张建筑辈分低,和我同辈。他没有儿子,却有四个闺女儿。

    “呵,这几个小家伙,应该是能管点儿用啊!”二爷指着我和我哥说。

    “何止是管用,简直管用得很啊!”建筑哥叹道,接着,他背着一大包野草匆匆离开了。

    听到建筑哥的夸赞,我的心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这家伙真能干,你看看他那包袱,都大得出了号了,他是天天割至少两大包野草喂他的大牛啊。”二爷叹道。

    听到二爷的叹息,我回头望一下,看到建筑哥步伐稳重,肩上背着一只硕大的包袱,一根根野草从包袱的四个角上刺出来,毛绒绒地晕染着天空。

    “按说这家伙只有一帮闺女,她是忙活个啥呢?”父亲说,“真是累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