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婉是学校让走读,故此回家的。
阮翠容舍不得她,这天下午就让她回来了,陆敬康要接待远客,自己没有空,派小汽车去接她。
她才从小汽车上下来,阮翠容就抱紧了她。
“我真是舍不得我们婉婉,还好以后回家住了,”阮翠容抱着她看了又看,“瘦了。”
“才一个星期没有见,能瘦到哪里去。”
陆知婉笑着跟母亲打趣,挽着母亲往家里走。
她穿着一条长长的格子呢裙,背后垂着背带,到小腿上面一点,菱形的格纹,是新时尚来的。走路时小腿踢着长裙,一飘一飘的,显得人也轻巧。
见阮翠容和陆知婉进到屋子里头了,张妈才知会其他佣人来搬行李。
“阿哥他们呢?”陆知婉问,“晓得我回来了,怎么不在家等着迎接,不懂规矩!”
“哪跟你似的,除了上学就是上街去看电影、喝咖啡,”阮翠容带她往陆敬康书房去。家里有远客来,陆知婉没有不去打声招呼的道理,“都忙着呢,一个在码头,一个在你阿爸的百货商场。今天好像有两条船到岸头了,正卸货呢。”
“他们晚上回来吃饭吗?”
“知道你今天回来,当然要给你接风洗尘的。”
两个人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门没有关紧,不够隔音,在外头都能听见陆敬康问远客的声音,“那些古董,你是怎么一并带过来的?有没有损坏?”
那位远客答他道:“元是打算带几件珍品来的,但想到现在火车很平稳,也不会磕磕碰碰,就一个一个包好,再用盒子装着,我找了几位也要来上海寻出路的小工,让他们帮我拿一些,我拿一些,也足够了的。”
陆敬康好像有了些许慰藉似的感慨道:“你父亲和我是同窗,当年关系很好的。唉,若不是这世道乱了,你们傅家也不会……”
“陆叔叔愿意收留晚辈一段曰子,已经很感激了。”
阮翠容没注意听,敲了敲门,“老陆,你女儿回来啦。”
陆知婉也笑眯眯地喊他:“阿爸,我回来啦!”
陆敬康此时坐在沙发上,一旁坐着那位远客,两人见到有人进来,都站起了身。
在路上的时候,母亲告诉她这位远客要在家里借住一段时间。陆知婉本以为这位远客当是和父亲同辈的人,不想却是个年轻人。
她怯得很,本来的欢快劲儿也没了,赧然往阮翠容背后钻。
“婉婉你来,陪阿爸坐,一个礼拜没有见你了。”陆敬康不知是没看出她的羞赧,还是故意忽略了。
陆知婉一点一点挪到陆敬康的身边,陆敬康也不着急,耐心地看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过来。
“这是你辞修哥哥,和你两个哥哥一个年纪。”陆敬康帮着介绍远客。
“婉婉。”傅辞修的手伸过来,像是要跟她握手。
许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他的嗓音微哑,低低的还带着鼻音。
她不喜欢这人,初回见面就这样不知亲疏地喊她“婉婉”,而且哪有男士主动跟女士握手的。
陆知婉抬起头看他,他身量很高,和她差一个头还不止,眉骨和鼻子也高,足让她觉得“高处不胜寒”。若多看一眼,他的眉头下压,眼角微垂,齐齐压着睫毛,嘴唇微微向下抿着。有高有低,有棱有角,这样搭着,像是用尺子量着长的,是极为周正的长相。
让她觉得“寒”的,更多是那双眼睛,从来没有人含着这么多东西看她,这样深刻,像是要把她淹进寒夜里头整个人溺进去也不起波澜的深潭,又像是要灼伤她。
“不必学我阿爸那样,叫我陆小姐也好的。”她声音软糯,带着独特的吴语腔调。她微微握了握,便忙收回了手。
他握手的时候,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她顿时觉得那一处发痒发烫。
阮翠容不知出去吩咐了什么,跟下人说了话才进来。
“婉婉也累了,先让她回房间吧,不打扰你们说话。”阮翠容说道。
陆敬康点点头,让阮翠容也去忙。陆知婉如临大赦,跟在母亲后面走出书房。
她回头关门,正好和傅辞修双目相对。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要吞噬她似的。
见她发愣,傅辞修对她笑了笑,眉尾轻挑,眼睛微微一弯,恣意张扬,甚至还有一丝邪气,和刚才的周正完全不是一种模样。
陆知婉想起在杂志上看到的、本是评一位影星的形容语,她已经记不得是哪位影星了,说是——
勾唇如勾魂。
她觉得形容他是没有偏差的。蓦地才这么想了,心里头又骂自己浪荡,怎么好这样说人家。
母亲要去忙晚饭的事,走远了,陆知婉起了心思,在门边留了一个小缝,偷偷往里看。
正巧她父亲要找什么给傅辞 修,她不敢把门缝拉太大,便只看得到傅辞修一人坐在沙发上。他微微张着腿,背挺直着,双手握着茶杯,面朝陆敬康,姿态不卑不亢,反而有一种贵气。
她才觉得没什么好看的,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刚想关门。他却转过头来,嘴唇微动,无声地说——
看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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