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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去。他没有推门而入,直接翻墙进院子。进去后他的冷汗蓦然冒出,森寒的感觉竟压下了那烙印的灼热。
院子里尽是未干的鲜血,地势低的地上形成一趟血泊。生生被分肢的尸体残缺不全,还挂着血肉的白骨堆成一个个小山。
而程慕北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推门而入,因为两个彪形大汉正倚着门酣睡。若自己推门,早已惊动了他们。这栋房子约摸两层,有几道入口,但每个入口都横着人睡觉。
程慕北忽然觉得,也许河两岸存在阶级差异。
他不着急,又悄悄退了出去。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走到街尾最后一栋小屋,推门时果然受到阻力。他赶紧闭上门,脚底抹油,溜了。
到村口时,沈简生已经等在那里了。
程慕北被那烙印前后夹击,不禁有点儿头晕目眩脚步虚浮。他朝沈简生咧嘴笑笑,一脸讨好,“沈兄……”
语音未落,他眼前一黑,直愣愣地往前栽。沈简生赶紧伸手扶住他,摸到他身上的肌肤滚烫,脉搏有点儿快,他眉头因为痛苦皱着。
沈简生撩开他的衣袖,见那烙印泛着红光,大约明白了,只好先把程慕北背回山洞。
沈简生不太会照顾人,他自己大伤小伤都是凭意念和顽强的生命力熬过来的。他只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儿布条,用冷水浸湿,生疏地折成折成块儿在程慕北脸上擦拭着试图降温。
他记得儿时自己有次因受伤发高烧,那偷偷照顾他的老婆婆也是这般对他。只是后来……后来现任沈家家主沈昱知道了,便偷偷杀害了那老婆婆。
沈简生觉得自己有点儿傻,程慕北明显不是发烧。于是他收了布条,盯着程慕北发呆。程慕北实在是个好看的人,那双最勾人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却纤长而浓密。白皙的脸此刻染着绯色,高挺鼻梁下红润的唇也紧抿着。感觉哪里都好看,凑在一块儿更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他好像有意保持衣衫整洁,杀了那么多人,也只在衣袖上沾了几滴血。这样一个人……究竟该是怎么样的呢?
沈简生想不明白,他不太懂人心的弯弯道道,于是他将冷却的湿布盖住程慕北额头上,一旁打坐去了。
程慕北转醒已经是很久以后,久到夕阳西沉,林间都透着夜色。他有些脱力,一股焦香味儿在空中漂浮,惹得他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他侧过头,头上将干的布条滑落下来,他伸手接住,见正端坐着烤鱼的沈简生望了过来。沈简生竟越过山去捉了几条鱼。
“又给沈兄添麻烦了。”程慕北虚虚一笑,坐了起来。
“嗯。”沈简生也不客气,递了条烤好的鱼给程慕北。
“你那烙印……”
“现下没什么大碍,”程慕北浅浅一笑,拨弄着鱼刺,这鱼烤得外焦里嫩,虽未放什么调料,却也可口,“只是不知过段日子会怎样。”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脸上淡淡的隐忧,不再开口。正欲低头吃鱼,却听见一些细响,他猛然抬头,“有人。”
程慕北捡起几根鱼刺握在手里,与沈简生相视点头,朝洞外掠去。
两人潜在一颗高大的樟树上,仔细听着越来越明显的声音。像一群人慢慢探索而来,不急不缓,只顾前行。
“没想到还能见识恶鬼夜行。”程慕北苦笑,望向沈简生,“沈兄,这怎么办?”
“逐个暗杀吧,”沈简生说,“他们应该会分散。”
程慕北低头吃鱼,含糊不清地应,“行,分头行动吧,洞里集合。”
沈简生见程慕北还顾着吃,心头竟有点儿好笑的意味,但他经年累月不曾笑过,一时不能摆出合适的表情。于是他“嗯”了一声,隐入了黑暗中。
第一只鬼走到程慕北呆的树下时,他恰好吃完手中的鱼。鱼刺细长而锋锐,程慕北屈指一弹,鱼刺没入那鬼的太阳穴,没有一声痛哼,那鬼的脑袋忽然炸开,血和脑*浆四溅。
等程慕北用完了手中的鱼刺,他已经穿行到了山洞外,洞外树木没有那么密集,皎洁的月光透下来,从重叠的树叶间穿过,斑驳在提着纹天砍杀的沈简生身上。
沈简生守在洞口,被一群没有理智的恶鬼围攻。他身子有些瘦削,纹天能到他胸前那么高。可杀起人来却毫不含糊,专盯人的脆弱部位,手起刀落,没有不躺下的。
这些天相处下来,程慕北几乎不相信沈简生被喻为杀人不眨眼的“沈家兵器”,此刻见脸上和衣袍都染着血的沈简生,他才算信了。
激烈的战斗间,一个精瘦的小个子从沈简生背后暴起,一掌劈向沈简生。沈简生正面被缠住,正欲硬抗这一下。一柄屠鬼刃破空而来,那小个子因惯性向前了一步,离沈简生还有两步之遥,直直倒了下去。
程慕北在外围清理战场给沈简生减轻负担,两人里应外合,倒下了一大片人。两人有些喘息地对视,程慕北冲沈简生咧嘴笑笑,“沈兄威武。”
一夜下来,两人斩杀了绝大部分的鬼,林间横尸遍野,连土地都因鲜血浸染而变了色。
山洞里也战况惨烈,几具尸体横着,血染了地面。将尸体扔出山洞,天已破晓,两人都已疲乏至极,挤在那狭窄的干净空地上,靠着山壁就睡了。
程慕北醒来已是晌午沈简生已经不在山洞里了。地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儿。杀戮会催化烙印,程慕北已经感受到体内躁动不安的内力了。他不得不打坐冥想,看来得尽快通关了。
二.鬼门(末)
程慕北感受到沈简生回来便睁开了眼,沈简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纹天扛在肩上。
他冲沈简生笑了笑,“沈兄回来了?”
沈简生从兜里掏出几个果子扔给程慕北,“我检查了一下尸体,死了一百多个人,算上我们那天暗杀的,那村里应该只有几百个人了。”他盯着程慕北,程慕北杀人极其残暴,除去中毒而亡的,其余全都爆了头。
这并非扶南庄做派,那程慕北,究竟是什么人呢?
沈简生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忽然开口问,“你对生死崖了解多少?”
久北阁、生死崖、扶南庄、囚幽谷,四大势力占据江湖的四角,相互制约,才得以让江湖表面安宁。
沈简生问完就闭了嘴,因自己的冲动有点儿尴尬。程慕北仿佛浑然不觉,啃了两口果子,“生死崖?”当年沈简生父母的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沈家最年轻的家主与生死崖二小姐一见钟情,可二小姐已许配给囚幽谷谷主,两人私奔后有了沈简生。当时是二小姐欧阳夏的大哥欧阳春掌事,下令捉拿两人。
欧阳夏将沈简生交予沈焕,被带回生死崖,后对外宣称二小姐自杀。而沈焕本就身受重伤,回沈家后一蹶不振,从此美人玉陨英雄末路。
程慕北明白沈简生的猜疑,淡淡一笑,“沈兄放心,我和生死崖,绝无关系。”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默然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
“我们是白天再杀一通,还是等晚上围剿?”程慕北转开话题。
沈简生深思了一会儿,“白天继续吧,你身体吃得消吗?”
程慕北对沈简生猝不及防的关心感到一丝莫名的意味,笑了笑,“怎么不行,不是还有沈兄么。”沈简生对于程慕北信手拈来的恭维只能选择无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又潜入村子。确定了河这岸已经没人了,两人直接朝对岸掠去。村子里可能是因为人更少了,冒出些死气,而阳光明晃晃的,显得有些诡异。
“沈兄,我曾来这边探查过,门口都有防守,没那么好暗杀,我们不如一起行动?”程慕北提议。
“好。”
两人配合极为默契,程慕北负责推门,沈简生一击致命。一路虽然费了些劲儿,却还算顺利。
眼前这间房屋的外墙上斑驳着血迹,程慕北轻轻推门,门口果然也有人堵着。他推开一条缝,沈简生将纹天别进去直接把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两人进屋看,发现这屋子比先前走过的屋子都要整洁,屋里陈设简单,却具有生活气息。
那是一种长久生活的,活人的气息。
沈简生和程慕北对视,显然都感到了不对劲。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房梁上响起,一个面容还算正常的男子双目通红地扑上来。
两人还没注意到房梁上还有个人,那人露着利爪冲着沈简生就奔去,一副要活剥了他的架势。程慕北赶紧拉过沈简生,一柄短刃朝那男子飞去。可那男子竟然也反应奇快,闪身过去又朝人奔过来。
沈简生被程慕北护在身后,鼻间还能闻到程慕北身上淡淡的香味夹杂着药味。这么多年,他受过伤杀过人,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别人保护。心里有一个角落被触动,好像一直以来筑建的高墙坍塌,因为疼痛有些莫名的鼻酸。
程慕北自然没注意沈简生的心理活动,他盯着那攻击力极强的男子,觉得能从他血红的眸子里看出愤怒。难道……他们还有神智?
不过没等程慕北想明白,他就听见了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大约是被这男子吵醒的。
糟了!程慕北与那男子过了两招,冲沈简生吼,“沈兄,我们得快撤,要被围攻了!”
沈简生举起纹天,表情几乎虔诚,程慕北甚至没看到沈简生怎么挥刀的,只看见流光一闪,那男子的脖颈处便涌出鲜血。临死时,他也放弃了反抗,竟努力地偏头,看地上已死的那男子。但到底没偏过去,就倒地了,那个姿势,好像永远也要凝望他。
程慕北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不是有神智,只是爱,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他还没来得及文艺就被周围越来越多的尖叫声打断,凄厉而刺耳。
沈简生拉过程慕北一同朝外奔,屋外已经围了一圈的人,许多人脸上还沾着鲜血,也不知是同伴的还是自己的。
“突围。”沈简生说着便松开了程慕北,将纹天高举,几个起落间就有两个人倒下了。程慕北与沈简生后背相靠,解决着四周袭击的人,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撕出一条裂缝。
围攻的人数果然只有几十个,但攻击力却比之前杀的都强了不止一倍。饶是两人配合默契,也受了点儿伤。
到村口,追击的人数已经只剩了一半了,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村口继续追击。
程慕北看着停在村口的一群人,面目狰狞,眼里都是嗜血的目光。他看到自己的衣裳上擦了一道血,不禁有些恼怒,从兜里掏出一把短刃,手腕翻转,朝对面飞去。对面的人也有极强的反应力,七八柄短刃,竟只倒下了一个人。
“走吧,”沈简生拉住程慕北,看着那群已经失去神智的人,“晚上就结束了。”
下了最后通碟,两人连山洞都没有回,绕着山脚的河边捉了两条鱼。沈简生生火烤鱼,程慕北忍不住问,“沈兄,你先前用的可是纹天九式?”
沈简生也没抬眼,点了点头。“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厉害。”程慕北赞许地点头。
沈简生没搭理程慕北的时候,程慕北就换着话题聊,叽叽喳喳个不停。
直到太阳偏西,两人才偷偷潜入村庄。
不论死了多少人还剩多少人,每晚的擂台好像一种不能停止的祭祀。没有神智的人们厮杀,相互啃咬。输的人纵然还活着也被生生肢*解吃掉,有更甚者竟被作为泄欲工具,一片糜烂。
不知道这些人曾经是怎样的,他们如果恢复神智会怎样。程慕北觉得有些悲哀,但是胜者生存,江湖中哪有这么多仁义心肠。
到了擂台的最后,朱门大院最高阁楼上的那道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暗黑绣袍的*在阁楼上,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呆呆地望着那男人。那男人相貌平平,却有股威严,他缓缓转过头,朝向程慕北和沈简生的方向。
“时候到了!”程慕北扣住两柄短刃就朝那男人掠去,“沈兄,下面交给你!”说着,他已经逼近躲过暗器的那男人。
这人也没有神智,但却有清晰的思维,一招一式直逼命门。程慕北的内力霸道而诡异,这人的内力却雄厚不绝。他轻轻吹起口哨,隐隐能听出悠远的意味。这人因口哨声稍稍停顿,程慕北便找准时机一掌拍过去。他反应过来抬起胳膊一挡,被程慕北一掌震得往后退了几米远,像是被触犯了什么似的,更凶残地追上来。
沈简生也不轻松,剩下十来个人虽然已经经过奋战,可他们却像不知疲倦一样只顾杀人。
但取胜只是时间问题,程慕北与那男人纠缠着打,等着沈简生的支援。他没带武器,甚至不敢大肆用内力,只好缠斗。直到沈简生终于把下面的人解决了,程慕北赶紧退出战场。那人与沈简生正面厮杀,程慕北挑准时机将屠鬼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向那人。终于,战斗结束了。
那人临死仿佛恢复了神智,清明的双眼盯着碧蓝的夜空,发出一声很轻很淡的笑。
三.往生(上)
两人带着一身血走向出村口时,远远看见了长舌鬼坐在树上晃腿的身影。月光拉长他的影子在地上投出一片阴影,他的脸隐没在黑夜中,只能听见他浑厚的笑声。
“真慢,”长舌鬼从树上荡下来,“非得等到三更半夜害我不能睡个好觉。”
程慕北看着他眼下的一片乌黑,默默腹诽,“睡过好觉吗?”
“走吧,去‘往生’。”长舌鬼走在前面,程慕北和沈简生跟在后面。月色撩人,清风徐徐,树叶哗哗作响,那死寂的村庄还亮着火光,也许以后还会住上这么一些人。
“‘往生’是要你们到另一个小村庄,不用杀人,”长舌鬼忽然一笑,语气中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不过你们得在里面住半个月,活着走出去。”
这……变态的考核。
程慕北望着沈简生,却见他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几乎走了一夜,才到了另一个小村庄。尽管太阳才从东边升起,街巷就有些早点铺子开始忙活,摊贩在街边摆着各色的商品,五花八门的旗帜随风飘扬,活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
长舌鬼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留下程慕北和沈简生面面相觑,幸好两人把那套沾满血的衣裳换了下来,重回人间的感觉还有点儿陌生。
“沈兄……你有钱吗……”程慕北可怜巴巴地望着沈简生。沈简生近乎无奈地微叹口气,从兜里掏出几块碎银给程慕北。程慕北倒很有节操地没有接,嬉皮笑脸地说,“不用给我不用给我,我跟着沈兄有饭吃就好。”
沈简生果然带程慕北去吃了顿热腾腾的早餐。
店主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帮忙的大概是她的孙女。老太太很热情地招呼两人,倒是那姑娘端烧饼和豆浆上来时透出几分羞涩。
程慕北悄悄验了下毒,听见老太太打趣那姑娘,“哎哟我们这丫头,见着生人就脸红。”姑娘羞得满脸通红躲在了里间。时候还早,街道上人都不多,老太太干脆跟两人闲聊起来,“两位小哥要从这儿过?”
“是啊,”程慕北咬一口烧饼,冲老太太眯眼笑,指着正在喝豆浆的沈简生,“我这位哥哥受了点儿伤,看到这里有个村子,说来落个脚。”
老太太“哎哟”一声,朗声笑道,“小哥长得可真俊哩,要是老太太我还是个姑娘,准被你迷住哩。”
程慕北也笑,“阿婆现在不也美着吗?”
老太太掩嘴笑笑,低声严肃地说,“小哥你们可得当心哩,这村子里每年都有人杀人!尤其是你们这种外来人!”
沈简生看了眼朴实无华的老太太,脸上满是关切,便问了句,“那你们不怕吗?”
“怕!”老太太说道激动处忽然提高了音量,“刚开始怕得不行,不过不是有宋大侠嘛,有他在,那些恶人都不敢伤害我们平民百姓的!”
“宋大侠?”程慕北仿佛有些好奇,眸子中透着亮晶晶的仰慕的目光。
“是哩……”老太太接着说,却听见屋里那姑娘喊,“阿婆这烧饼好了哩!”
老太太便只好在身上拍拍手,站起身,“哎哟,小哥们慢些吃,老婆子要先去忙了。”程慕北对老太太笑笑,“谢谢阿婆提醒,阿婆可别累着了。”
小店里的人多了起来,老太太没空闲再从后厨出来,那姑娘也一直忙个不停。
程慕北和沈简生在店里多坐了一会儿,没探听到什么有用消息便走了。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一声高过一声,程慕北好像对各种玩意儿都很感兴趣,总这里看看那里望望。
村子很小,只有两条交叉的干道,整个村庄也只有一家客栈。
因为客栈是最没有生意的,小村子里基本没有外来人。
两人晃悠着到了客栈,肥胖的老板娘正在百无聊赖地磕瓜子。见到有客人来,她也并不热情,只是闲闲地伸手点着柜台上摆着的价格表。
价格高得令人咋舌,也许是经年累月不见人来,需要敲诈每一位顾客,又也许是反正只有一家客栈,不住也得住。
于是程慕北很不要脸地以不浪费沈简生的钱为由,强行只开一间房。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大声叫小二,“又死哪儿去了,没见着有客人吗!”
良久,一个提着裤子的猥猥琐琐的干瘦青年才跑出来,“来嘞!”
老板娘脸色不善地冲青年吼,“吃屎呢你,带客人上房去。”
小青年委屈巴巴地回答,“没吃,正拉呢。”
程慕北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看着沈简生毫无表情的脸,又默默憋着笑,害得他脸都涨红了。
回到房里,程慕北乐得直捶桌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到眼泪都逼出来了,脸色红润,好看得异常。沈简生忽然理解为什么老太太说如果她还是个姑娘,准被程慕北迷住。
可沈简生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姑娘,一定不会喜欢程慕北。因为他像个迷,掀开了一层还有一层,讨好卖乖信手拈来,什么时候都把笑挂在脸上当面皮,这样的人,太不靠谱。
程慕北笑够了,才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这客栈虽然冷清,打扫得却很干净,屋子也简单整洁,至少凳子桌子没缺胳膊少腿儿。程慕北喘过气,又给沈简生倒了杯茶,“沈兄,坐坐。”
沈简生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才开口问,“你觉得怎么样?”
“那老太太说的是真的,”程慕北也正色起来,“这村子里绝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但是秩序井然,显然有什么人有足够的威信来维持场面。而那个宋大侠,可能就是负责看囚幽谷犯人的。”
沈简生也点点头,“而每年的外来人就是来参加选拔的,只是不清楚这村子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程慕北倒显得不甚在意,“我们住一起夜里有个照应,免得他们夜袭。就是对不住沈兄,没商量就兀自冒犯了。”
沈简生没接话,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下午又将集市转了一圈,吃完晚饭才回客栈。程慕北别好门,沈简生拿出白日买的纸笔画地形图,他勾勒出几个可疑地点,指给程慕北看。令人惊奇的是,这小村庄祥和又宁静,没有作奸犯科的人,连那些武功高强的人也只是做着小本生意。
可疑的人里包括一个卖猪肉的屠户,一家布庄,和老太太早点店里的姑娘。
“肯定还有隐藏的人。”沈简生停下笔。
程慕北点头,“暗处的人总会出来的,先休息吧。”说着,他就脱了鞋往床里侧钻。沈简生看着十分自然的程慕北,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嘴。
烛火一熄,房间陷入了黑暗当中,床很大,两人各占一边也不会碰到对方。程慕北抱着头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沈兄,你为什么来囚幽谷呢?”
沈简生没答话,呼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在程慕北都打算另找一个话题的时候,沈简生淡淡地说,“欠沈家的。”
所有人都觉得,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其实哪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无非是世俗的逼迫和自我的枷锁。
程慕北想了想,缓缓道,“我也不想来囚幽谷。”
“嗯?”
“不过感觉日子一天天的没意思,得找点儿新花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程慕北的语气有些玩世不恭,也就只有衣食无忧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才能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
沈简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便沉默了下来。小村庄的夜晚很宁静,久违的躺在床上的感觉令人满足得昏昏欲睡。
可惜程大少爷一向乌鸦嘴,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在黑夜中被放大。沈简生立即直起身,却被程慕北拉住手腕按在了床上。
来人并没有留情的打算,刀背上映着从窗户口透进来的月光,明晃晃地朝两人劈来。程慕北拉起沈简生往里一翻,扣住一柄屠鬼刃朝那人飞去,不料那人刀背一转,将屠鬼刃拍了回来。沈简生一个翻身滚到床边,拿起纹天朝那人奔去。程慕北闪开了屠鬼刃,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白日卖猪肉的屠户。
“沈兄,我们得杀了他!”程慕北喊出声,一掌朝那屠户拍去。屠户正面被沈简生缠住,感受到程慕北的掌风,错开了身子,程慕北一掌拍到他肩上,震得他喷出一口鲜血。
那屠户一个趔趄,沈简生的大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屠户的眼中有种视死如归的嘲讽,不过那眼神还没来得及散去,程慕北便生生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会自爆。”程慕北点住了屠户的几个穴位,松了口气,“全是死士。”屠户的嘴角蜿蜒出一股鲜血,还保持着死不瞑目的姿势。
“我就说,这破选拔怎么会让人轻易活命。”程慕北嫌脏一样拍拍手,踹了那屠户一脚,“怎么办沈兄?”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沉默了会儿,“留着儿交给老板娘处理吧。”
两人重新躺下,却没了睡意,沈简生问,“你怎么会知道他会自爆?”程慕北偏着头看月光,轻轻柔柔的月光像层薄纱。程慕北说,“我看他眼里有抹血色,所以特地拍了一掌,感受到他内力紊乱。”
沈简生知道程慕北不简单,却没想到他那么见多识广。很久以后,他才喃喃问,“你到底是谁呢?”不过程慕北已经睡着了,呼吸声绵长又轻柔。
三.往生(中)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出了门,吩咐了老板娘把房间收拾干净。既然只有一家客栈,那么这老板娘定是见惯了选拔者被杀或者犯人被选拔者杀的景象。
两人心照不宣地去那老太太的店里吃早点,店里很忙,那姑娘一刻也没歇着。等把他们的早点送上来时,程慕北才能跟那姑娘搭上话,“店里生意很好啊。”
姑娘红着脸怯怯地笑了下,“阿婆手艺好。”
程慕北好似好奇,“就只有你和阿婆两个人一起?”
“嗯。”姑娘有些难过似的,微微垂下了头。程慕北没来得及多问,便又有客人叫吃的,姑娘便跑开了。
两人吃完,程慕北还特地去跟阿婆打了招呼,顺便冲那姑娘道了句谢。姑娘叫水绣,是阿婆的孙女,她的父母死于山匪的抢杀。
两人走在街上,沈简生压低声音问,“是误会?”
程慕北不置可否地笑笑,“沈兄可听过‘千面’?”
“千面?”沈简生皱了皱眉,“你说她是……”
程慕北只是笑笑,忽然看见当街有杂耍的,立刻来了兴致,“沈兄咱去瞧瞧!”
杂耍无非是那些胸口碎大石刀尖走人的把戏,寻常人看来很是不可思议,但就江湖中人来说,却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沈简生觉得没趣,但程慕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有个大人没拉住的小孩举着糖葫芦窜了过来,撞到程慕北怀里。那小孩可能有十二三岁,看着却粉粉嫩嫩,眼瞳乌沉沉的,是个极漂亮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撞了人也不说对不起,就看着程慕北发愣,嘴角还粘着没舔干净的糖块,很是惹人心疼。不过程大少爷自小对小屁孩深恶痛绝,尤其是对长得丑的和比他好看的,他皱着眉退了半步,盯着这呆愣愣的小男孩。
男孩对于程慕北的不亲近有些委屈,瘪了瘪嘴,好像要哭出来。不过他举起糖葫芦给程慕北,讨好地说,“漂亮姐姐,给你吃。”
程慕北强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欲望,十分僵硬地笑着摸摸他的头,“是哥哥。”
“哥哥。”男孩从善如流,眼睛一眯就成了月牙状,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哥哥漂亮。”
程慕北无语望天,倒是沈简生走上来,半挡住程慕北,淡淡地望着那小男孩,“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好像被吓到了,瘪嘴望着沈简生,然后把糖葫芦塞到程慕北手里,转身跑了,跑到半途,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
程慕北拿着糖葫芦,非常苦大仇深,“这孩子是什么玩意儿。”他忽然理解了他爹自小把他往四面八方扔的苦衷。
两人晃荡回客栈的时候,房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老板娘竟然面无异色,照样态度恶劣地磕瓜子,“打扫要加钱。”
程慕北人穷志不穷,正打算往桌上一拍跟这奸商好好理论,沈简生拉住他,冲老板娘说,“多少钱。”
老板娘哼哼唧唧地算了算,直接多要了一天的房钱。
不过房间确实打扫得干净,连血迹都擦拭了。他们上楼时小二刚打扫完旁边的房间,冲两人憨憨地打招呼,“客官回来了?”
程慕北将从那孩子身上憋着的气撒在这小二身上,“我们回不来你们的房钱就划算了。”
小二张张口哑然,结巴了半天,听见老板娘在楼下吼,“小六,你又死哪儿去了!”小六便又道了句歉匆匆跑了。
“这店小二?”沈简生皱眉。
“挺傻的。”程慕北干脆利落地总结。
可怜的小六不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在程大少爷的三个字中保住了。
晚上两人换着守夜,怕有人夜袭,不过到了天亮也没人来过。说着换着守夜,沈简生基本没睡,因为程大少爷睡着了就没醒过来。也难为在这种环境下他还能睡得那么坦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