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竟是已经与家里说了她能出宫的事,惠明倒是一顿,只慢慢否认道:“哪里会有十五就放出的规矩,从十岁调/教出来,正是要干活的岁数呢,就是外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宋母闻言便越发疑惑一般,又四周瞧了瞧:“那这又是什么地儿?你怎的不在之前的地儿见我们?那什么大总管又是怎么回事?孩子你别怕,有事就跟家里说!”
宋父一直沉默的坐在一旁,这会儿低着头,却也沉声的表明了态度:“你娘说得对,能出来你便出来,家里养的起你!”
立在宋母身后的宋山也点点头,正想说什么时,一旁的李氏却忽的拉了他一把,上前拉了惠明的手心与她坐到了一处:“哎哟,爹娘,你们可别为妹妹担心了,二妹在宫里,可是来享福的,您摸摸二妹的手,瞧这细又嫩的,一个茧子也没有,你再想想家里的小妹,大山伤了腿以后,便是有娘和我在心疼着,难免也要烧火做饭,那手啊,与二妹比起来简直是不能看,哪里有二妹这样的福分!”
惠明听着这话便是一愣,心下便隐约浮起一丝不悦来,她从掖庭出来后,便分去司制局做了绣女,这个差事却又与旁的不同,因要碰不少珍细料子,莫说茧子了,就是指头尖上有丁点儿的指甲毛刺儿,也可能将上好的料子刮出丝来,自然便会处处注意,甚至还会为了她们单发了护手的膏子下来叫夜夜涂着,时候久了,自然个个都很是细嫩。
可单从双手细嫩上,就能说绣女是在享福吗?自然并非如此,一旦进宫,宫人们便都是伺候人的奴婢,做绣女看起来好似比洒扫之类的活计轻省些,但实际也是一样的遭罪,在绣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宿,腰酸背疼不说,刺绣做久了,到年纪大时没有几个眼睛是好的,她细算起来,在司制局里才不到三年,可如今眼神却也不像同龄的旁人那般清明了。
惠明在宫里做绣女这事儿,爹娘是知道的,李氏也必然听说过,可是如今叫她这么说来,这进宫却彷佛什么事都不管,只是进来享福似的。
惠明抿了抿嘴角,只做没听见一般,借着起身的动作将手抽了出来,将她早已准备好的包裹与匣子都拿出来送到了宋母手里:“娘你放心,我当真没事,我这回就是从主子那得了些赏,加上这些年攒的东西,想给家里送出去,什么出宫,想来是那传话的说岔了。”
说着,惠明便将包裹一件件的拆开,两身厚实的棉袄是给爹娘的,这是惠明早两年在司制局事,便借着当差的便利一点点凑出来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棉花,剩下的,还有几块她这几年零零散散绣的帕子,卖出去多少也值点银钱,月例银子因为之前为病重王嬷嬷打点,以及给苏公公要膳时花了不少,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两银子。
这些且都罢了,最要紧的,却是上次在坤和宫时,从皇后娘娘那得来的一副珊瑚红宝头面,虽然在主子眼里,是压根上不得台面的旧物,可在惠明这,却当真是比她的全部身家还要贵重了百倍不止。
果然,这副头面一打开,众人皆是满面惊叹的瞪大了眼睛,李氏更是忍不住上前,伸手一件件细细的摸了起来。
宋母回过神,还是有些不安:“哪位主子,怎的赏你这般贵重的东西。”
惠明犹豫一瞬,还是说了一半的实话:“主子一时忘了我,叫我在冷风里跪了一个时辰,后来许是觉着对不住,便赏了我东西。”
这话一出,宋母果然便满面心疼之色,更是推辞了起来,只说叫惠明自个留着,两人又推了半晌,还是宋父拍了板:“既然是孩子的孝心,咱们便收着,日后等惠明放出宫,攒着与她做嫁妆!”
这话一出,才刚刚露出几分喜色的李氏便有些不满般,低着头念叨了一句:“大山的腿这会儿半宿半宿的疼,大夫说,要有银子,用几副好方子便能绝了根呢。”
原本就是想送回家里贴补家用的东西,瞧着父母兄长听了这话面上都是一滞,惠明连忙说了几句哥哥先治好腿要紧的话,便算是岔过了这个话头,又道:“下回带小妹来,我准备些东西给她添嫁妆。”
其实,因为年纪相仿,惠明进宫之前关系最好的便是自个妹妹,知道亲事已定之后,她早已为自个妹子准备好了几样睛致的针线与首饰,有些的苏公公给的,她自个也和受宠之后,得了不少赏赐的余甘换了几件,只是见今日这情形,她便未曾拿出来,想着下回直接交到妹妹手上,省的平生波折。
宋母连身应了,这景巷虽在皇宫之外,但到底还未出皇城,待得太晚,便不好出去了,因此一家人并没有再说太多,加上惠明到底已经离家多年,家中各个人的情形都问罢了,叮咛嘱咐都说完了,一时间竟是当真有些无话可说的静默来。
即便是血脉相连,可离得久了,每日的经历相遇都毫无交叉,疏远也是必然的结果。
因着这种种缘故,当元宝重新出现时,惠明这边也并没有耽搁太久,问过外头已经有了地方安置,便也起身将久违的家人的送出了大门去。
看着父母兄嫂的身形越走越远,惠明久久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自个心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