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武功虽不如属下,但可比得上江湖中一二流的高手,必能护四爷周全无虞。”
胤禛也不是那不尽人情的,更何况这不是他的手下,自然不好多加指责训斥,便点了点头道:“爷准了!”看着那青年行了谢礼后起身,他不禁又追问出口,“你主子那边……情形如何?”他本意是想亲自去看,可眼下离不了京,若是派个奴才去问,估计也得不到他想知道的。
子铭身形一滞,脸上褪却了哀伤和沉重,深深瞧了眼书案后端坐着的尊贵男子,垂目沉声答:“那边传信的人说,音姑娘自回去后就摒退了所有人,给莫老师净身更衣并安排其他人准备后事所需,此后便不吃不喝地一直陪着莫老师说话。”
“……”胤禛挥挥手,无声地令他们退下,nei心怜惜之情越发深重,不行,他不能留在京城坐等,他该去徽音身边,该亲眼看到她安好,否则怎堪为人夫君?
“高无庸,高无庸,更衣,爷要进宫!”胤禛猛地起身,那张红木椅子被大力向后一推,发出了沉闷而刺耳的声响,打破了书房中窒息般的静谧。
且不管胤禛如何向康熙求得出京的恩典,小汤山的别院里,气氛低迷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却不知是因为主子的心情,还是他们也在悲哀。
徽音抱着安安静静的默默站在临时布置的灵堂中,看着停放在一张云锦薄被铺成的矮榻上的莫璃,几天前她就已经清洗过好友的身子了,血迹染红了一浴池的水,足足换了三次水才整理干净,而后她从须弥境中拿出了那套亲手为莫璃所做的天蚕丝旗装,从里到外穿戴上身,又梳好了头发,插上了那些她为莫璃准备好、却一直被雪藏起来的珍贵首饰。
“默默,你莫璃姑姑得偿所愿了,”徽音从回来后就没再哭过,她叹息着对怀中的儿子说道,“日后,不管别人记不记得她,你都一定不能忘记,额娘也不会忘记。”
“嗯!”默默不懂得生死是什么,却能看清楚自家额娘眼底的难过和不舍,也能感受到自家额娘身上的忧郁气息,所以他隐约知道,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莫璃姑姑了,不过额娘说不能忘,他就不会忘记!
胤禛赶到后,一路直奔灵堂这边,刚一到门口就看到了那抹从来都纤细的背影,他第一次从那背影中品到了深刻的孤寂和脆弱。墨色眸子里的柔情和担心,被心疼和沉痛缓缓淹没,他尚未呼唤出声,那人已转头看来。
徽音触目门口之人,眼神变幻了一下,最终溢出些温暖:“你怎会来?”
胤禛几步走到跟前,伸臂连同儿子揽住了人,下巴摩娑了几下道:“我在,别忍着。”
徽音放任自己靠在这个有力的怀抱中,闭上眼叹息了一声:“我没太伤心,默默也很好。”
“你几天没吃没喝没睡了?往常不是总念叨我吗?怎地自个儿却半点不注意!”胤禛收紧双臂,冷哼着反问道,“几时起你也学会唬弄人了?还不赶紧地跟我去用些东西?”
徽音无奈了,她又不是普通人,几日工夫不吃不喝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关心,她还是很受用的,所以抱着默默任由人拉出了灵堂,边走边失笑道:“错了,该走这边才是!”
胤禛没有回头,耳尖却有些泛红,心中暗恼自己这易急的性子怎么如此难改?
诗言她们接到莫璃的死讯就全部到了别院,所以这餐饭是诗情和诗语按商量后定下的食谱做的,别院里吃的用的最是丰富充足不过,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不过碍于徽音几日未食,因此菜色都偏清淡,只是个个具有温补功效,说是一桌菜,还不如说是一桌药膳。
菜尚未上齐,徽音却突然看着胤禛道:“伸手出来。”
这是近些年的老习惯了,胤禛并未觉得突兀,反而很听话地将左手伸出搁在了桌上。
徽音左手扶好膝上的默默,右手搭指把脉,片刻后蹙眉问:“你这几日又熬夜了?火急火燎地在愁什么?怎地肝火这么旺?眼睛是不是也时时觉得酸疼?”
“刺客的事尚未明朗,京里不大对头,而且你又……”胤禛没有隐瞒原由,身体的情况不像其他的事,对着一个大夫,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我在查了,你放宽心压惊就是了,旁的自有康熙草心,至于我……并没有什么事。”徽音眼神温煦,探手舀了一小碗乃白色的鱼汤,拿起小汤匙喂起了默默。
胤禛扫了眼乖巧喝汤的儿子,心里掠过一抹不满和吃味,面上却不显分毫:“知道了。”话虽如此,但他仍旧不太放心,总觉得身边的女子正常得有些不正常,打定主意要留心看着,免得追悔莫及。
进餐开始后,就再没有了说话声,两人都秉持着“食不言”的用餐礼仪。
入夜后,胤禛与徽音同坐于湖心岛的书房,没有点蜡烛,只安放了两颗夜明珠,默默被诗涵带下去睡觉了。
“在想什么?”徽音坐在书案边翻动着桌上的几张纸,这是近几日查到的东西,虽然有进展,却还没有查到主使人身上。
胤禛醒神垂目,知道是他的视线被察觉了,下一刻他又抬眼望向书案后的女子:“徽音,我是你的夫君,莫要什么都自己扛着,你不是一个人了,可懂?”
徽音素手一顿,偏头看向旁边,轻轻地笑了:“我真的没有什么事,莫璃……我的确很舍不得她,但是却更不愿意违背她的意思,她……对我来说如师如长如友,是很重要的人!”
胤禛悚然一惊,这话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可就是因为听明白了,才更加地不敢相信:“她自行求死?”
如此直白地说明,引得徽音艰涩地点头又摇头,继而后靠在椅背上伸手盖住了眼睛,嗓音有些沉闷地道:“莫璃原是三百多年后的一缕魂魄,莫家在军区地位卓然,乃是有名的世家,可莫璃却喜好寻常的普通生活,厌恶那些浮华背后的龌龊,所以成年后就脱离家族独立了。后来……她有了夫君,两人相处没几年,莫家老头子嫌她所择之人是个平头老百姓,丢了莫家脸面,便设计了一出殉职戏码,之后莫璃便……却不知为何她又到了大清,其他的你已经查过了,就不用多说了!”
为情所困?这种事胤禛见过听过,可就是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皱眉正待再问,耳畔却再度响起了那沉闷的嗓音:“当年莫璃困守在宫里等死,凭她的本事避开了一切的音谋算计,像个隐士似的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是我,在有了颜颜之后硬扯了她入局,并且做了那么多的事。”
徽音忽地放下手直视旁边的男子,伤感而执意地道:“莫璃救你是真,因为你是雍正,因为你是默默的父亲,更因为你是我在意的人,所以你要感谢她,感谢她的救命之恩,那不是作假的。”她的声音趋向低弱,显露出几分痛苦,“我完全可以救活她的,药材、医术我都不缺,足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救活她,可她却不肯再活,她……我不忍勉强她,也不愿意逆她的意思……”
“徽音,她的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记着。”胤禛起身靠近,将椅子上的女子按到了怀里。
感谢吗?胤禛确实有,但是绝抵不过那份忌惮,他可以信怀中人八成九成,却不会信那样一个nei敛着铁血气息的女子三成,谁让这世道最善变的就是人心呢?如今人既已死,记着一份永远不用还的救命之恩又有何大不了的?只要能让他喜欢的女人安心,他才不会吝啬这一句半句的保证。
“等停灵七日期满,我送走她后,就回京吧!”徽音搂住胤禛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叹道。
胤禛此时才相信徽音是真的没有悲伤过度,可伴随着放心而来,还有因这句话生出的担忧,他明白,等回京后恐怕徽音又将与皇阿玛对上,却不知这次又该如何收场!
第17章 直问君心
康熙五十年三月,天气明显地变热了,京城里的气氛依然低迷紧张,已经回了王府的徽音,却是安静得出奇,超乎康熙和胤禛的预料。
下朝后,胤禛冷着脸匆匆出宫,一路上遇到的大臣、奴才们全部小心行礼后,尽力地缩小着存在感,这样的雍亲王,自上月底那次刺杀后,他们已经一连看了好些天,实在是每见一次就浑身透心凉一次,快要受不住了啊!
刺客的事刚开始还大力查过,可是现在……圣上什么也不说,死了儿孙的人家不敢明着问,只能暗地里派人去查,虽说是保护主子尽了忠,可怎么也不能让儿孙死得不明不白,至少他们得知道是谁干的。
出宫上马,胤禛紧紧拉着马缰,踢了踢神风的肚子,任其自行循着回去的路走,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莫璃停灵七日后的情景,他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送葬仪式,似乎每一个呼吸间都透着沉重的缅怀和悲痛,以及庄严和肃穆。
那一天阳光很明媚,徽音抱着默默,胤禛陪在旁边,他们一起看着六个穿着统一黑衣的少年抬着莫璃走出了灵堂,一路沉默无言地出了别院,抵达了枫林中早已搭好的柴堆那里。
胤禛拧眉望向身边的女子,觉得无法理解这种做法,人死了不是都该入土为安的吗?
六个少年稳稳地把曾教导过他们的恩师放好,恭敬地退到四周站定,似呈守护之态。徽音将默默递给在旁的胤禛,从跟在后面的诗涵手中接过打好的包袱,神色镇重地捧着走到柴堆那儿,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到了莫璃枕边,而后注视着好友一步步退了回去。
“点火!”徽音狠狠闭了闭眼,果断地吩咐道。
柴堆上早就浇了烈酒,火把一沾就快速窜起了火苗,火势渐渐地包围住了中间那仿若沉睡的女子。莫璃身着超出宫女品级的天蚕丝绣寒梅傲雪旗装,枕边放的却是从头到脚的军装,折叠得整齐笔挺,宛如那人在世时不可弯折的模样。
徽音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酒囊,拔出塞子倾斜倒在了地上:“莫璃,你为救大清国雍亲王而逝,今日我以军人最高的仪式送你归去,此后年年岁岁,必不相忘!”
胤禛抱着默默的手一紧,瞳孔下意识地缩了缩,这是何意?莫非是在提醒他这份救命之恩?
“鸣枪!”徽音扔掉酒囊,高举于头顶的右手中握着一把玲珑可爱的手枪,与此同时,那六名少年亦是每人从腿上拔出一支半尺来长的火铳,冲天高举后便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三声连发的枪响,直震颤到九霄云外,也落在了胤禛心中。
雍亲王府尽在咫尺,高无庸小心地提醒道:“主子,到了!”
思绪回笼,胤禛定睛一看,确然是在家门口,他熟练地翻身下马后,领着高无庸蹙眉向nei院而去。远远的,苏培盛急忙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问了安。
“起磕!”
苏培盛紧跟在叫起后走人的主子后面,低声禀报道:“爷,福晋命厨房做了些爷爱吃的菜,李侧福晋和二格格炖了汤,叶赫那拉侧福晋今日忙着核对账目,八阿哥闹得厉害,四格格有些着急,其他主子俱好,耿主子吐得厉害,却没传太医。”
耿氏前几日爆出了孕事,胤禛知道,他府里的九阿哥、十阿哥要在今年出生了,这两个孩子应该就是弘历和弘昼了,不过这一世他没有上一世那么期待,也绝不会再选个败家子作继承人,他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她呢?”胤禛忽地问,面上虽不显,心里却着实有些不耐烦,谁要听这些了,他最关心的是那个人。
“回爷的话,瓜尔佳侧福晋今日一直在房里,只有七阿哥陪在旁边。”苏培盛垂眼答道,暗地里警醒了些,依着主子的这份重视,他日后万不能得罪瓜尔佳主子,否则可就糟了。
“她今日可用膳了?”胤禛复又问道,自莫璃死后,那个人比往日越发安静,就连吃的也用得更少了。
“奴才不敢欺瞒,瓜尔佳主子今日尚未用膳,只喂了七阿哥用过,就不曾传唤了。”苏培盛也很无奈,这种情况,从瓜尔佳主子这次回府后就一直没变,爷的不悦他感受得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去吧!”胤禛语气变冷,叹了口气抬脚向西北院而去。
这院子里常年累月得安静,一身朝服未换的胤禛沿着石子路绕过小池塘,无意间一瞥竟看到最宠爱的女儿正在小厨房中来回忙活,看来并非他一人在为着徽音心焦,他心中宽慰地迈向卧房,却头疼该用什么理由,让喜欢的人多用些饭菜。
屋子里光线充足,一道蹁跹丽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面前支着一个木质三角架,上面放着一块蒙了布帛的方形东西,而一岁半的默默依偎在旁边,乖巧地摆弄着手里睛巧至极的九连环。
“徽音?”胤禛叫了一声,快步过去捞起默默坐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余光掠过那块被蒙住的东西,虽然好奇,却没有露出半点,“一会儿一块用膳吧,我瞧着颜颜在下厨。”
“嗯。”徽音应了,捡起地上乱糟糟的小版拼图,塞到默默怀中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她收回手坐好,片刻后垂目轻声问道,“刺客的事……你可查出来了?”
胤禛神思一闪,眸中的柔情担忧缓缓沉淀,他低低开口:“你呢?可查出来了?”据他留在宫里的人说,皇阿玛曾在万寿节前夕,全副仪仗地去了一趟永和宫,之后他的好额娘就因御前失仪被禁足了,皇玛嬷随即又派了嬷嬷到永和宫教导宫规、礼仪,如果他还不能明白的话,岂不是白经了三百多年的事?
“三月初就查出来了,康熙摆着皇帝谱去给你找回了场子,”徽音有些鄙视地道,“他还特地写信来告诉我呢!”
“……”胤禛没出声,心底却莫名地发冷,这就是他的阿玛、额娘,这次刺杀如果成功了,恐怕他们也未必会真心难过吧?
“我给他回了一句话,说‘父亲当到你这种程度,也真够让人大开眼界了!儿子长这么大就撑了一次腰,还敢拿出来显摆,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徽音后靠到椅背上,笑得讽刺至极。
胤禛只觉得肺腑中骤然回暖,目光不由得柔软了许多,他难得地打趣道:“你这是在为我叫屈喊冤?”
“是啊,我要再不护着你,赶明儿岂不是谁都能撒野了?”徽音坦然点头,坐起来伸手覆住了边上之人的手,“别怕,有我呢,谁也不能欺负你!”
“别怕,别怕!”默默突然插嘴,小手拍到了揽住他身子的另一只大手上,看那神情竟然还认真的不行。
胤禛哭笑不得地望向这母子俩,温暖从心中蔓延到了全身,可他却十万分地想抚额长叹,怎么弄了半天,他倒成了最需要安慰的那个了?
徽音拍了把儿子的脑袋,给了个白眼:“小子,等你毛长全了再说这话吧!”
“额娘,用膳了!”颜颜端着一碟牛筋切片进来,早有四个机灵的丫头挪了圆桌到当地,一时间上菜的、搬凳子的忙碌起来。
“我去换身衣裳。”胤禛干咳了一下,抱着默默起了身,只是转身之际不禁笑了一下。看来他近来频频亲近这个儿子还是有效的,虽然默默仍旧爱粘着徽音,却不再对他敬而远之,也懂得维护他了呢!
胤禛、徽音和颜颜,再加上一个小豆丁默默,四人坐定后由丫头伺候着净手、漱口,便遣退所有奴才用餐。如这般的情景,倒是难得一见,颜颜小时候多在宫中,四十六年后又……她暗中扫过自家气势越发威严的阿玛,和耐心喂弟弟吃饭的额娘,忽然有种难言的感动和欢喜。
“怎地了?”徽音一瞥眼,瞧见神色不对的女儿,投了个疑问的眼神。
“没,额娘别光顾着喂弟弟,尝尝女儿的手艺如何?”颜颜克制住情绪,指了两道她做的菜。
胤禛放下筷子,也劝了一句:“今天的菜色确实不错。”所以,你就多用些吧!
如此干巴巴劝人的话,也就雍正爷能说得出来。
徽音腹诽道:真不知道是在夸做菜之人,还是在劝我多吃一些,这话也忒没水准了!
不过……她还是笑着应了,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就着一碗汤用了小半碗米。
父女俩见此均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用完膳,屋子里又剩下了胤禛和徽音两人,默默被诗涵抱下去了,约摸过一阵子就该睡会儿了。
“呐,这是我这边查到的情况,”徽音假意从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实际上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几张薄薄的纸,“不知道你的粘杆处查到了多少,不过整合一下,应该能更详细些。”
胤禛一怔,直觉得今天的徽音有哪里不太对,可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注意力集中到了递过来的纸上,便没有多想。
“主谋是永和宫那位,没想到nei务府被整顿后她还有这等能力,倒是让人小瞧不得。”徽音坐到书桌边,看着旁边的男人也坐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沉了沉,“而且,十四阿哥也插了一脚,在刺杀你的同时派人给十三阿哥报了信,打了一箭双雕的主意。”
放下手中看完的纸张,胤禛也是神情冰冷。阅兵之前他就知道老十四对那支海军起了念头,只是没想到这小子比上一世成长得更快更好,不止拉拢了未被皇阿玛打击的老八的小部分势力,还敢顺着额娘的手暗算于他,甚至故意告知十三弟他遇刺的事,欲引了十三弟带人来救援,从而让皇阿玛因私自离开驻地出手废了十三弟,这算盘打得可真睛呐!
“你看看这个!”徽音又拿出一张纸摊在桌上,眸子里的暗沉消减了些。
胤禛仆一看清就猝然抬头望去,向来清淡冷冽的面容表露出明显的惊疑之色:“这是……你的人?”
“是也不是!”徽音神秘地摇摇手指,“他们都被莫璃教导过,从军的时间也不长,最久的不过四年多,但是目前混得都不错,除了他们家族使力外,我也命人帮了些小忙。”
万琉哈巴克什,伊尔根觉罗达哈苏,完颜阿楚珲,董鄂瑞琪,瓜尔佳泰格,郭络罗额尔德克……这些人全部都是八旗子弟,有的名字胤禛是知道的,比如阅兵后皇阿玛新封的几个御前侍卫,而大半的他都不太清楚。
“他们都听命于你?”胤禛问,他根本无法想象,若是徽音掌握了这么多的八旗子弟,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不,教导他们时,我们灌输给他们的是‘忠于皇位上的那个人’,而且,这些八旗子弟虽然家世各不相同,但都不是他人能够拿捏的,我与他们定的只是个约定罢了!”
“约定?”胤禛紧绷的神经缓了缓,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徽音笑着道:“对,就是约定,他们每个人都受惠于我和莫璃,都是莫璃严格训练出来的军人,我从无意让他们完全听命,只是让他们与我约定五年的时间,以此还清教导之恩便结了因缘,此后就再没有丝毫瓜葛。”
胤禛下意识地放松了些,他懂了,如果不知道这个缘由,恐怕任谁都会惶惶不安,在他的心中,甚至是如今大清的所有人的心中,初闻这种事,他们只会认为这些人终生都将听命于徽音,却根本不会想到,那里面仅有五年的听命期限而已。
“这些孩子教导得很成功,犹记得当初训练完达成约定时,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提出了达成约定的条件,那就是不调军、不谋逆、不背叛皇上,他们虽然被我和莫璃打磨成了利剑,可却无法挥动自如,足足让我和莫璃苦笑了很久呢!”徽音目露怀念之色,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好笑。
“那……他们对你岂不是毫无用处?”胤禛不解,培养将才并非易事,其中的艰辛他可以想象得出,若如这般所言,那没些好处的事,这女子又怎会去做?
“当时我和康熙互相防范忌惮,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冲突和利用,所以我才致力于经营出各种势力,以便日后让康熙投鼠忌器,根本无意用这些来做什么。”徽音摇摇头解释道,“八旗子弟乃是满族根本,我从来不认为能指挥他们,教导他们只是为了多个筹码,只要康熙以为他们听命于我,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你这是钻空子在唬人了?”胤禛失笑道,敢情这一招就是利用了他们这些人的惯性想法,以为只要听命于一人了就是终生的事?
“是啊,你看,即使是现代走了一遭的你,不是一开始也上当了?”徽音歪了歪头,有些狡猾地笑道。
“你给我这些,又是何意?”胤禛掠过上当的话题,问到了关键之处。
“莫璃不在了,而且这些人的约定期限也快到了。”徽音神色认真了些,“当初我们约定好的,在他们地位稳固后的五年nei,必须无条件服从‘音字令’要求做的事,其实说白了,除了安插些人,旁的根本做不了。”
“你是说……”胤禛懂了这女子的打算,可正因为懂了,他才更加迟疑,“为何?”
“一来,夺嫡暗涌激烈,你比我更需要这个;二来,没了莫璃,这部分人我无暇多顾;三来……你是我的夫君。”徽音知道,一直以来都没有让这人了解她的底牌,猛然如此肯定是不正常的,但是前不久的刺杀,却让她改了主意。
胤禛目光一颤,下意识地低了头,心跳都漏了半拍,自觉地老脸有些发热,即使以前也听到过这样的话,但唯独这一次让他感到几分羞窘之意。
“拿一方你的印鉴,莫要出现名字和封号这类能知晓身份的字眼,只要能作为信物即可,我发命令将他们听命的人转让于你,其他的你自己去弄吧!”徽音伸指点点桌子,随后又道,“另外,等这一阵过了,我要训练你的身手,你这样的水平实在是让人看不过去。”
胤禛横了直接说他身手太弱的女子一眼,气闷道:“你还嫌弃了不成?”
“啊,嫌弃了!”徽音点头,撇撇嘴说,“虽然也可以安排人保护你,但是你的武功也太差了,借此提升一下也好,免得缺乏锻炼,一过四十就发福,我可不喜欢那样的体型。”
“……”胤禛绝倒,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两人笑闹了一阵,这才收敛了些。
“这个我再看看,”胤禛折好那张纸,起身之际忽地想到了什么,“颜颜的额驸,该不会在这里面?”话一出口,他就越发这么觉得了,脑子里面一过他们谈起颜颜的婚事时说的话,这七分的猜测也变成了十分的肯定。
“你不娶年氏的话,就失了一份兵权上的助力,我自然是要为你补上的,不过……那丫头的婚事,我还是希望能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徽音表示出了无意让女儿政治联姻的想法。
“我明白了。”胤禛颔首,看来颜颜的额驸,这女子更希望是女儿看中的。
徽音坐在书案边,目送着那道清俊挺拔的背影离去,却在他即将迈出门的时候,她问道:“胤禛,永和宫那位……你到底如何想的?我需要知道你的态度。”
门边顿足的男子身形一僵,袖子下的拳头立时握了个紧,他半晌未动未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璃自己求死是一回事,但是我绝不容许他人伤她分毫,理应……谁下的手谁就该偿命的。”徽音叹息一声,神识已将门口之人的表情看了个清楚明白,“胤禛,之前我已放任了多次,但这一次我着实不愿再忍。”
“你待如何?”低哑艰难的声音,透出了nei心中的隐痛和挣扎,以及那份怎么都抹杀不掉的血缘牵绊。
“我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彻底除掉这个未来定然会再度动手的麻烦,可是,比起她,你要重要许多许多,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态度。”徽音说得恳切,这一次虽然莫璃死了,但主要当事人却是这个男人,为此她才一直忍着未有动作,也没有找到康熙门上去。
“我……”胤禛不知该说什么,上一世的伤害,这一世的暗算,他仍旧是念着那份生身之恩和母子之情的,可是,天底下又有哪个亲生额娘会致亲子于死地呢?他想象不出来,即使怨恨、心寒、痛苦,却无法真的做出什么,那不是政敌、不是奴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音谋阳谋对付处置,那是他的亲额娘啊!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过艰难痛苦了些,所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想现在为她守孝三年全了母子情份,还是待数年后尊她为太后,让包衣势力再度抬头?”徽音并不忍这人面对此事,但是却不得不狠心说出口。
历史上的清朝,包衣之祸其实从孝恭仁皇后起就已埋下,这样一个包衣出身的皇后,就算是儿子当皇帝后封的,也给包衣世家树立了榜样和奋斗目标,以至于乾隆宠爱孝仪纯皇后后,更是将包衣世家的野心和胆子都养肥了不少。
虽然康熙已经整顿过nei务府,可德妃既然能使人刺杀当朝亲王,足见其仍旧拥有些倚仗,那假以时日胤禛登基后,按例尊为太后的德妃,岂不是会将包衣势力再度增强?更别提到时候一个“孝”字压下来,胤禛将比现在难过百倍、千倍了!
这些厉害关系,看了大清由盛转衰、直至灭亡的胤禛又怎会不知?此时此刻,他就算再痛苦为难,也容不得感情用事、不顾长远,他的选择……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风声掠过,胤禛转身大步走来,紧紧抱住了徽音,两分哽咽、三分果决、五分脆弱地哑声道:“守孝三年吧,老天若要降下雷霆罚我这不孝子,我亦无怨无悔,自愿受了!”
“不会的,我一直都陪着你呢,无论何时。”徽音拍抚着身子震颤的胤禛,因他灵魂深处传来的悲鸣和痛泣而心疼不已,却始终未曾松口放弃,她不能将德妃这个麻烦再留着,那些音私手段她可以容忍,但是漏了杀气,这就绝对不能再姑息了。
胤禛从怀中柔软的身躯上汲取着温暖和力量,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断了那母子情分了,两世了,从心而论,他确实割舍不下,可这一刻浮上他心头的,除了两世来的种种纠葛外,竟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这一发现,让他为心中的音暗面惊惶不已,不知是为了掩饰还是为了否认,那双臂间的力道越发大了些。
徽音不断安抚着胤禛的僵硬,眼底却是寒光闪烁,德妃,终于能收拾了!
第18章 守孝三年
康熙五十四年三月,雍亲王府西北院里,一名身着上等衣料制成的汉裙的女子提着一壶酒,独自慢慢走向了屋后的那丛竹子下,坐到石桌边后望着天开始自斟自饮。
德妃于康熙五十年底病逝了,胤禛一直侍奉床前,守到了她此生的最后一刻,德妃去世后,他也病倒了,但还是硬撑着守灵扶棺,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并在其后请命为母守孝三年,康熙感念之下恩准了这个请求。
“莫璃,我们都没有看错,胤禛确实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德妃……祖坟上冒了回青烟!”徽音向天一举杯,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在的话,大概又要说他愚孝了吧?”
康熙只是以皇妃之礼葬了这位他曾宠爱非常的小老婆,后宫里虽然气氛低沉了一阵子,却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一则是宫中还有惠、荣、宜、良四妃,二则选秀之后难免进了些新人,根本不可能因为德妃的逝世多么悲伤,反而许多人都会暗喜不已。
“莫璃,我没有隐瞒事实,康熙知道是我弄死了德妃,可笑的是,他竟以此为把柄,威胁我若是有何不轨就揭发给胤禛呢,这老头实在是有趣得很!”
当时为了最小限度地影响到雍亲王府,徽音是在弘昼出生后动的手,要知道凡在孝期nei,不止不能怀孕、嫁娶,连生子都是犯忌讳的,所以时间上的选择尤为重要。她也没有背着康熙,反而送了个信,直言了要德妃偿命之事,随后未曾派人、未曾投毒,而是对德妃施加了睛神干扰,一点点抹杀了其生机,碍于胤禛,她并没有让德妃走得很痛苦。
“莫璃,‘罂粟’计划在你走后不久便开始实施了,如今已经有了效果,来,为了这个,咱们干一杯!”徽音再次举杯,含笑眯着眼饮下了杯中之物。
康熙五十年,直亲王和理亲王分别带着各自训练出来的海军舰队,装了康熙配给的弹药和徽音从须弥境中移出来的粮食,踏上了“服刑”的路途,起初虽然艰难些,但是不过一年多境况就好了。
直亲王前往北美洲分羹,凭着军事上的才能和手下的得力将领,以及大清给予的物资支持,如今已然在北美洲站稳了脚跟,并且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地盘和势力,物资上也能够自给自足了。
而理亲王则带着自己的亲信和康熙配给的人马、徽音提供的赞助,前往了南半球的澳洲,由于现在的那边西方国家渗透的不多,所以很轻易就扎下了根,再加上“学海无涯”之人的帮助,和当地土著打好了关系,取得信任后半骗半谈地占有了大部分地域及资源,今年初传回的消息说,城池都建了几处,唯一的问题是人太少,恐怕不利于巩固势力。
“额娘,儿子来请安了!”五岁多的孩子,原该是撒娇耍赖的年纪,可是默默却显得稳重大气,肖父七分的小脸上,时时带着抹得体而疏离的浅笑。
徽音转头一看,就见自家儿子和宁楚格的儿子一并站在屋后的草地上,他们各自的奴才保持着请安的姿势,个个显得乖觉老实。她放下手中的酒壶、酒杯,站起身含笑走了过去,摆手让那些奴才起身后面向了两个孩子:“怎么把小八也领来了?可差人给南院传了信?”
“瓜尔佳额娘,是我硬要跟着七哥来的,您这儿的东西好吃,我……我是嘴馋了!”比默默小一岁的孩子,长得很是壮实,此时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
“额娘,儿子与八弟一起出的书房,便邀了他过来的,已经让秋苒去通知侧额娘了。”默默安抚地看了弘暕一眼,开口分说道。
“知道你们自幼感情好,行了,既然你们打定主意要蹭饭,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今儿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徽音一手拉了一个小豆丁向前面走,同时随意吩咐了一个奴才,“去给三格格说一声,让她过来用膳。”
默默仍旧浅浅笑着,那时不时闪过的眼神,竟全然不似个未满六岁的孩子。
……
胤禛回府后就听闻了西北院“小聚餐”的事,他不由得轻笑了一下,抬脚去了沁芳院。自德妃逝世后,他在朝堂中很是受了番影响,即使已经是亲王了,可宫中没有额娘,到底有些不利,倒是老十四因为皇阿玛一直带在身边之故,没怎么受到波及,不过那份圣宠,他还真的不怎么羡慕。
徽音给他的那份名单,上面所列数的八旗子弟的五年之约都结束了,而他在那之前,已然借由那种绝无仿制可能的特殊信鉴安插了不少他的人到军中,这一世就算没有隆科多,他依旧能够稳住京城。
胤禛一进沁芳院,就被乌喇那拉氏身边的奴才高兴地迎了进去,这番闹哄哄的情景,让他莫名地有些不快。这几年守孝,他从未踏足过后院,一般有要事才会走一趟,若是寻常之事都是着人传话的,除了书房、寝殿,也就徽音的院子白日里时常去,可也从未有过如此人多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西北院的那份宁静温馨,不再喜欢别的地方了。
正屋门口,乌喇那拉氏抱着三岁多的弘历满脸惊喜地迎了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奴才,胤禛见此面上虽未显,心中却依然不悦了。
自康熙四十九年起,乌喇那拉氏病愈重掌了府务,雍亲王府的后院之争已经换了种情形,这一世胤禛从未放松过后院,所以他最先知道了这种转变。
上一世他的子嗣艰难,因此后院中的每一个女人都想着争宠生下阿哥,好博得他对孩子、对她们的看重,可这一世他的子嗣缘深厚,对于那些女人而言,生下阿哥并不是多出彩的事,毕竟府里健康的阿哥不少,多一个少一个引不起多大的重视,反而……能教出一个出息的阿哥,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府里没有孩子的女人想方设法地想要个孩子,而有了孩子的则念着教导出出息的孩子,不止将来有个依靠,也能得他亲睐喜欢。
这种情况,是胤禛故意引导的,也是他所乐见的,而且现在也看到了效果,就好比哪怕出身低微的宋氏、郭氏、陈氏,明知她们所出的阿哥与世子之位无望,却还是努力想要教好自己的孩子。
“坐吧,弘历可还乖巧?”胤禛落座后目光暖了几分看向乌喇那拉氏怀里的孩子,可nei心中并非如此。打从把弘历交给乌喇那拉氏起,他就已经放弃了这个孩子,又怎么可能真心给予疼爱?
“这孩子天生聪慧,妾身已开始教他写字了,《三字经》念得也很好,可是个难得的!”乌喇那拉氏取了块点心给怀中的孩子,真心地夸赞道。抱养弘历,她本以为爷不会同意,谁知竟真的能成,即使将来不改玉碟,一旦爷再进一步,那怎么样都要占半个嫡子的名分,再加上乌喇那拉家和钮钴禄家的支持,如何都有一争的实力。
“嗯,的确不错。”胤禛点点头,神色里瞧着有一丝欣慰和喜欢。实际上他暗地里撇着嘴,默默那孩子两岁就已经启蒙了,现在不到六岁的年纪,就显出了不同来,遍数皇家谁又能比得上?
没错,胤禛属意的就是他的七子弘昈,眼下虽然未曾表露出来,可心里已经认定了。
“爷,钮钴禄妹妹育子有功,弘历又如此争气,不若提个位份如何?”乌喇那拉氏笑着开口,一副征询请示的语气。这事她从弘历出生后就念着,可府里要为德妃守孝三年,她心里自是暗喜于那个女人的死,所以便不再计较因此而受到的影响了。
“你说的是,既然这事提起来了,宋氏、郭氏、陈氏也一并提一提,若非你说起,爷倒忘了这回事,眼看着小四、小五、小六都这么大了,原该早办了的!”胤禛一脸事多忘记的模样,轻轻松松就绝了乌喇那拉氏借升位份拉拢钮钴禄氏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