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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万 第14节
    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门。

    赵多宝闭着眼把门把往下一压,打开了门。

    来人举着一个档案袋,“请问哪位是姜毅先生?”

    姜毅深深地看了赵多宝一眼,“我。”

    “您有一份法院的传票,请签收。”见姜毅没有要接的打算,对方补上一句,“即便您不签收,对您的起诉依然有效,传票会做留置送达处理,请您慎重考虑。”

    姜毅犹豫着接过了那份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

    “请准时出庭,如拒绝应诉,法院有权做缺席判决。”

    等法院的人离开后,赵多宝愣怔地盯着姜毅手上的档案袋,抿了抿嘴唇,“你被起诉了?”

    姜毅完全没理赵多宝的疑问,仔细地看了一遍传票上的内容,气愤得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赵多宝一阵心慌,悄声回到自己卧室,把电脑里的近期邮件都删了,又清空了垃圾箱,连带着把电脑的回收站也清空了才算作罢。

    等他再回到客厅时,姜毅已经不在了,拖鞋一只朝上一只朝下地叠在门口的位置。他此刻心跳快得像擂鼓,走到阳台上,站在往常姜毅抽烟的那个地方。

    栏杆上还残留了一点儿烟灰,赵多宝屈起手指弹掉。八月底的b市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傍晚的风带了丝丝凉意。还有半个月就是中秋,仔细想想,和姜毅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去年的中秋节后不久,不过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的生活已经变了这么多。

    他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票,准备去陪陪赵妈妈,他没了工作的事情一直都没敢和家里说。他妈妈身体越来越差,上次外婆托人发短信来说,县里的医院说他妈妈恐怕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他打算这次回家就带赵妈妈来b市治病,大城市医疗条件要比他们县医院好得多,总能有办法的。

    姜毅租的这个房子位置很好,阳台上正好能看见日落,赵多宝就站在这里看着太阳渐渐沉下地平线,直至一轮新月挂上半空。

    “我回来了。”姜毅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赵多宝走进屋内,姜毅脸色很差,右手指关节全都破了皮,有的地方还在流血。

    赵多宝想了想,还是去拿了医药箱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姜毅闻言坐下,把右手递给赵多宝。

    酒j-i,ng擦过破损的皮肤引起一阵灼烧的刺痛,姜毅咬着牙,紧盯着赵多宝。屋子里一片沉默,过了许久,姜毅缓缓开口,“小宝,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原谅我。”

    赵多宝手上动作一顿,棉签滚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扔进垃圾桶里,又重新拿了一根蘸上酒j-i,ng,继续给姜毅处理伤口。

    “是。”

    处理完所有伤口,赵多宝才回答了姜毅。

    “我知道了。”姜毅握了握拳,“下个月12号开庭,你来吗?”

    “我买了回家的车票。”

    赵多宝话刚落音,就看见姜毅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像是在强忍着怒气,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赵多宝一眼。

    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连眼神的交汇都不再有,各过各的生活。

    开庭的前一天,赵多宝在卧室里收拾行李,他确实买了12号的车票,只不过是晚上,并不是赶不上姜毅开庭。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多宝就醒了,他听见姜毅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几扇房门开开合合,制造出不小的动静,最后在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里,一切归于沉寂。

    过了好久,赵多宝才从卧室走出来,客厅里乱糟糟的,他踢了踢脚边的垃圾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传票通知的开庭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踌躇了一阵,终于决定还是出门一趟。

    赵多宝赶到指定法庭门口时,庭审已经结束,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人群里,赵多宝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江朔忘和施琦

    “小宝。”施琦惊讶地看着他。

    “琦姐。”赵多宝朝施琦点点头,又看了看旁边的江朔忘,“老板。”

    “我已经不是你老板了。”江朔忘笑了笑。

    赵多宝也笑了下,“一时改不了口。”

    “你…”施琦耐不住性子,看了看四周,拉着赵多宝往旁边角落里走,“是不是你发到我邮箱里的。”

    赵多宝点点头,看了看法庭大门,“结果怎么样。”

    “敲诈勒索未遂,判了三年。”

    赵多宝脸色铁青,胸口闷闷的,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我能去看看吗?”

    “我带你去吧,他放弃上诉,直接定刑了,今天收监。”

    “嗯。”

    施琦带着赵多宝去见姜毅,路上说起了庭审的细节,赵多宝才知道,富影找不到直接起诉姜毅的证据,决定起诉刘承,结果刘承被王卓收买做了污点证人,加上赵多宝发给施琦的证据,富影直接起诉了姜毅敲诈勒索。

    不过,虽然姜毅提的是五百万巨额,但最终因未遂而做减刑处理,判了三年。

    “王卓为什么要这么做?”

    “畅娱一心想垄断市场,高价从姜毅手里买了所谓的独家,临到交付尾款时才发现姜毅已经卖了不知道多少家媒体……到了,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赵多宝隔着玻璃见到了姜毅,看起来远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连眼神都是黯淡的。见到赵多宝他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始终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面对的。

    “我知道你动过我电脑。”姜毅鼻音很重,声音闷闷的,就像刚哭过,“我跟自己打赌你会不会放出去,但是赌输了。”

    “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小宝,我没有想到你这么恨我。”

    “不是恨。”这个字刺得赵多宝心口发疼,他急忙反驳。

    “那是什么?”姜毅语气充满了惊喜,却又突然变得失落,“你亲口跟我说你从来没有原谅我。”

    赵多宝躲开姜毅期待的眼神,“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能包庇你。”

    姜毅苦笑,沉默了很久,哑着声音,道:“希望没有我的这三年里,你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赵多宝深深地看了姜毅一眼,缓缓起身,“我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一见到施琦,双眼就朦胧了,他哽咽着,道:“琦姐。我当初赌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可是为什么现在我一点也不开心。”

    施琦拍了拍他的背,递给他一张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第二十九章

    三年后。

    时光变迁,城市也已经换了新面貌。

    姜毅出狱后面对已经完全陌生的道路和城市交通,心底戚然。

    循着记忆的路线找到了南林路28号,一个他在入狱前就已经很久没再踏足过的地方。

    如果说城市规划会有盲区,那么b市的南林路一定榜上有名。

    南林路属于旧城区,不长,但是鱼龙混杂,各种老旧的高矮房屋鳞次栉比,以至于无论外面多么阳光明媚,南林路里永远是遮天蔽日。

    走进南林路,姜毅的记忆又回到了三年前,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照着门牌号在一排平房里找到28号,敲了敲门,无人应,他从窗户里看了一眼,y-in暗暗的什么也看不清。

    隔壁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模样的妇女,上下打量了姜毅一番,努了努嘴,“你找谁啊?”

    “沈秀淑还住在这里吗?”

    “你是谁?找秀淑干嘛?”

    姜毅愣了愣,“我是她儿子。”

    “儿子?”妇女疑惑地盯着姜毅的脸,满不相信地问道,“秀淑还有儿子?”

    “嗯……”姜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答着,“我小时候住在这里,后来就搬出去……”

    “呵,稀奇。”妇女冷笑了一声,“秀淑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还过得这么个日子,我都看不下去,她去医院了,你要真是她儿子就好点照顾她。”妇女白了姜毅一眼,转身进屋。

    姜毅一把抓住她,“她为什么去医院?”

    “你放开。”妇女推了姜毅一把,“你不是她儿子,你自己问她啊!”

    “她什么时候回来……”

    “小毅?”姜毅和妇女还在推搡,突然c-h-a进来一个女声。

    “妈?”沈秀淑瘦了很多,姜毅差点没能认出她来。

    “秀淑,这小子说是你儿子。”

    “是的。”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沈秀淑朝妇女局促地笑了笑,又看看姜毅,“他和我不亲。”

    “你去医院干嘛了?”姜毅皱着眉盯着沈秀淑手上的病例。

    “你这小子怎么跟你妈说话的。”妇女正要进屋,看不过眼又冲过来骂姜毅。

    沈秀淑温柔地对妇女说,“李姐,你忙,我带他回去。”

    妇女警告地斜睨了姜毅一眼,才关上门进屋。沈秀淑打开门,招呼姜毅进来。

    一进屋,姜毅伸手就要去抢沈秀淑手上的病例,被沈秀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什么时候出来的?”

    姜毅诧异地看着他妈,“你知道?”

    “我自己儿子三年不见踪影,我都不能了解一下吗?”

    “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沈秀淑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电视上播了你的事。”

    “你现在……还在做…”姜毅打量了一下他妈妈的穿着,白衬衫的下摆扎进了牛仔短裤,原本玲珑姣好的身材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裸露在外的双腿细长的如同两根筷子,膝盖关节显得格外突兀。

    “没做了。”

    “那你还有钱吗?”

    “以前存了点。”

    “哦。”

    气氛有些尴尬,姜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看了看沈秀淑,实在太瘦了,瘦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记忆中的沈秀淑虽然瘦但也是丰腴有r_ou_,年近五十皮肤依然紧致,哪像现在这样枯瘦皮皱。

    犹豫许久,姜毅忍不住问她:“你的病很严重吗?”

    “没什么。”沈秀淑说话时低着头,不敢看姜毅。

    “没什么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姜毅趁着沈秀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走了她的病例。内页里全是医生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内容难以辨认,姜毅皱着眉连翻了几页,从夹页里掉出一张电子药单,沈秀淑想去捡,被姜毅抢先一步拿了起来。

    单子上都是一些看不懂的药名,下面是医生的签名盖章,打印时间显示的是今天。姜毅看了看单子上方的内容,“r-u腺癌”三个字狠狠刺痛了双眼。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沈秀淑,声音很轻,带着些不敢相信的质疑,“多久了?”

    “你进去后没多久就发现了。”

    “为什么不治?”

    “治不好的。”沈秀淑有些激动。

    姜毅举着那张药单,“为什么去了医院不拿药?”

    沈秀淑重重地喘了口气,“没钱了。”

    “你等着。”姜毅气愤地扔下药单,“我去找那个人要,他害得你变成这样。”

    “你别去。”沈秀淑大喊了一声,被呛到连咳了几下,“你奶奶来送过钱,没用的,已经到晚期了,我也不想治了,难受。”

    “哼。”姜毅冷哼了一声,“那个老太婆是怕死了下地狱来还她作得孽了吗?他们姜家人是不是都觉得只要给了钱我们就得感恩戴德。”

    “姜毅!”沈秀淑扶着桌子稳住身形,干瘪的胸口剧烈起伏,“别去招惹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我反正什么都没有了,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姜毅不顾沈秀淑在背后呼喊他的声音,冲了出去。

    姜毅狂奔到南林路五公里外的擎宜大厦,在门口稍稍平复了气息,走向大厅前台。

    “我找姜峻擎。”

    “您有预约吗?”

    “没有。”

    “姜董今天的行程已经满了,您如果有事找他,我帮您问一下……”

    “你直接跟他说,我是姜毅,如果他不想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丑事……”

    姜毅话还没说完,就见电梯里走出来一个人,他鼓着眼冲了过去,“姜峻擎!”

    姜峻擎一见到姜毅,脸色立马变得晦暗不堪,招呼大厅里的保安制住姜毅,然后停在距离他稍远的地方。

    “你来干什么?”

    “我妈病得都快死了,你拿钱来给她治病。”

    “跟我有什么关系。”

    姜峻擎是b市有名的企业家,整栋擎宜大厦都是他的产业,如今纵使年过半百,在富足生活的保养下依然身材笔挺,j-i,ng神矍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保安压得快要贴近地面的姜毅,语带讽刺。

    “你自己造得孽,你想不负任何责任吗?”姜毅奋力抬起头,怒视着姜峻擎。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这个抛妻弃子的渣男,衣冠禽兽。”姜毅大喊,大厅里的人都循声看了过来。

    姜峻擎脸色铁青,“堵住他的嘴。”

    “呜呜呜呜……”姜毅依然不罢休地想要发出声音。

    姜峻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朝保安抬了抬下巴,“把他赶出去,不准再进来。”

    “是。”

    姜毅一直想要挣脱桎梏而拼命扭动身体,四个保安联合才把他完全制住赶出大厅,他却还想要往里冲,保安不得不拿出来随身佩戴的电棍,示意他靠后。

    姜毅隔着玻璃看了姜峻擎一眼,咬咬牙,扭头走了。

    后来他又来过几次,无一例外都被赶了出来,或者根本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沈秀淑终于还是放弃了治疗,病情恶化的越来越快。

    姜毅不明白,明明三年的时间沈秀淑都撑了过来,怎么自己才刚刚知道,病情就恶化得这么厉害。看着沈秀淑j-i,ng神一天比一天差,人也一天比一天瘦,姜毅心里是说不出的痛苦,恨自己入狱,恨自己不关心,恨自己无能……

    终于在某一个平常的夜晚,沈秀淑在姜毅的注视下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当他的手没能探到沈秀淑的鼻息时,大脑立时一片空白,思想好像被剥离了身体,明明知道人已经过世,却怎么都接受不了。

    姜毅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以为他对沈秀淑是没有感情的,他以为他憎恨这个擅自把他带到世界上来的女人。可是当真的触碰到沈秀淑冰冷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在整理沈秀淑的遗物时,姜毅发现了一封信,沈秀淑写给他的信。

    小毅:

    对不起。是我毁了你的人生,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带你来到这个世界,恨我无能懦弱。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让你生活在这么畸形的环境下,不能拥有一个健康的人生,我不配当你的母亲,我想靠近你却又害怕看到你那双酷似峻擎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疏离和轻蔑,才让你以为我不爱你。

    很抱歉,妈妈什么都没能留给你,积蓄都被用来治病了。在我知道自己病了的那一刻,就想再见见你,却看到了你入狱的新闻,一直做保守治疗就是想坚持到你出来的那一天,好好跟你道个别。

    你我母子一场,如今缘尽,愿你余生不再以我为耻。

    母:沈秀淑

    姜毅一直堵在胸口的泪意在读完这封信后彻底决堤,本就单薄透明的信纸上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渍。信纸被他揉成一团,压在胸口,嗓子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咽。

    他c,ao办了沈秀淑的后事。

    看着沈秀淑瘦到皮包骨的身体变成一方小小的骨灰盒递到他手中,他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情绪已经麻木,他按部就班地做完所有事情,把沈秀淑的骨灰盒带回了那个小小的房子里。

    他没有钱给她买墓地。

    姜毅在沈秀淑的骨灰盒前坐了一整天,给她烧了纸,连带着那封她写给他的信,下面空白的部分,有他新添上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