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自然是速战速决最好,柳瑛回府便将自己关进书房,又熬了一个通宵,洋洋洒洒十数页,总算能够交差。所幸之前闲来无事练过不少时日的字,否则还真会将自己难住。
准备下朝时分入面圣,眼看天已大亮,便打消了躺下休息的念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出了东厢暖阁的门,缓慢的向后花园踱去。
深秋清冷,园内百花凋残,有些萧索,就连四季长青的翠竹也难免枝叶染黄,或许近日诸事接连发生让人应接不暇,一向乐观的她竟然生出些伤春悲秋的愁绪来,脑子里努力思考着前世相关的诗词歌赋,准备学穿越前辈们那般抒发下情怀,结果边上凉亭里先传出了朗朗读书声。
帐房娘子齐曰,也就是先前昏倒在苏府大门外的举人娘子,正捧了本蓝皮线装的书册闭着眼睛摇头晃头的吟诵着,柳瑛走前几步,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好笑道:“背书便背书,摇头晃头的作甚,生生将自己晃晕了,哪里还记得住背了些什么?”
齐曰睁开眼,见是柳瑛,连忙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下摆,拱手长长的作了一揖,恭敬道:“小人齐曰见过妻主大人!”
“行了,不必多礼。”柳瑛抬手扫了扫凉亭内的石凳,坐下去,拿起齐曰搁置在石桌上的书扫了几眼,繁体竖排字,语句晦涩难懂,看的她一阵眼花,连忙放回原处,瞧向齐曰,问道:“这般勤奋,是准备三年后继续参加科考?”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金榜题名。”齐曰握了握拳,随即又向柳瑛作了一揖,感慨道:“此番名落孙山,盘缠用尽,最后饿昏在苏府门口,幸得妻主大人相救,又安排了个帐房娘子的差事,如此大恩大德,齐曰谨记在心,他日必定报答。”
“救你的是青竹公子,你要谢便谢他,与我并无多大关系。”柳瑛摇摇头,想了想,又邪恶的笑道:“俗话说的好,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瞧你这身无长物的,大概只好以身相许了。”
“这……”书呆子齐曰惊的倒退了三步。
柳瑛挑眉,冷哼道:“怎么,觉得我家青竹配不上你?”
“不,不,不……”齐曰连忙摆手,辩解道:“青竹公子样貌好人品好,齐曰落魄至这般境地,实在不敢高攀。”
柳瑛斜眼瞅她,打着呵欠道:“救你的确是他偶然所为,不过后来日日往西厢跑,端茶送水送药,比伺候自家公子都勤快,甚至为了劝你留下做帐房娘子,放下身段跑来求我帮忙开导……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能瞧出眉目来,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齐曰眼中不无喜悦,脸色微红,想到自身处境,又挫败的垂目,嗫嚅道:“女儿家,当先立业,后成家……”
“笑话!”柳瑛拍案而起,高声道:“难道你一辈子考不中科举,就一辈子不成家?莫说考不中,即便三年后你能高中状元,这般没家世没背景,授的最多是个正七品的芝麻官,官大一级压死人,仕途这条路布满荆棘,这般迂腐呆板的子,指不定会将自己小命都搭进去。哼,这鸳鸯谱我算是乱点了,回头跟公子商量下,将青竹嫁去哪家富贵人家当个小爷也比跟着你强!”
说完转身便走,齐曰惊的连忙扑上去扯住她袖子,哀嚎道:“不要!”
柳瑛咬唇忍笑,见她不作声,齐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指天指地的发誓道:“我心慕青竹公子,今生今世非他不娶。只是家母过世未满三年,孝服在身无法立刻成婚,等来年三月孝期一满,齐曰便向公子跟妻主大人求亲,花轿锣鼓将他迎娶进门,将来无论高中与否,都不离不弃此生不二。”
“这才对嘛。”柳瑛转身,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拍拍她肩膀,满意道:“你慢慢读,我回房用早饭了。”
跟青竹两看相厌,只是碍着公子面子,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现下将他许了人家,以后便能清静不少,柳瑛心情大好,背着手哼着歌快步往东厢走,刚转出拱门就被人撞翻在地,没等她发飙,对方先惊呼起来:“赶着投胎啊!”
“谋杀妻主啊!”柳瑛抬眼,见是青竹,也恶作剧的跟着惊呼起来。
青竹吃了一惊,松开捂住额头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哼道:“谁让你走的这般急,活该!”
“活该,是活该。”柳瑛心情好,不同他计较,揉揉摔疼了的屁股,瞅着边上干枯的桃枝,别有深意的感叹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青竹俯身帮她拍打身上的灰尘,闻言撇嘴道:“春天可不好,风大灰尘大,柳絮落的满院子都是,偶尔还会下场雪,火盆都已撤去,屋内屋外一样冷,冻的人觉都睡不好,四季里最不讨喜一个。”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柳瑛指了指凉亭方向,笑道:“方才齐曰问到青竹公子,想来是有事,你赶紧过去瞧瞧吧。”
见她笑的暧昧,青竹顿时脸红,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跺了跺脚,一溜烟的没了踪影,柳瑛被他这番小男儿家的神态惹的笑岔了气,蹲在地上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用过早饭柳瑛便乘马车进,昨日出时皇帝差人给了她一块玉牌,可畅行无阻的进出门,马车径直驶入,停在乾清门前,偏巧侍书公子出来送人,柳瑛抬眼一瞧,金线黑袍墨发,正是四殿下无疑,连忙上前行礼。
四殿下侧目,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微点了点头,便上了车辇,在侍唱和声中离去,柳瑛望着那抹高傲冷峻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本可以嫁人生子平静安稳一生,却要因为自己的私心被禁锢在这寂寞深一辈子……
“柳小姐?”侍书出声提醒,柳瑛回神,连忙跟上,进到殿内,安平女皇正斜靠在软塌上批改奏折,脸色较从前更加苍白孱弱,跪下行了礼,将写好的东西呈上,安平女皇接过来,说道:“倒是勤快,是怕夜长梦多吧?”
柳瑛垂眸,回道:“今日事今日毕,拖延无益。”
女皇指了指边椅子,示意柳瑛坐下,将身后靠垫移了移,便对着柳瑛呈上的东西认真阅读起来,起先表情并无任何变化,翻到中间时眼睛越瞪越大,等到最后一张时却又变为轻笑,将那厚厚一沓纸张往桌上重重一放,哼道:“朕似乎埋没了一个治世能才……”
交换筹码越重,成功的机会便越大,柳瑛在条陈里除了详述了昨日所述的盐铁茶政策,也对同属国家管制的粮食买卖给出了看法,并剽窃了中国古代“闲时务农,战时为兵。”的屯田制当成自己的建议提出来,同时还在最后提了一点要求,请女皇准许苏家独家开办邮政快递业务,收费传送信件与物品。
其实这个时代的各项规章制度已经比中国古代同期要进步许多,柳瑛毕竟正规经济专业出身,曾经涉猎过中国古代经济史,提出的建议有效却又不会太超出时代局限,至于邮政快递,却是存了私心,若能答应,苏昕络那边她便能有信心安抚好。她斟酌了一番措辞,起身羞赧道:“苏家枝叶庞大,会有今日处境也早在意料之中,这些都是先辈们遗留下来的,柳瑛只是壮着胆子在皇上面前转述一番,不敢邀功。”
安平女皇沉吟了半晌,眉头舒展开来,说道:“朕想也是,你一介奴仆之女,只上过几天私塾,字虽端正却毫无章法可言,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哪里想的出如此妙的计策,必定是络儿祖母那老狐狸留下的退路。”
柳瑛拱手,赞叹道:“皇上英明。”
“待朕与户部几位官员商议过后,便会召集皇商入,颁下旨意。”女皇将纸张对折,拉开抽屉放进去,又点头道:“利用驿站开办邮递的事情,朕准了,待皇商的事情解决后,便拟道圣旨送去苏家。”
“谢主隆恩!”柳瑛大喜,连忙跪下谢恩。
“行了,起来吧。”女皇摆摆手,斜眼看向柳瑛,冷笑道:“京中人人都说苏家大公子招了个废物妻主,朕却不这么想,能屈能伸,关键时刻懂得舍弃,这样的子,放到哪里都是个人物,侍书昨日还提议由你执掌盐铁司来着。”
柳瑛心里一惊,面上却笑嘻嘻道:“官场水深的很,像民女这般字都认不全的,还是不要去趟这个浑水的好,免得怎么淹死的都不知道。”
“淹不淹的死,得试过才能见分晓。”女皇轻笑着摇摇头,叹息道:“忙活了两日,目的就是为了放权好保全苏家,可谓用心良苦,朕也不好再为难你。何况,苏家人向来不出仕,即便你肯络儿也不会同意。罢了,回去吧,有事朕再宣你进。”
话刚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雪白的脸涨的通红,几乎喘不上气,柳瑛顾不上规矩,冲过去帮她捶背顺气,却丝毫不能缓解,反而咳的更加撕心裂肺,她指了指边上痰盂,柳瑛抱过来,安平女皇扭头“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柳瑛惊的双腿一软,连忙冲门口高喊:“侍书公子,快过来!”
侍书冲进来,见状并未惊慌,先是阻止了柳瑛呼喊,接着从壁柜里取出个黑色陶瓷小罐,打开盖子取了颗药丸出来,送到安平女皇嘴里,用水送服下,又轻拍她口帮忙顺气,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总算脸色恢复正常。
侍书扯过被子盖上,然后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出内厢,柳瑛本想关心的问下女皇病情,转念一想,觉得窥探皇室机密等于自寻死路,便生生梗住,跟侍书告辞,便匆匆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