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沉寂。
他看着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还有耳廓,它们都隐约有着过去的影子。可有些事不说穿就永远看不穿,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真的还活着。
离他那么近,就在他身边。
“但我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我想要再多看看你,想待在你身边,想要你也看着我。我一直忘不了你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种感觉,一种晴空万里的感觉。我也想给你一样的温暖,就想干干净净地去见你,所以把身上的疤都去掉了。结果见到你的第一天,就又把手弄伤了。”
韩宣说着笑了一声,林询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消除伤疤有多疼,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
“你怎么这么傻……”
林询眼眶发红地摸上他的脸颊,他这么做,大概还是怕自己认出他。他那时候身上不是淤青就是小伤不断,落了不少疤,他只要看见那些伤疤,就能猜出是他了。
“别人的行为决定不了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从来不是你的错,我怎么会……嫌你呢?”
他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这个人,不管他是陆原,还是韩宣。可最后发现,就连他最开始的感情,也是他的。
林询眼眶发酸,却又心头滚烫,好像这些年迟来的幸运,都在这短短几分钟里纷至沓来。他这一生最想要再见到的两个人,现在全在他眼前了。
他抱上他,沙哑道:“你该直接告诉我的……”
“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了。”
韩宣低着头笑了笑,眼里微微闪过泪光,他爱上的人那么好,好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放开了。
他轻搂着他道:“所以啊老师,就像你说的,那些……也都不是你的错。”
韩宣解下颈上的项链,将坠着两枚戒指的银链放在林询手上。林询看着掌心里的两枚戒指,两个圆环紧贴,仿佛一个无穷。
“离开这里之后,我们两个都重新开始吧。”韩宣道,“等你伤好了,我重新为你戴一次。”
戒指带着韩宣的体温,比他的手还暖和一点。林询握着它们,像是抓住了第二天的黎明,他想起他几次说起的海边,轻声应了一句“好”。
韩宣给林询披上外衣,抱起他走出大门。边海候在车旁,见他们出来就拉开了车门。韩宣上车离开,就像他来时一样干脆。天色渐暗,别墅里渐渐燃起烈日般的火光。火舌在冬夜里蹿起,像野兽在舔舐黑夜。
林询望了眼窗外,他人生的某一部分像也赤热地倒退着离开他。他靠上身边人的肩膀,韩宣握上他的手,避着他的伤口,轻轻摩挲他的手背。
“我们回家。”
“嗯。”
经过减速带,车微微晃动,林询仍闭着眼。
“韩宣。”
“嗯?”
“如果是真的呢?”
车在人行道前稳稳停下,边海搭着方向盘,对着推着婴儿车经过的女人点头微笑。林询靠在韩宣肩头,继续说道:“如果,那真是我呢?”
韩宣一直没放弃找他,他自己就是伪造过死亡的人,所以也不轻易相信他的死,但那也只是一个极其渺茫的可能。
“那不是你。”
“万一呢?”
“没有万一。”
驶入隧道,一盏盏照明灯黄澄澄地扫过车顶,韩宣平静道:“就算有那个万一,我也会来找你。”
林询睁开眼,昏黄的光笼过他的手背又消失在音影里。他抬眼,视线和他的撞个正着。韩宣吻一下他额头:“睡吧,到家叫你。”
林询枕着他肩膀,慢慢又闭上了眼。边海听完刚打来的电话,扶着耳机对后视镜做了个口型,醒了。
韩宣微微点头,对林询轻声说道:“韩寻没事了。”林询长出一口气,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开了。
“那就好。”
夜色渐浓,北街公园里的街灯也都亮了。
傅锐攀着树干爬上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榕树,设在树下的几盏投光灯晃得他都快眼睛疼。他上了飞机,快要起飞的时候又下来了。他恨死自己的摇摆不定,却还是逃一样地下了飞机。
不想找杜川,不想见关善,见不到林询。傅锐坐着出租车,绕着市区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经过北街公园的时候,突然想看一眼以前藏在树洞里的那个时间胶囊,就下了车。
快二十年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傅锐坐在树干上,咬着打了手电的手机在黑洞洞的树洞里掏,还果真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瓶底。他有些惊喜,可拿出来一瞧,脸就垮了。
手感没错,摸到的确实是瓶底,但也就只有一个瓶底。估计是树洞不够深,多年风吹日晒,当初的玻璃瓶早碎成了好几截。他依稀记得自己放了几颗玻璃球,塞了张纸条,还有几个小件,大概也早不成样了。
人不靠谱,树也不靠谱,真是世风日下。
傅锐失望地把那截瓶底扔回树洞,却听到一声脆响,像是撞上了金属。傅锐有点诧异,好奇地伸手摸索,许久才吃力地掏出一个灰扑扑的铁盒,锈迹斑斑,却仍盖得很紧。他扯过树叶,刚擦了几下手就僵在半空,他认出这个盒子了。
是糖盒,椰子味的糖果,一盒三十五颗。他在公园长椅上捧着它等他回来,百无聊赖地数了三遍。每数一遍,就少一颗糖,多一张糖纸。
傅锐慢慢打开生锈的盒盖,以前捧着它的时候觉得它很大,现在握在手里,其实也就那么小小一个。
糖盒里很空,就只装了两样东西,一个歪扭扭的树枝环,细细小小,干枯得像是漆了层墨,还有一张叠了两折的纸,像是原先垫在糖盒里那张衬纸。
傅锐摊开那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既熟悉又陌生。它清秀端正,以前看他写过很多次这样的字,但他的手受伤之后,笔迹就完全变了。
开头就是他的名字,锐字看起来跟他最开始在瓦片上写的那个一样锐利。
“傅锐:
对不起,对你做了那么糟糕的事情。我知道我犯了错,看到你流眼泪,我心里也很难受。
你对我来,说是比朋友更重要的人。见你的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要快乐。你难过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想认真负责地对你好,等我们都长大的那天,跟我在一起好吗?
不因为那个标记,因为我喜欢你。”
傅锐看完最后一句,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树上坐久了,像有些过敏,鼻子都隐约发酸。他翻过那张纸,果然后面还有几行小字。关善这么死板的人,怎么会没有落款。
“如果你不愿意到我身边来,我就到你身边去。”
傅锐握着那张纸,望着落款里的年月日,眼眶泛红地眨了眨眼。
冬夜泛冷,傅锐呵出一口白气,默默地拿起那个细枝绕成的戒指在手指上比了比,果不其然地卡在第二个指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