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嘉佑的动作顿了一下:“从房子拆起?”
“是啊。”怡江比划着,“这么大一块底板面积,房子拆了放点其他简单的墙面一样的装饰,围起来,再往中间放新的玩具。”
这是自打星辰也开始玩乐高之后,跟大海一起开发出的玩法。
丛嘉佑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没吭声。
“……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如梦初醒,忽然之间进入一种亢奋状态:“笔呢,纸……给我张纸!”
怡江把吸在冰箱门上的一支笔递给他,这是萍姨有时候买菜拿来记账用的,纸就真没有。
丛嘉佑也不含糊,扯过她刚才顺手放在桌上的那块白色大帆布,拿笔直接往上面写。
帆布不如白纸好着色,一用力他手又疼,怡江把笔接过来:“你要写什么,你说,我来写。”
他兴奋道:“甲方的要求是用尽量少的投入在那块地上建屋,他们的诉求就不是房屋而是地!因为土地升值快,房屋成了快消品,随时有可能被拆除。拆除之后土地才又是可造的,才好再卖高价。他们要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建筑设计,要的就是好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正常情况下,一平方米荷载要浇筑15吨水泥,假如我们可以减少50,不,40……【注1】”
他教她画简单的草图图,记录他口述的公式,尽管很明显的,她当年学的那一点基础已经几乎全忘了。
他口中那些建筑师常常挂在嘴边的名词,对她来说已经显得陌生。她画建筑的那点小爱好也就大学刚开始时给基础设计课程加了点优势,要论天赋和兴趣,她其实是比不上他的。
怡江知道他这是灵感来了,其实只是她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他反向破解了这么久以来困扰他的难题。
她就看着他那样专注又亢奋地伏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地跟她说话,心底也有种不明所以的成就感涌出来。
直到她记下他的灵感,他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布上的字和图,今晚看来有得熬了。
她不忍心打断,重新又煮了一壶咖啡,转过身才发现他已经拿着那块白布跑出去,往恒温图书馆那边去了。
怡江摸了摸小熊的脑袋,抱歉地说:“看来我只能给你另外找一床‘棉被’了。”
…
如期交付设计方案,并且让甲方大为赞赏,丛嘉佑简直想要仰天长啸。
或许就像某人说的那样,他现在是到了一定的年纪,即使是天才也会怀疑自己遇到瓶颈。在遇到这么难搞的客户之前,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无往不利,稍稍一个不留神,才发现自己在自以为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建筑从来就不是孤立存在的,也要跟随时代的潮流,这种跟随不止是外观和审美,更重要的是理念。
这回的方案给他提了个醒。
说起来,真的是意义重大的事情,既然这样,怎么能没有庆祝?
在他的工作室,他是老板,一呼百应,说请客吃饭当然人人都高兴。
但他突然想到怡江,于是提了一句要叫她也一起来。
其他人都不置可否,因为都不清楚他口中所说的这个人是谁,反正丛家自爷爷辈开始就是建筑专家、桥梁专家,有什么样的人才都不足为奇。
只有常羽生知道丛嘉佑说的人是谁,他态度也很明确:“你们大家玩得开心点,我今天就不去了。”
大家都觉得惋惜,这个方案,除了丛嘉佑之外,贡献最多的人就是他了,要庆祝当然人凑齐了热热闹闹才好玩啊,他居然不去?
丛嘉佑看出了端倪,在门口叫住他:“羽生。”
“丛先生。”
“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参加聚餐?就因为我叫了许怡江?”
“没这回事,你多心了。”
“已经好几次了,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你对她好像有些看法。为什么,就因为你们是同学?”
所以有她没我,有这样的同窗觉得跌份?
果不其然,常羽生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要说的话,大概就跟你之前瞧不上她的理由一样。她是很有灵气的,但她早就不是我的同学了。”
丛嘉佑微微变了脸色:“你对她的事了解多少?”
常羽生对他这样的态度转变觉得奇怪:“我对她谈不上了解,可是萧雅姐说的那些,难道是假的吗?”
他从毕业进入丛嘉佑的设计工作室开始,就常到燕雨山房去,一方面丛嘉佑经常喜欢在家里工作,一方面燕雨山房的改造本身也是工作室的作品,很成功的案例,他们都很有些感情。
房子很美,里面住的人却很不快乐。
他发现了萧雅的寂寞,看到了她画的那些画,还有对孩子的牵念,跟病魔的抗争……不自觉地就成了倾听者。
萧雅并没有把怡江说得多么不堪,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寂寞有一大半原因是出在怡江当年毁约失联的事上。所以她的丈夫才更加不能原谅她,孩子也跟她不是那么亲近。
丛嘉佑有时候觉得人跟建筑一样,换个角度看,会觉得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但是在此之前自己意识不到。
他现在看到常羽生这样,仿佛看到之前充满执拗偏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