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浑身暴起麻栗,像是一种吊诡的毒,沿着血液烧烫。
他晃了下,大手按在胸口上,一口气呼吸不上来。
而眼前已将红帕半掀的女人还笑着,却没有接过他的折扇。
不安如雷,在他血液里沉发出轰呜。
“夫人?”公孙燕在旁低唤,舒雪尹却依旧没有回应。
厅外开始响起低问声,不断猜想新嫁娘为何不愿接扇,更有人议论纷纷,明明方才还日正当中,热到冒汗,现在天色却有若入夜,气温骤降。
李弼充耳不闻,直瞅着眼前人,等她接过他手中的扇子。
忽地,有人惊喊,“雪……下雪了!”
“怎会下起五月雪?!”
外头立时马蚤动起来,众人皆抬眼看着古怪的天象,那斑驳的雪像是被风割碎的云,绵密凄离地从天而降。
李劭蓦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再看恍若未闻的李弼。
他握着折扇的手,青筋绽露。
春雾、夏雪、秋霾、冬霆……历代皇帝驾崩之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切都如此美好,老天不会待他如此刻薄,不会给他好梦一场,再狠狠杀个粉碎……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李弼浑身发冷,努力自持却依旧打颤,一股深沉的寒意从他体nei沿着血脉冰冻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
深吸口气,他点地起身,回舞后再次掀起袍单膝跪到她面前,单手递出扇。
他说过,他会等的。
等她爱他,结果她爱了,所以这回等她收扇,她会收的,她不收,他就不起,就等到她收为止!
“夫人?”公孙燕抖着手轻推了舒雪尹一把。
半盖在粉颜上的红盖头,流苏颤动了下,扯动整个睛绣红绸往下滑落,露出那张看似沉寐,却早无生息的娇美小脸。
公孙燕吓得瞪大眼,黎少秦也震愣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期期艾艾的抖声开口。
“王爷、王爷,夫人她──”
“住口!”李弼低喝,递出的扇依旧未收回。
雪花堆栈声沙沙似雨,屯在他的心头,冷进他的魂里,他身形未动,好半晌才哑声问:“我说……如果,你不怕我的天赋,不怕与我走向孤老的命运,可以完全接纳这样子的我……我就会用生命守护你一辈子……雪尹,你……后悔了吗?”
第18章
“……你后悔了?后悔爱上这样的我?”
爱上她,他的心被不安缚紧,他时时戒备,刻刻守护,全神贯注,不敢轻忽一丝一毫,但终究……还是敌不过无形的诅咒?
“凤凌王。”主位上的李劭沉痛地走到他身旁。
“出去。”
“凤凌王,是朕──”
“出去︰全给本王出去!谁敢踏进厅nei,本王就杀了谁!”他猛地咆哮,猩红的眸透着冷绝的杀意。
李劭见状,立即要厅nei所有人都离开。
舒雪尹就偎在临窗锦榻的扶手上,支手托着额,凤冠上的琉璃玉定在她眉间不动,她的神色祥和,菱角分明的嫩唇还微微上扬。
然而,尽管粉雕玉琢,依旧掩饰不了她脸上沉浓的死气,谁都看得出她没有呼息了。
上官一族,注定一生孤老。
瘫跪在榻前,李弼双眼刺热,拿着折扇的手有如千斤重,再也举不起来,心脏像是像人掐着,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穿着喜服微笑的舒雪尹好半晌,才用力地闭上眼。
再睁眼,他眼中已无焦距,脸上却带着飘忽的笑容。“雪尹,若你不喜欢八德舞,那我舞一段剑舞给你瞧瞧,好不?”他问得温柔,笑得低哑,把折扇一丢,走到厅堂,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舞是出征的战舞,你肯定没听过也没见过,就让我为你舞上一曲吧。”
他随手舞弄,顺劈挑勾,甩着剑柄流苏圈成一个圆,旋身如虹,剑影在窗门,顶板破飞,射穿一个个小孔,银雪挟辉纷落。
“奏乐。”他喃着,在雪中飞舞,剑势凌厉,像要上阵杀敌,半点情意皆无。“奏征伐之乐!”
李劭闻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乐倌赶紧奏乐,黎少秦和公孙燕则站在窗外偷觑着厅nei动静。
剑舞之乐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厉且具浓重杀气,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鸷得有若要征战杀敌,厅nei烛火皆被其剑气扫灭,只剩窗外射进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红绫袍闪烁……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无法与所爱之人齐白头。
他笑得俊色如春,无视银雪堆栈,扫腿划过一圈,长剑转身。
所以他为她跳剑舞,舞完后,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只有他自己!
他还能动,表示她还活着,雪尹还有一口气,只要他破除自身孤老的命运,她便不会再受牵连,肯定就会死而复生。
“王爷,你在做什么?!”黎少秦在窗外目睹这一幕,惊得破窗而入,大手擒住李弼执剑的手,尚未抓紧,便教他一把扫开。
“滚开!”李弼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颈间落下。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跟着走上绝路!”抺去唇角的血,黎少秦红了眼,再次扑回他身旁,硬是抓下他的手,可剑却依旧砍入李弼颈项半寸深,只见鲜似泉涌出。
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再度举剑朝自己挥下,力气大得让黎少秦无法阻止,眼看剑就要抺上他喉间,一只手突地横入剑与颈项之间,利刃斜入那只手,而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抢下长剑。
“燕儿!”黎少秦赶紧握住心上人血流如注的手。
公孙燕一脸苍白地看着李弼,将长剑丢到厅外。“王爷,你这样自残,夫人会开心吗?”
“本王要她回来。”李弼恍惚的视线对上她的眸,平静的说道,可下一刻却又狂暴的大吼起来,“都是这该死的血!就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子孙,就要我终老一生,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雪尹又做错了什么,竟要这该死的血如此左右我和她的一生?!”
是他!都是他的错,上官家人本就不该动情,动了情注定要伤心的,现在他懂了,所以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上官家的血,不要这条命,只要他不要,她就会还是那个好好的舒雪尹。
是啊,他明明就曾想过的,只要她好,他就好的!
“王爷这么做,夫人也不会回来!”公孙燕声泪俱下地吼,“这是夫人的命,跟上官家的诅咒没有关系!”
“命?”他突地停住脚步,笑得低低切切,令闻者鼻酸。“命?这是她的命?那么本王想怎么做,也是本王的命,全都给本王出去!否则,别怪本王杀无赦!”
对上他已然发狂疯癫的眼,黎少秦赶忙护在公孙燕面前,扯着她退出厅外,不敢再多作停留。
“雪尹,你走慢一点,等等我。”李弼缓缓坐到锦榻旁,附在舒雪尹耳边悄声说:“等我的自流尽,你就会没事的,别怕,一切有我。”
孤老的血,注定了陨落的会是另一半,那么他先走,她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雪尹……”抬起双臂,他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秀雅的脸庞,吻上她渐渐泛凉的唇,不断地渡气,不断地传着热。
他的血还在流,意识逐渐恍惚,但眸子却犀利地直盯着这张没有反应的秀颜。
“怎么不说话?”他粗哑问着,眉头蹙起。“我搂得这么紧,你不是老爱喊热吗?怎么不说话了?”
她总是话多得教他心烦,但她不说话……
“说话!给我说话!”他神色骤变,激昂的沉嗓倏地转哑,“说……说点话给我听,别闷声不响……告诉我,你疼不疼?告诉我……为何我还在这里……为何我还在这里?!”
李弼激动喊着,震动了胸前的人儿,纤白皓腕上的凤衔月环应声落地,落下铿锵声。
他猛地一动,骇惧地瞪着那只金镯。
传说里的凤衔月环,会挑选自己的主人,直至主人离世,才会脱落,所以,所以……
“不,不……不──”
厅外众人听见李弼痛不可抑的悲嚎,莫不动容地别开眼。
“别走……”他痛得无以复加,执起她冰凉的手,却发觉她粉拳紧握,他轻轻扳动,滑出了一张字条。
王爷,从今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说,才没有孤老这回事,我认定自己是为了与你相遇才出生的,为了与你相恋而来,所以我们没有道理不在一起,对不?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怜惜你,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说好了,一起到老,我们会儿女成群,到了那个时候,不准嫌我吵,我话多,是因为我天天都想跟你说,我爱你。
李弼怔怔地看着字条,眼前一片湿润模糊。
昨晚,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窝在书房,原来就是在写这个……他可以想象,当她写着字条时,脸上的笑有多甜。
他可以想象,当她说这些话时,鲜动的表情有多俏皮。
他扯唇。“好……说好了,执子之手直到老,你别忘,千万别忘,我还在这里等你……”他缓缓闭上眼,轻拍她的背,一如往常数个夜里做的那种。“等你睡醒,我们一起去衔月城,那里四季如春,你就不会冷了……在那里,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用我的生命保謢你……从今以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你收下我的扇子,已是我的──”他的喃喃自语突地顿住,错乱的思绪连接上。
不对,她根本没有接过他的扇!李弼张眼一看,就看见掉落在地的折扇和凤衔月环。
“为了与我相遇而出生,与我相恋而来……与我成亲而死?”他笑得凄怆空洞。“雪尹,如果早知道喜悦这么短暂,我宁可这一世不曾爱过你……我宁可不爱你……”
他如困兽悲泣,痛在心间无限爆裂,无法言喻的痛排山倒海而来,痛得他俊颜狰狞扭曲。
他是如此甘愿被她束缚,如此甘愿地献上一切为换取得到她的代价,为何却还是守护不了?
两人身上的朱红喜服上各束着一条金环,那是代表着同心的环,都还未系上……都还没系上,她怎能走?
“你不是说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怜惜我?”他的颊贴在她的颈项,轻软如絮的嗓音像是风中飘转的叶,孤怜而失了依靠。“雪尹……你答应我的是一辈子,怎能不守信用?本王要罚你,就罚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本王就不恼你,这样可好……”
泪水沿着他的鼻梁滑落在她冰凉的颈间,消失在她的衣襟。
“凤凌王呢?”屋外,上官振急步而来。
“前国师?”李劭微愕地看着他。“你怎会来?”
“见过皇上,王爷托人告知大婚,草民特地前来祝贺,路上却发现天象出现异况。”上官振一脸忧心忡忡,心里已猜到七八分。
“……舒姑娘走了。”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阖上门的主厅。“王爷在里头?”
“别进去,他……有些失控。”
忖了下,上官振看着外头一张张莫名茫然的脸,突地发现怪异之处。“国师没来吗?”
“国师在宫中。”
“这么大的喜事,他在宫中?”他益发觉得事情有异,缓缓推开主厅的门。
一进门,李弼背对着他,舒雪尹在他怀里看似沉睡,然而仔细一瞧,她的面色恍若罩着青黑色的细网,他心里一突,正要走近,岂料李弼立时回掌劈来,他急忙大喊一声。
“王爷,她还有救!”
李弼蓦地住手,赤红的眸中燃起微弱生机。
李弼将舒雪尹抱回寝房,解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上官振和李劭则站在床缘打量着她。
“伯父,你真的有办法?”李弼颈间的伤尽管已治疗,面容却依旧憔悴。
知晓他被鸳鸯咒牵连,同样气若游丝,上官振不禁轻叹,“法子是有的。”
“真的?”李弼不敢张放情感,就怕期望过高,落空更痛。
上官振定定地瞅着他。“上官一族,向来是单脉只传一个天赋者,但这一代竟出了两个,也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吧。”
“这与雪尹有何关联?”
“正因为你有天赋,所以你才会有机会救她。”顿了顿,瞧侄子努力掩藏喜色,像是怕落空,他不禁失笑道:“你怕的对,确实是有机会,但不代表绝对。”
“请伯父明说。”
“羿儿这混账竟敢以天赋逆天行使血咒伤害舒姑娘,所幸你的鸳鸯咒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赖住了她的七魄。”上官振垂眼注视着依旧带笑的舒雪尹。“但她的三魂已经散离了。”
“……是上官羿所为?”他声轻字沉,黑不见底的乌瞳瞬间燃起狠厉杀气。
“先别管那些,眼前重要的是怎么救回舒妓娘。”
李弼垂眼低问:“我该怎么用我的天赋救她?”大手轻抚她冰凉的小脸。
“羿儿的天赋是预知未来,而你的则是探寻过去,天女的三魂已散,但人死落黄泉前,魂魄必定会留恋来时路,所以你可以用你的天赋展开五感,追回过去,找出她的三魂。”
“我该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展开时空结界。”上官振哑声道:“但是,你将会受到破魂碎骨之痛,而且我必须警告你,你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走回过去,若是没来得及收回她的完整三魂,结局你比谁都清楚。”
三个时辰怎么来得及?要是漏失了某个环节,一切岂不是都完了?李弼攒眉不语。
似是看穿他的想法,上官振解了他的疑惑。“当然一步步找,自然是走不完,所以你必须展开五感,用感觉追寻。”
李弼顿了下,不假思索地点头。“我记住了。”至少,他还有机会救她。
“但必须要等到入夜才能施咒,用天赋逆天行咒,你会变得衰老,且失去天赋,就跟我一样。”
“无所谓。”只要她能活,他什么都能交换。
“愈接近舒姑娘的死期,鸳鸯咒在你身上也愈会发挥功效,也许你会丧失神智甚至是体力,届时你可能会被困在逆转时空而永世徘徊。”
“我明白了。”
这是最后一条路,他为何不拼?
拼过了是他的,拼不过……黄泉底下,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不也是另一种满足?
一旁的李劭听到最后已是愁眉深锁。
“……真是国师所为?”他还是难以置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要守护皇上的皇位。”李弼淡道。
“你放心,对于国师,朕自有论断。”李劭年轻俊朗的脸寒凛着。
“不,皇上,我的仇,我要自己报,谁都不准插手。”紧握着情人依旧冰冷的小手,李弼已经冷静下来。“但,皇上,我需要你帮我。”
“怎么帮?”
他将心中方作的计谋简略说出,压根不怕伯父听见,只因他清楚知道伯父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就算是亲子犯罪,他也会大义灭亲。
将计谋说清之后,想不到就连上官振也完全认同,甚至献上妙计,让整个反治上官羿的法子更加圆满。
“很好,那么接下来,请皇上吃下这颗药。”李弼从床榻架上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颗纯黑的药丸。
李劭掐在指间瞧着。“这药吃了之后会如何?”
“会让皇上没了。”
微扬起眉,李劭笑问:“然后呢?”
“一两日之后便会转醒。”
“那么,等晚些朕回宫,先告知布蕾再吃吧,免得把她给吓坏了。”等到他一两日后再跟布蕾解释,说不准她会气得立刻回初旭呢。
注视着他毫不在意的笑脸,李弼问:“皇上不怕这药丸一吃,会永远不醒?”
缓缓抬眼,那双清俊又极具威严的沉眸噙着笑。“朕信你。”
“……为何信臣?”
“你这清冷性子,若不惹毛你,你是不会心生杀意的,朕认为自己可不曾做出任何对不起或伤害你的事,你又有何理由伤害朕?”把玩着小小药丸,李劭有感而发地道:“凤凌王,你和国师是陪着朕长大的,在朕的眼里,你和国师就像是我的两位兄长,曾几何时,一切都变了?”
“……皇上,也许打一开始就未曾变过,只是皇上没发现罢了。”半晌,李弼才轻叹口气。
掌灯时分,王爷府灿若不夜城。
稍早,宫nei传出太上皇因李氏后代灭绝而陷入疯癫,宫中乱成一团,可王爷府中依旧沉静。
上官振正在床榻前为舒雪尹凝气,看准时辰准备替李弼逆天行咒,岂料福宁突然前来通报,“王爷,国师驾临。”
“……他在哪?”李弼气息紊乱,但黑眸沉亮有神。
“已经在主厅了。”
“赶紧将他打发走,时辰已到。”上官振淡道,压根没打算去见儿子。
李弼想了下,才刚踏出寝房,就见上官羿一身玄黑,立在纷乱的雪海之中。
“你──”上官羿看着他,窒着呼吸,好半晌才吐出话,“你居然逆天行咒?”
同为上官一族,他太清楚逆天行咒的下场,李弼的模样比他还要骇人。他知道他有天赋,但……他不可能知道如何逆天行咒才是!
李弼勾唇冷笑。“你以为只有你有能力?”他不点明自己的变化是来自鸳鸯咒的转移,将计就计地让他以为真是如此。他这么快就来,肯定是皇上服了药,再次惊动宫nei了。
后头的黎少秦和公孙燕在方才李弼的解释下已知晓所有事情,皆义愤填膺地想动手报仇,却被李弼扬手制止。
上官羿回神,悲愤地狂奔至他面前。“你为何要这么做?!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取皇上的命?!”他满眼血丝,恨意毫不掩饰。
“你还敢说?”李弼低切笑开,随即凛目痛斥,“雪尹视你为浮木时,你又是怎么待她的?”
“那是她该死!她是不该出现的女皇,但皇上不同,我观过水镜,知道他是金雀最强盛的皇帝,他与皇朝同息共气,兴盛的皇朝之气会让他年岁绵延,他会和我一起到老!”
“你在作梦!”李弼倚在门边低笑,“他死了,你看不出来吗?他死了!”
目睹上官羿面无血色地踉跄数步,他只觉快活!
杀了这个人太便直他了,他要他痛,要他痛彻心扉,要他跟他尝到一样的炼狱滋味!
“你胡说!他还有救!”上官羿怒吼,面露惊惶,从前的斯文冷静全不复见。
“喔,你说,该怎么救?”他笑得讥诮。“教你鸳鸯咒,好让你与他同生共死?要不要我教你如何下鸳鸯咒?”话落,他随即低低笑开,残冷地以事实在上官羿心上狠狠划下深痛的一刀。“可惜呀可惜,若非两情相悦,咒就不成立,教你也没用吧。”
上官羿一把扑向前,揪住他的衣襟,既难堪又怨怒,“你该死!皇上是承袭皇朝之气的龙子,你竟敢为了报复而伤他!我要杀了你!”
李弼闷哼了声,一脚将他踹开。“李弼是龙子,雪尹是什么?她是回朝女皇,是不?她本该回朝掌权,可她心甘情愿放弃,若不是仔企图逆天而行,逼她至死,今天皇上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说到底,这罪是你自个儿造的,你还想怪谁?”
“你我皆是皇朝之臣,你怎能因为儿女情长而杀了皇上?”上官羿退后几步,血色的眸悲恸欲绝,大悲狂噬着他的心神。
“又是谁为了一己之私咒杀女皇?你明知道她已怀有我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回朝,却还是痛下毒手。”他冷眼看着堂兄悲绝。“我警告过你了,是你逼我的。”
“她肚子里的孩子延续的是李家血脉,我怎可能放过她?!”
上官羿一吼出口,李弼便怒不可遏地一拳击向他的胸口,教他连退数步,呕出数口血。
“你要庆幸我现在正体弱,要不……这一拳绝对要你的命!”他握着的拳因为愤怒而不住抖颤。
“你怎能如此?”上官羿捂着胸口,血水在雪白地上绽放惊心动魄的红花。
“有何不能?”李弼勾唇,笑得妖狂。“我曾告诉你,我们是同一种人,上官家人的爱恨浓烈你也早就明白,所以更该知晓,杀了我最在乎的人之后,我会如何回报你。”
“他可是皇上──”
“而她是我的妻子。”半靠在门上,李弼定定的看着他。“杀了一个未曾允诺你一生的皇上都能让你变成这样,你应该懂看着一个与我约好白头的女子穿着喜服,含笑死去的模样,会有多让我疯狂。”
望着他的眼,久久,上官羿才颓丧的垮下肩。“……你……杀了我吧。”
狂笑出声,李弼粗鲁的揪住他衣襟,猛地敛笑的憔悴俊颜没有半丝同情怜悯。
“别天真了,我会让你活得很好,让你日复一日在失去挚爱的恶梦里挣扎,让你夜夜因所爱死于自己手中而辗转难眠,因为我也同样尝着这种锥心蚀骨之痛,这是你欠我的,明白吗?你欠的,就要让你痛一生来还。
第19章
见过上官羿后,李弼在黎少秦的搀扶下坐上床榻,上官振取来搁在桌边的凤衔月环,解下上头的小月环。
“戴上。”
“这是戒指?”李弼微愕地连着金镯一并接过手,惊见月环两端雕绘的鸟喙处,原来是可以拉开的,月环套在指间竟是万分密合,恍若是为他量身而做。
金色的月环在他指间闪烁着光痕,微微发热。
“可不是?替她戴上金镯吧。”
李弼小心翼翼地将凤衔月环套入舒雪尹冰冷的小手,大手牢牢包覆着,尽管气虚神败,仍不断渡着热气给她。
“准备好了?”上官振面色严肃地道。
李弼浅勾笑意点头。
“先开启你的天赋。”
李弼只觉得伯父的指指在他的额上,指力强劲得像是要钻进他的额,但他眸色不乱,直睇着伯父,感觉好像有某种东西从他体nei被硬生抽出,不痛,却几乎令他昏厥。
“闭!”上官振在抽指的瞬间,以指击向他的面,口中念念有词,以指沾血起咒,封锁床榻,将李弼和舒雪尹锁进同一个空间里。
李弼的耳边嗡嗡作响,张不开眼,但上官振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记得,当你走进她的过去,也许会出现魔障,你要避开,赶紧去找路。”
“我知道。”他没有办法开口,却可以意念相通。
“当我拉回你时,你必须马上回来,否则一旦过了寅时,你就会被困在她的过去里,变成无法转世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他答着,压根不觉得胸口发痛,笑睇着身旁的爱人,戴戒的大手紧紧扣着她冰冷小手。
他会将她带回,一定会!
“放松,集中心念,展开五感,你要踏入她的过了。”
耳边听着上官振念着咒语,李弼感觉身体不断往下坠,魂魄却像是破体而出般不断往上飞腾。
直到双脚有立足感时,他才徐缓张开,眼前的景象扭曲跳动着,一股恶心涌上他心头,四边的景致彷佛墙身,持续压缩着他,好似要将他毁灭。
“凤凌王,意念往前推。”
闇暗的天空传来上官振的声音,李弼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凝聚气力,推开了压缩的无形之墙。
黑暗顿时褪尽,他发现自己在王爷府nei,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他想起来了,拜堂前半个时辰,他去过待嫁房,却被公孙给赶了出来。
他心念转动,隔着窗,贪婪地看着待嫁房nei那抺倩影。
她眉梢眸底皆是春晖,顾盼流转间,秀韵藏娇,教他舍不得转开眼。
“凤凌王,往前!”
伯父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却无法移动脚步子,因为她就在这里,所以他不想走了,想停留在有她的地方。
“凤凌王,你宁可沉溺魔障里的假象,也不愿救你的爱妻了?!”上官振撂下重话。“机会只有一次,展开五感,否则我就撤开结界!”
爱妻一词让李弼迅速回神,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那抺朱红娇影,他才闭上眼,展开五感,让所有记忆如洪流般划过他的周身。
逆转时光疾速转动,藏着磨魂蚀骨的痛楚,自皮肤侵入血液,咬啮着骨髓,痛得他几乎发狂,然而就在前方,他感觉到雪尹的魂!
张眼的瞬间,他来到御医馆。
走过整列跪伏在地的御医,在憩房门口,他看见躺在床上的自己,和恍惚走来的女子。
“雪尹!”他激动地喊。
长剑突地扬至他面前,他下意识地略退一步,定眼看着她冷漠而决绝的面容。
“雪尹?”这也是魔障吗?
他认识的雪尹,从未在他眼前露出这般神态,她是爱闹爱笑,表情鲜动的,怎么会如眼前死气沉沉?
她冷声道:“你是谁?”
“雪尹,是我,我是李弼。”
“胡说,王爷明明在里头。”她面色清冷,持剑的动作极为笨拙,甚至有点抖颤,却是毫不犹豫地挥向他。
长剑划过他的衣袍,瞬地袍绽血流。
李弼震住。“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王爷,给我走开,否则休怪我、我……”她持剑的手抖得厉害,口吻却非常坚决。“我会杀你!”
……原来她在保护他?
他鼻头发酸。“雪尹,我没事了,你可以把剑放下。”他柔声哄,试着想要取下她手中的剑,岂料她又将剑架在自己的颈项上。
“走开!我说了,在王爷清醒之前,谁都不能打扰我。”
“雪尹……”看着她空洞虚无的眼神,痛在他胸口爆开。
“再打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就让李家血脉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凛目生威,持剑的手却不断颤栗。
李弼喉头抽动,总算明白当时为何她能够在他身边照顾他,原来她是拿命要挟太上皇……
“只要我死了,王爷就再也不会因为我而受伤……”她面无表情低喃着,眼见长剑就要自颈间滑落,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反箝她的手,扯开剑,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雪尹、雪尹,是我、是我,你看清楚,你认出我了没有?!”他在她耳边低吼,语气万般柔情似水。“我在这里,我已经好了,没事了,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
他是多么爱她,多么地爱她……若她为他连命都可以换,那么,哪怕永世禁锢他的魂魄,哪怕受尽永世的剉骨扬灰之痛,他也愿意拿这些折磨换回她唇角娇艳的笑花。
被搂住的舒雪尹从僵硬到放松,最后缓缓伸手轻抚他的背。“王爷……王爷,你真的醒来了吗?”
“是。”他轻捧起她的小脸,那爱笑又噙泪的俏模样,是他最熟悉的表情,“雪尹,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她粲笑,身影倏地化为一抺虚影消失在他的戒上。
李弼垂眼看着戒指,咧嘴笑了,眼眶里的泪水闪动。
下一刻,啪的一声,是齐扇划开的声响,缤纷烟花在天际绽放七彩。
他知道自己已过了一关,现在是第二个挑战。
熟悉的茶肆nei,临窗的位子有个纤细的身影趴在窗边,小小身子像是快要钻出窗外,他想也不想的一把拉住。
她回头。“你是谁?”嗓音细软娇嫩,笑得有点傻气,天真烂漫。
李弼冲动得想将她拥入怀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下渴望。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软声问着,其声竟像是夜里滴落的清泉那般好听。
“看八德舞啊。”她娇笑,指着外头。“你看──”
她看向窗外,他的视线则贪恋地留在她身上。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察觉他的目光,她勉强拉回视线看他。
“你很喜欢八德舞呢。”他笑,胸口抽得好痛。
“是啊。”她笑意展露如温润月光。
“我跳给你看,好不好?”
那身子顿了下,不解地偏着螓首。“为什么?你知道跳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吗?”
“我在跟你求爱啊。”他沉润的嗓音有点颤抖。“让我爱你好不好?”
她震了下,有些困惑的盯着他看。“……你有点眼熟。”
她定定地看着他,突道:“你没有扇子,和我认识的人一样。”
“……你那儿有一把,借我好不好?”
她看着手腕上的折扇,面色有点迷惑,呐声道:“我要把我的扇子送人,可是他不想收,后来收下了,却很卑鄙地不跟我一扇泯恩仇。”话到最后,竟带着甜甜的埋怨,暖进李弼心坎里。
“那是因为他心里早不记仇。”
“是吗?”她俨然不信,撇了撇嘴。“他呀,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很无敌,可是其实nei心很宿命,有点胆怯有点悲观,想爱又不敢爱,就怕什么孤老的诅咒会牵连上我,你说,他傻不傻?”
李弼红着眼眶,好半晌才哑声吐出一句话。“傻。”
原来他的挣扎,她早就看穿了吗?
她笑笑的说:“不过有我在,他不会孤老的,我会为他破除宿命,可惜他不信。”
“……他现在孤孤单单,没有承诺,当然不信。”他喉头抽得很紧,压缩得沉嗓极哑。
“有啊,我说了呢,就一定会做到。”她噘起嘴。
“你做到了吗?”
她不由得一愣。“没有吗?我有啊,我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不敢闭上眼,好怕他不见……”她垂眼,喃喃自语起来。
“他也很怕你不见。”
她变得落寞,敛笑不语的脸庞很苍白。“可是,他赶我走,他不要见到我,说光是看见我就心烦,不要我的是他……”她缓缓抬眼,泪水顺颊滑落。
“他要你的,他心烦是因为他爱你,就像你说的,想爱不敢爱,你懂的,对不?”他探手,却触碰不到她的泪,不管他怎么伸长手,两人之间就是有段怎么也跨越不了的距离。
他从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在意他说过的气话,因为她总是微笑。
“嗯,对呀~”她傻气而羞涩地笑着,然后眯起眼,心情又好了。“而且,我告诉你喔,他还很卑鄙,他都不跟我打勾勾,还跟我抢扇子。”她皱皱鼻子,一脸此风不可长的俏模样。
他忍俊不住地逸出笑声。“你把扇子借给我,我可以跟你打勾勾。”
“真的吗?”她扫尽音霾,勾出笑花。“好吧,扇子借给你,跳完之后要还给我,因为我还想要送给那个人呢。”她伸出小手,做出勾小指的动作。
看着她娇俏模样,一股热意烧痛着李弼的眼,他的大手勾上她的。
“一言为定。”拇指盖章。
“你说的喔~”她松开手,扬开爽朗的笑,食指朝他点了点。
他笑了,落下一滴泪,刷开折扇,在昏暗的茶肆里,他的身影与御道上的八德舞同影。
折扇在他指尖轻点,他回舞凌空,像是夜里撒落的雪,堆积飞扬,旋转,纷飞,最后,他回身单膝跪下,递出扇,她接过扇子的同时,像是突然认出他似的睁大眼,笑出一串泪花,身影也在下一瞬间化为一缕尘烟,进入他的戒。
李弼没有动作,或者该说无法移动。
寻找她的路上,他虽是满心喜侻,却也已是万分疲惫,尽管他强撑着不倒下,舞毕一曲,却已几近极限。
使用天赋逆天行咒,本就毁去他大半睛神,加上两人的命运被鸳鸯咒牵动,现在他愈是衰微,便代表舒雪尹的生命快要走到终点。
他知道时间急迫,可是却动不了、动不了……
守在床榻边闭眼监控的上官振,都能感觉到他近乎停止的气息,即使不忍催促,但是时间──
“王爷……”
“我知道。”李弼粗哑喃着。
他缓缓抬眼,润白玉面不再,现在他眼窝深陷,两颊瘦削,身形瞬间枯稿得有如残柳,快要无法动弹。
“快天亮了。”
“……我知道。”他在逆转时空飞速走过了两个月,凭意念控制五感,而意念却需要坚定的意志相辅。
他的意志力坚定,他的决定不会更改,但是肉体却像是散落的沙尘,气力四散,任他如何费心也抓不住一丝力量。
给他力量,再给他强撑半刻钟的力量!
他已感觉到她,只要半刻钟,就足够让他找到她!
谁愿意帮他?谁帮他。
突地,他感到身体微震?!
“王爷,我把力量都给你!你尽管拿去、尽管拿去!?
“你胡闹,要是乱了阵法怎么办?!”公孙燕赶紧伸手将搭在主子肩上的黎少秦一把拉开。“你想要害死王爷吗?”
“我……”黎少秦气急败坏,抱头低咆,“我怎么那么没用?为什么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李弼低低笑开,没有气力,只有淡淡的气音逸口,勉强看了他一眼,蓦地深吸口气,用力闭上眼,用意念将五感如伞状抛开,在层层迭迭的闇暗时光中,寻找着最后一魂。
“王爷,时间快到了!”上官振听到第一声基鸣。
他正着急,他没瞧见吗?!
他心急如焚,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苦?
找不到……难道真的找不到了?
那么,他是要当个永远存在于幻境里的孤魂,还是回到现实与她黄昏相聚?
相聚只有短暂,但在这里,他可以到达永恒,在不尽的时空徘徊于她身边,困在这里,又有何不可?
“凤凌王,你忘了你答应皇上之事?你忘了王爷府上下都还等着你?王妃娘娘还在等你!”上头传来上官振的殷盼。
“我没有忘!”李弼猛惊醒,恼咆着,突地感觉到魂魄愈靠愈近,他双手击地,大喊,“雪尹!”
接着他身若吹影,被扯进黑暗的另一头。
待双眼张开时,他站在迎宾馆nei。
“唉~哈雷彗星到底在哪里?讨厌啦~满天都是星星,亮成这样,我哪知道哪颗星星是彗星?”
听见那娇软的埋怨,他欣喜若狂的走到她面前。
“妈,你跟我说我会找到命定之处,怎么没告诉我怎么回家?”她没发现他,还在喃喃自语着。
他抬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树上的舒雪尹先是一怔,然后才垂眼看他。“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他哑声笑着,气若游丝。“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皱起秀眉。“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喔。”
他面容抽了下,勉强扬笑。“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回家的星星。”
“可是,你不是已经答应一个人说,愿意留下了吗?”
她满脸困惑,用力地想了下。“可是那个人好坏,一副好像要接住我的样子,结果却把我推开。”
要不是太虚弱,李弼真的会笑出声。
“这一次,不会了。”他微笑,眼泛雾光。
“真的?”她很质疑。
“相信我。”他在树下展开双臂,光是要站直身子,便已经费尽他最后气力。
“你那么弱,接得住我吗?”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他直勾勺的望着她,“雪尹,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看着他,没有动静,眉头微皱。
他静心等待,又听见伯父急吼的声音。
“王爷,第二声基啼了!”
那又如何呢?总得要雪尹心甘情愿,是不?
若是她不愿下来,就是老天罚他,谁要他当初将她推开,就此错手推开手中的姻缘线?
正当他这么想时,突地发生剧烈震动,几乎教他站不住脚,错愕之时,已经回转的气流像刮入了强大气流,他瞥见她再次从树上落下,他立即向前一步,只见半空中的她扬开甜美笑意,娇喊着,“王爷,我们回家。”
他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