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荣剑话一堵,哼了一声道:“那如今城主来军营有何事?”
“元帅重伤,大宁威逼之下,本城主愿代替耶律元帅执掌帅旗,等元帅康复之日,自当回避。”
“哦?城主是想夺了元帅的兵权?”北汗政、军一向分离,更是没有文臣领军的先例,商冠此话一出,几个副将的眼都瞪了起来。
“荣将军言重了,我们同属北汗官员,如今祈天城危在旦夕,商冠只是尽责而已。”商冠敛下眼,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荣剑还想说什么,偏帐被掀开,郑海一敛凝重的走了进来。商冠心里一定,面上有了几分喜色。
“郑海,元帅怎么样了?”荣剑看郑海面色不对,也顾不上和商冠吵,急忙上前问道。
“军医说元帅中了剧毒,需要千年老参续命。”郑海声音沉重,却偏着头对商冠打了个眼色。
商冠点头会意,急忙上前道:“荣将军,我府里有几支珍藏多年的千年人参,可以为元帅续命。”
军旅里本就缺药材,更是不可能弄到那等稀罕物,可是一旦接受商冠的帮助,就意味着要交出军权……偏帐里的几个副将一听这话都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荣剑才艰难的对商冠拱了拱手道:“多谢城主了。”
此话一出,商冠忙不迭的舒了一口气,几人各有心思,却无人察觉到郑海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
耶律齐重伤昏迷的第二日,商冠便宣布暂时接掌祈天城的防务,执意出城迎敌,只是后来终被一干将领劝阻。
第三日晚,祈天城nei的大营里还在对商冠的策略进行争吵时,封皓已经站在离大宁军营五百米远的地方看着被冰冻住的河流傻眼。
“怎么会这样……?”他看着一旁言笑晏晏的叶韩,眨了眨眼:“这就是你让我再等两日的原因?”
大雪封河并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事落在通运河上就有点稀罕了,被称为天险的通运河水流极是湍急,就算是在极冷的冬日,也从来不曾出现过冰冻的情形。
“不错,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通运河百里之地有一狭窄处百年遇大雪冰封一次,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也是你运道好。”叶韩眯着眼答了一句,眼底也有些惊叹,当初他为了等这么一处冰封在通运河边耗费了数月,差点功亏一篑,却没想到封皓领兵竟能有此机缘。
“小皓,去通知司宣阳,三更发兵,城nei会有人接应。”叶韩对封皓吩咐了一句,转头对着一旁跟来的清河道:“清河,你过去守住那边,在士兵过河之前,千万不能让北汗人发现。”
封皓、清河应了一声,急忙按他的吩咐去做。
汹涌澎湃的河流声掩下了这边的动静,叶韩看着漆黑的夜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75城破
商冠烦躁的在帐子里走来走去,看着下面扯着嗓子喊的一群武将大为头疼,他头一次明白不是有了掌帅权就能心想事成的,明明对面的洛家军在不动声色的撤军,可他却没办法说服这群粗人发兵抢功。
“荣将军……”帐外的士兵打断了营里热火朝天的争吵,大喊着跑了进来。
荣剑抬眼一看是守着中军大帐的士兵,忙不迭的站起身道:“扎木,是不是元帅出事了?”
扎木喘了两口粗气,咧开了嘴笑:“将军,元帅刚才醒了,郑将军在大帐里等你们呢!”
众人一听急忙起身朝帐外跑,商冠站在大帐角落处,眼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耶律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他不敢耽误,跟身旁的护卫打了个眼色,也跟了出去。
大帐里一片灯火通明,耶律齐倒在榻上睁着眼盯着跪在地上的郑海,面色通红,浑浊的老眼里现出满腔悲愤来,一看便是回光返照之色。郑海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神情木然。
众人跑进大帐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古怪得不得了的情形。
“元帅!”荣剑惊喜的叫了一声,走到榻前来,但转眼间惊喜的神情迅速凝住,惊恐而慌乱。
“荣剑……”耶律齐面色朝红,嘴里突然吐出一大口血,用尽全力指着跪在地上的郑海和刚刚进账的商冠道:“他们……害我!”说完这句话,身子一抖,瘫倒在了榻上,没了声息。
荣剑颤巍巍的伸手去探耶律齐的鼻息,突然跪倒在地,不敢置信的哽咽起来:“元帅…去了……”
众人看着眼犹自瞪得浑圆的耶律齐,急忙转身朝郑海和商冠看去,俱都面色大变……刚才还在的两人已经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
“给老子下令……活捉商冠和郑海!老子要剥了他们的皮!”荣剑朝外面大吼了一声,提着剑冲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军营大乱,而这片混乱也在半个时辰nei由愤怒的士兵席卷到了整个祈天城。
商冠控制的城卫兵和死士与荣剑率领的士兵进行了激烈的交战,才过三更,家家户户俱都灯火通明,百姓听着外面的叫骂和兵戈之声重新陷入了恐慌之中。
封皓隐在音影里,听着里面的刀剑声吹了一声口哨:“哟,我们还没来呢,里面就开始乱了!”
他朝后面打了个手势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守在城墙上的北汗将士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大宁士兵犹如天降般出现在了祈天城下,而百年来被北汗视为天险的通运河仍在无声的流淌,似是在嘲笑着一切。
远在城主府捉拿商冠的荣剑听见城门口刺耳的军号,转身抓起身边的士兵吼道:“城门口是谁负责的?”
“是……是郑将军!”小兵仓惶的回了一句,看见自家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里打了个突。
荣剑骂了一声,调转马头朝城门口奔去。
天近拂晓,祈天城nei外却是一片混战,源源不断的大宁士兵自城门口涌进,通运河上的铁桥也被清河跃上城头放下,还没回过神来的祈天城百姓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发现自己的国土上插上了大宁的旗帜。
宁渊站在大营里,看着河对岸死伤不断的两国将士,眼底一片淡然,叶韩站在她身边,一样的安静。
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战争曾经伴随了他们半生。无论是死亡抑或胜利……都不能动摇他们的心智分毫。
“耶律齐的防守做得很好,就算城中有人接应,要想拿下整个祈天城,也不是易事。更何况……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三万骑兵到现在都没有踪迹。”
祈天城就这么大,三万人又不是空气,怎么可能藏得住?可偏生就是至今也不见踪影。
叶韩朝宁渊看了一眼,点点头:“无事,北汗人不善巷战,里面又生了nei乱,封皓拿下祈天城是迟早的事。至于那三万骑兵,你不必担心。”
宁渊挑了挑眉,转过身淡淡道:“你和宣阳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没有。”一身墨色常服的青年弯了弯眼,眼底竟现出几分平时不见的戏弄来:“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关注了?”
宁渊神情一僵,宽大的绣袍摆了摆,转过了身。等了半响,突然转过头斜着眼道:“等这场仗打完了,我有话跟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叶韩觉得宁渊说这句话时有种沉静如水的感觉,他敛下了眉,轻轻应了一声‘好’。
过了半日时间,大雪仍是肆虐,祈天城nei的兵戈之声却渐渐低了下来,听着城里封皓传来的战报,宁渊翘了翘唇,颇有些无奈道:“我们出去瞧瞧,看他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商冠此人善敛财,那小家伙应该是发现不少好东西了。”叶韩笑着应了一句,掀开了大帐。
两人走出了大营,不一会就上到了通运河上清河放下的铁桥上。
行至中间,叶韩脚步突然一顿,看着前面红色的人影突然有些恍惚,伸手抓住一旁的锁链,停了下来。
身后没有听到跟来的脚步声,宁渊转过身看见叶韩脸色发白,神情一顿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
突然间箭矢疾飞声划过耳际,宁渊还未回过神就已被身边人扑倒在地,她猛的抬眼,看见叶韩手中握着的箭尖,才悄悄舒了口气,刚才若不是紧张叶韩的情况,也不会危险临近犹不自知。
抬眼朝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宁渊眸色一深,眼沉了下去。
洛家大营百里处,手握长弓的北汗大将率着三万骑兵静悄悄的站立,面容凛冽,看向宁渊和叶韩的眼神充满敌意和仇恨。
看来……这就是耶律齐藏下的底牌。
宁渊起身就准备下桥,却被身后的青年抓住了绣摆。她还来不及转身询问,就凝住了神情。
东面的荒山处,一支军队以雷霆之势疾奔而出,鲜红的战袍、逆天的杀意……夹着远古的蛮荒如神兵般从天而降。
领头奔驰的,是一身戎服的司宣阳,漫山遍野的旗帜里扬展着天佑大陆上从未见过的旗号——东。
可对宁渊而言,那份笔力犹为熟悉,杀伐果断,帝王之姿跃然其上。
司宣阳率着这支军队迅速和北汗的骑兵展开了激战,一时之间,倒无人去关注桥上的两人来。
宁渊身后的青年揉了揉苍白的脸,攥紧指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后使劲拉了拉她。
宁渊嘴角极快的扯开一丝微笑又迅速隐下,她慢慢转过身,掩下了眼底的情绪,一字一句慢慢问:“是东界的军队。”声音肯定,无半分怀疑。
“是。”青年松开了绣着金线的绣摆,似是觉得有些可惜,在手心里不舍的摩挲了片刻才轻轻应道。
“封……”眼底似是夹着一分无措的惊喜,宁渊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却被面前的人打断。
“当年我曾经打下过这座城池,可是……你不在,你明明说过会陪我坐拥江山的!”青年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祈天城,声音似是夹着静静的缅怀,又好像有些委屈。
宁渊慢慢听着,眼眶涩然,咳嗽了一声忙安抚道:“我以后会陪着你。”她当初遇见封凌寒时两人都只是年少之龄,心性都成熟不到哪里去,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也尤为熟悉,毫无扭捏。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叶韩的?”封凌寒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轻轻问道。
“在宁都时,青帝剑曾经消失过一个晚上。”宁渊指了指腰间的佩剑,伸手弹了弹,古剑鸣出清越的声音。
封凌寒露出个恍然的神情,在袍子里掏出个东西朝宁渊扔去,宁渊接住,指尖却是一顿。
白玉的印章温润清凉,断裂的地方用金线小心的补过,若是隔在远处看,一定是以为镶上了鎏金的印迹。
“就为了这个被我发现可不像你的作风?”宁渊笑了起来,晃了晃手:“若是你想要,我还可以再刻一个。”
“这不一样,你知道的。”封凌寒摇了摇头:“你就是为了确定我的身份才从进北汗开始就故意不去管这场战争?”
宁渊点点头:“如果你不是叶韩,自然可以拿下祈天城。等小皓从城里出来,我让他拜个师……还有,我有话跟你……怎么回事?”轻快冷静的声音猛然顿住,宁渊扶住突然倒地的封凌寒,有些无措,在她的记忆里,那个高傲的帝王从来不会露出这样虚弱的表情。
只是,若宁渊见过当初在她消失于东海之后的封凌寒,绝对不会这么认为……
“阿渊,这不是我的身体。”
封凌寒的声音很淡,甚至有些刻意的坚定,却让领会他意思的宁渊全身一僵:“什么意思?”她蹙着眉,话语中是少见的不耐烦。
“叶韩在我体nei,一直都没有消失,只是沉睡了而已。”
这世上……一具身体只能供一人驱使,他只是个自渊阁中飘荡而出的灵魂而已。若非强到极致的愿力,他也不会自这个年轻人身上醒来。如今身体的原主清醒,不愿放弃身体控制权之下,他唯有离开,否则两相争斗下只能毁了这具躯体。
“我不是他,阿渊,我也没有资格夺了他的性命,本来还可以撑一段时间的,可是……”封凌寒看向被自己仍在地上的箭矢,苦笑着垂下了眼:“不过,能做完当初没完成的事就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你不需要,但这天下却是你和瑞鸿为我打下的。现在,我重新交给你。”
所以才会以江山为诱饵,让封显尽全力去打下南疆,自己又跟着洛家军来北汗吗?有这么一瞬间,宁渊很想抽怀里的人一顿,什么狗屁江山……她又不是离了天佑大陆这万里江山就活不下去!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一句话都说不出。祈天城里杀声震天也好,洛家大营里两支骑兵厮杀交战也罢,甚至是脚下汹涌的河水流过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宁渊垂下眼,静静地看着封凌寒,突然发现喉咙被完全堵住,两世为人,她从来不曾如此冷静的惊慌过……这个人就要消失了……可是她却没有留下他的资格。
明明一切都很清晰,可听在耳里却又觉得恍惚,到最后只剩下封凌寒絮絮叨叨的声音,如此惹人厌烦……又无比清晰。
“阿渊,瑞鸿一直都怨我让他放下断龙石,说我把烂摊子交给他就和你逍遥快活去了……元悟那小子喜欢和我犟,一直不听话,但是你见了一定会喜欢他,他会合你的眼缘……”
声音慢慢变得不真切起来,宁渊面目表情的听着,突然开口:“老掉牙的黄历了,少废话,我不爱听,说点其他的。”
“恩。”怀里的人只是轻轻应着,带了点淡淡的无奈:“叶韩是个好的继承人,若他为帝,大宁至少可再昌盛百年;百里悟性上佳,心性善良,是继承隐山的最好人选,你那么懒,早点把隐山交给他也好;还有……你告诉小皓,估计他的媒我是做不成了,你勉为其难……”
“你就想说这些?”宁渊冷冷的打断封凌寒的话,声音凛冽,但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封凌寒停住了声,似是感觉到她的不耐,半响无语,抬起头,像是用尽了全力直直的望向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绮眷:“若是再活一次,我还是封凌寒,依然会以你为友,一生等待。阿渊,保重。”
如你所愿,阿渊……保重!
墨宁渊曾经以为,如果那个人活过来,她一定会听到那句‘阿渊,别来无恙’她也一直在等待……却没想到最后从他口里说出的只是一句‘保重’……千钧之词,不过如此,而已。
五百年前未及道别就已生死相隔,如今,你是在向我告别吗?封凌寒……
封凌寒眸中的色彩渐渐褪去,半闭着的眼掩下了里面的所有情绪……不舍、犹疑、苍凉、不甘……他终究不甘心就这么来一遭,所以才会故意让面前的人识出他的身份,阿渊,可我对你而言终究只是故友而已……你任性半生,这一次,换我来过。
其实,你身着冠服的样子在祈天城里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也许你已遗忘,可于我而言,无论是隔世遥远,疑惑斗转星移,都记得……当年元后册封大典上,你缓缓朝我走来的模样。
灵魂在渐渐失落,无声无息,悄然悲哀。
五百年生死轮回也敌不过天命溯源。
一直悄无声息的女子却似突然回过神来,她死死的握住封凌寒的手腕,声音低到了极致:“封凌寒,我不准,你听到没有,我不准。”
清冷的声音仿似从远古般悠悠传来,闭上眼的男子嘴角苦涩的笑容慢慢变淡,谁也不知道……他最后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
身下的人呼吸匀称,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宁渊知道,那个一生戎马的帝王、沉棺渊阁的青年、等她一世的封凌寒再也不在了。
冰封千里的北国深处,墨宁渊望着漫天大雪,突然想起了司宣阳曾经在渊阁之前说过的话……太祖陈兵十万于东海三年……始终不肯相信您亡于东海……
原来你不是不肯相信,只是留有期待而已。
若是我已懂得,选择期待,封凌寒……你,还会回来吗?
大雪渐止,夜幕降临,战鼓渐息,通运河千里冰封,灯火通明。祈天城在两百年后终于重新插上了大宁的旗帜。征战归来的封皓一行人和司宣阳怔怔的站在铁桥两端,看着席地相拥的两人,突然觉得身后刚刚经受了战争洗礼的祈天城满城的死寂……都及不上桥中青帝剑隔世般沉寂苍凉的悲鸣。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司宣阳想起隐山古籍中对五百年前的帝王唯一记载的话语,轻轻叹了一口气。
76往生 ...
祈天城失陷的消息犹如惊雷一般震慑了整个天佑大陆,伫立百年的不破城池如此悄无声息的匆匆易主,让大宁王朝百年前的赫赫声威夹着迅猛之势席卷而至,洛家铁蹄之名更一时响彻天佑。
这场战役的最后……伴着大宁赤红杀伐的旗帜插上祈天城城头的——是北汗数十万铁骑大军的陪葬。
当年封凌寒收复漠北后运用怀柔之策所留下的隐患导致大宁山河尽失的屈辱,从此不复。
自祈天城一战,北汗北方再无天险可守,趁着这声势,北汗将全部沦于大宁铡刀之下,只是……当身战南疆的封显传来的捷报不断的被送入大宁天听时,洛家军却突兀的在祈天城停了下来。
祈天城城主府。
封皓苦着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个不留神撞到了端着一碟子点心走进来的清河,心不在焉的道了声‘对不住’,又继续在院子里踱着脚步直叹气。
清河拉住他,把点心递到他手上:“小皓,你别走来走去了,小姐不会有事的,先吃点东西饱饱肚。”
封皓眼一暗,也不说什么,捧着清河递过来的点心坐在回廊的横木上啃了两口,嘴里砸吧的清响。
清河陪着他坐在一旁,身上别着的长鞭怏怏的,也似失去了神采一般,她朝院子里的正房看了几眼,也垂着头不吭声。
城里城外的将士皆在欢庆这场史无前例的胜仗,却无人知道小姐自攻城之日起便昏睡至今。这次连那个素来喜欢装模作样的司宣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房里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一身青衣的叶韩面容沉静,遥遥望过来的眼神深沉凛冽,但又好像虚空一片,夹着淡淡的怅然,他停顿了片刻后又回转至床边慢慢坐下。
清河望着那挺直僵硬的背影摇了摇头,有些不知所以。叶韩和小姐同时昏迷,他醒来后没有告诉众人通运河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直守在小姐的房间里,片刻都未曾离开。
清河咬了咬嘴唇,隔着窗户望着里面一室静谧,推了推一旁的封皓:“小皓,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日在铁桥上……”她的话没有说完,神情就已黯了下来,通运河上沉寂苍凉的宁渊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封皓皱着眉,朝里面望了几眼隔了老半天才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所答非问的话:“清河姐姐,你没发现……叶韩他……有些不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清河朝里面瞅了瞅,有些奇怪的望着封皓回道。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有些不一样。”
封皓晃了晃头,心不在焉的答了两句,看向房里的神情一顿,眼底露出几许喜色来:“姑姑醒了!”
这声音清洌惊喜,一扫几日来的低迷,清河一听急忙转过了头朝里面看去,见床上人影微动,就要朝里面闯,还未站起身便被人拉住了衣角。
“别去。”封皓意有所指的撇了撇嘴,清河一愣,看着里面的二人忙点头:“百里那家伙这几日也急得不得了,我去跟他说说。”
说完足下生风,片息就不见了人影,封皓瞧她火烧火燎的样子抬着下巴直笑,看来木头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房里仍是寂静无声,他转过眼,感觉到里面不同寻常的冷寂,眼微微眯起。
碧绿长衫的少年静静的坐在古朴的横木上,嘴角划过的细小弧度慢慢变得温华nei敛起来。
叶韩不动声色的看着床上的人慢慢起身坐好,僵着身子手指微曲。待那双波澜不惊的凤眼缓缓落在他身上审视的时候,他竟觉这短短一瞬比之三日守候更加难捱。
三日来,他想过很多次宁渊醒来睁开眼见到他时的情景,但却没料到这一刻会是如此透不过气来的沉重。
明明……他没有错的……
无悲无喜、平静得毫无所感的茶色眸子定定凝视着他,到最后,里面的墨色一点一点慢慢变浅,直至完全不见。
就好像……属于洛宁渊时的一切情感完全自她身上剥离,不是当初初见时的惊喜探询,也不是皇城中相处时的温和宁静,更不是通天河上望着那人的悲伤灼热。
面前的人静静阖眼,凤眼微抬,一瞥之间,竟生出了凛然万千的光华来。
墨宁渊,便是应当如是!原来如是!
脑海里不期然的浮现这句话,叶韩心底的最后一丝期待也渐渐沉落,他嘴角微动,沉默了半响才缓缓开口:“宁……”顿了顿,嘴角自嘲般的勾起:“墨山主,祈天城破的消息已经传至元离耳里,北汗兵勇,越是深入越加不易,现在不妨将兵力休整,待石将军大军汇合后谋定而后动。”
既然你已不愿掩下光华成为洛宁渊,我又何必装作不知!
一开口就是正儿八百的言辞,宁渊像是没发觉他的不自然般点点头,手指轻叩,淡淡道:“北汗兵勇却信奉神灵之说,你将天亡北汗的谣言散播出去,尤其是烽池城,现在北汗人心涣散,正是好时机,我相信……这对你而言并非难事。”
能在商冠和耶律齐身边同时布下隐藏如此之深的棋子,叶韩在北汗的势力显而易见,她可不会认为郑海是封凌寒临时策反过来的……脑海里极自然的浮现这个名字,宁渊面色一顿,轻叩的手指陡然停住,她越过面前熟悉的脸庞,眼神轻轻一闪,转过了头朝窗外望去。
叶韩僵住的身子一顿,猛地站起了身:“我去安排,十日之nei石将军的军队就会到祈天城……”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猝不及防般慌乱,靠近门口时却又硬生生停住,转过了头,目光灼热沉重。
“宁渊,我并非有意……”声音戛然而止,叶韩收住声,定定的凝视着宁渊,嘴唇抿成一线,勾勒出坚毅的弧度。
这眼神来得太过愧疚和急切,反倒让宁渊平静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往窗边走去,玄色的长袍拂过地面,几步之间,满室静谧。
“叶韩,这是他的选择,与你无关。”
清清淡淡一句话,却让叶韩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朝玄色的背影深深望了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与他无关?确实与他无关!
可是偏偏是他知晓了五百年前的沉浮过往,偏偏是他承载了封凌寒求而不得、哀而伤逝的倾世情感,这一切都让他在宁都城外一战后再也无法将心中所想付诸于口。
凤求凰,凤求凰……当初赠曲时从来不知,他并非凤,而她却为凰。
墨宁渊,洛宁渊,一字之差,犹如天壑!
昏睡在身体的时日里,属于封凌寒的记忆错综交杂,若不是亲身经历,他又岂会相信天佑大陆上五百年来的传说竟然不知不觉间降临世间。可笑天下争夺,狼烟四起,不过是这两人掌中乾坤罢了。
叶韩走出小院,缓慢的步伐渐渐停住,他摊开手掌,上面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那个人一定很想留下,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强自压下自己灵魂苏醒的时间,只是封凌寒终究还是走了……想必那个孤高冷傲的帝王也不屑用这种方式守在她身边,只是走得太决绝了……
封凌寒烟消云散,墨宁渊重回世间,一环一环如轮回般契合,就如当年一亡一留一般。
叶韩苦笑着摇摇头,重新抬步朝外走去。
封皓在院子里看了半响,待叶韩走远了才跑进房间,看宁渊斜躺在榻上半闭着眼,踮着脚尖慢慢靠近,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小心放好在案几上,甫一抬头,就看到一双茶墨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脸一红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道:“姑姑,你醒了。”
宁渊懒得看他装傻充愣的活宝样,淡淡的应了一声。
看着比以往更加冷清淡漠的宁渊,封皓暗暗叹了口气,把书信递给宁渊道:“姑姑,这是九叔送来的密信,他们已经攻入南疆腹地了,照这个速度,最多半年就能打下南疆都城。”
“打下都城并非难事,南疆地势险峻,各城派系复杂,打下之后如何守住才是最困难的,你修书一封给封显,不妨让他试试厚禄招降以瓦解人心。”宁渊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继续道:“至于北汗,军民孤勇,数年之nei强律铁刑,才能止住日后之乱……”
封皓越是听着越觉得不对,急忙打断了宁渊的话:“姑姑,你这是……”这话听着,怎么就跟以后她不在了一般。
宁渊缓缓抬眼,像是没看到封皓脸上的惶急一样不急不慢的开口:“待大宁拿下北汗后,朝廷定会将漠北安危归于洛家之下,小皓,洛氏一族唯剩你一人支撑门庭,若是你无法服众,京城世家定会抢着分一杯羹,藏拙是好,可是——过犹不及!”
宁渊的声音淡漠而严厉,无半点平时的温和,封皓微微一愣,慢慢坐直了身子,全身僵硬,眼底更是升起了一抹不知所措的恐慌来。
生于公主府,却血脉尴尬,受帝王猜忌,若不是装傻充愣,又怎会得保至今,长公主愿他一生平安,他也就只做个平平庸庸的纨绔子弟。
若非进了洛府,来到云州,他几乎都忘记了他本姓洛,虽不是世间最高贵的姓氏,但却是最孤勇坚毅的存在。
“姑姑,对不起。”封皓低下头,声音里的清朗一点点沉了下去,满脸惶恐不安。
“半年时间,哪怕你再努力,也绝不会如此脱胎换骨,小皓,兵道之诡非一日之功,你能有此才,我很欣慰。”宁渊替他扶了扶发上的锦冠,声音柔和了些许:“以后谨记,洛府百年传家,秉正义之师,保家卫国,善待百姓,才能有云州上下数十年之忠,你切莫卷入朝堂天子之争,坐拥漠北守好门户就是……”
封皓正襟危坐的听着,不停的点头,直到宁渊事无巨细的交代了小半个时辰停下来后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好了,你随我去看看城里的将士。”宁渊话语未落便走出了房门,封皓急忙跟在她身后,神情复杂,身前玄色的身影步履平缓,可他却总觉得……通运河一战后,姑姑好像在迫不及待的完成所有必须要做的事一般。
通运河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此淡漠如斯的宁渊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77、遗憾 ...
遗憾
叶韩一出城主府就看见了抱着图纸往府里冲的百里询,少年一身劲服,比身处京城时多了几分利落,醒来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时望着就多了几分感慨之意。
百里询隔着老远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叶韩,想起上次在大帐里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他下意识的就准备掉头,抬头一瞥后神情顿了顿,凑近了来。
叶韩立马迎了上去,拍了拍少年的肩,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心底的愧疚也被冲淡了些许。
百里询伸手把头上的瓜皮帽朝后转了转,摸着下巴围着叶韩走了两圈,嘴里啧啧有声,眼睛睁得圆鼓鼓的,神情狡黠,叶韩被他弄得心里头发虚,不自在的挥了挥手,推开了他:“好了,别乱瞅,这么久没见,你还是没点端正的样子,城里的百姓如何了?”
百里询闻言把双手朝后一背,端端正正的立在叶韩面前掰了掰指头:“叶大将军,囫囵算起来咱们也不过才几日未见,你这话可说得有些离谱了!”
叶韩收住声,看着百里询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眯了眯,他可不准备把老祖宗附体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当下便垂下头道:“旧伤复发,记不清罢了,你这么悠闲干什么,别忘了等打完了这场仗,你还得去岭南允我那一年之约,别以为在这里胡搅蛮缠就可以赖得掉。”
这话说得冷硬铿锵,却让百里询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记得清就好,我还真当你怎么了,前几日把自己整得英明神武的,派头弄得跟太祖差不多,以后装得像样点,师父不一定喜欢那个样子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脯,完全忽略了叶韩脸上的僵硬之色,笑嘻嘻的道:“清河说师父醒了,我进去瞅瞅。”走到大门边想了想又退回了几步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不过我瞧着你那法子也不错,通运河上你晕倒,师父连上次在宁都的旧疾都复发了,这么下去你肯定有希望。”
叶韩望着说完了这句就飞快的跑进府里的百里询,苦笑的抿了抿嘴。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古朴斑驳的城墙沁着暗红的血迹,肃穆的将士端着剑戟铿锵而过,麻木的北汗百姓面色惶惶,天色渐暗,整个祈天城渐渐归于宁静。
叶韩一身纯黑长袍,迎着街上众人或崇敬或悲愤的神色沿墙而行,隐入黑暗里的面容依稀难辨。
一步一步,慢慢临近灯火阑珊处,一阵喧嚣热闹的声音隔着通红的灯火浅浅传来。
叶韩抬眼望去,一场大战后,三三两两的伤兵拄着剑矢在灯棚下胡天侃地,黝黑的脸庞上满足的笑容格外让人窝心,叶韩慢慢打量着,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王启,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可以打下北汗人的王都了?”一个睛壮的汉子一边将手里的绷带缠在腰间,一边乐呵呵的朝一旁坐着的敦厚大个儿士兵说道,暗红的血迹自他身上沁出,却完全视而不见。
“那是,咱们家小姐和叶将军亲自挂帅,当然能端了北汗人的老窝……江二,等达了烽池城,你可得好好打几场仗,上次你不是还嚷嚷着你老爹给你定了门好亲事,是个小美人,你可别没命享福!”名唤王启的将士撇了撇嘴,露出一口白牙晃得人眼花。
只有洛家的亲兵才有资格对洛家掌帅如此称呼,此次远征不少地方上的将士也被征调入了云州的军队,但数场生死之战后,出征的将士都有了过命的交情,这般大大咧咧的玩笑话早就屡见不鲜了。
江二一听王启脸上焕发的神色,神情里不免露出了几分艳羡和敬佩,大宁并不是所有士兵都能进得云州洛家的。
“你这个臭小子,就知道膈应你大爷我,等哪一日老子砍下了北汗王的首级,加封进爵,看你还得不得意!”江二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贼兮兮的转了转眼睛,压低了声音嘿嘿了两声:“王启,你说咱们这次回了云州是不是能吃上一顿喜酒了?”
“喜酒?当然有,你的那一顿,可别想赖掉!”王启扯着嗓子不满的喊道,顿时一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大。
“不是……”江二一拉王启,低声笑道,朝城主府的方向指了指:“我是说那里面的两位……”
隐在暗处的叶韩正准备离去,刚抬的脚步陡然顿住,他微微转身,停了下来,不绝于耳的声音传入耳际,耐心等待的青年脸上若隐若现的笑容终是缓缓收敛,直至化成一声微不可见的叹息。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上次我还瞅见叶元帅和咱家小姐骑着一匹马出去呢!”
“是吧,我看啊……他们这样相配,比当年的太祖和墨元后也不遑多让啊,那可是传了几百年的佳话,我老爹给我定的那个小媳妇给我送了一本肖大家写的《倾城绝恋》,让我好好学着呢!”
“好啊你个江二,上次还说不知道小媳妇长什么模样,居然连信物都给送来了!”
粗壮的汉子一边嚷着一边扑上去装模作样的厮打,打闹求饶声接连不断,叶韩轻轻抿住嘴,转身往城门方向行去。
百年之前,百年之后,有谁会知,由始至终,天下归心的仍旧只是那两人而已。
大军在城里休整了半月,当石中率领的军队到达祈天城会和时,驻守的将士皆是欢欣鼓舞,士气大增,丝毫没有因半月休整而气竭的模样,至于城里的北汗百姓眼中的哀默也更加明显。
宁渊一路行出城主府,登上城头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极端不同的景象。
封皓小步的跟在她身后,抬眼扫过雾霭沉沉的北汗百姓,眼底虽有感慨,但到底是踌躇意满多,恻隐之心少。
当初北汗大军横扫大宁,屠戮大宁子民,杀尽洛氏一族的将领时,是何等的张狂肆意,又岂能预料到有一日他们也会大厦将倾,国破家亡!
寒冬的漠北格外冷冽,大风吹来铿锵之声作响,一眼望去,雪白的天地铸成了化不开的肃冷苍穹。
宁渊站定在城头上,宽大的绣袍随风而展,浓黑的长发飘散在肩上,格外的肆意张扬。
城下的士兵还在连绵不断的进入城池,她朝后面摆了摆手,封皓连忙靠近。
“小皓,准备的如何了?”
“万事俱备,只等石将军到达了。”
“我们兵马粮食虽足,但到底不知北汗实况,郑海在北汗钻营数年,是个人才,遇事多问他的意见。”宁渊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转过头正准备叮嘱,瞧见封皓神态间的异色,挑眉问道:“何事惊疑?”
“姑姑,北汗王城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墨玄玉失踪了。”见宁渊询问,封皓立马敛眉回答。
宁渊微微一愣,她倒是没想到封皓会突然提到墨玄玉,几国之乱虽处处可见她的手笔,但碍着司宣阳,一直以来她并未放太多心神在这个隐山弃徒身上,此时不免就带了几分疑惑:“是何时的事?”
“一个月之前,只是……墨玄玉的行踪我们一直很难查到,就连这次的消息也是多有阻碍才送到我手里。”
封皓的声音有些踟蹰不定,宁渊挑了挑眉,这意思就是说有人刻意阻拦了,她摆摆手不在意道:“把司宣阳叫来,让他带着青帝剑。”
封皓闻言点点头,利落的朝城下跑去,一溜烟的就不见了人影。宁渊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眼底划过几抹倦怠,隐山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吧……司宣阳一直藏着掖着的,到底是什么?
当最后一队士兵的剑戟声划过城门口的时候,宁渊听到了司宣阳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山主,您找我。”
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有礼,作为唯一知道通运河上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司宣阳这半个月来一直努力减少着自己在宁渊面前存在感,在他看来,以当初墨宁渊的性子,还能平平淡淡的面对着叶韩,没有甩下如今的偌大家业已经算得上是匪夷所思了。
想当初,大宁天下,青年天子,都没能留下眼前之人片刻的脚步。
“墨玄玉去了哪里?隐山出了什么事?”宁渊直接单刀直入的开口,神情疲倦。
司宣阳头一次没有诚恳的回答墨宁渊的问题,他垂了垂眼,神色迅速僵住,隔了半响抬起头,入目之处唯见宁渊玄黑的背影格外的深沉凛冽,叹了口气。
“我一直没有问你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