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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纪廷握着杯,平静地对那男孩说:“抱歉,这杯酒我代替她喝。”

    止安还来不及说话,他已仰头一饮而尽。他呛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然后将酒杯交还给那个服务生,再次拖着止安往门口走。

    “等一下。”止安停步,回头揪住准备踱回吧台的服务生,低声问,“陆路,你这是什么酒?”

    那个被叫做陆路的服务生一脸无辜,“63度的衡水老白干。”

    纪廷在前面走,他牵着止安,步伐又急又快。电梯里的时候,止安看到酒气已经在他体内蒸腾上来,那张白皙的脸完全是异样的赤红。63度的衡水老白干……她觉得好笑,这么绝的事情也只有陆路才能做得出来,那样的小半杯,一口咽下去,就算是止安自己也得晕乎一阵,何况是滴酒不沾的纪廷。她有些好奇,不知道这酒精会把这样一个人烧成什么样子。

    电梯在三楼停下,门开了,有人走进来,纪廷朝电梯外走去,依旧拖着止安的手。止安看着电梯门在身后关上,懒洋洋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可是这里是左岸三楼的ktv,你面前的这条不是马路,是包厢前的走廊。”止安难得好心地提醒他。

    他另一只手也抓住止安,镇定而认真,说:“止安,你真的喝多了。”

    “是吗?”止安看着他笑,他郑重点头。

    电梯口出来就是ktv城总台所在的一个小厅,不远处的长廊里,隐隐有各个厢里流淌出来的音乐声,哦吟着,高一阵低一阵,身着紫色旗袍的总台小姐低头不知在看着什么,偶尔有几个服务员走过,没有人看他们一眼,在这个地方,每个晚上,有无数这样清醒着沉醉,沉醉着清醒的聚散悲欢,早就不足为怪。

    止安顺势倚在一侧的墙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他的双手都抓在她的左腕上,被她往后靠的力度一牵引,摇晃地就往她身上倾,幸而一只手及时撑住了墙壁,她的呼吸就喷在了他的脸上。

    这样不好。他很快地意识到,于是撤离她,站定,正视眼前人。她的脸似远又似近,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虽然我醉了,但是你有话还是可以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美丽的唇角在微微地颤抖。

    纪廷低头看她,带着一丝困惑,“止安,你为什么要那样?”

    “怎样?”

    他垂下眼帘,努力地想,一时之间脑子却只剩刚才她与那男孩贴身热舞的景象,他的恨意是那样近而清晰。

    “你为什么要那样!”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工于言辞的人,这一刻只有这一句,反复的煎熬,反复的追问。

    她还是明白了,“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当然有!”他扬声反驳,抓住她的手强行地贴近胸前,呼吸跟心跳一样地紊乱。

    “哈!”她笑,“又要说教,我最讨厌你那一套。”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止安不驯地半仰起脸,正好迎上他,他的来势太猛烈,撞得她生疼,酒精的气息迅速充盈在她唇齿间,纠缠不放。她不甘心,不轻不重地咬在他侵占过来的舌尖上,不足以见血,但足够让他疼。他们总是让对方疼。他颤了一下,继续放任自己沉醉,“止安,我觉得晕……”短暂分开的那一刻他在她唇边呢喃,“像是踩在云里面,害怕掉下去……”

    她闭着眼,往后仰着脸笑。

    他一路细碎地吻她,直到她脖子的下方,顺势将脸埋到她的颈窝里,滚烫的皮肤贴在她裸露的脖子上,渐渐地不再有动作,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重地倚在止安的身上,“唉……”止安往

    天花板看了一眼,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看他平时颀长清瘦的模样,想不到是这样重。

    她吃力地望向偷瞄了这边很久,此刻却装作认真看账单的总台小姐,说道:“拜托你,看也看了,好歹找个男人来帮一把手吧。”对方赧然,片刻,一个男服务生匆匆赶来。止安和他将残存意识无几的纪廷扶到对面的沙发上,“麻烦一杯水。”她说。

    服务生点头,正要走开去端水,一直闭着眼睛的纪廷反手抓住服务生的袖子,“止安,你又要去哪儿?”那男服务生留也不是,挣也不是,大为尴尬。止安不管不顾,一旁大笑不止。好在醉后的人双手也不听使唤,服务生好不容易总算把袖子从纪廷手中摆脱,按止安说的倒了一杯凉开水。止安用水沾湿手,拍在纪廷脸上,“纪廷,你这猪。醒醒!”纪廷在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下艰难地睁开眼,尽是迷茫,“这是在哪里?”他慢慢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却感到胃里被灼烧得一阵排山倒海的翻腾,忙捂了嘴,匆匆往一侧的洗手间去。

    十来分钟之后他回到原处,脸上的红潮退去了不少,反有种带着倦意的苍白,脸上和发际有水滴的痕迹。看到坐在沙发上满脸不耐的止安,他觉得自己的两腮又开始发烫,然而也有说不出的小小喜悦,“你没走?”他不敢看她异常娇艳的嘴唇。

    “我想走,但我怕你再次非礼这里的男服务生。真看不出你有这种嗜好。”

    “别胡说。”他坐到她的身边,认真地喝服务员准备在桌上的热茶,暖流顺着咽喉蜿蜒而下,空虚灼痛的胃顿时好受了不少,然而头依然很沉,一颗心却是不安分的。

    “我要走了。”止安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走?走去哪里?”他愕然地想去抓她的手,她闪开,他再抓住。

    “该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我的事情。别再来了,你让我觉得很烦。”

    他眼神里有些受伤,但还是不肯松手,固执地看着她。

    这样沉默的僵持让止安莫名地心烦意乱,“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止安,别对我说你不知道。”他平静地陈述,语气里有几分悲哀。“就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所以才可以这样恣意妄为。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停下来,又怎么知道不存在安全的岛屿?”

    “我不想知道,那没有意义。”

    “可是对我有意义。止安,你不能这样,觉得好玩就试探两下,不好玩就走。我不信你谁都不需要。”他觉得头痛欲裂。

    她望向别处不语,最后说:“你喝多了,跟我来。”

    纪廷站起来,头一阵眩晕,几乎不能思考,然而他不需要思考,也会跟着她去。

    她将他带到左岸后门的那个小巷子里,跨坐上她那辆残破得相当有个性的摩托车,自己戴好安全帽,再将备用的一个抛给他,用下巴朝自己身后的座位方向点了点。

    “去哪?”他接过安全帽,问道。

    “带你去醒醒酒……不去的话就把帽子还给我。”

    他不语,将安全帽系好,依言坐到她身后,才刚坐定,她就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弹也似的朝前冲去,纪廷出于惯性往后仰了仰,出于安全考虑,不得不扶住止安的腰。她的衣服是薄薄的一层,隔着衣服他可以感觉到她紧致而微烫的肌肤,他有些不安,而她仿佛浑然不觉。

    很快,他那点小小的不安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车速那样快,几乎是飞驰地冲出狭长的小巷,立刻拐入了主干道。当下已是午夜时分,城市里依旧霓虹不熄,川流的车辆和行人相对少了许多,然而她这样的车速依旧堪称玩命。

    “慢点,止安,这样太危险!”他贴在她耳边说道,却感觉自己的声音立刻随着迎面而来的风声散到身后,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专注地一意往前。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红绿灯口,心想,停下来的关口,无论如何要好好跟她说说。没想到红灯就在眼前,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大油门冲了过去。

    “你疯了!”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大声说道,“还要不要命了,红灯也闯!”这一次她有了反应,转过头来,朝他一笑。他只看到她帽子的挡风玻璃下,唇角高高扬起,浑然不理会前方的路况,当她在纪廷的惊呼中转过去,急急扭转车头,才堪堪与一辆对开过来的东风本田擦身而过,摇晃了一下,这才稳住车身。本田车的车主摇下车窗,用本地的方言高骂一声,止安单手将挡风玻璃往上一推,笑着朝那车里人比了个简洁易懂的手势。那个中年男人在止安的笑容和同样震撼的手势下瞠目结舌了几秒,她也不再理会,继续发动车子,加速离开。

    纪廷在刚才的变故中惊得一头冷汗,那辆黑色本田迎面而来的那一刻,他几乎就要以为将成车下亡魂。他从来都是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不需要谁的约束也可以管好自己,就连行走四顾无人的路口,也从不穿越红灯,止安的放肆和满不在乎激怒了他,想到刚才的危险,不由又急又气,眼看她再次加速,哪里还忍得下去。

    “顾止安,你还要不要命,停下来!我叫你停下来你听见没有!”纪廷气急,见她充耳不闻,着急地捏紧她的肩,她不理他,甚至还恶意地晃动车头,车身在急速的行驶中危险地摇摆,纪廷觉得先前作呕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知道阻止不了她,渐渐地,他也放弃了抵制,身边的车辆、店铺、路灯……一切的一切风驰电掣地在身边擦过,由一个个点变成一片模糊的平面,犹如被快进的电影,什么都看不清晰,什么都抓不住,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风,还有他紧紧环抱住的人。有些东西一旦成为注定,一切的抗拒便都成了于事无补的存在,还不如迎上去,该来的终究会来。当强烈作呕的感觉退去后,取代恐惧的是一种飞翔似的快感,那快感强烈得让他热血沸腾,仿佛这才是他生来就渴望着的感觉,野性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快乐感觉。有一刻,他甚至希望她不要停下来,如果可以永远这样,模糊掉身边的一切,摆脱一切的束缚,朝着没有尽头的那个地方去,未尝不是一种天长地久。

    他跟随着她的车子不知穿过多少个街口,慢慢地越行越偏,竟似往一条蜿蜒的山路去了。山路越行越远,周围的行人渐稀,当止安将车停下来的时候,纪廷的心中有刹那的空落。

    她单脚支撑住车身,摘下安全帽,回过头看他,“怎么样,酒醒了没有?”

    他苦笑,打量四周,这仿佛是城市边缘山顶制高点的一块开阔的平地,往前望去,万家灯火尽可俯视。他竟然听到了久违的秋虫鸣声,这声音是他熟悉的,十一岁那年,他跟随父母南迁,在g大的四处游荡的个晚上,也是这样秋凉如水的夜,那秋虫此起彼伏的鸣声响彻了他整个的记忆。

    “这个地方是谢斯年带我来的,很多时候,觉得闷了,我都会到这里来吹吹风。站在这里往下看,这个城市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

    纪廷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谢斯年的种种,他只问道:“止安,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终究得活着。”她随口答道。

    纪廷知道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一路走过来,未必没有吃过苦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生活?”

    止安背对他笑了,“纪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依附着某个男人才能好好活到今天,比如说,谢斯年。”

    他没有否认,“那天……”

    “那天他的确住在我那里,你看到的都是事实。”

    “为什么?”他知道这个问题很傻,可还是他问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回答。

    “谢斯年……他对我来说很特别,不过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他的事情我当然不需要知道,我要知道的是你怎么过来的。”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不快,但并不打算去掩饰它。

    “挣钱养活自己呗,谁都不是不食烟火的人。什么都做过,服务生,酒保,到处换地方做,后来到了左岸,才算固定一点。”

    他莫名地觉得难过,虽然明知道她一定吃过很多苦,但听她亲口说起,又是另一番感觉,“有没有想过……继续升学?”这个问题也许不应该问,但是止安曾经拥有那样傲人的成绩,他替她不甘。

    她果然摇头,“开始的时候想着安顿好生活再慢慢打算,后来还是谢斯年把我推荐给他从前的恩师,也算半个关门弟子吧。从前只想着画画是兴趣,没料到还是成了谋生的手段。”

    他知道谢斯年的恩师,国内油画界堪称大师级的人物,止安能够入得他的门下,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他只是遗憾,每一次她最需要一双手的时候,他从来无力给她任何帮助。

    “对不起,止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