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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方才的奔跑,他白皙柔和的脸孔在路灯下显得异样的红,拽着她手臂的一只手全是汗。

    “我看见她了。”止怡看向左边的方向,依稀还可以看到止安瘦削的身影,纪廷脸上一喜,再次拉起止怡就往前追。

    似乎感觉到他们在跟上来,止安的脚步越来越快,止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看校门就在前面一个拐弯处不远,她觉得自己再这么跑下去,根本就没有办法呼吸了。纪廷松了她的手,“你在这里,我去追她。”

    止怡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按在腹部,朝着前方止安的方向哭喊了一声:“止安,你连我也不理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止安的步伐慢慢地缓了下来,她在那个拐角处回过头,夜色里纪廷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那个影子被路灯拉得格外孤清。

    止怡勉强地直起身子,几步并作一步地跑了过去,死死拉住止安的手,这个时候纪廷反而没有走得太靠近,他沉默地立在两米开外,看着两姐妹。

    “你要去哪里?”止怡还没有开口,泪已经流了下来,

    “你先放手。”止安却没有眼泪,她的脸上一片木然。

    止怡摇头:“我不放,你跟我回家。”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如果她松开了手,止安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比惊恐。

    止安冷笑,“那是你的家,从来就不是我的。”

    止怡脸上眼泪纵横,“我不知道你们都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妹妹,你不能走,这么晚了,你能去哪里?”

    “哪里都比回那个地方好。”

    “我承认爸妈可能是偏心,但是止安,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生你养你,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止怡仰着脸苦苦哀求。

    止安的语气却开始慢慢结冰,“父母?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女儿,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

    “可是除了他们,还是有人爱你的呀。”止怡低头饮泣。

    “谁爱我,止怡,只有你,只有你爱我,可是这不够。”她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开始慢慢地掰开止怡的手。

    “如果这不够,你还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止安,别走,求你!纪廷,你拉住她呀!”感觉到自己的手从止安的手臂上慢慢抽离,止怡痛哭失声。

    纪廷泥塑一样看着止安,不言不语也不动,他只是看着她,咬着自己的唇,远远的车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的脸上有种近似于妖异的平静。

    “止怡,对不起,我要的你给不起我。放开……我让你放开!”止安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止怡在反作用力之下顿时失去平衡,兼之刚才急速地跑了一段,双腿无力,趔趄了一下,便跌倒在地。

    止安看着跌坐在地上哭泣的止怡,咬了咬牙,转身就走,刚往前两步,两道强烈到让人睁不开眼的车灯朝她们的方向打了过来,止安掩着眼睛侧了侧脸,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辆面包车从拐角的另一面失控地疯狂斜冲了过来。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止安回过头,她只知道一件事,止怡还跌倒在地上,她看到了止怡因剧变而惊恐地剧烈睁大的双眼,她扑身过去,她得拉回她,一定要拉回她!躲不过她也陪着她。

    止怡的手就在眼前,电光火石间,止安甚至还短暂地感觉到了她指尖的温度,那车身带着炫目光线迎面而来,止安闭上了眼睛,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牵引向一边,她扑跌在一个带着点暖意的地方,接下来的一切在她脑海里全是空白。

    不能回想,也不堪回想的空白。

    第9章:生来就是错误

    等到止安在一阵剧烈的推搡中回过神来,才惊觉到医院里那特有的消毒水气息,穿过汪帆痛哭的脸和摇晃着她的双手,她看到了手术室亮着的灯光,在一片茫然中,她听不见汪帆的哭喊,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抽离,在极高极远的地方旁观着一切。

    接着是脸颊上忽视不了的剧痛,她摇晃地坐回身后的椅子,侧着头。

    “真好,今天一人一巴掌,算是两清了。”她在火辣辣的疼痛中笑了笑。

    “顾止安,我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一时心软容下你,你把我的止怡还给我!”汪帆已经完全顾不上仪态,头发凌乱,妆容凋落,如同疯魔。

    一直站在一旁的徐淑云扶住汪帆,“手术还没有结束,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止怡这孩子那么乖巧,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当时我们都不在场,又怎能知道是怪止安。”

    “我只要我的止怡没事,要是她有个什么,我也活不下去了……”汪帆倚着徐淑云哭泣,然后转向止安,厉声道,“如果止怡有事,我要你一世不得好过!”

    止安如同在梦中微笑,“我从来就没有好过。”

    “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止怡,你恨我们,我知道,有什么你尽可以朝着我来,止怡是无辜的,她平时怎么对你,你说呀……”心痛和对女儿伤势的悬心让汪帆崩溃,直到护士走过来,示意她们轻点声,她才转为低声哭泣,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止安。

    止安并不躲避她的眼睛,她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原来你也知道我恨你们。”

    汪帆仰起下颌,眼泪顺着脸部的曲线蜿蜒而下,“你可以恨我,我承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讨厌你那双眼睛,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像是妖魅一样。我可以忍受你是路边捡来的一个没有人要的弃儿,那样我会好好对你,可是我不能忍受你身上一半流着的是我丈夫的血,更不能忍受另一半来自于我的亲堂妹,对着你这样的孽种,十八年来我把这件事和着血吞在心里,你要我怎么样,换了是你,你能怎么样?”

    止安怔怔地听着,忘记了一切,她还是次当面从汪帆这里听到关于“她”的一切。

    “如果说当年有错,错也在于你的生母,是她恬不知耻,连自己的姐夫也不放过,枉我从小跟她那么的好,她却在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你生下来就是个错,可是这样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在止怡身上,这样太不公平。”汪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多年压抑在心里的那根刺,她忍耐着,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无奈的宽容将它层层包裹,如同一只蚌,生生把嵌在肉里的沙长成了珍珠,然而今天——然而今天她被一把刀就这么撬开,原来刺还是那根刺。十八年了,它还是能让她血流不止。

    “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她成了这个样子?”汪帆再次揪住止安的衣服,厉声质问。

    “汪帆,你冷静点,止安到底是止怡的妹妹,她怎么可能伤害止怡。”纪培文终于脸色苍白地开口说道。“要不,我们可以问问纪廷,纪廷当时也在场。纪廷,你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始到终,纪廷都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看不出喜和悲,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管谁问,他也只是漠然。

    “纪廷,你说话呀……”纪培文和徐淑云也着了急,事故发生后,是纪廷给急救中心打的电话,也是他通知了大家,可从止怡被送进手术室开始,他就跟止安一样,保持着这样如在梦中的神情。

    “哪位是顾止怡的家属?”一个护士走了过来。几个人吃惊地回头望,才知道在刚才的纠缠中,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

    “我是!”汪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立刻走了过去。纪培文和徐淑云不放心,也跟随着走了过去。

    纪廷和止安并排坐在

    医院的长凳上,他们没有说话,也不看对方,可是彼此在害怕着什么,如此清楚。纪廷低下头,看见止安紧紧捏住椅子扶手的手,那只手瘦而纤长,此刻因为用力而变得指节发白,他抬起手,想要将自己的手心覆盖在她的手上,却正迎上她凄惶的一双眼睛,他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

    她在无望中渴望着救赎,可他无力去救赎。

    车冲过来的那最后一刹那在他脑海里无比清晰,止安明明可以躲开,却朝着止怡的方向扑了回去,而止怡在那一刻伸出了手,眼睛却是看着他。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在止怡的双眼注视之下,飞身抓住了止安的手,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她拖了回来,她重重地跌在他的怀里。他唯一的动作就是抱紧她,一再抱紧她,他不能失去她。

    直到救护车到来之前,他一直都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因为她的全部意识仿佛都随着止怡身上的血在流失。他们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止怡的眼睛在狠狠鞭笞着两个人,那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从希望到绝望……

    这双眼睛曾经无比信赖地投射在他身上,他还记起了她印在他嘴角的那一吻,当时看着止怡娇憨羞怯的样子,他对自己说,不管哪个男人能跟止怡这样的女孩在一起,都是幸运的。可他在生死的关头,选择的却是那个一直在忽略和戏弄他的人,并且,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竟然爱她!明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追不上她的脚步,一辈子都等不来她的栖息,他还是爱她。爱情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你也认为是我的错,认为我是不祥的?”

    纪廷很久才反应过来,是止安在跟他说话,她的声音干哑得连他都几乎辨认不出。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她说。

    “谁都没有错,可是还是有人受到了伤害。”纪廷吃力地将脸埋在双手里。

    “纪廷,如果……”她的声音次如此犹豫。

    “如果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她注视他良久,“没有如果。”

    止安在低头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感觉到一个人在她另一边的椅子上沉重地坐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看见了仿佛瞬间苍老的顾维桢。

    “医生说,止怡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除外伤以外,她伤得最重的是颅部,即使恢复了,也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她有可能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仿佛在平静无澜地陈述,止安和纪廷也怔怔地听着。

    “止安,这样你满意了?如果你恨我,没有什么报复比现在这样更让我痛苦。”

    “哈!”止安笑了两声,脸上却殊无笑意。

    顾维桢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反而比较平静,“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止安背靠在椅子上,“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真的想要瞒我吗?我不是傻瓜,我会有感觉,以前总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比止怡做得好,为什么你们抱她不抱我?直到八岁那年暑假,我午睡起来,就听见我的‘爸爸妈妈’在房间里争吵,一个说‘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止怡’,另一个压低声音辩解‘可止安毕竟也是我的骨肉,我有抚养她的义务’……其实我应该感恩戴德,毕竟你们养大了我。”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我自认并没有亏待过你。”顾维桢颓然。

    “你给了我所有止怡拥有的东西,唯独除了爱。”止安看着给予了她生命的这个男人,“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的生母,你爱过她吗?至少在曾经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爱过?”

    顾维桢摇头,“当年的一切都是场错误,汪茗,你的生母,她跟你一样,漂亮、高傲,她跟汪帆虽然只是堂姐妹,但从小关系最好,所以即使在我和汪帆婚后,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汪茗当时未婚,她身边永远不乏狂热的追求者,而那天晚上,她喝得烂醉来找汪帆,汪帆因为胎儿有些小毛病,当晚住在了娘家。我开门让她进来,她醉着痛哭,拉着我陪她一起喝,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于是也喝了一杯,然后……第二天我们都很后悔,原本约定谁都不能说出去,没想到竟然有了你,她也太过于大意,知道的时候已经近三个月了,她是在乡下的亲戚那里生下的你,你是个早产儿,只比止怡小上一个多月。生下你之后一个星期不到,她就不知去向,最后我说服了汪帆,从乡下抱回了你,对外只称你们是孪生姐妹。”

    “我不信你没有爱过她……哪怕一丁点也好。”止安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站起来看着椅子上的顾维桢。

    顾维桢无力地注视着止安,他缓缓摇头,语气却无比坚定,“对不起,止安,我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养母汪帆。汪茗的确什么都好,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她也没有爱过我。”

    “你们没有爱过……”止安仰着脸,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下,滑过她曲线优美的脸颊和下颌,水滴碎在地板上的回声一直荡在纪廷心里,他次看到止安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