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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回

    秦追自昏迷中醒来,浑身上下无一不疼,如同散了架一般,眼前更是漆黑一片,不知身在何处。他略微一动,发觉双手双脚被铁镣牢牢锁在墙上,登时清醒,想起昏迷前正与山洞中的巨蟒搏斗,江轻逐被怪蛇甩到半空,自己伸手去接却一同撞到石壁上,就此人事不知,可醒来后怎会被人囚禁於此却全无头绪。他想开口喊江轻逐,却发不出声,这才察觉身上内力虚空被以独门手法制住几处x道,因而内力只到丹田便即受阻,全身酸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秦追静下心想,未死在巨蟒蛇吻之下已是幸事,不论囚禁他的人是何意图总不会立刻再要他x命,索x闭目养神静待其变。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忽然亮起一道白光,那光越来越宽,原来是扇铁门开了一线。秦追久未见光,不禁有些刺眼,看不清开门之人是何等模样,勉强睁眼瞧了一瞧,却听“哗啦”一声,浑身一激灵,竟被泼了一桶冷水。这囚室原本y冷,浑身湿透更冷得刺骨。那人泼完水,拿出一方黑布将他眼睛蒙住,接著双手往下一伸,去解他身上衣衫。秦追大惊失色,猜不出此人意欲何为,自己手脚被缚内力全失,不能反抗,被他剥得赤条条不著寸缕。

    方才在山洞中与群蛇搏斗,早已汗水淋漓满身是泥,这人将他关在牢里一不动刑二不问话,却只是一桶桶冷水浇下替他洗澡擦身。秦追明知身陷险境,接下去不知命运如何,却也只感尴尬万分。那人将他洗得干干净净后便转身出去,黑牢中算不清时辰,秦追一心运功想冲开x道,可点x之人手法诡异,任他想尽办法也无可奈何。不知过了多久,铁门终又开,来人将他从墙上解下,披上一件长袍,左右架起出了囚室。秦追手脚乏力,任由他们架著走了一段,路上起初还有人声,到后来四周闷热寂静,只闻阵阵药香,不知到了甚麽地方。他受万啸风耳濡目染,对药草尚能识别一二,可这时嗅到的药香实在古怪,不知其名,吸入些许便昏昏欲睡。二人将他放在一张木床上,又将他身上长袍除去。秦追自巨蟒口下逃生后便身不由己任人摆布,两人将他剥得如同初生婴儿,旋即悄无声息地退开。

    秦追躺在床上遍体生寒,被药香熏得神志恍惚。过得片刻,忽觉有人走近,一只手按上他小腹。秦追一惊,登时清醒过来。那手枯瘦如柴十分chu糙,指节突出冷得不像活人,沿他肚腹一路游走,秦追心中越来越惊,只觉指尖所到之处尽是自己要害大x,此人认x之准平生未见,可算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些x位或是致死或是致残,亦可叫人生死不能,秦追心知只要这人在这几处x道上轻轻一按,便可令自己苦不堪言,可他迟迟不下手反倒更叫人忐忑不安。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手腕一疼,那人不知用甚麽在他手上割了道口子,干枯的手指在伤口上一抹,蘸了些血,紧接著竟传出啧啧声响,似是在品尝血味。秦追心想他要将我剥皮拆骨吃下肚去麽?这是甚麽人,练的又是甚麽邪功,竟要吃人r喝人血。

    他眼瞧不见,只听那人尝了自己的血后唉声叹气。过了半晌,门外有人来,那人嗓音低沈颇有威严,问道:“玄长老,如何了?”怪异老者道:“药入血中早已化去,取之无用。”男子道:“会不会是搞错了,前日擒获还有一人,玄长老不妨一一瞧过再下定论。”老者道:“此人的血涩中微苦,正是苍蛟蛇胆所化,不会有错,只是他近来连续重伤中毒,又有内功高深之人替他运功疗伤,药x早已化至经脉,为他自身所用,再想取血炼药已是不能了。”说罢长叹一声。秦追听了恍然大悟,想到游靖硬逼他吞下药丸,引来青衣教纠缠不清,自己与江轻逐岂非正是为了结这桩麻烦才千里迢迢至此。他听这玄长老说甚麽“取血炼药”,心想药丸吞进肚里已快有两月,哪里还能再取得回来,真是异想天开。他只道这些青衣教的人死了心再无计可施,谁知那男子却沈声道:“不成,苍蛟千年灵蛇,不过区区两月,灵胆如何能被凡人轻易化去,如今他人在这里,无论化尸焚炼挫骨扬灰,定要将青龙造化丹再炼回来。”

    玄长老道:“活人炼丹全无功效,长先生何必徒伤人命。”男子冷笑道:“玄长老几十年来伤了多少人命,怎的到了今日反倒慈悲起来。”玄长老道:“正是早年伤人太多,如今行将就木便想起积德行善,长先生听老朽一句,炼丹少则月余多则百日,少主人病符星入命,天生羸弱之症已等不了太久,何不尽早另觅良方。”长先生道:“若有良方早已用了,最可恨是那贼偷,盗了我儿救命之药不说,竟转赠他人,我儿不治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秦追心道,原来他是要救自己的孩儿,一时心中歉疚。长先生道:“无论如何你总要想法医好我儿,我明日再来,玄长老仔细斟酌。”老者唉叹不已,只得先行答应。长先生走后,秦追不知玄长老要如何处置自己,若当真病急乱投医将他投入丹炉炼化制药又如何是好,心中焦急再提了提内力,仍是硬生生为x道所阻不得动弹。幸而玄长老踌躇良久,并未有所行动,反倒扯起一条薄被将他从头到脚盖住。秦追闻到被中也有那古怪药香,嗅多了又要昏睡过去,心想再昏去,醒来不知是人世还是鬼府,无论如何得保得神志清明,於是将全副j神凝注於被割开的手腕,虽无半分内力,仅凭意志催动竟也慢慢能动得一两g手指。秦追将手掌用力一握,登时伤口处鲜血迸流一阵剧痛,将昏昏欲睡之感压了下去。他心中稍定,再试著运功,设法慢慢将x位打通。

    江轻逐醒来时亦被囚於牢房之中,睁开双眼见面前有个黑影正低头瞧著自己,一惊之下抬手一拳往黑影面上挥去。拳到半路听见一阵锁链声响,才发现自己手足被锁,饶是如此黑影对他仍旧十分忌惮,后退几步道:“你不瞧瞧是谁,伸手便打,若是你那心上之人,一拳下去岂不打坏了他。”

    江轻逐听声音便知是游靖,又想落到如此境地分明是为他所害,一时怒从中来,抬起一脚将他踢翻了个跟头道:“谁是我心上之人?”游靖受他这一脚却不恼火,笑道:“若不是心上人,方才你睡梦中为何总唤他名字。”江轻逐道:“我唤谁的名字?”游靖道:“你当真要我说麽?”江轻逐见他目光闪烁,心想狗嘴里必定说不出甚麽好话,便道:“你不必说,我问你,这是甚麽地方,我怎会在这?秦追人在哪里?”游靖道:“这里自然是青衣教的地盘,捉你来的也是青衣教的人,至於秦兄在哪,我说了你不能动chu。”江轻逐道:“你说不清楚,我岂止动chu就能了事。”游靖瞧了他半晌道:“他服了青龙造化丹,青衣教教主自然找他有别的用处。”

    江轻逐听他语焉不详,便心生恶感,再不给他甚麽好脸色瞧。游靖见他面色y沈,往后退到墙边道:“江兄,你这样瞧著我,是想杀我麽?”江轻逐道:“这牢房如此狭小,不知‘独手飞将’独步天下的轻功身法可还施展得开?”游靖苦笑道:“你要杀我易如反掌,可你杀了我还是救不了他。我有个故事要讲,你可愿听?”江轻逐不耐道:“谁要听你讲故事。”游靖不理会他,自顾自说起来道:“半年前我初到关外,见雪山上影影憧憧似有楼宇,心想不知甚麽人住在山巅,於是沿途打听,那些人竟说山上住著神仙,山顶g殿中更有位仙子,瑰姿艳逸,美撼凡尘。”游靖生x好奇,听说雪山上住著仙女,心中犹如长了草般奇痒难忍,便想亲自上山瞧个究竟。江轻逐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是个贪财忘义的贼偷,却不知原来还是个x好渔色的登徒浪子。”游靖撇嘴道:“我堂堂男子,好个女色又有何不可。唉,坏就坏在这女色上。”

    游靖既有一探究竟之心,便寻起上山之路。原来这山名叫望雪岭,正是青衣教总坛所在,山路上多有教徒把守,不知情者误入山中有去无回,久来山下百姓以讹传讹便说上了仙山快活喜乐,不思重返人间。游靖一向大胆,出入宝库禁地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一个青衣教怎会放在眼里,当夜便上山去。游靖道:“我原以为偌大一座雪山总有他们防不到的地方,谁想青衣教竟果真如此仔细,每条山道均有人暗中看守,虽说守山之人未必武功了得,可这一路走去滴水不漏,全无半点可趁之机。”他对自己轻功十分自负,平生还有个规矩,入室盗物取宝不可让人察觉,若被发现宁愿空手而回,绝不强取豪夺。既然青衣教山道上守备森严,不可强取,便动起其他脑筋。他见山道陡峭,只能走人难行骡马,不知平日所需用度粮食要如何运上山去。这山如此之高,又不见吊索往来,想必另有捷径。

    游靖道:“我想了一想,又重回山脚下寻路,竟真被我找到一条密道。”江轻逐道:“莫非就是你在门外做了记号的那条密道?”游靖点头道:“我找到密道入口,正自欣喜,忽而又觉奇怪,洞口如此狭小绝非运粮上山之路,可心中实在好奇,便进去走了一遭。”江轻逐道:“你既然走过密道,自然知道洞中有些甚麽,为何要我与秦追跟著那恶鬼屠九摧进洞送死?”游靖目光游移,偷眼瞧了瞧江轻逐,却被他看穿。

    江轻逐怒道:“原来你故意引我们进洞,想借刀杀人。”说完伸手一把揪住他x前衣襟拖到近前。游靖挣扎道:“你听我说完再动手不迟。”江轻逐道:“听你说完早已甚麽都迟了,你在这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十句中有八九句都是胡说八道,我非三岁稚儿,如何信你?”游靖道:“我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游靖虽不是甚麽良善之辈却也不会胡乱害人x命,实在是……情势所迫,你听我说完,我自然有法子救咱们三人一同出去,若有虚言,天打雷劈。”江轻逐听他言辞恳切说得真诚,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微末本事,自顾尚且不暇,还敢妄言救人。”话虽如此,抓著他的手却松了。游靖拍了拍衣襟道:“我进了山洞,发觉洞中纵横交错,是个极难走通的迷g。我一路走一路做记号,生怕走错一步迷了路,走到当中空地时,忽然发觉有许多人。”那空地正是巨蟒巢x,游靖次去时见有十几个身著青衣的人正在空地上围成一圈。

    游靖道:“我躲在一旁瞧著,这些人围著一条大蛇,那蛇盘成一团,头大如斗,眼似牛铃,身子若伸开去少说也有七八丈长。”他乍见巨蟒惊骇不已,那些人围在一起却并不害怕,巨蛇亦伏在地上十分乖顺。当中有个老者走到蛇首一侧,伸手轻抚那颗巨大的脑袋,巨蛇对他居然很是亲密,颔首相应。老者叹了口气,让到一旁,那巨蛇昂起首来,露出肚腹,便有一名青衣人上前,手执钢刀扎进巨蛇腹中。这活生生开膛破肚,巨蛇竟能忍住,由人自它肚腹中取出一枚血淋淋的蛇胆。游靖瞧得又是心惊又是称奇,巨蛇被取了胆,又盘成一圈不再动弹,青衣老者轻抚它脑袋,随后带了众人离去。

    游靖道:“我尾随其后,悄悄将走在最末那人点了x拖到一旁,换上他的衣衫混入人群。这些人沿著曲曲折折的密道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冰雪凝成的山路。这山路晶莹剔透,走在上面如履薄冰,却不知以甚麽受力,脚下万丈深渊,胆小之人必定骇得腿软。我随他们一路来到山顶,见白雪皑皑层峦叠嶂,楼宇重重飞阁流丹,果真一派仙境景象。我瞧得神魂颠倒,本想四处走走,可又想知道那些人取了蛇胆做甚麽用,於是仍旧跟著他们走,进了一间满是药香的大屋,屋中几名童子正在捣药,内室已有一名男子在等候。”

    这男子戴著张鬼面具,身穿藏青绣金袍,见青衣老者进来便问他事办得如何,老者将尚有余温的蛇胆捧上道:“苍蛟舐犊情深,自愿取胆炼药,此药若能练成,天下奇毒可解,重伤绝症可治,濒死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起死还生。”男子听了略一点头道:“如此甚好,便交给你办吧。”说完走了出去。游靖听在耳中不以为然,心想世上哪有这等灵丹妙药,多半是老头儿为了交差信口糊弄。他瞧那老者郑重其事调制药方著手炼药,顿觉无聊,便趁著屋中众人忙碌之际悄悄溜了出去。

    游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瞧著牢房墙上呆呆发怔,半晌才道:“我这一去,便瞧见了山下人们说的那位仙子。”

    “独手飞将”游靖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神偷飞贼,高来高去自在洒脱。可提到望雪岭g殿中的仙子,竟痴痴发了好一会儿呆。江轻逐不耐他这般痴愣,推了他一把,游靖这才回过神来道:“我离开屋子到了外面,原本怕被人瞧破身份,谁知走来走去竟无人理会我,想必山上教徒众多,缺了谁多了谁未必有人知晓。想到这我便放下心,大喇喇地四处游逛,走著走著来到一处庭院。这院子好生奇怪,外面是冰天雪地,院子里却绿意盎然,种满花草树木,树下还有个小潭,潭水清澈见底,养著几条金色鲤鱼。这真是咄咄怪事,且不说雪山上怎会有这样一座庭院,单单将这些树木花草移到山顶已是不易,再将它们种活更难上加难。我往院中一瞧,见有个白衣人背对而坐,一头黑发未梳如瀑泻下,半天竟然一动不动。”游靖不知这白衣人底细,不敢轻易惊动,如此呆呆站了半天,忽然水潭中一尾鱼儿越水而出,落回潭中发出扑通一声轻响。这响声原本极小极轻,可这时在院中却是天大的声音,惊得游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白衣人听见响动转过身来,游靖瞧见她长相,脑中轰一声响,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她脸色雪白,肌肤犹如透明,一双眼睛秋水盈盈,说不出的秀美。游靖平生也见过不少美人,可从未如此失魂落魄,就这麽直愣愣看了半晌。

    “列姑s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游靖说到这,不由自主地又呆愣起来。江轻逐道:“不过是个寻常女子,长得美貌了些,竟让你这般失态,还将她比作掌雪仙子。”游靖闻言,侧首斜睨他一眼道:“你又未见过,自然当她是寻常女子。依我说,你也算得上俊秀无俦,可与她比还是差得远,唉,差得远了。”江轻逐不屑道:“我又不是女人,比甚麽相貌美丑。故事讲完还不快想法出去。”他心急救人,可手脚上的镣铐全是j钢所铸,要想挣脱当真不易,只能盼游靖这神偷妙手能设法打开。游靖道:“你别心急,我还没说完。我见了那白衣仙子的长相,顿时迈不开步子,整个人如傻了一般魂不守舍,脑中只翻来覆去地想,怎麽世上竟会有这般美丽的人,她长得这样好看,任谁见了都要神魂颠倒,可谁又配与她亲近。然后再想,山下的人传说雪山顶上有位仙子,一定便是她,可那些人怎麽会知道,莫非有人也瞧见过她,是谁瞧见了。我想著想著,对那不知名姓的人竟生出一股醋意。”游靖说著,面上神情如痴如醉,仿若那神仙样的人就在眼前。江轻逐对他絮叨这些不相干的事极不耐烦,但见他如此一往情深,也没再打断他说话。游靖道:“我与她对望许久,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直到有人来到,我才从恍惚梦中醒来。”

    游靖听见人声,闪身躲进一旁屋后,明知只要她一开口便能叫人发现自己藏身之处,却舍不得离去。江轻逐道:“难道剑盟论剑之前这些日子,你全在这山上厮混麽?”游靖道:“也没有那麽久,不过一月左右,只是自那日后,再没见过她。日子一长,我又动了下山的念头。”江轻逐心知他说得轻巧,这一月中必定东躲西藏,一刻不得安心,如此难过的日子居然一待就是数十天,可见他对那女子一见锺情之心何等坚挺。

    游靖道:“我既有了下山的念想,便要按著以往的规矩。”江轻逐道:“甚麽以往的规矩?”话刚问出口便明白过来,这规矩自然是不能空手而回,定要在离去前顺手拿些东西。游靖在望雪岭住了月余,早已熟门熟路,想要偷些值钱的东西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至於他偷了甚麽,江轻逐早已有数,正是那巨蛇蛇胆炼成的灵药青龙造化丹。

    游靖道:“我那时并未想好要取些甚麽宝物,虽也进过青衣教藏宝库房,但自见了那神仙美人,只觉世间万般宝物都不及她瞧我一眼。满仓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都是死物,怎及得上她那双剪水秋瞳。我在各个殿堂里走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要甚麽好,不知不觉走到了药g。”游靖到药g门前,正巧见当日在山底下取巨蛇胆炼药的老头儿自内堂出来,面上喜色盈盈,对门口童子道:“快去找长先生,告诉他青龙造化丹炼成了。”

    游靖道:“我听他如此欢喜,像是一件极难的事如今终於大功告成,心想青龙造化丹到底是甚麽宝物,竟让这老头喜成这样。那童子听后答应一声,赶忙奔了出去。老头儿喜色不减,仍满面堆笑站在门口,我见他大喜忘形,便趁机闪身进了屋子。这一月之中我极少进药g,一来没甚好物,二来我不喜药味,故此避而远之。那日只为弄清青龙造化丹是甚麽,一路进到内堂,见屋子中间一张大桌,桌上摆著个锦盒。这锦盒鎏金镶银十分名贵,单只一个盒子已价值连城,想必盒中之物更是稀世奇珍,谁知打开一瞧,一颗黑黝黝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他瞧见盒中不过是颗不起眼的药丸,不由大失所望,可青衣教上上下下已走了个遍,除了那神仙似的美人儿再没有一样他看得上眼的宝物,虽对眼前药丸毫无兴趣,但瞧装药丸的锦盒十分j致,当做路资盘缠倒也不错,便顺手将它收入怀中。

    江轻逐道:“你自诩神偷妙手,辨识天下奇珍异宝,竟然也会有这等买椟还珠,有眼不识的蠢行。”游靖道:“世上宝物哪样我不识得,可制药治病非我所长,自然不知药丸功效。不过我盗了药后忽然想起初到药g时老头儿说过千年蛇胆炼药可解天下奇毒,可治重伤绝症,方才醒悟这小小一枚药丸才是宝贝。”江轻逐道:“你盗了药,神不知鬼不觉下山去,青衣教的人怎会知道是你下的手,一路追回中原?”游靖道:“你难道不知我盗物有个习惯麽,得手后必要留下印记,告知被盗之人是我‘独手飞将’做的案子。”江轻逐点头道:“不错,我记得了,你倒不怕麻烦,嫌仇家不够多。”游靖道:“仇家多又如何,除了你,谁又见过我真面目,让他们去找就是了,找个十年八年未必能有人找得到。”江轻逐道:“既然如此,那青衣教是如何找到你的。”

    游靖叹了口气道:“我下山后发觉总有人盯著我,起初还躲躲藏藏,不多时那些人便露了真容,自称青衣教司伐使,命我把盗走之物归还,还要随他们去见教主发落。我跑了几次,本已将他们甩掉,谁知几日功夫又被追上。我思来想去,普天之下绝不能有人如此消息灵通,定是我身上有甚麽物事叫他们能找得到我。”江轻逐道:“莫非是那药丸。”游靖点了点头道:“后来我听说天剑山庄广发武林贴,邀天下剑客剑盟论剑,便想那里人多,混在人群之中好脱身。谁知天剑山庄竟也热闹得很,两三日闹出这麽多事,我本想看看笑话,不料瞧见青衣教的人也跟到了,便知道若不将身上盗来的东西丢弃实难将他们甩脱。”江轻逐冷哼一声道:“於是你大方将药丸给秦追服下,一举两得,既能将麻烦转嫁他人,又可叫我欠你一个人情。”

    游靖道:“话虽如此,毕竟也是救了他一命。”江轻逐道:“这事我先不与你计较,你倒说为何将我们引到望雪岭。瞧你如今的模样,青衣教教主对你也未见得有多礼遇,如此损人不利己,不像你这滑头会做的事。”游靖听了忽又叹气,神情落寞十分懊悔道:“我引你们来不错,你要杀我原也应当。当日在天剑山庄我让秦追服了青龙造化丹后不久,司伐使又追来索要,这些人武功虽非登峰造极,可一味死缠烂打也很难应付。我一时不耐便说青龙造化丹给了旁人,叫他们自去寻找。”江轻逐道:“原来那些人等在秦追房中是你出的主意。”游靖道:“我打的主意告诉你也无妨,你追我上天入地直到皇g禁地,我想你这难缠的劲头比青衣教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反正之前你答应我一事,即便捅破总也有话可说,於是拖你下了趟浑水,以你二人之能,总可将此事摆平。再说青龙造化丹於我不过是枚用不著的药丸,於秦追却是救命良药,你总该承情。”江轻逐不理他示好,问道:“还有呢?”

    游靖道:“后来我从司伐使口中得知,他们心急将青龙造化丹寻回,是要为少主人治病。我问他少主人何等样人,生的甚麽病,他却忽然大怒道,少主人神仙人物岂是你等凡夫俗子随口问来问去的。我听他语声虽恶,但话语间一片恭敬,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莫非他说的少主人便是那叫我难以忘怀的仙子麽?她得了病,她得了甚麽病,我已将青龙造化丹给了旁人,若她重病无药可用又会如何?一时心中忐忑难安,待要再问,那人已不肯多说又与我缠斗起来。”

    游靖唉声叹气道:“我游靖看上的东西,必定千方百计弄到手。可她偏偏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我三魂七魄有一半落在雪山顶上的小院里,见不著她寝食难安,心里像有几千几万把小刀扎著那麽难受。”

    江轻逐x情冷淡,本不会为情所困,可听他这般痴痴诉起相思之苦,心中一动,想到秦追,若与他长久分离不能相见,岂非也要日日心如刀割难以忍受。游靖道:“我又花了番功夫去打听,青衣教的人虽软硬不吃,却当真忠心教主,对少主人更是关心情切。我骗他们青龙造化丹不在身边,若能告诉我少主人如何得病,我自将灵药双手送还,司伐使便说少主人天生体弱,不得此药救治,x命只余百日。”

    江轻逐面沈如水道:“那药丸早不在你手上,你倒想用甚麽送还?”他心中已猜到几分,因而面色不虞。游靖道:“我只当她重病不愈,心中后悔了千万遍,悔不该将救命的药丸随手送人。”江轻逐冷冷道:“所以你勾结青衣教有意将我们骗进山洞,险些害我二人被巨蟒咬死,是想从秦追身上再打寻回青龙造化丹的主意。游靖,药已服下两月有余,你想如何取回?难道要将他活生生炼成药丸麽?”

    游靖听了沈默不语,江轻逐怒火中烧,一拳朝他挥去。游靖不躲不闪硬受了这一拳,江轻逐下手极重,将他打得口鼻流血翻倒在地。游靖起来擦了擦鼻血道:“不错,我是应了青衣教的人想法诓你们上山,好让老头儿寻思补救的法子,可不曾想到鬼面教主竟生出活人炼药的歹毒念头。”江轻逐将他提在手中道:“他若有事,我绝不放过你,也不放过这里所有人。”

    游靖道:“他若有事你便要将这里的人都杀干净,你舍了x命必定是办得成的。我呢,自从见了她,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东西,若她因我而死,便如在我心里挖了个洞,日日夜夜再也长不回来,我活著和死了又有甚麽分别。”江轻逐将他喉咙捏紧,游靖眼前发黑,却不挣扎,只勉强道:“我原可将这事瞒著你,也可趁你昏睡时自己偷溜出去,世上甚麽镣铐锁得住我,又有哪个牢房关得住我。可我还是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你可知为何?”

    江轻逐道:“你口头功夫不错,我却不想知道。你现下将镣铐打开送我出去,我还能饶你一命。”游靖道:“我自然会送你出去,可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江轻逐道:“你命在我手上,还要我答应甚麽?”游靖道:“我已说过,不能救她,这条命不要也罢。”江轻逐细看他神色,果然是一副不畏生死的凛然模样,心想他对那女子爱逾x命,要不要答应了他,先将秦追救回再说。想了片刻便点头道:“我原本就欠你一事未偿,今日就在这了了。”说罢松开手掌。游靖脖子,剧痛之下说话也不太利索,瞧著江轻逐道:“我求你送我样东西。就是你义父姚穆风所藏的那株可令人起死回生的血玉莲花。”

    第三十六回

    江轻逐微微皱眉道:“血玉莲花不过是江湖传言。”游靖道:“枳句来巢,空x来风,江湖传言不会没有由来。青龙造化丹已失,要想再配一剂又哪去寻现成的千年蛇胆。你能舍得血莲,我便送你出去救人,不,我自有法子说服长先生送你们下山。”

    江轻逐点头道:“好,我将血莲给你。”游靖一愣道:“当真?”江轻逐道:“区区一株血莲,怎及一条人命,就当我用它换了青龙造化丹,原也公平得很,只是血莲此刻不在身边。”游靖大感宽慰道:“只要你应了此事,我会设法尽快取来。”江轻逐瞧著他道:“莫非青衣教的人请了你做说客,这才将你我关在一处。”游靖道:“我只盼能救得她x命,再无其他念想。此事如能善了,便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你若有事相求,我必尽心竭力绝不推诿。”说完便伸手替他解铐。江轻逐见这j钢所铸的刑具十分奇特,不知他能不能解,不料游靖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枚铁针,轻轻一挑便将镣铐打开。江轻逐赞道:“好手艺。”话音刚落,忽听牢房外有人走动。游靖目光一闪,又将镣铐佯装戴在江轻逐腕上,示意他万勿轻举妄动。

    江轻逐背靠石壁,那人走到牢门前将两碗白饭放在地上道:“吃饭了。”游靖脸皮甚厚,道了声:“多谢大哥。”那人理也不理,转身就走。江轻逐急著出去,哪里顾得上吃饭,游靖却因得了他应承,心中大慰,端起碗就吃。江轻逐道:“你也不怕饭里下了毒。”游靖道:“那些人要我死,我早死了几百遍,哪还用得著等到现今。快吃吧,吃饱了等会儿出去少不得还有些拼斗,别饿得没力气。”江轻逐道:“我要去救人,你指给我瞧药g在哪,我另有事要你去办。”游靖点头道:“你要寻你的宝剑,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救了他尽管下山,到山下小镇上的宁福客栈等我,入夜我必来找你。”说著忽然“哎哟”一声,捂著嘴道:“这饭果然有古怪。”

    江轻逐一惊,当他吃了甚麽毒物,游靖将碗在地上一扣,“叮”一声响,饭中竟埋著一枚铁铸的钥匙,他捡起在牢门上比了比道:“好像是这门上的钥匙。”江轻逐道:“你在青衣教中可还有帮手?”游靖摇头道:“我名叫独手飞将,哪会有甚麽帮手。莫非秦追脱身前来救你?”江轻逐道:“他既脱身又知道我在这,为何还要扮作狱卒多此一举。不必多管,有人将钥匙送上门,先出去再说。”游靖点点头,开了门脚不沾地往外走。江轻逐虽与巨蟒一战身上伤痛犹在,行动却是无碍,也跟著走出牢房。二人只道门外必有看守,谁知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

    游靖道:“这地牢我来过一次,明明四处守卫森严,今日怎麽连一个人都不见。”江轻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谁暗中相助,但他救人心切连催游靖指路,二人分头各自行事。江轻逐到了药g,见只有两个龆年童子在门外煎药,并无任何戒备,便飞身上房越墙而入。

    院内一阵药香,也是无人巡守,江轻逐心想青衣教教主要以秦追炼药,若非将他先囚於牢房,便是在这制药炼丹的药g里。他从牢房出来不见秦追,自然只剩药g一处可寻,於是一间间屋子查找起来,屋外药童埋头煎药,丝毫不知院中有人。

    江轻逐寻到内室,只觉药味更浓,皱著眉推门入内,忽然身旁呼一阵疾风响过,脖子一凉,一柄采药小刀架在他咽喉上。江轻逐与握刀之人四目一对,竟都愣了,片刻后小刀收了回去,那人却是秦追。江轻逐踏破铁鞋无觅处,见了他顿时喜道:“你没事麽?”秦追也十分欣喜,听他问话却苦笑道:“我很好,只是现下不太方便,你替我找件衣服来换上。”

    江轻逐对他瞧了瞧,见他身上只裹著条薄被,里面未著寸缕,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荡,忙问道:“这是怎麽回事?”秦追笑道:“那些人舍不得我服了青龙造化丹,适才剥洗干净,要送进药炉炼成丹药。”江轻逐道:“x命交关,你还说笑。”说罢将自己身上外袍脱下给他穿,秦追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江轻逐连忙扶住道:“你受了伤?”秦追摇了摇头,这几个时辰他慢慢运功,起初被制的几处x道丝毫不见通畅,但他耐心极好,心无旁骛持之以恒,正专心之际,忽觉一处x道上内力劲透似被人解开了。他又喜又惊,喜的是内力终於可自行催动运转无碍,惊的是那解x之人来到身旁,他竟毫无知觉。待他将其余x道一一冲开,抬手揭去眼上黑布,四周却空无一人。

    江轻逐听后将他扶到床上推血过g,秦追原本重伤初愈,与巨蟒一战又遭新创。江轻逐瞧他面色发白气息游弱,身上穿了自己的外袍,却是空落落,显是这些日子清减许多,心痛之余x腹间隐隐发热,只想将他抱在怀中。这念头甫一生出,犹如一记重锤,江轻逐随即自责,秦追既是挚友又非女子,自己怎会在这时刻心生绮念,实是亵渎了这份生死之交的情谊。他於男女之情知之甚少,更不明白为何会对同为男子的秦追起这样古怪的念头,一时愧疚难当。

    秦追不知他转了这许多念头,只想这里不宜久留,便道:“玄长老和长先生不知何时回返,我们还是快走,你的剑呢?”江轻逐回过神来道:“我叫游靖替我取剑,我们先行下山等他。”秦追道:“游靖引我们上山,可知是青衣教要取回青龙造化丹?”江轻逐点头,秦追对游靖并无恶感,但听他故意引自己送死,心中也有些气,转念又想,若非游靖将灵药相赠,自己在各大剑派围攻时早已x命难保。他生x豁达,如此一想便即释怀。

    二人依样离开药g,药童专心致志仍未察觉。到了外面冷风瑟瑟,江轻逐怕他衣衫单薄,要再去找些衣服。秦追虽嫌麻烦,可身上只有一件衣物蔽体,终究不太像话,便点头答应。江轻逐本想拿住个巡山弟子或守卫,谁知却在一间空屋中发现几个身穿青衣的教徒被人点了x人事不知。他只道是游靖下的手,未及细想,图方便除去其中一人的衣物给秦追换上。二人出门,见远处一片苍翠绿色,江轻逐方才对秦追起了莫名的念头,此刻寒风吹过,身上一冷将那些绮念全吹开了,心中有些安定,便想莫非是药g中的药香有古怪。疑惑之际又转头去瞧秦追,见他双目湛湛有神,雪景映衬之下丰神俊秀。江轻逐瞧在眼里,说不出的喜爱,只盼日夜都与他在一起永不分开,这般一想,x中那团热意又再升起,止不住地心猿意马。

    秦追自他身旁走过道:“我听长先生与玄长老对话,说少主人病符星入命,天生羸弱,药石罔效,将不久人世,也十分可怜。”江轻逐强按心中奇异之感,往游靖所指的山背小路而去,不知不觉听见一声鸟叫,抬头一瞧,眼前满庭新绿,竟是个春意盎然的小院。秦追甚感惊奇道:“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若能离了江湖恩怨在此隐居倒也不错。”江轻逐一愣,想了想那样的日子,不由怦然心动,可真要归隐却不知还有多少未了心事,将这些恩怨情仇全都抛之不顾,绝不是他一贯为人。

    秦追见他眉间深锁,似又想起了血海深仇,便伸手去握他手掌。江轻逐被他手指一碰,不由自主缩了一下,避了开去。秦追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不过这是小事,虽觉奇怪也并不放在心上。江轻逐避开他的手已十分懊悔,可又怕被他一握,心中怪念不断,便假做不知,往院中小屋走去。推开屋门,屋中空空荡荡,只有墙角摆著张牙床,四周罩著罗帐。江轻逐上前揭开帐子,床上锦被下鼓鼓囊囊似有人在,伸手轻轻触到锦被,被中之人正在发抖十分害怕。他将锦被揭开,见是个白衣女子手足被缚,嘴中堵著布条不能开口,正呜呜啜泣。

    江秦二人瞧见女子容貌,心中都暗赞一声,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人。江轻逐将她口中布条取出问她是谁。一问之下,女子自称扬州人氏,姓曲名依依,是扬州宜秋园头牌歌姬花娘。江轻逐与秦追面面相觑,未想到如此一个美若天仙,清雅脱俗的美人儿是个青楼女子。秦追见她手脚露在被外,一片雪白犹如凝脂,并无半点日久练武结的茧子,於是问道:“依依姑娘家在江南,为何却到了这里?”曲依依止住眼泪将自己如何来到的经过娓娓道来。

    扬州自古繁华兴盛,富商云集名妓汇聚。曲依依生得美貌,琴棋书画皆得其妙,因而艳名远播,文人雅士、公子王孙无不慕名而来,千里迢迢只为见她一面。

    那日正是暮春天气,曲依依身子不适不想见客,夜里正慵懒无事倚窗望月,忽听窗外一阵轻响,窗格微动,一个黑影落进房里。曲依依身在青楼,甚麽样的人没有遇过,为见她飞檐走壁,爬墙翻窗的不知多少,见人从窗外进来也不觉害怕,只因那些人见了她无不目瞪口呆,转而心生敬意不敢亵渎。她转身取灯想瞧上那人一眼,谁知刚端起火烛,眼前一晃,一阵疾风吹过,烛火悄无声息地灭了。曲依依借著月光望去,那人穿著青色长袍,脸上戴著鬼气森森的面具,一双眼睛j光四s,直挺挺地瞧著她。曲依依虽阅人无数,可见到这人如此模样,心中也有些害怕,张口想喊,忽觉x口一滞说不出话。

    那人走到她身旁,将她面容细细瞧了一番,一句话也不说,自床上拿了床被子裹住她全身。曲依依身上一轻,已被他提在手里,窗户一响,如腾云驾雾似地飞起来。她虽十分害怕又觉新鲜,那人一路提著她走,天亮后放她在一辆马车上,车声辚辚,也不知往哪去。

    秦追道:“莫非姑娘就是如此到了这里,那人也没说为何将你掳来?”曲依依摇了摇头道:“他从不与我说话,每到一处歇脚,总有人服侍我梳洗换衣,只是那些人我也没见过。”江轻逐道:“扬州到此路途遥远,一路上怎会从未与人对面?”曲依依道:“他十分小心谨慎,总是入夜住店,上下打点妥当才叫我下车,那些服侍我的人从不言语,入浴用饭都将我双眼蒙起,那是半点也瞧不见的。”秦追道:“难道姑娘从未问过他们要将你带去哪里?”曲依依道:“我出身风尘,梗泛萍漂,原本就不知要去哪里,再说见过的人多了,自然知道有些事问也无用。”秦追又道:“姑娘到了此地又如何?”

    曲依依听他这样问,忽然微微一笑。她生得如此美丽,笑起来脸颊梨涡浅现,怎麽看都是个出尘仙子,哪里又像风尘女郎。曲依依微笑著道:“我到了这里,快活得很,这里虽比扬州冷了许多,可天地间如此干净,坐在院里,瞧著远处一片白雪皑皑,心中再无半点污秽。”秦追与江轻逐听了均觉不可思议,那青衣鬼面人应当就是青衣教教主长先生,可他自望雪岭千里迢迢去扬州掳了一名梨园花娘,却只将她留在山顶小院,再无其他安排,实在令人不解。

    秦追心想,这女子身体康健又能说明来历,绝非甚麽少主人,莫非真是长先生途经扬州见她貌美起了虏获之心?江轻逐道:“那又是谁将你绑在床上?”曲依依摇头道:“我不知道,昨夜我睡下时一切安好,醒来便是这样了。”江轻逐想到游靖对这女子奉若神明,绝不会为了方便,无缘无故将她绑缚起来,必定是送钥匙之人做下的事,只是这人藏头露尾,是敌是友实难分辨。秦追道:“依依姑娘若愿意,我二人可带你一同下山。”曲依依睁著一双如水秋瞳道:“我为何要下山?我在这里好得很,不愿再回花街柳巷过强颜欢笑的日子。”秦追道:“鬼面人抢你来不知有甚麽用意,这里是望雪岭青衣教,教中人行事诡秘难以猜度,姑娘还是尽早下山的好。”曲依依道:“我不管这是哪里,他待我好得很。”江轻逐不爱劝人,也瞧不出这空空荡荡的屋子哪里好得很,便道:“既然觉得好,就留下吧。”说完拉著秦追要走。曲依依急道:“公子为何不将我身上绑缚解去?”江轻逐道:“鬼面人既对你好,自然会来救你,不必我们动手。”曲依依听了也不恼,点点头道:“不错,他会来救我,你们去吧。”

    秦追见她满脸自信,不知那人究竟有甚麽魔力,能叫她如此全心全意深信不疑,可转念一想,青衣教的人哪个不是如此,只为教主一句话便不计生死,想到这不禁有些寒意,对江轻逐瞧了一眼,二人一般心思,只觉这青衣教古怪难测,应当速速离去。秦追不忍曲依依绳捆索绑孤零零躺在这,便割断她双手绳索,令她自行解开脚上绑缚。

    二人刚到门口,一阵寒风吹来,秦追目光一扫,见院中树下站著个人,一身青色长袍,面上覆著鬼脸,正目不转睛地瞧著他们。他瞧了一眼鬼面具,竟与那神秘莫测的灰衣人如出一辙,心头大震,不住地想,他和灰衣人是一伙的麽?那晚在天剑山庄,若非灰衣人一路引他入彀,自己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三位师兄之死更与灰衣人脱不了干系,此人深谋远虑用心险恶,却苦於其行踪诡秘身份成谜,始终查不出来历。如若青衣教教主真与灰衣人有关,秦追如何肯轻易放过。他凝神提防,青衣人身形一动飞掠而来,身法诡异,倏忽而至转眼到了身侧,一双空手聚满真气,便如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般锋利,一掌打实绝无幸理。

    秦追体力未复还有些手脚酸软,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硬抗,便闪身避过设法游斗,谁知这一避开,江轻逐从背面迎上,将他挡在身后。秦追知道他有心回护,再要上前,江轻逐与鬼面人已过了十余招,自己丝毫没有c手的余地。

    鬼面人掌风虎虎,江轻逐擅长剑法,与他对掌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渐渐落於下风。鬼面人非但掌法高强内力更是深不可测,江轻逐躲过一掌正要回手,忽觉颈边一阵剧痛,自耳后到脖颈下被他掌缘扫到,如利刃割过般立刻鲜血淋漓。秦追看著心惊,也顾不得自己体力不支,飞身上前相助。江轻逐颈上血流不止,提掌再战,鬼面人出手如风,所到之处无不留下刀刃割开似的伤口。

    江轻逐一身衣衫渐渐染红,见他一掌又向自己额上划来,连忙抬手护住,秦追见状不顾危险硬生生c上将手掌架开,鬼面人掌风一变朝他攻来,秦追闪身转向他背后,双手齐出,分拿“灵台”、“悬枢”二x。鬼面人不疾不徐,一眨眼却已不知去了哪里。秦追一愣,背后一阵大力袭来,要想闪避已是不及,千钧一发之际,江轻逐抓住他肩膀往一旁推开,自己挺身而上,硬替他受了一掌。这一掌力大无穷,直打得他往后飞去,他松手不及,与秦追一起摔出,撞进身后小屋。人一落地,江轻逐便觉五脏六腑几欲翻转,嘴中满是血腥,挣了几下没能站起。秦追见他不惜舍命相救,那一掌打在他身上便如十掌打在自己身上一样痛彻心扉,急忙扶住他肩膀道:“轻逐,你……你怎样了?”

    江轻逐气血翻涌,睁眼瞧见鬼面人进来,怒气上冲,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推开秦追,抹了下嘴角的血,又慢慢站了起来。鬼面人瞧著他,抬起手掌要向他头顶击落,秦追伸手去挡,与他手掌相触,只觉他内力浑厚无比。他与江轻逐查访姚家命案,一路波折,遇上的都是平生未见的高手,眼下情势凶险,秦追无暇多想,右手挥掌击出。那人不知为何嗤笑一声,双掌迎上,这回掌上却没半点声音。秦追已是一流高手,深知掌法要刚猛十分容易,如此绵软无声却是极难。他眼见鬼面人招数变化,自知体力不济,内力也大打折扣,只可巧取不能硬敌,於是顺他掌力往后一退。那人再往前一掌击出,秦追仍是后退。鬼面人手掌分寸不离他左右,秦追每回都是千钧一发之际轻轻闪过。二人你来我往数回,鬼面人瞧出秦追轻功步法高明,却不以为意,仍一掌接一掌袭来。秦追不敢与他力搏,只盼躲闪之间等到他偶尔露出破绽。可鬼面人气息绵长,丝毫不觉疲累,秦追便只得苦苦支撑。

    江轻逐见他险象环生,不顾重伤上前助战。秦追有他加入,压迫之感顿减,鬼面人以一敌二却不见颓势,仍旧游刃有余。江轻逐一拳直击,鬼面人飘身而避,秦追紧接第二招,配合间并无空隙,可惜那人武功之高出人意料,非但将自己要害守得严密,还有余裕攻二人之短。江轻逐x口剧痛不住喘气,招数却丝毫不敢放缓,时刻一久气息紊乱,被鬼面人一掌击退门户大开,秦追大惊,见那人猱身追上要置江轻逐於死地,背后露出一处破绽,立刻并指如剑往他背上脊中x点去。

    他指到半途,忽然身上一紧被人抱住,转头去看却是曲依依已将脚上绳索解开,见二人与鬼面人缠斗,不顾安危扑上前来将秦追紧紧搂住。秦追被女子如此搂抱,只觉背上软绵绵的触感,曲依依双手环在他腰上,露出一段凝雪白嫩的肌肤,虽是柔弱女子的力气,却不知该如何将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推开。鬼面人听见响动,回首瞥了一眼,冷笑一声抬腿踢向他胯部。秦追正踌躇如何脱困,鬼面人一脚已到,竟不顾曲依依在他身后,将二人一同踢翻在地。曲依依弱质女流,如何经得起这一摔,更何况还加上秦追全身重量,撞在身后床沿,一声惨叫,嘴角泛血,径自昏了过去。秦追见鬼面人如此狠毒,曲依依为他冒险,他却毫不怜惜,并无半点“对她甚好”之意。

    这一脚踢得极重,却将鬼面人击向江轻逐的掌势缓了一缓,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叫喊:“江兄,接剑。”江轻逐来不及去瞧,只听一阵极轻极细的啸声自说话之人那边传来,正是赤秀剑锋破空,这声音平日练剑不知听过多少次,决不会有错,当即伸手一接,将剑握在手里。

    江轻逐有赤秀在手,境况大不一样,起手一剑朝鬼面人颈上刺去,那人一时不查被他接剑在手,这时见剑光闪闪直冲自己要害而来,倒也有些忌惮,飘身退去转头一望,游靖站在门外,身前擒著一名青衣少年。

    游靖道:“长先生,你还不住手,外头风冷,令公子可经不起风寒。”

    第三十七回

    鬼面人见了那少年心神大震,江轻逐快剑逼人,将他周身罩住,不多时一剑刺中他肩头。鬼面人武功高绝,虽中一剑却避得及时,只险险划破些衣衫。游靖道:“长先生,这二人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我一时手痒盗了你的青龙造化丹,如今得知令公子病重,自当另寻良药相救,何不就此化干戈为玉帛?”鬼面人边与江轻逐交手边道:“鸣狗盗之辈,哪配与我谈甚麽干戈玉帛,若伤我儿毫发,教你们全都陪葬。”

    游靖笑道:“即便我不伤令公子分毫,先生今日怕也要我们命丧於此,与其白死一场,不如请令公子陪我们黄泉走一遭,也好多些热闹。”他话音一落手指收紧,那青衣少年顿时呼吸困难面色青紫,鬼面人呼一掌朝游靖袭来,变掌如爪直取他面门。游靖一惊,带著少年往后急退,他轻功高绝,虽擒著一人却东拐西闪险险避开。江轻逐剑到鬼面人背后,剑风已将衣袍割开,眼看便能将他重创剑下,谁知鬼面人忽然转头,右手一扬,几枚骨钉自手掌飞出。秦追见状喊道:“小心。”

    江轻逐剑已递出收势不及,索x行险挺身向前直刺,剑势更快更急,带得身形微侧,两枚透骨钉擦著面颊飞过。鬼面人未料他如此大胆,赤秀直刺入x,但他中剑后便即抽身后退,因而伤势极轻,江轻逐心中暗道可惜,再要伤他已是不能了。

    游靖擒著少年道:“长先生,如此僵持硬拼只怕两败俱伤。令公子身体孱弱,不宜在外多受风寒。”鬼面人凝视他半晌道:“你要如何?”游靖笑道:“请令公子随我们下山,以策万全。”鬼面人道:“我若不放又如何,你敢下手伤他?”游靖天生惫懒,笑道:“我自然不敢立刻伤他,可方才我在药g中寻到一些药丸,也不知甚麽功用,全都叫令公子一一试过,兴许能治好他的羸弱之症也未可知。游靖不是甚麽英雄好汉,只求自己活命,卑鄙无耻的手段也不妨用上几招。长先生若无异议,我便服侍令公子服药了。”

    鬼面人对那少年十分关切,虽因面具遮盖瞧不清脸上神情,却果然收手不再对三人频下杀手。过了片刻,他道:“好,我令司危使送你们下山,敢伤我儿,青衣教寻遍天下也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游靖道:“我与令公子素无仇怨,若能脱险,自然不会滥伤无辜,长先生这就下令罢。”

    鬼面人冷哼一声,不知用了甚麽法子传出一阵尖锐啸音,过了半晌却并不见人来。游靖心中惶急,江秦二人各有伤在身,与鬼面人交手并无胜算,自己挟持这少年,时间一久也是大大不妥。他道:“长先生,你可是吩咐下去另有计策对付咱们,为何不见司危使到来?”鬼面人道:“你急甚麽。”游靖道:“长先生运智铺谋,我等自愧不如,既然司危使不能前来,那便委屈令公子多陪咱们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再命司危使到山下客栈寻人。”鬼面人道:“不行,我儿身娇体贵绝不能随你下山。”游靖无奈道:“那怎麽办?不如长先生发个毒誓,好教我们放心。”鬼面人冷笑道:“要我发誓容易,只怕你又有甚麽诡计。”游靖道:“我知道长先生不惧鬼神,这誓不如应在令公子身上,若你反悔不放我们下山,便教令公子不得善终。”

    鬼面人闻言目光一凛,对这“不得善终”四字十分恼怒,若非那少年在游靖手中投鼠忌器,早已上前将他一掌打死。游靖明知他起了杀意却不害怕,说道:“要长先生发个一辈子的誓你定然不肯,我不贪心,见好就收,先生只需发个一时的誓,日后见面另说。”

    鬼面人沈默片刻,瞧著那少年发白的脸色,终於点头道:“我放你们下山,今日之内绝不追赶,说到做到,不必起誓。”游靖道:“长先生不追,别人追来又如何?”鬼面人道:“你别得寸进尺,你们三人斗不过我就罢了,斗不过别人死了也是活该。”

    江轻逐听二人讨价还价已是不耐,回身将秦追扶起,便要离去。游靖待二人走远,正要松手将少年送还,忽然对面门扉一响,曲依依不知何时醒转,手按伤处跌跌撞撞走到门边。游靖一瞧是她,顿时眼睛也直了,痴痴道:“是你,是你。”

    曲依依一心只在鬼面人身上,见他衣袍渗出鲜血,急道:“长先生,你受伤了?”游靖听见这软糯轻柔的声音,如中魔咒一般,又将少年抓紧在身前道:“这……这位姑娘,这位……”鬼面人道:“还不将我儿还来!”江轻逐远远瞧见游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又生麻烦,果然听他问道:“姑娘可愿随我下山?”

    曲依依对他瞧也不瞧,一心一意关心鬼面人身上剑伤。游靖见她如此情切,如寻常女子一般面露焦虑之色,且因一番变故长发披散十分狼狈,不知为何一阵灰心,轻轻将少年送到鬼面人身前道:“长先生信诺,告辞了。”

    江轻逐见他如此轻易转了念头,不由多看一眼,有些不解。游靖将青衣少年送还,鬼面人果然守信并不阻拦,三人凝神戒备寻路下山。后山冰道直通山底巨蟒巢x,若要绕路便不能一日内离开望雪岭。江轻逐与秦追各受了鬼面人一掌,虽无大碍,也需找个僻静之处疗伤休息。游靖却始终闭口不言,到了山下才j神略振,瞧著冰道通山洞的入口问:“走不走这山道?”

    江轻逐道:“咱们进来的那头是死路,洞中还有蛇群十分难缠,你说那条千年巨蟒已被挖了蛇胆,怎的还如此生龙活虎?”游靖道:“巨蛇原是一对,你们遇上的是雌蛇。这山洞我走过两回,四通八达,洞口不止一处。”江轻逐对他所言只信三分,说道:“你在前面带路,小心别走错了。”游靖听他隐有威胁之意,正色道:“你放心,我定会带你们出去。”

    三人重返洞中,游靖打亮火折走在前面,山洞中错综复杂,也不知过了多久,游靖走到一处岔路忽然停下,左观右瞧有些犹豫。江轻逐道:“怎麽了?”游靖道:“我们走了这麽久,应当已横穿了雪岭,正在山脚边,这两条路中定有一条能通外面,不过若是走错又要多绕许多弯路,让我想想方才走过的路再做决定。”秦追道:“该是左边这条。”游靖闻言颇感意外道:“你怎麽知道?”秦追道:“方才我们进来时,个岔口左行,第二个岔口右行,再往左两个弯路,随后便到了一个四岔路口……”他一一数来无一处错漏,将走过的路全都记在心上。游靖惊讶之余,心生佩服道:“秦兄记x如此了得,实是平生罕见,嗯,这样看来确实该走左边,走了右边便是走了回头路,咱们这就出去吧。”

    三人往左边山道走,不一会儿便觉冷风迎面已到出口。江轻逐走出洞外一瞧,与昨日进山时的洞口相去不远,正是望雪岭山脚下大路旁。秦追打了声呼哨,山林中便有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飞奔而来,片刻间到了跟前。乌雪见了主人十分欢喜,脑袋蹭著秦追手掌不住撒娇,那白马与江轻逐不熟,一日间只随著乌雪在山中游荡,乌雪听见秦追唤它,便领著白马飞奔而至。游靖见状艳羡不已,如此宝马又通人x,实在难能可贵,可惜这马儿绝不能归自己所有,不禁心生遗憾。

    江轻逐翻身上马,要与秦追往大路去,游靖伸手拉住他缰绳道:“江兄可是忘了甚麽要紧的事儿?”江轻逐皱眉道:“甚麽要紧的事?”游靖道:“江兄答应给我血莲,怎能反悔?”江轻逐道:“你已知道得病的不是你心中的仙子,还要血莲作甚麽?”游靖道:“话虽如此,但若不治好那少年,长先生如何肯放过我?”江轻逐道:“你诓骗我们上山,之前欠你的情已清了,他放不放过你与我无关。”

    游靖讪讪一笑道:“原想骗你一件宝贝,既然如此小气不肯割爱,我也不强求。不过你实话告诉我,那血莲真能从鬼差手里抢回人命麽?”江轻逐嘴角往上一弯,微笑道:“若真有,还用得著你的青龙造化丹。”游靖一愣,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江轻逐又对游靖道:“方才我仔细瞧那女子,果然顾盼生姿,见之忘俗,你为她神魂颠倒情有可原,只是她心智不明,为鬼面人所惑,你既然爱她为何轻易离去。”游靖听他提起曲依依,哈哈一笑,笑声中虽略有惋惜之意,却十分洒脱道:“你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这世间情痴情种的心思你想必永远不会知道了。”江轻逐道:“我要知道那些做甚麽?”游靖道:“我虽非情圣,可论鉴宝识物还有几分自信眼光,珠宝玉器有清明灵秀之气,宝刀宝剑有凶残乖戾之气,凡物死物气息微乏,不能教人喜爱,识人与识宝是一样的道理。当日我见她犹似神女仙子,如一件稀世珍宝,观之而不得,难免心神恍惚。可方才她出门来,对鬼面人关切之情溢於言表,我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她这般情切焦虑与寻常女子实无半点分别,虽仍是绝代佳人世所罕见,可心之所向不可强求,既然她心有所属,是福是祸皆出自愿,我何必多此一举。”

    江轻逐听他长篇谬论,不屑道:“原来你的爱慕之心也不过如此。”游靖笑道:“我本就是无形浪子,左手进右手出,你信我能天长地久,那才是咄咄怪事。时候不早,咱们就此别过,青衣教一向难缠,你们路上多加小心,我这有两张面具,若遇麻烦可用上一用。”

    江轻逐拿了他递来的面具,入手又轻又薄十分j致,知道他极擅易容,这面具定是好物,便不客气收入怀中。游靖转身要走,秦追见他以面具相赠,想起一事,连忙拦住他道:“游兄慢走,我还有事要问。”游靖转头道:“甚麽事?”秦追道:“那日你扮成华不行在天剑山庄众芳小院下的密室里,对墙边的白骨了又,不知是否发觉有甚麽可疑之处?”

    游靖想了想,抬头瞧他,目中狡黠,笑意深浓,说道:“这可是个大秘密,你真想知道?”

    秦追道:“我真想知道,游兄可否相告。”游靖问:“秦兄可知我外号叫甚麽?”秦追一愣道:“游兄人称‘独手飞将’,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游靖笑道:“我不过是个人人喊打的偷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不敢当。再问你,这独手二字做何解?”

    秦追心想,江湖人取绰号多半不讲究修饰,独手二字自然是说一只手,可游靖双手完好,哪里又称得上独手。游靖见他不语,微笑道:“这事说来话长,既然秦兄想听,咱们暂且在这山脚下找个隐蔽之处说话,若青衣教的人找来也正好避开。”江秦二人都觉得好,便在山石后的避风处藏身。游靖道:“我有一门手艺自小练成,叫做探骨手,十指触物能知其形。传我这门手艺的人,祖上原是泥偶工匠,所做偶人皆巧夺天工栩栩如生。我当时还小,那人在路边见我玩耍,抓起我手掌瞧了瞧道,这手生得不错,接著便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他祖爷爷年轻时在故乡开了个铺子叫永宁斋,专做陶俑偶人,隔壁是家棺材铺。一日,棺材铺里来了个娇滴滴的娘子,哭哭啼啼道,主家新丧要买棺入殓,棺材铺掌柜瞧她生得仪容不俗,穿戴虽不富贵却也非出贫窘之家,便问她为何孤身一人前来买棺。那娘子哭道自己命贱福薄,本是个丫鬟,因被主家看中买来做妾,原以为终有出头之日,谁知年头上主家急染风寒,一病不起,过了两月竟去了。那嫡配夫人十分厉害,刻意刁难,叫她只身前来置办丧葬事体,若办不好回去必定又是一顿教训。掌柜瞧她可怜便亲自选了棺木,差伙计送她回去,不过一日那娘子又再来到,哭得死去活来,说正室暗下毒手害她,要她为主家陪葬,她趁人不备才逃了出来,可主家财雄势大,自己孤身一人难逃生天。棺材铺主人大呼岂有此理,那人的祖爷爷正在铺门外瞧热闹,听到这便道,我有个法子可让夫人饶过你,不过你得让我你的脸。那娘子闻言有些犹疑,怕他心术不正只想占便宜,未必有甚麽救命的法子,可想来想去终究怕死,便悄悄应了,随他到铺子里。祖爷爷将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覆在她面上,果真就伸出双手,十指并用在她脸上了一遍,完叫她先回家去答应夫人自愿陪葬,落葬之日自有人会去替她。那娘子将信将疑,便自回去了。几日后主家出殡,吹吹打打,自棺材铺前经过,掌柜出来瞧热闹,到了坟地,见两个童子自一顶白轿中扶出一名全身素缟的女子,掌柜躲在远处细瞧她眉目果然是那娘子。只见她身穿素衣,悲悲切切泪水涟涟地哭了一阵,殡葬礼毕便被人埋了。掌柜暗叹一声直道可惜,回去后约有三日,清早起来打开铺门听见隔壁偶人铺里有女子说话,不由心生好奇,顺著门缝瞧了一眼,见祖爷爷双手拢在袖中,一名素衣女子正在地下对他磕头。掌柜一瞧,这不正是那被人活埋了的小娘子麽,心中又惊又骇,揉了揉眼睛只怕看错。可不论怎麽瞧,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小娘子磕了几个响头,拜别了祖爷爷,趁天色方明行人稀少,雇了车马离去,从此不见踪影。掌柜忍了两日,终於耐不住问起原委,祖爷爷告诉他,那娘子并非死而还魂,落葬的不过是他做的一个偶人。”

    秦追听到这里大为称奇道:“偶人怎能做得如此逼真,像活人一样能坐能立,还能落泪哭泣?”

    游靖道:“这其中的机关手艺是不传之秘,我所学有限,只习了探骨手便已受益无穷。那人的祖爷爷为避男女之嫌,将丝帕覆在女子面上,手感觉略有些差别,但也足够以假乱真。人的长相与骨头有莫大关联,这一手探骨功夫由骨及r,就是闭著眼睛也能将长相得分毫不差。祖爷爷了女子面容,造出个一模一样的替死偶人,再买通轿夫童子,中途调换令她逃了一劫。”秦追听完心中甚喜,明白游靖为何说这样一个故事,若他能出众芳小院中的白骨模样,便能解开许多谜团。想到这连忙问道:“游兄知道那白骨是谁了?”游靖点了点头。江轻逐道:“知道还不快说。”游靖道:“我瞧那白骨身量已有些疑惑,了他头颅,将容貌绘於心中,这白骨的主人是剑盟盟主上官清。”

    江秦二人对望一眼,剑盟论剑,上官清始终藏头露尾,若说易容假扮确有可能。江轻逐道:“那具白骨若是真正的上官清,我们瞧见的岂非就是假冒。”秦追沈吟道:“如此天剑山庄种种古怪便可说得通了。”游靖眼珠一转道:“我误会那女子命在旦夕,为救她x命才引你们上山让玄长老取回青龙造化丹的药x,此事是我鬼迷心窍对不住二位。就此别过,天剑山庄的事恕不c手过问。”说著拱了拱手要走。

    秦追道:“游兄与玄长老莫非是旧识?”游靖道:“旧识算不上,不过我对老头儿的来历略知一二,三十余年前乾天门下一名药师名叫端木玄,通晓世间万毒,闻之令人色变,博茫山一役后便销声匿迹了。”三十余年前游靖尚未出世,自然听的是前辈传说,博茫山上江湖各派追杀轻衣十三子,乾天门下与正派人士力搏顽抗,双方死伤惨重,余下幸存者尽皆四散消失无踪,没想到事隔多年,毒魔端木玄却在青衣教中当了药g长老。游靖道:“玄老头三十多年休养生息,终日与药草为伍,改过迁善钻研医术。我既知他来历,便放心带你上山让他设法取血炼药。端木老儿立下重誓,不再无故伤人x命,却没料到青衣教教主长先生为人处事歹毒,想出活人炼药的法子。”

    江轻逐听了有气,冷冷道:“取血炼药,那是要多少血才够?”游靖尴尬笑道:“总不会教他死了,我想每日取个一碗也就够了吧,好好养些日子便无大碍。”他说了几句,见江轻逐面色不虞,便识趣地住口,匆匆向二人道别离去。

    江秦二人与他分道扬镳,一路打马疾驰,傍晚时分投宿在山间一户猎户家里。秦追给那猎户媳妇一些银两,请她收拾出一间屋子供他二人歇息。猎户媳妇身怀六甲,热情好客,安顿好后煮了热饭热菜送来。江轻逐与秦追久历磨难,忽而遇见这样一户淳朴人家,不禁心中感慨。

    入夜后,秦追想起天剑山庄种种,毫无睡意。江轻逐惦念他身上有伤,劝他早睡,秦追正想得出神,抬头见他满面关切,心中一热道:“你也累了,先去睡吧。”江轻逐道:“那些事早一日想晚一日想,都是一样的。”秦追道:“我怕晚了一日便将重要的事忘记了。”江轻逐道:“你记x好,忘记也只是一时,明日再想罢,先让我瞧瞧那鬼面人一脚踢得你重不重。”秦追也问道:“你中他一掌,伤得又如何了?”江轻逐道:“不如咱们互相瞧瞧,也好放心。”秦追向来大方又爱顺他心意,便微微一笑解开衣衫。江轻逐屡次为他治伤擦药,秦追身上那些新伤旧创早已看得多了,可今日忽见他自己动手揭开衣襟将x腹露出,笑吟吟瞧著自己,竟有一丝旖旎之态,不由愣怔起来。秦追见他发愣,便道:“那一脚踢得虽重,却也只受些外伤,并未及脏腑,大可不必担心。倒是你受他一掌,咳出好些血,不知有没有甚麽内伤……”

    他话未说完,江轻逐忽然走来,到近前双手按住他肩膀。秦追只当他不信,仍要细看伤势,谁知眼前一黑,江轻逐竟低头将他双唇吻住。秦追惊诧之下心头一阵大乱,不知该将他推开还是宛转相就,只觉他双唇温热,动作轻柔,吻得自己一团酥麻,一时间不舍得与他分开,虽心知二人如此唇齿相接实在大大不妥,可偏就不能动弹。江轻逐将他按在凳上,秦追发丝落在他手背上,丝丝缕缕微有凉意,又闻见他身上阵阵药香,想是在药g中染上的药草香气,不由心神一荡,索x将他搂住,双手自他肩上将衣袍褪去。秦追只觉身上一凉,接著又是一热,江轻逐已将他按在怀中,抬手一挥将桌上油灯熄灭,登时屋中一片漆黑。

    这猎户小屋四面透风,原本十分寒冷,可二人相倚只觉暖意浓浓。秦追心头如有乱麻,不敢多想,不知何时人已到了床上,黑暗中只听自己与江轻逐呼吸间喘息渐浓,身上犹如著了火一般。

    他二人一个醉心习武,一个x情寡薄,都不曾有过这等经历,於男女情爱床笫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这一个情不自禁竟至二人尽皆领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犹如鱼得水,满心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