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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朱万方才在丁厚背上指来指去,虽也点中x位,却犹犹豫豫,内力不能深透筋脉。丁厚武功不弱,区区草绳又有何用。他双臂一振,挣脱绑缚,一掌拍去,心知江轻逐身中剧毒无力抵挡,不遗余力要将他一掌击毙。

    朱万见状大骇,立刻上前援手,可他武功不如丁厚,镖局门口三招得手一是靠运气,二是丁厚大意轻敌,此刻再想兵行险招出其不意已是难上加难。江轻逐见丁厚掌到眼前,他内力未复并无必胜之法,抬手将桌上朱万捡回来的单刀握住,往丁厚脸上扫去。这一刀上并无内力,若扫别处,至多伤丁厚些皮毛,自己反倒中他一掌,故而有意扫他面门,教他非躲不可。

    果然,丁厚见刀口冲自己双眼而来,立刻转头避过。江轻逐以刀作剑,剑招一变,刺向他咽喉,丁厚又是一惊,险险避开,下一刀却朝著心口而来。姚家剑法讲究一个快字,全无防守之招,江轻逐虽无内力,但剑招变化未失,一时令丁厚难以近身。朱万回过神来,挥拳便打,丁厚两面受敌,伸手在桌上一按越过桌子。朱万虽经秦追指点已知道虚虚实实是拳法j妙所在,但此刻见江轻逐遇险,心急之下早忘得一干二净,一拳打出收势不住,竟要往江轻逐剑上撞。

    江轻逐吃了一惊硬生生将单刀收回,却踉跄倒退站立不稳,身子一仰摔倒在地,丁厚大喜过望,一脚朝他x口踩下。江轻逐顿觉x口剧痛,肋骨格格作响喘不过气来。朱万惊魂甫定,想上前相助,却听丁厚道:“你动一下我踩死他。”朱万大骂道:“你欺负重伤之人算甚麽好汉。”他只道江轻逐受了内伤才使不出力,暗恨丁厚卑鄙无耻,只是江轻逐在他脚下,真有甚麽闪失如何向秦追交待,当下不敢轻举妄动,怒目圆瞪骂骂咧咧。

    丁厚道:“手下败将还逞甚麽英雄。你当我打不过你麽,不过是老子嫌麻烦,懒得和你这傻子斗。”朱万道:“你放开他,咱们再打过。”丁厚道:“我不与你打是放你条生路,你再不识趣,我可不客气了。”他往床上瞟了一眼,神情猥琐,笑道:“你不舍得心肝宝贝师妹跟了白离,眼下是个机会,还不快带了她回去洞房。”丁厚自负武功了得,从未将朱万放在眼里,如今江轻逐又落在自己手中,心无顾忌,便想激他出手以雪方才白远镖局外三招之耻。朱万听他言语辱及卜秀灵,果然受不了激,脑子一浑拔拳相向。丁厚冷笑连连,一脚踢起地上单刀朝朱万劈去。朱万气昏了头,又按部就班将几招风雷拳法打出来。江轻逐被丁厚踩在脚下动弹不得,x口气滞几欲昏厥,脑中一片混乱之际,忽听丁厚一声惨叫,压在x口的重量立刻轻了。他不知发生甚麽变故,正想睁眼去看,可一阵气血倒转,反而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似有人在喊他。江轻逐睁开双眼,见自己躺在床上,身旁坐著个人,正握著自己手掌,一股温和内力自手心向上通遍全身,散到四肢百骸俱是暖洋洋舒服得紧。秦追见他醒来,喜形於色道:“你醒了。”朱万也在一旁喜道:“醒了醒了,死不了啦。”江轻逐白他一眼,秦追道:“睡了这麽久,该是饿著了。”朱万忙不迭道:“这里有吃的。”说著将桌上饭菜端来。江轻逐见他chu手笨脚,竟似要坐下来喂自己吃饭,虽知他是好意,也忍不住挣扎著坐起道:“我自己来。”

    秦追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扶起,自朱万手中接过碗筷道:“你去瞧瞧卜姑娘醒了没有,别又让她赌气走了。”朱万讪讪笑道:“她生我气,不让我进门。”秦追道:“卜姑娘是明理之人,你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她不会怪你。”朱万道:“那我去门口守著。”秦追等他走了,转头去瞧江轻逐,见他双目深陷,嘴唇干裂,脸色惨白,不禁有些心疼,想他几天没有喝水,转身倒了杯热茶给他喝。江轻逐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下呛得连连咳嗽。秦追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替他顺气。江轻逐喝了一杯还想再喝,秦追道:“先吃饭吧。”江轻逐见桌上几样小菜都是自己爱吃的。秦追问道:“这饭菜和你胃口麽?上回在柳家镇吃的是这几样,我还记得。”江轻逐瞧著他道:“多谢你。”秦追道:“谢我做甚麽?”江轻逐道:“我刺你一剑,险些要了你x命,你不记仇反而以德抱怨犯险赶来救我,自然要谢你了。”秦追知道他x情高傲,不爱受人恩惠,更不轻易说谢,能说出这些话已是将他当朋友看待,心中欢喜无限,拿起碗筷慢慢喂他吃饭。

    秦追道:“你身上的毒我一时难解,不如随我回天玄让掌门师兄瞧瞧,他定有法子解毒。”江轻逐道:“过不了几日我便毒发死了,哪还赶得及去天玄山。”秦追也正为这事忧心,等江轻逐吃完饭,便翻起包袱,掏出几个瓷瓶,在桌上一字摆开,不知做甚麽用。江轻逐填饱肚子觉得有些力气,扶著床起来,挨了十几步走到桌边坐下,问道:“丁厚呢?你将他杀了?”秦追摇头道:“这人关系重大,尚有疑点未曾问清,我怎会杀他。”江轻逐道:“问清了你也不会杀,丁厚骗我说你让他来救我,我不认识他,本也将信将疑,可他将一个姓胡的镖师杀了,我便知道绝不是你叫他来。”秦追道:“姓胡的镖师,可是叫胡圭?”江轻逐点头道:“你给他服了甚麽木乌丸,将他吓成这样。”秦追道:“我哪有毒药给他服,不过是颗养气丸,吃了只对他有好处,等时辰一过安然无恙,他便知上当了。”江轻逐闻言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

    秦追将桌上瓷瓶一一看过,拿起其中一个拔开瓶塞闻了闻。这药是当日下山时阮云之硬要他带在身上,内外伤药俱全,另有几瓶毒药解药防身。秦追只略懂一些药理,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出一粒,见这药丸通体碧绿,小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如同玉石,心中一喜,递给江轻逐道:“这是碧麟丹,苗疆青蛊蛇胆炼制,师兄曾说若身中剧毒服下此丹虽不能解毒,却能将毒x抑住不发。咱们十日内马不停蹄赶到天玄山,应该还有得救。”

    江轻逐托著药丸,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他却想都不想张口吞了下去。碧麟丹非但气味古怪,含在嘴里更是腥苦。江轻逐服下药又想起丁厚,秦追道:“我将他点了x,塞在床下。这人身份古怪,恐怕与姚家命案有关。”说著将小镇客栈中丁厚与灰衣人的对话讲了一遍,又说起朱万瞧见白离将陈平推入井中之事,江轻逐皱眉道:“世上哪有人会死而复生,陈平死在我剑下,人又是我亲手埋的,早已死透了,如何能去白远镖局让白离再杀一次。”秦追几日都未想通,便要去问丁厚。

    丁厚被他点了x,一时未醒。秦追将他搬到桌边按在椅中,伸手在他背后一拍,丁厚哼了一声清醒过来。他面皮本来就青,此刻更是难看,坐在椅上一言不发。江轻逐忽道:“我的剑呢?”秦追只道他记挂宝剑,便将赤秀送到他跟前道:“物归原主。”江轻逐瞧也不瞧,伸手握住剑柄,将宝剑拔出。丁厚只觉一道红光闪过,右臂一凉,还不知出了甚麽事,待江轻逐归剑入鞘,才觉右半边身子剧痛难当,转头一看大惊失色,好好一条右臂竟被他一剑削断。

    江轻逐一剑削了他胳膊,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将赤秀摆在桌上道:“你方才踩得我好生疼痛,这一剑还了你,我向来心x狭小睚眦必报,你别怪我心狠。”丁厚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与他顶嘴,生怕他又耍狠,再将自己另一条手臂砍了。秦追急点他x道止血,脸上略有责怪之意,江轻逐假作未见,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自顾自喝起来。秦追对丁厚道:“我有话问你,你据实作答,我绝不为难你。”丁厚咬牙道:“既已落在你们手里,是杀是剐悉听尊便,还问甚麽?”秦追问道:“你先告诉我,那灰衣人是谁?”丁厚还想装傻,愣怔道:“甚麽灰衣人,这世上穿灰衣的人岂止千万,我又怎麽知道你问的是谁?”

    秦追道:“就是与你在客栈中密谈的灰衣人,我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可要我再说一遍给你听?”丁厚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不错,瞧出秦追不似江轻逐那般心狠手辣,便有意装糊涂。江轻逐在一旁听了片刻,忽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面罩寒霜森然道:“你这样好声好气怎麽问得出来。依我看索x将他手脚砍了,刺瞎眼睛,只留舌头好用,再找个瓮装起来,你慢慢问,总有一日他熬不住便会告诉你了。”

    秦追明知他是吓唬丁厚,听在耳里仍觉太过残忍。丁厚脸色惨白,怕他说到做到,将自己如此整治,那当真生不如死。他右臂已废,虽平日惯使左手刀,但突遭重创,灰心丧气在所难免,听到江轻逐要将他砍成废人,心中一阵慌乱,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江轻逐伸手一宝剑,他便心惊r跳惊疑不定。

    江轻逐道:“你想好没有,还是不答就换我来问了。”丁厚对这煞星半点法子也没有,断臂处痛彻心扉,见他又要拔剑,索x硬挺不答。秦追见他如此,心知幕后之人的手段狠辣绝伦,丁厚宁愿断手断脚,也不敢透露半点口风。江轻逐手握宝剑目光闪闪,秦追瞧他这般样,知道他动了杀机,当下伸手将他按住,摇了摇头。江轻逐瞧他一眼道:“你何必拦我,他既不肯说,留著也没用,不如一剑杀了眼不见为净。”秦追道:“既然他不说,杀了他不过是泄愤。”江轻逐道:“难道就这样将他放了不成。”秦追道:“他右臂已废,再不能作恶,幕后主使之人也不会费心养个废人。”江轻逐道:“我知道你心软,但你可知妇人之仁祸害无穷。这人心狠手辣犹在我之上,今日若不杀他,日后定会反过来害人。”秦追心道哪有人一味说自己心狠手辣,但明白他一番好意,不便多说。江轻逐见他低头不语,抬手又将赤秀拔出朝丁厚刺去。他虽无内力,剑势仍快如闪电,一剑下去丁厚哪还有命在。秦追见他出剑,想要阻止又无兵刃,情急之下伸手朝他腕上拍去。

    江轻逐内力全失,怎经得起他这一掌,非但剑身一歪,连人带剑往旁里踉跄退了两步。他面上变色,瞪著秦追不说话。秦追自觉这一下拂了他面子,心中过意不去,忙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急,可有伤著你?”江轻逐仍不说话,扶著桌子站稳,慢慢将赤秀剑放下。秦追碰了一鼻子灰,反而温言道:“凡事留些余地,万勿赶尽杀绝。”江轻逐道:“好,我不管,要杀要放都随你。”

    秦追走到丁厚身后,出指如风,落在几处大x上。丁厚本已闭目待死,不知他要如何整治自己,心中惴惴。秦追指到他背上,一股劲力贯通将他x道解开。丁厚惊疑不定。秦追道:“你走吧。”丁厚瞧了江轻逐一眼,见他面色不善,不知是真是假,不敢妄动。秦追又道:“你还不走,别等我改了主意。”丁厚这才满脸疑惑忍疼站起,朝门口走去。江轻逐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眼睁睁瞧著他走了出去。丁厚走后,二人在客栈房中相对无言,半晌,江轻逐才哼了一声道:“还不去追,再不追就走远了。”

    秦追朝他一笑道:“我当你真的生气,原来也是装的。”江轻逐道:“生气是不假,可我不是傻子,难道还看不出你这欲擒故纵的计策。我若不与你赌气,姓丁的如何肯上当。”秦追见他与自己心有灵犀,十分喜慰,正要越窗去追丁厚,却想江轻逐此刻手无缚之力,有人来犯定难抵挡,不禁有又有些犹豫。江轻逐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姓丁的真有同党,方才在镖局外就该出手将我杀了,哪还等得到这时。你尽管去,我自有法子应付。白离困了我几日,又能拿我怎样?”秦追听他说得颇有自信,便放心去了。

    丁厚离开已有些时候,只是他右臂伤重,一路难掩行藏,秦追循著血迹追去,不出片刻便瞧见前方有个黑影踉跄奔逃,正是丁厚。他紧随其后,见丁厚来到一座大宅前,倚著门敲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有人开门将他扶进去。秦追追到院墙外,见门前匾额上写著宁府二字,竟是城中颇有名望的大户。他跃上墙头,见墙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丁厚走在花园小径上,由个小童搀著,一路往内厅而去。秦追跟著来到小院,楼房中隐隐有灯火透出。小童将丁厚搀到门外,房门一开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小童对那女子道:“小姐,丁爷伤得重,我去拿药来。”

    女子将丁厚接去,左右瞧了瞧,这才关上门。秦追等小童去远,便从树后出来跃上房顶,往房中望去。丁厚坐在桌边,手扶断臂,一张青脸上尽是痛楚之色。宁小姐一脸关切,颤声道:“怎的伤得这麽重,快让我瞧瞧。”丁厚将衣襟解开,断臂处齐整无比,露出森森白骨甚是骇人。不久小童将药膏布带送来,宁小姐便细心替丁厚擦洗裹伤。秦追暗想,丁厚相貌丑陋,为人y险狠毒,不知怎麽却得了宁小姐青睐,倒也稀奇。只见他裹好断臂,宁小姐将他扶到床边,让他闭目休养。等了小半时辰,宁小姐却只坐在床边,轻轻替丁厚扇风。秦追见状已萌去意,便悄悄下楼趁夜折返。走到半路,越想越觉古怪,那宁小姐面善得很,仿佛在哪见过,他思忖片刻又再回去。

    小楼中宁小姐仍坐在床边一下下扇风,丁厚闭目躺在床上似已睡著。秦追仔细瞧那女子样貌,越瞧越眼熟,偏偏想不起是谁,正自苦思冥想,忽听丁厚道:“还装甚麽,可不劳你大驾。”秦追不知他对谁说话,丁厚话音刚落,便听宁小姐冷笑道:“你落得这般田地,还有脸回来。早知你对付不了他,却不知会败得如此难看。”丁厚大怒道:“若非半路有人c手,我早已将那姓江的擒住。”

    宁小姐“呸”一声啐道:“这话你去对主人说,若能活命再来我这逞威风。”丁厚原本怒容满面,可听到主人二字,脸色骤变竟不敢再出声。宁小姐瞧他这般模样,又是冷笑道:“怎麽怕了?如今你怕也无用,总要回去向主人交代。”丁厚欲言又止,脸上冷汗涔涔而落,过了半晌道:“回去也是死,倒不如你跟我走了,天涯海角,主人未必寻得到。”宁小姐道:“我在这好端端地做千金小姐,凭甚麽跟你餐风露宿亡命天涯?”丁厚道:“我早知你心不在这里,叫你扮成大家闺秀成天闷著岂不无趣,不如出去闯荡一番才痛快。”宁小姐听了,似有些动心,二人暗通已久,丁厚将她右手握住,在手心里吻了一吻,说道:“今日之后,你我浪迹天涯逍遥快活,我若负你定不得好死。”宁小姐低著头略略点了一下。丁厚见状大喜,立刻要下床收拾细软连夜出城。秦追在窗外瞧著,宁小姐站在一旁,右手立掌如刀,目中寒光一闪朝丁厚后颈上劈下。丁厚一声未出,已扑通摔倒在地。

    宁小姐开门叫小童进来,脸上已无半点柔情,冷若冰霜道:“将他埋在后院,别让人瞧见。”小童点头答应,随手将丁厚提起,一路下楼往后院而去。秦追再瞧宁小姐坐在灯下,提笔写字,末了去捉了只鸽子来,将字条系在脚上隔窗放了。秦追见鸽子飞远,小楼上宁小姐仍在观瞧,故不敢去捉,只悄声下树在地上捡了颗石子,等出院门才动手将飞鸽掷下。他怕被人瞧见,不敢久留,将鸽子与字条一并捡去。

    离了宁府,秦追解下字条展开一看,纸上写著几个小字:事败,已除。宁。

    第十八回

    秦追将字条放入怀中收好,转身回客栈。

    他推窗入室,见房内并无灯火,江轻逐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心中大惊,伸手探他鼻下,尚有气息,这才安心将他推醒道:“怎的睡在这里,也不怕遭人暗算。”江轻逐见他回来,起身道:“这几日累得很,没想到一下睡著了。你去追丁厚可有斩获?”

    秦追摇头,将方才在宁府小楼中所见所闻说给他听,又把宁小姐的飞鸽传书取出。江轻逐看了道:“宁家是这城里富商,祖上世代行商,并无人习武。这女子怕是假扮的宁小姐,真的必已遭不幸。”秦追奇道:“你如何知道?”江轻逐道:“说来也巧,我刚到城中时巧遇宁府家眷出游,排场不小,路人议论纷纷,我且听见一些罢了。你方才说那女子一掌便将丁厚击毙,不是自幼练武如何能办到?丁厚的武功你我都见过,虽非登峰造极,也是一流身手,即使身受重伤总不致不堪一击。”

    秦追道:“自你义父去世,怪事层出不穷,那宁小姐且先不论真假,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江轻逐道:“你真该好好想想,何时想起来,说不定这难题便能迎刃而解。”秦追道:“此事慢慢再说,当下还是替你解毒要紧,等城门开了我们就走,路上不可再耽搁。”江轻逐道:“朱万和他师妹你也要带著麽?这人心眼虽不错,可惜chu手笨脚,跟著我们难免多事。”秦追道:“出了城他回江陵,你我去天玄,自然是分道扬镳。”他自怀中取出人皮面具给江轻逐道:“这面具你戴著,白远镖局的人想找你就没那麽容易。”江轻逐接了面具,拿在手中看了一番道:“这东西做得倒j致,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秦追道:“这是我师父做的,我带在身上也是好玩。”江轻逐听了低头不语,过一会儿道:“你师父聪明绝顶智慧绝伦,天下再没甚麽事能难得倒他麽?”秦追失笑道:“世上那麽多事样样都难不倒,岂不成了神仙。你又有甚麽事不解,说来听听,兴许我有法子。”江轻逐摇头道:“我随口说的,不当真。”说罢,二人整理行囊,秦追出去与朱万卜秀灵道别,天亮后便各走各路。

    朱万感念这几日与秦追相识相处,不忍分离,只是须将师妹送回家去,这才依依不舍与二人道别。卜秀灵挂念白离,本是极不情愿离去,无奈朱万这次铁了心,再不心软,要将她送回江陵老家。卜秀灵不想真与师哥翻脸,不情不愿终也随他去了。

    次日,秦追与江轻逐离开客栈,雇一辆马车赶著出城。一路上倒无人阻拦,江轻逐不耐烦坐车,秦追劝道:“你暂且忍耐,现下不过是以毒攻毒暂时压制毒x,实在不宜骑马劳动。”江轻逐虽不情愿,可听他好言相劝也不好拂他心意。出了滁州城,秦追才松口气,虽说也不怕白离追来,但终究忧心江轻逐身上的毒,只盼c翅而返带了解药来。朱万走时不肯将青骢马骑走,秦追只得带在身边,江轻逐在车上坐得闷气,不一会儿又下车与秦追并肩骑行。他不喜藏头露尾,秦追给他面具也不肯戴。

    二人急著赶路马不停蹄,走得三日,第四日到了个大镇上。这几日,江轻逐身上的毒被碧麟丹制住,一时并未发作,只是脸色越发苍白。秦追怕自己赶路太急,反倒累坏了他,算算日子还早,再过两三日便能回天玄山,便想今日在镇上好好歇息将养j神。江轻逐一路与他有说有笑,如初回在酒楼上相识一般,秦追心中欢喜如鱼得水。二人住在万福客栈,江轻逐嫌小店饭菜不合胃口,拉著秦追出去,在酒铺子里坐下,要了些小菜边吃边聊。秦追问他道:“前几日情急,我倒忘了问你怎麽中的毒,你素来谨慎,又对白离有防范之心,寻常手段想必骗不过你。”

    江轻逐正要作答,却听有人唤道:“小师叔。”他抬头一瞧,对面站著个俊俏的青衣少年,见秦追转过头来,脸上喜不自胜,欢喜道:“果然是小师叔,三师叔,快来瞧,你还不信麽。”

    秦追见是阮云之,再瞧他身后一桌坐满人,万啸风、薛兆、戴君逢及一众弟子都在。秦追又惊又喜,起身道:“怎麽你们都来了?”阮云之笑道:“你成天在外面不回来,师父师叔想你,自然下山找你来了,我们乐得出来游山玩水,可全托了你的福。”阮云之说著话,眼睛却去瞧坐在一旁的江轻逐。秦追走到邻桌向几位师兄行礼道好,万啸风抚须而笑道:“这麽巧,像是约好似的。”秦追道:“师兄们一同下山,可是天玄山上出了甚麽事?”万啸风道:“你也不想我们些好,尽盼著出事。没甚麽大事,这几日七剑盟主广发英雄帖,请各大剑派上天剑山庄比武论剑。我原不想凑这热闹,可架不住云之和你这几个师侄软磨硬泡求我,你二师兄也推波助澜帮著他们,说他们年纪小没甚麽阅历,正好趁此机会出来见见世面。”

    秦追道:“剑盟发的贴,是上官盟主麽?”万啸风道:“是啊。”秦追道:“咱们与剑盟素无往来,又不是剑派,怎会送贴相邀。”万啸风道:“据说各大门派都有请,不拘剑术,旨在兴武聚友。”秦追这才点头称是。万啸风见那边桌上还坐著个人,他们师兄弟说话叙旧,倒怠慢了人家,便对秦追道:“那边坐著的可是你朋友,何不引见?”秦追一听,满脸愧色,自见了师兄门人,心中喜不自胜,竟将江轻逐忘在一旁,被万啸风提起才转头瞧了他一眼。江轻逐在桌上自斟自饮,并无不虞之色。秦追知道他不拘常理,谁也不放在眼里,未必肯过来见好,不由心中为难。阮云之一直瞧著他,说道:“那人明明知道师父在说他也不过来,后生晚辈不懂礼数。”秦追连忙为江轻逐开脱道:“他中了毒不便行走,可不是故意不过来。”

    万啸风遇到疑难病症奇毒怪病最感兴趣,听说江轻逐身中剧毒,竟喜形於色,站起身道:“中了甚麽毒?我瞧瞧。”秦追深知师兄脾x,就道:“是鸠盘草毒,我在师兄的药书上见过,只是不知如何能解。”万啸风笑道:“你自然不知,你习武是个奇才,医术就不成了。”秦追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江轻逐独坐桌边,忽见一个小老儿朝他走来,也不知是谁,便放下酒杯瞧他。老儿走到跟前,抬手抓他手腕,江轻逐不由一惊。他内力虽失,灵便尚在,手腕一翻正欲躲开,谁知这老头儿擒拿手法出神入化,一下便被扣实,心知此人非等闲之辈,立刻抬眼去瞧秦追。秦追望著他,面带微笑袖手旁观,江轻逐便放下心,任由那老头儿二指搭他手腕。

    万啸风细细切诊,时而抚须思忖,时而皱眉摇头。过了半晌,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秦追道:“你给他服了碧麟丹麽?”秦追道:“是,只因鸠盘草毒发在即,怕不能赶回天玄请师兄救治,便兵行险招想了这法子拖延几日。今日在这巧遇师兄,正好省了奔波之苦,有劳师兄将他治好。”万啸风想了想道:“这里不方便细说,你在哪里落脚?”秦追道:“就在镇上万福客栈。”阮云之c嘴道道:“小师叔,你怎的还不替我们引见?”说著又对江轻逐道:“没请教这位大侠尊姓大名。”

    江轻逐瞧也不瞧他,不冷不热地道:“请教别人尊姓大名却不先自报家门,原来堂堂天玄门人也不懂礼数。”阮云之听了面上一红,心知方才说他的那些话已被听了去,心中有些恼火。秦追笑道:“是我一时欢喜忘了引见。轻逐,这是天玄掌门我大师兄万啸风。师兄,这是江宁快剑姚老前辈之子江轻逐。”说罢又将薛兆、戴君逢等人一一引见。江轻逐不喜与人寒暄,今日瞧在秦追面上虚应一声,已是极为难得。万啸风薛兆等人平日就不拘俗礼,倒未觉如何,反是阮云之瞧著一肚子气,只觉此人态度傲慢目中无人,可碍著秦追不好发作,只得暗自隐忍。

    一行人走出酒铺到万福客栈落脚,秦追将众人安顿好,便拉著江轻逐去万啸风房里。江轻逐笑道:“你拉我做甚麽?”秦追道:“我方才听师兄欲言又止,恐怕这以毒攻毒的法子不妥,还是尽早动手解毒才能安心,迟了唯恐有变。”江轻逐道:“生死有命,急有甚麽用。不能治我也多活三日,已是赚了的。”秦追皱眉道:“胡说甚麽,掌门师兄医术高明,自会有法子治好你。”说著硬将他拉出门去。江轻逐道:“你那小师侄可瞧我不顺眼,你急著拉我去,他定要不高兴。”秦追一愣,问道:“你说云之?”江轻逐道:“我又不知道他姓甚麽叫甚麽。”秦追道:“云之年纪小,又从未下过山,你何必和小孩子置气。”江轻逐道:“我自不会和他一般见识,不过是怕你中间为难罢了。”秦追道:“云之为人极好,日子久了你自然会知道。”江轻逐不屑道:“我不与他朝夕相处,他人好不好与我何干。”秦追只得笑而不语。

    二人行至万啸风房外,秦追敲门而入,见万啸风正坐在桌边翻看医书,阮云之一旁奉茶伺候。秦追向掌门师兄见过礼,江轻逐旁若无人,万啸风也不以为意,阮云之却仍有些不快,只给秦追倒茶,只当没瞧见还有旁人在。

    万啸风合上医书,又再替江轻逐诊脉,片刻后摇了摇头。秦追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师兄有话直说无妨,这毒究竟能不能解?若是不能,我再另想法子。”万啸风自负道:“谁说我不能解,若我不能,世上还有谁能?你先别急,让我慢慢说。”秦追听他能解,先放了一半心,笑道:“是我心急,师兄勿怪。”万啸风瞧著他道:“小师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未必办好事。医书上确有碧麟丹能克制剧毒一说,却唯独与鸠盘草毒x相冲,虽也能抑住几日不发,救起来就要多费功夫。碧麟丹的解药我身边就有,鸠盘草也不难办,只是你说,我先解哪个才好。”

    秦追一愣道:“师兄这可把我问住了。”万啸风道:“我若先解苗疆青蛊毒,鸠盘草毒已有七日,正是毒发之时,说不得便有x命之虞。若先解鸠盘草毒,碧麟丹与鸠盘草相混,毒x已变,究竟如何实难预料,你可想赌上一赌?”秦追瞧了江轻逐一眼,见他也在细听,却是气定神闲,并无半点惊慌害怕之色。秦追对他道:“这麽说倒是我害了你。”江轻逐道:“这话怎麽说,没有这一丸药,我早已死了。真不能治就算了,你陪著我多活两日,好过别人庸庸碌碌活到老死。”

    万啸风在一旁听著,见他谈吐洒脱神情潇洒,虽面容憔悴亦是俊秀不俗之人,与师弟难分轩轾,心中暗暗赞叹,於是开口道:“我还有一法或可一试,只是……”秦追正自懊恼,听师兄说另有他法,眼前一亮,问道:“只是甚麽?”万啸风道:“此法有些凶险,需有个内功高强之人暂将其中一种毒x制住,好让我先将另一种毒解去。”秦追道:“此法可行,师兄瞧我内功可还过得去麽?”万啸风道:“你自幼习武内功j湛,自然是上佳人选,不过此举大耗内力,一时又难以恢复,於你只怕有所不便。”秦追道:“无妨,师兄尽管放手一试。”江轻逐尚未答应,阮云之却急道:“那怎麽行,小师叔行走江湖没了内力如何是好,岂不叫人趁虚而入。”秦追道:“我不与人结怨,哪来那麽多人与我过不去,再说这几日都和你师父师叔一道,难道还怕了谁?”

    阮云之明知自己这理由实在牵强,可要让秦追耗费内力医治江轻逐,总是心中不快。万啸风道:“我与你师叔在这说话,你c甚麽嘴,这里不用你伺候,还不出去。”阮云之见师父开口不好违逆,只得讪讪走了出去。万啸风道:“这事你二人好生商量,我再想想如何施药解毒,想好了明日便可施行。”秦追道:“多谢师兄。”万啸风挥手叫他们离去。回到房里,秦追便道:“这事不必商量,就这麽办吧,今晚你好好歇息,明日恐怕大伤j神,少不得要受些罪。”

    江轻逐微微一笑道:“我何时说要与你商量。能活命难道还客气不成。”秦追听了欢喜,正想再与他说会儿话,却听门外有人敲门道:“小师叔,你在麽?”秦追将门打开,阮云之在门外道:“二师叔在醉乡楼摆了酒席,叫我来请你。”秦追转头朝房里瞧了一眼,江轻逐道:“你师兄没请我,你去罢,不必管我。”秦追想他不能动武,留下他一人总是不放心,便道:“我请你,你也不去麽?我二师兄最是有趣,满肚子奇闻异事,你定会与他十分投缘。”江轻逐道:“我又不是孩子,难道还要听你师兄讲故事?我累了,在这睡觉,你快去吧。”

    秦追说不动他只得作罢,又再叮咛几句,江轻逐烦了,索x躺在床上睡下。秦追关了门,随阮云之来到醉乡楼,见几位师兄都已到了,师侄们也坐了一桌,又见杜笑植在席间,便喊道:“二师兄,你好啊。”杜笑植平素与他最要好,自然高兴,哈哈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就等你呢。”秦追入了席,阮云之与同辈师兄弟们另坐一桌。万啸风往门外瞧了几眼,问道:“你那朋友怎的不来?”秦追道:“他不爱热闹,身上又不大好,托我给师兄说一声……”那边桌上阮云之c嘴道:“小师叔你何必遮掩,他分明是瞧不上咱们才不肯来,有甚麽稀罕。”

    万啸风面露不虞之色道:“要你多嘴,人家没来惹你,你却背后说三道四,被人听见,还不以为我们天玄派尽是些心x狭窄,小气促狭之人。”阮云之听师父骂他,嘻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听去就听去了,难道还会到处说麽?”万啸风不理他,转头对秦追道:“江宁快剑的后人倒也是个人物,方才我们谈论他生死,他却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秦追听万啸风夸奖江轻逐,心中替他高兴,说道:“他自幼无父无母,人情世故顾不周全,难得为人正派,当真有甚麽怠慢之处,师兄也别怪他。”万啸风含笑点头,杜笑植听了笑道:“他有甚麽不好与你何干,姓江的小子做事狠辣,谁都不放在眼里,我们待他好不好他可不在乎。”

    阮云之好奇心起,问道:“二师叔,莫非他名头这麽响,你说说他行事到底如何狠辣。”杜笑植道:“你又来多事,小心你师父罚你一路将心法抄回山上去。”阮云之有恃无恐道:“这回小师叔在,自会帮我求情,二师叔快说。”

    杜笑植瞧了瞧秦追道:“大约七八年前,横江有一伙水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那年四处闹饥荒,难民一路逃难,一些年轻力壮熬不起苦的索x入了匪伙,横江匪帮势力一时无两。有一户姓陈的人家,老汉带著二女一子逃难途经横江水寨,被这伙匪人截了下来。水匪头目名叫鲍元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又y欲好色,陈家姐弟生得美貌,两个姑娘倒也罢了,小弟年方十七,长得大姑娘一般标致。姓鲍的瞧见,起了龙阳之意,硬将男孩子抓去痛加折磨。第二日起来,手下将人丢出来,陈老汉一瞧,昨日还好端端的儿子今日遍体鳞伤,早已断气了。老人家抚尸恸哭,心想两个女儿恐也难逃此劫,便豁出去与这恶人拼命。”杜笑植说起故事如同说书人一般,听得众人入了神。阮云之追问道:“后来怎样?”杜笑植道:“种地的农夫自然不是贼人对手,那些水匪嘻嘻哈哈拿著棍b生生将老汉打死,大女儿见爹爹和兄弟都遭了难,心知自己也难活命,与其受辱不如清白一死,便狠下心趁人不备,碰死在墙上。唯独二女儿有些心计,委曲求全舍弃清白才逃过一劫,自愿做了压寨夫人。”

    阮云之c嘴道:“这姑娘想必要替爹爹和姐弟报仇,只是她一介女流,怎对付得了这些匪徒。”杜笑植道:“陈二姑娘虽是女流,却有些胆识,忍辱负重将鲍当家哄了个服服帖帖。鲍元奎见她长得与她死去的弟弟一般模样,又乖巧伶俐做事细心,便有些喜欢。陈二姑娘日日与他相处,将他脾x得清楚明白,等时机成熟便在枕下藏了刀子,半夜醒来要将这恶人一刀刺死。谁知鲍元奎夜半惊醒,见二姑娘举刀欲刺,大惊失色,急忙往床里一滚,这一刀便刺偏了。鲍元奎吓出一身冷汗,肩上鲜血淋漓又惊又怒。陈二姑娘眼见刺不死他,又听见房外人声响动,立刻转身逃了出去。她在水寨中已有数月,将退路打探得一清二楚,一路狂奔竟真的逃出匪寨。鲍元奎怎忍得下这口气,立时集齐人手四处捉拿陈二姑娘,虽是夜里,人人手执火把,倒像白天一般亮。陈二姑娘逃到外面已是气喘吁吁,出了水寨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直往小路跑。鲍当家率众追来,片刻已将她追上,嘴里喊道,你这小贱人竟想害我,倒叫你瞧瞧我的手段。陈二姑娘心知今日劫数难逃,也不求饶,只想找个机会与他同归於尽。鲍元奎将钢刀拿在手上,一刀向她劈去,嗤一声将她身上衣衫剖成两半。两旁手下尽皆大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阮云之道:“这些人当真可恶,定然不得好死。”薛兆冷笑道:“世上可恶之人多得是,逍遥快活的不在少数,哪有人人都不得好死。”阮云之道:“我不信,二师叔快说,这些恶人可是不得好死麽?”杜笑植道:“你少c几句嘴,我岂不早已说完了。陈二姑娘既知不得幸免只求速死,便朝鲍当家的刀上撞去。鲍元奎本以为她委身於己,定然贪生怕死,却不想也是一样烈x,倒有几分佩服,正想给她个痛快,就在这时,一道银光横空而过,将他手中钢刀打断。众人骇然失色,低头一瞧,是枚银镖。”

    秦追听到这里,微微一笑。杜笑植道:“放镖之人还在丈外,这一镖却将百炼钢刀击得断成两截。鲍元奎抬头去瞧,见是个背负长剑相貌俊俏的少年剑客,却一脸y沈教人看了胆寒。横江水匪向来蛮横,见来人只有一个,全不当回事,又再嚣张起来,对那少年连声喝问。那少年见陈二姑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这些恶贼围在中间,便道,我救你出去诸多顾忌,未必能将这些人杀尽,你想活命便点点头,不想活我替你杀光他们。陈二姑娘一家惨死又失身於鲍元奎,早就一心求死,本觉复仇无望,听他一说立刻喊道,恩公若替我了这心愿,小女子结草衔环,十世以偿。说罢捡起地上断刀,往脖子上一抹就去了。鲍元奎原不把她放在眼里,死就死了,抬眼再瞧那少年眉清目秀,故态复萌又起坏心,想仗著人多将他制住。他邪念方生,只觉脖子上一凉,那少年已到了跟前,一剑朝他喉咙抹去,鲍元奎话都未说一句,已死在剑下。众匪尽皆大骇,少年道,我应了那姑娘要将你们斩尽杀绝,可不能说话不算,若有人想自行了断现在动手可留个全尸。众人听了竟不敢上前与他拼斗,少年又道,既然你们都不动手,挨个过来领死吧。众匪见他如此嚣张托大,心头火起,难免有几个不怕死的带头上前拼命。那少年果真毫不留情,一剑一个,水匪个个身首异处当场毙命。这一晚,横江水寨上下数百口人连厨子杂役亦不得幸免,非但死尽死绝,且被一把火烧了寨子,灰飞烟灭不复存在。”杜笑植说到此处,见众人默不作声,笑道:“怎麽都当我信口胡说编个故事来诓骗你们?”

    阮云之道:“这少年自然是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江轻逐了,只是他当真有这份能耐,能以一己之力将几百人斩於剑下,二师叔说大话我却不信。再说人都死光了,这事又怎会传扬出去,若非他自己吹牛,便是好事之徒胡编乱造当不得真。”杜笑植故作不悦道:“你这小子没大没小,说你二师叔是好事之徒胡编乱造。这事当年闹得颇大,杀了一夜自然有人瞧见的。添油加醋或许不假,可横江水匪一夜之间覆灭却是事实。你不信算了,那姓江的小子既然与你小师叔交好,你自己去问他,何苦与我争个明白。”阮云之道:“我才不问,若是真的,这人手段也太过狠毒,那些匪徒固然死有余辜,厨子杂役又未必个个杀人如麻,或许情有可原才落草为寇,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并杀了。七八年前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尚且如此冷血无情,如今长大变本加厉,小师叔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为好。”

    秦追笑道:“我非三岁稚童,好人坏人难道还分不清。”阮云之道:“我怕你为人太好,别人对你好一分,你要还他十分。总之这人我可不喜欢。”秦追知道他小孩心x,不与他计较,笑了笑再不开口。天玄众人集聚一堂,欢声笑语,直到深夜方散。

    第十九回

    秦追回到客栈,先去江轻逐房里瞧他,见他睡在床上并未醒来,不便打搅,瞧了一眼便回房睡去。次日醒转,天色y暗,外面下起瓢泼大雨。秦追又去江轻逐房中,见他起床,便挟了大包小包放在桌上道:“昨日我听二师兄说镇上有家糕饼铺,做的糕点j致美味,早上去尝了尝,顺道买了些给你。”说著打开纸包,尽是些小吃点心。江轻逐瞧了一眼道:“你二师兄当真有心,昨日才到镇上已将这民风特产个一清二楚。你也是,哪有人这种大雨天起早去尝点心的。”秦追一笑,挑了几样好的放到他跟前道:“我这几位师兄为人都很好,却各有各的怪癖,掌门师兄学医,三师兄武痴,四师兄好经商,自己喜欢的事如痴如醉,其余事情不大过问,唯有二师兄甚麽事都懂一些,又爱玩闹,后辈弟子都喜欢和他相处。”

    江轻逐道:“有这些师兄陪你,你自小也不寂寞了。”秦追听他语气淡然,眼中犹有些向往,想他虽得姚穆风收养,却常常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忍不住心中有些酸涩道:“你若寂寞无聊,我多来陪你。”江轻逐笑道:“我在外野惯了,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你要陪著我,你那小师侄头一个不肯,说不得要和我拼命。”秦追咳嗽一声道:“你怎麽总提他?”江轻逐道:“他对你甚是依赖,感情笃深,见你对我好自然心中不忿。”秦追道:“我对他也一样好,又有甚麽不妥?”

    江轻逐尝了几块糕点道:“你觉得一样,别人未必也觉得一样。再说就算一样,他也觉得你该对他多好一些,我这外人又算甚麽。”秦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岔开话题道:“等会儿我们就去找掌门师兄,请他设法替你驱毒,这事你全听我的。”江轻逐道:“事关我的生死,难道我不能做主?”秦追道:“听我的,我自然不会害你。”江轻逐道:“你放心,见了你掌门师兄,我瞧在你面上也不会对他不敬。”秦追笑道:“这等小事掌门师兄可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咱们都要小心些,别出了甚麽岔子,到时毒去得不干净落下病g。”江轻逐笑他婆妈,却感念他一番好意,对自己一番热忱,便满口答应。

    秦追与他一道来到万啸风门外,天玄掌门早已在房里等候,见二人进来,微微笑道:“怎麽样,可想好了?”秦追道:“就有劳师兄替轻逐解毒。”万啸风道:“那好,你过来,我教你如何运功。”秦追应了一声,走到万啸风身旁,听他讲解内功运行之法,边听边连连点头。说罢万啸风问他道:“记全了麽?此事非同儿戏,不可有分毫差池,否则江少侠x命难保。”秦追道:“师兄放心,我全记住了。”万啸风点了点头,自囊中取出银针药丸。秦追将房中桌椅搬开,与江轻逐席地而坐。

    万啸风道:“江少侠,烦请将衣衫褪了,我好下针。”江轻逐依言褪去衣衫,秦追虽与他在白远镖局中换过衣裳,但当时屋中漆黑一片瞧不真切,此刻一瞧,见他前x后背尽是刀伤剑痕。江轻逐觉出他盯著自己身上瞧,问道:“你瞧著我做甚麽?”秦追道:“这些都是甚麽时候的伤?”江轻逐道:“太久不记得了,行走江湖哪有不受伤的。”秦追道:“可惜了。”江轻逐愣了一下道:“可惜甚麽?”秦追却不再说话,手掌抵住他后心。江轻逐只觉一股洋洋暖意充盈全身,万啸风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放到他嘴边道:“含在嘴里,可别咽下去了。”接著又给秦追一丸,二人依言将药丸含住。万啸风坐到江轻逐身旁,伸手拈起一枚银针,在他右手虎口上轻轻刺下,虽只下了一针,江轻逐却浑身一颤,双眉紧皱起来。秦追将内力由后背风门x注入,经x口、心腹至右臂缓缓游去,但觉他身上忽冷忽热,顷刻间出了一身汗,转瞬却又浑身发抖,不由十分担心。他心神一动,万啸风喝道:“切勿分心,略有闪失便成败逆转回天乏术。你只消照我方才说的法子运功,自然不会有错。”秦追听了连忙敛住心神,内力融汇将江轻逐心脉护住。万啸风手中银针不停,江轻逐右手由青紫变黑,不一会儿便从虎口处缓缓流出黑血。这血又腥又稠,黑如墨汁,万啸风取了个大碗将毒血接下,揉搓他手臂,直到毒血除尽,血色鲜红方才罢休。

    这一番折腾,三人均是大汗淋漓,江轻逐浑身剧痛如千刀万剐,只是他一向傲气,不肯出声。万啸风神色凝重不见懈怠,将扎在江轻逐几处x道上的银针一一拔除,又在他心口附近下了一针,随即道:“鸠盘草毒已去九成,余下用药便可g除,我现下将银针拔去,接著便要你用内力将他体内青蛊毒沿手厥y心包经自内关x逼出,一鼓作气中途不可有丝毫松懈,否则毒血回流,先攻心脉,再散四肢,到时神仙也难救。”秦追略一点头,引著各股真气自江轻逐体内聚拢,逼在一处,经曲泽、少海、太渊、列缺至内关x。万啸风取小刀,在江轻逐手腕上轻轻割了一刀,这时流出的血却是鲜红色并无异常。万啸风又取了支银针,往膻中x刺落将余毒引到一起。江轻逐腕上血流不止,比起浑身刺痛却已浑然不觉。秦追甚是吃力,原本鸠盘草与碧麟丹之毒相互克制,此刻其中一种已去,剩下一种犹如大河决堤。他只求将毒xg除,便毫不吝惜,将内力源源不断送入江轻逐体内。

    万啸风心知此刻二人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凶险万分,便不再出声指点。秦追全副心思都放在江轻逐身上,正在紧要关头,忽听一阵擂鼓般的敲门声。房中三人尽皆一惊,秦追顿觉真气一窒,四散流窜。阮云之在门外喊道:“师父,师父。”万啸风心知不妙,转头瞧地上二人,江轻逐面色灰败,内关x处流出的血却仍是鲜红色,秦追衣衫浸湿,兀自强撑。万啸风道:“快护他心脉,云之这下坏了大事。”说罢拈了银针要将江轻逐周身大x封住,他心中犹如明镜,知道这几针一下,毒x郁结体内,内力无法贯通,一身武艺只怕再无机会施展,於习武之人而言当真生不如死。秦追方才已听万啸风将其中险要说得清楚,此刻睁眼见他要在江轻逐大x上落针,心中焦急万分,吐去口中药丸,喊道:“师兄,不要。”

    万啸风也是进退两难。下针,势必要废他武功,不下,那便是见死不救。秦追见他犹豫不决,忽然撤手,一把抓住江轻逐手腕,五指紧扣脉门,将刀割流血之处放到嘴边用力一吸。万啸风大惊失色,忙上前将他拉开,谁知秦追竟不肯松口,吸了满口毒血才吐在地上。这血味如当日江轻逐服下的碧麟丹一般恶臭难当,秦追丝毫不觉,又要再去吮。万啸风硬将他拦住,怒道:“我还道你做事稳妥,怎的今日却如此不知轻重?”秦追这才觉出口中腥臭直冲喉咙,如火烧似的说不出话来。万啸风取出瓷瓶,将里面的清露倒进杯中,送到他嘴边道:“快漱漱口吐了,切莫下咽。”秦追将毒血漱洗干净,喉中却是剧痛难忍。他见江轻逐手腕血流不止,已是昏昏沈沈人事不知,心中担忧更甚,抬头望著万啸风,只盼他说句有救。

    万啸风叹了口气道:“你舍命救他,却不知若是你死了,一命换一命,我如何向师父交代。”话虽如此,万啸风也不忍见他忧心,点头道:“碧麟丹毒x沈滞不易逼出,如今你将毒血吮出,自然无碍。先撤手,我替他将余毒拔尽。”秦追略感安心,回过神来,听见阮云之仍在房外喊师父。万啸风不耐烦道:“你去将他打出去。”秦追见他手执银针神色凝重,不敢惊扰,打开门将阮云之拉到一旁。

    阮云之在师父门外喊了几声无人应门,心中正著急,忽见秦追从屋里出来,心中一喜,一声“小师叔”已在嘴边,却见他嘴角带血面色苍白,身上大汗淋漓狼狈不堪,不由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怎麽了,谁伤了你?”转念一想,秦追武功高强,寻常人岂是对手,况且方才师父房中无半点打斗之声,也不像与人动手受的伤。他x子急,一时不知从何问起,索x要进房瞧个究竟。秦追怕他误了万啸风救人,急忙伸手阻拦。阮云之急道:“小师叔,你倒是说话,到底怎麽回事,可急死我了。”

    秦追有苦难言,喉咙又腥又苦,疼得说不出话,勉强张了张口,却是半点声音也没有。阮云之见状更是著急,秦追拉他到自己房里,倒杯水沾湿手指在桌上写道:“师兄替江少侠解毒,勿扰。”阮云之看了奇道:“那你嗓子怎麽了,为甚麽不说话,脸色又白得像纸一样。”秦追写道:“无妨。”阮云之道:“你不说,我问师父去。”秦追虽知他好意,但此刻不能说话,为不让他冒失闯祸,便脸色一沈故作不悦。阮云之见他板起脸来生气,倒有些怕了,呐呐道:“你别恼,我不去了,等师父治好江……江少侠,我再去问总行了吧。”他想起前日秦追与万啸风商量耗损内力替江轻逐驱毒之事,心中不痛快,只是不便表露,坐在一旁暗自生气。

    秦追口不能言,阮云之也赌气不说,二人便四目相对,枯坐等候。过了半晌,阮云之坐不住,低声喊道:“小师叔。”秦追看看他,示意他有话直说。阮云之吞吞吐吐地问道:“那江……他到底哪里好,你与他如此投缘,反倒胜过我们这些自小与你朝夕相处,一同长起来的同门师兄弟。”秦追闻言一愣,想了又想,心中翻来覆去只是这一句话,他到底哪里好?论武功相貌,江轻逐自然是少年英俊,文武双全,可他x格脾气略有偏激,却非自己喜爱结交之辈,换做别人,见了面寒暄几句,转身便淡漠,绝不会深交至此。

    阮云之等了许久,还不见他作答,喊了声:“小师叔,你在想甚麽?”秦追抬头看他一眼,伸指在桌上写道:“知己之情,生死之交。”阮云之瞧著桌上尚未干透的字迹,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他自小与秦追同吃同睡,一起学文习武,名义上虽是师叔侄,实则就如亲兄弟手足一般,谁知忽然冒出个人,竟成了秦追生死之交,还累他不惜大耗内力逼毒疗伤。阮云之嘴上不说,心里著实难受,总觉自己与秦追十几年情谊,他对外人与对自己总该亲疏有别。

    阮云之想来想去,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可秦追与未寒山庄庄主段已凉结义时,明明替他高兴,恭喜他有个好兄长,此刻却像有甚麽东西压在心口,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呆呆望著那八个字,直到字迹干透,不复得见。这时门外进来个天玄弟子,见二人都在屋里,便道:“师叔,师兄,掌门师伯叫你们过去。”秦追知道万啸风行针已毕,不知是吉是凶,急忙起身前去探望。阮云之见他一声不响出门去,还道他恼了自己,心中更是酸楚,慢吞吞也跟著去了。

    二人到万啸风房中,扑面一阵腥气恶臭,阮云之掩鼻道:“甚麽味道这麽难闻。”说完见桌上放著两个大碗,碗中所盛之物黑如墨汁,臭味便来自这里。他凑近瞧了瞧,还当师父又在调弄甚麽苦口良药,便想端起来闻。万啸风喝道:“别碰,这血毒得厉害,手不想要了麽。”阮云之闻言一缩手,不敢再碰。万啸风房中凌乱一片,秦追不见江轻逐,脸现焦急之色。万啸风将他手腕擒住,拉到桌边道:“江少侠没事,不过耗力太多,我叫人送他回房去睡了。你过来,我瞧瞧你的毒。”

    阮云之一惊,忙问道:“你也中了毒,甚麽毒,要不要紧?”万啸风板著脸道:“还不都是你,差点将你小师叔害死。”阮云之骇然道:“我怎麽会害小师叔,我……我……”秦追见他脸色发白不知所措,便朝他摇了摇手,示意此事与他无关。阮云之心知师父不会无缘无故骂自己,定是有甚麽事做错,想来想去又不知错在哪里,只好低头站在一旁不敢言语。万啸风道:“你方才慌慌张张,将门敲得震天响,岂不知你小师叔正替人运功疗毒,走了真气是x命攸关的事。我叫你做事不可毛躁,你怎的总是听不进去。”阮云之抬眼瞧了瞧秦追,心中愧疚难当,呐呐道:“是我错了,师父怎麽罚我都行,小师叔没事吧,他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又怎麽连话都说不出来。”

    万啸风正要训他,却见秦追使了个眼色,只好转过话头道:“你小师叔不过是内力损得太多,加之一时气滞不能出声,休息几日自然会好。我问你,有甚麽急事在门外叫个不停?”阮云之道:“二师叔说天放晴了,要带我们师兄弟去镇上逛,我怕师父有事找我不到,所以就来说一声。”万啸风骂道:“这麽点小事也值得敲门敲得催命一般,今日不准出去,在房里好生反省,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启程,听见没有?”阮云之乖乖应道:“听见了。”万啸风道:“听见了还不去,站在这里做甚。”

    阮云之向秦追看去,悄悄说道:“我去啦。”秦追笑著一点头,阮云之见他并未生气,又有些高兴,放下心转身而去。等他离开,万啸风才道:“江少侠身上的毒已无大碍,只是内力暂时未复,少不得要静养几日。”说完取过纸笔放在桌上,秦追提笔写道:“多谢师兄。”万啸风道:“不必谢我,若非你将毒血吮出,他万无幸理。我没想到你毫不犹豫如此舍命救他,碧麟丹毒x如何你也知道,丹药化入血中日久沈淀,比之前又更毒几分,你这嗓子日后只怕不妥。”秦追心中早有准备,倒不惊慌,在纸上写道:“望师兄暂且隐瞒,免他觉得欠情,日后自责记挂。”万啸风点头应允,又道:“你放心,我定会想法治好你,否则师父面前不好交代。”秦追自万啸风房中出来,立刻赶去瞧江轻逐,见他气色虽差睡得倒也安稳,悬著的心总算放下。

    江轻逐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才醒,睁开眼只觉浑身无力又饿又渴,想起身倒水又不能动弹,挣了半天累得索x躺倒不动。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又要睡去,忽听门声一响,有人进来。他久经江湖,不动声色故作昏睡,那人进了门,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江轻逐到枕边赤秀剑,只等来人动手便好拔剑削去。谁知过了半晌也没动静,他心中犯疑,又不好睁眼,忽觉额上一凉,那人将手掌贴在他额头,轻轻一探便收了回去。江轻逐心中一动,睁开眼睛。

    秦追见他忽然醒来,虽感意外,也只笑了笑并不说话。江轻逐道:“你怎麽来了?”秦追嗓子不好,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江轻逐口渴难当,说道:“我起不来,你替我倒杯水罢。”秦追倒了水来看著他喝下,又将点心拿给他。江轻逐吃饱喝足,运了运气,只觉丹田空空,内力全无,很是不解。秦追知道他心事,早已请万啸风将他中毒已解内力未复,需静养数日才能痊愈等等,事无巨细全写在纸上,拿来给他瞧。

    江轻逐心知这次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硬是捡回条命来,嘴上不说,心中对秦追十分感激,只是他不爱对人说谢,更何况大恩不言谢,自会日后偿报。

    午后,天玄弟子在客栈外雇了大车,要往天剑山庄去。江轻逐见众人相互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自己一个外人混在其中很不自在,便萌生去意。他在人群中寻找秦追,只想私下与他道别,省了与一众不相干的人一一话别,繁文缛节著实麻烦。秦追正与阮云之在一起,见江轻逐过来,怕自己不能说话被他追问起来难以应付。他与江轻逐相处至今,早知他脾x,这事若让他知道,少不了心中不痛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x假装没瞧见,拉著阮云之坐上大车,将帘子放下。江轻逐见状一愣,不知他此举何意,却忽听有人唤他道:“江少侠。”

    江轻逐回头望去,天玄掌门一身chu布衣衫挽著袖子,笑眯眯地叫住他。江轻逐感念他救命之恩,便即停步。万啸风道:“江少侠,今日身体如何?”江轻逐道:“多谢万掌门救治,今日好多了。”万啸风打量他一番,蓦地伸手在他x口按了一下。江轻逐猝不及防被一掌按实,这轻轻一掌换了普通不会武的人也未必有事,可江轻逐浑身乏力,站著已是勉强,不由脚下踉跄险些摔倒。万啸风道:“江少侠毒伤刚愈,体力不济,独自上路老夫未免有些不放心。江少侠既是师弟知交,不妨与咱们同行几日,若这毒尚有反复,也好及时诊治。”

    江轻逐生x孤僻,要他和这些天玄弟子同行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再听万啸风话中之意将自己当做手无缚之力的稚童,心中更不以为然,便想一口回绝。谁知他尚未开口,手腕又被万啸风擒住,顿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不由己被这小老儿拖到大车前,一甩手扔了进去。江轻逐又惊又怒,问道:“万掌门这是甚麽意思?”

    万啸风跟著上车,挡在门口吩咐车夫起程。江轻逐见他将车门堵死,自己内力虚空,不是对手,无论如何是出不去了,心中恼怒手指一动便要拔剑。万啸风悠悠道:“宝剑锋利,既在鞘中便该三思而行。别误会,我答应替你解毒,自然不会害你。江少侠艺高人胆大,也需知江湖险恶变幻莫测,若真在途中遇上仇家折了x命,岂非辜负我师弟一番心意。”

    江轻逐觉得他话中有话,想要追问,万啸风又道:“江少侠安心,这内力只需十天半月便能恢复,到时要去要留当由自己做主,老夫绝不阻拦。”他话一说完,便闭目养神。江轻逐见他再不理自己,又琢磨方才那些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天玄众人骑马乘车缓缓而行。走了几日,到了运河又改乘舟。一路上,江轻逐耳中听的全是少年弟子们嬉闹玩笑之声。他体力未复时常昏昏欲睡,有时醒来听他们一句句说笑,只觉x中烦闷。不过这几日虽舟车劳顿,却也过得舒适安泰,秦追吩咐后辈弟子将一切照料妥当,样样周全,但每次江轻逐想与他说话,均被他巧妙避开。久而久之,江轻逐心中便有些不快,也赌气不再亲近。又过几日,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天剑山庄,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山坡上楼宇飞檐连绵不断,竟似整个山头都是屋宅。众弟子停步观望,山边有一条石级蜿蜒向上,若能上到山头最高楼阁之中,面对巍巍群山浩浩江湖,定能望尽天涯,一时间众人心潮澎湃由衷赞叹。

    江轻逐这几日内力已堪堪恢复,下车来抬眼瞧山中风景,忽然嗤笑一声。阮云之正在万啸风身旁,听到笑声便有意问道:“江少侠笑甚麽?”江轻逐知道他瞧自己不顺眼,平时懒得和他说话,今日听他出言询问便语带嘲讽道:“这天剑山庄不过是个武林山庄,占得山头倒是不错,易守难攻,像个城池似的。”阮云之道:“人家山庄建得雄伟又有甚麽好笑,难道要寒酸破陋才好麽?剑盟盟主统领七大剑派,惩奸除恶行侠仗义,自然要防著邪魔外道率众来犯,小师叔你说是不是?”

    秦追在一旁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权当没听见二人对答,只盼他们一言不合不再说话。这一路阮云之找著机会就与江轻逐争上几句,没事找事,总不让他痛快。江轻逐自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心情好时将他几句,心情不好就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二人一路别扭闹过来,秦追已是头痛不已,苦於不能出言相劝,到后来便也撒手不管随他们去了。

    这时山上小径有人下来,来人身穿黑衣腰悬长剑,走到近前向众人施了一礼,抬起头来,也是个俊俏少年。

    第二十回

    黑衣少年道:“各位远道而来,主人肃客,令小人下山相迎,请问哪位是天玄掌教?”他虽问谁是掌教,眼睛却瞧著薛兆。天玄派几人中万啸风穿得像个药农,杜笑植大腹便便如个财主,戴君逢更像账房先生,唯有薛兆背负钢刀,神情肃然,颇有些威严气势,因此便以为他是掌门。杜笑植心知误会,连忙出来圆场道:“有劳少侠,这位是我掌门师兄。”说完一指万啸风。

    那少年没料到面前这个瘦小老儿便是堂堂天玄掌门,眼中一时略有轻蔑之色,只是掩饰得尚好,没被人瞧出来。可他这目光一闪,怎麽逃得过江轻逐的利眼,江轻逐冷哼一声道:“请了客人,却连客人甚麽样都不知道,岂非笑话。”黑衣少年瞧他一眼,低眉顺目道:“小人见识浅薄,没见过世面,方才下来得匆忙,也未及向盟主询问贵派掌门形容样貌,失礼怠慢之处还望各位大量海涵。”江轻逐道:“我不是天玄派,不必理我。”少年笑道:“远来都是客,久闻江大侠快剑无敌,只恨缘悭一面未能识荆,今日有幸得见,是小人三生有幸。”

    阮云之听了很是不快道:“天玄掌门你不认得,倒认得他。”万啸风喝道:“越来越没规矩,还不退下。”黑衣少年道:“江大侠少年成名,以一敌百扫平横江水寨,我虽未亲眼得见,却也听了许多次。再说不认得江大侠的人,难道还认不出江宁姚家的赤秀宝剑。”说著又对阮云之微微一笑道:“天玄创派宗师陆前辈仙踪飘渺,贵派又人人修身养x不涉江湖俗事,倒不是小人孤陋寡闻。”他说得有颇有道理,也没损了天玄派的面子,阮云之一时难以反驳,只好听师父的话退在一旁。万啸风等人原不在乎虚名客套,向这少年拱手道:“既然如此,有劳少侠带路。”黑衣少年还了一礼道:“小人不过是庄中区区下人,当不起这个侠字,各位请。”说著转身引路。

    江轻逐瞧他走路步伐稳健,山路陡峭他却如履平地,显是轻功颇高,如何能是个下人,但想不过是自谦之言,也不多虑。众人拾级而上,一路青山碧水,莺歌燕啭,景色美不胜收。江轻逐与秦追好几日未说话,心中堵气,见秦追被几个师侄围在当中,便故意与他们疏远。黑衣少年将众人领到一处厅堂,请万啸风等人落座,唤婢女端上茶点。众人打量厅中摆设,样样j美绝伦高雅不俗。杜笑植最爱古董玩物,见了自是欢喜,也不觉无聊,独自品鉴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名婢女来向众人施礼请安,说这几日武林大门大派的高手都已齐聚山庄,盟主应接不暇,还请天玄派诸位先入庄休息。

    天玄弟子对人情世故毫不计较,既然人家事务繁忙无暇照顾,又已吩咐下人安排住所休息,并无甚麽不妥,便跟著去了。婢女们将众人引到一处幽静的屋宅前,一位少女道:“诸位大侠在此歇息,小婢等近处伺候,有事尽管吩咐。”几人告退而去,天玄弟子各寻空房住下,这屋子比寻常大城镇上的客栈自然宽敞舒适得多。江轻逐忍了一路,打定主意今日定要找秦追问个明白,谁知刚出门口又被万啸风抓个正著,硬拉他去房里诊脉。江轻逐极不耐烦,却领他这份情,耐著x子坐了小半时辰,听他絮絮叨叨说些修身养x之道。好不容易从万啸风房里出来,恰巧秦追在门外,江轻逐正自欣喜,却又见万啸风打开门招招手,把秦追叫了进去。秦追冲他微微一笑,进房将门关上,把江轻逐气得一转头回去蒙头大睡。

    万啸风这些日子想方设法替秦追治嗓子,却总不见起色。秦追自己不急,倒把这医术高明的师兄急得团团转。万啸风细问近日状况,秦追一一写了,末了写道:“他怎样?”万啸风明知故问道:“他是谁?”秦追无奈又写道:“师兄非要我多写几字才肯作答?”万啸风莞尔一笑道:“我见你如此挂心,自然要问清楚到底是谁,免得表错了情。江少侠身体无恙,内力也已恢复,完好如初,你可放心了。”

    秦追微笑点头以示感激。万啸风道:“对我你倒这般客气。我想了一想,你这嗓子想治好也不难,只是需得下一剂猛药,又怕你受不住。”秦追写道:“师兄尽管施药。”万啸风道:“我这有些药丸,每日睡前以水化开,用药水漱喉。这药名叫自在红,即使化在凉水中也如烈火一般,漱口后切勿咽下,立刻取玉露清水洗净。你若不想吃苦,待我们回天玄山上慢慢调养,或许也可治愈……”秦追心知若真有法子慢慢调养,师兄必定不会出此下策,便将两个瓷瓶收下,红瓶写著自在红,白瓶则写金荷玉露。万啸风道:“小师弟,你上山学艺,师父将你交给我照管,我是看著你长大的,委实不愿见你受苦。自我做了掌门之后,从未要你应过甚麽,今日却要以这天玄掌门的身份让你答应一件事。”

    秦追见他神情严肃,便点了点头。万啸风道:“师兄要你答应,日后遇事需三思而后行,切莫像这次这般冲动,不论你要救的人是谁,若为救人而死,对那被救之人未必便是幸事。切记有些事不可不为,有些事需量力而为。”秦追对这长了自己五十余岁的师兄向来又敬又佩,平日也如慈父一般看待,可今日这些话语却也从未听万啸风说过,字字句句出自肺腑,关切之情溢於言表。秦追听完后,心中一热感动不已。万啸风瞧著他道:“你应了我,我才放心让你继续在江湖上闯荡,否则就算用强也要你留在山上,等师父回来由他老人家定夺。”

    秦追在纸上写道:“师兄教诲,铭记於心,日后行事一定三思。”万啸风道:“当真?”秦追点头。万啸风叹道:“你现在答应得爽快,只怕事到临头便将此刻的话全抛在脑后。罢了,人各有天命,不能强求。还有一事,师父临走时将他亲手写的天机玉衡谱交给我,他老人家知道我无心练武,有意要我传给师弟,等回了天玄,你先拿去瞧瞧吧。”秦追心想,师父的绝学几位师兄都未曾瞧过,如何能先让给自己,但这些话写在纸上太过麻烦,便想日后回山再说,当下谢过师兄,转身离去。回房里歇了一会儿,日渐西斜天色转暗,丫鬟们送来饭食,好酒好菜尽管招待。到了夜里,秦追将红色瓷瓶中的药丸倒了一粒在手心,见这自在红通体鲜艳,置於掌心如血滴一般。他倒了杯水,将药丸放进水里,药丸入水即化,瞬间成了一杯血水,闻起来隐隐有些辛辣。秦追又再取一只茶杯,将另一瓶中的金荷玉露倒在杯中,顿时一股清香扑鼻。他瞧著面前两杯水,好半天才将血红药汁端起,一口含在嘴里。

    秦追虽知药x厉害,早已做了准备,可药到喉中如钢刀烈火一般。他一心想早日复原,好不教江轻逐起疑,便将药汁含住苦苦忍耐。过了一会儿,疼痛稍减,秦追将药水吐在茶中,见水成墨黑,应当是先前未化去的毒血,瞧了片刻不禁有些畅快,想起万啸风的叮嘱,连忙又以玉露漱口,灼痛缓解喉中清凉舒适,再想起方才如焚烧般的剧痛却仍心有余悸。万啸风嘱咐他以此水洗毒,运气好,三日即可见效。秦追想不起当日一时情急究竟吞了几口毒血,好在这鲁莽行事终究救了江轻逐一命,倒也不后悔。

    次日醒转,秦追但觉神清气爽,连日来如骨鲠在喉之感消去不少,不由颇为高兴,出了房门,见师兄与一众师侄都在院中,便去向万啸风杜笑植等人道好。江轻逐仍是独自一个无人亲近,却也不屑与人同行。秦追虽想过去,又怕他刨g问底当日疗毒之事,於是硬起心肠视而不见,只听阮云之在一旁有说有笑。

    昨日那黑衣少年来到院中,请天玄众人前去观武论剑,到了一个大殿,殿上可容千人,四周有七g大柱,雕成巨剑模样,中间匾额上遒劲有力写著“剑武堂”三个大字。此时堂中已是熙熙攘攘聚了不少人,大多腰悬长剑,都是使剑的高手,其中也有些身穿道袍或披袈裟的僧道,各大门派都有人到,有些虽不以剑法见长,也以武会友,给足七剑盟面子。

    黑衣少年将众人引至空地,请万啸风等人落座,说道:“各位稍坐片刻,盟主少时便到,这堂上都是武林中一等高手名人侠士,各位互相多亲近。”江轻逐一眼望去,只觉堂上黑压压一大片,吵吵闹闹不堪其扰,便坐著动也不动,绝无无半点“亲近”之意。秦追倒是见了几个熟人,不过碍於不能言语,也假作不见。可他不想惹人注意,偏就有人眼尖,一眼瞧见了他。秦追坐在万啸风身旁,听有人喊道:“秦大哥。”声音倒有些耳熟,说话的是个长身玉立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笑道:“秦大哥不认得我了?”说著身后出来个j神健旺,矍铄瘦削的老人,正是神枪柳舍一。

    秦追见他连忙起身行礼,柳舍一过来拉著他笑道:“秦贤侄,许久不见,麒儿说是你我还不信。”丁麒风笑道:“外公眼花了,孩儿和秦大哥交过手的,怎会认错。秦大哥你好啊。”秦追开不了口,无奈回头瞧了掌门师兄一眼,万啸风心领神会,起身向二人拱手施礼,请教二人来历,一听之下竟是扬州柳神枪,忙道:“老夫当真老眼昏花,竟未认出柳老爷子。”柳舍一与陆天机交情甚笃,万啸风年纪虽还比他长几岁,论辈分却低了一辈,当下又再行一礼。柳舍一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万掌门不必多礼,令师最不拘俗礼,你我也不用客套。”万啸风知道师父确不在意长幼辈分繁文缛节,便点了点头,请柳舍一与丁麒风一同入座。

    丁麒风x子豁达,刚坐下便拉著秦追叙旧道:“秦大哥,我自败在你手下后,在家勤学苦练,已将外公的枪法学全了,且日夜勤练内功,只盼有一日再与秦大哥切磋,今日是个好机会,你可不许让我。”秦追见他如此亲热,甚是欢喜,可惜自己却不能说话,便又央万啸风替他解围。万啸风道:“小师弟偶染风寒,这几日嗓子生疼,说不得话,丁少侠可要见谅了。”丁麒风道:“是麽?难怪秦大哥一句话都不说,我还当自己说错话惹他不快呢。”柳舍一道:“言多必失,你少说几句便不会说错话惹人生气了。”丁麒风道:“我见了秦大哥心里高兴,话多了些,秦大哥嗓子不好,身手可不差,待会儿我要再领教领教。”

    柳舍一向万啸风道:“我这外孙被爹娘宠坏了,在家称王称霸,出了门也当自己天下,实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叫各位笑话了。”他言语客气谦虚,眼中却尽是笑意,显是对外孙喜爱有加。

    万啸风笑道:“丁少侠人中龙凤,原该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柳老爷子教导有方,不像我这徒儿眼高手低,不学无术,才是被我宠坏了。”阮云之与丁麒风年纪相当,听师父说到自己,便笑吟吟道:“那是我师父偏心,平日只叫我抄些心法,上乘功夫全教了小师叔。”柳舍一心道,原来秦追的武功是他师兄教的。万啸风窥他神色,知他心中所想,笑道:“别听小徒胡说,师弟的枪法是恩师亲传,我不过幼时督促他勤练罢了。如今师弟长大成人,再不需我指教,武功早已在我之上。”

    柳舍一听完便放了心,秦追的武功若是陆天机亲传,那自家外孙输给他也不丢人,当下哈哈一笑,不再介怀。阮云之道:“柳家神枪江湖闻名,柳老前辈与丁少侠都是使枪的高手,怎的今日剑盟论剑,二位也像我们这般千里迢迢赶来。”柳舍一笑道:“这事你要问麒儿,我是不知道的。你问他,干甚麽这麽巴巴地赶来。”丁麒风一阵脸红,忙道:“上官盟主的英雄帖上说比武较技,不拘剑术。武林中这麽多能人异士,我自然要跟著外公出来见识见识。秦大哥也不练剑,可不也来了麽。”阮云之道:“小师叔十八般兵器样样j通,来瞧瞧也没错。”秦追扯他衣袖,瞪了一眼,叫他不要胡说八道。

    丁麒风却当了真,奇道:“我从小练枪,只单练一门已是不易,秦大哥与我年纪相仿,不过稍长几岁,怎能样样j通?”秦追若能说话,绝不会让阮云之如此夸口,此刻只得瞧著万啸风,盼他说上几句。谁知万啸风抚须笑道:“小师弟天资聪颖,是个学武奇才,恩师也常赞他一点就通,不似我们这几个做师兄的懒散蠢笨。”此话一出,阮云之方才所说便不是戏言,天玄掌门都如此不吝自夸,秦追除了枪法其余武功自然也是不差了。

    柳舍一笑道:“好,我就知道陆老弟眼光不差,待会儿得空,我也下场与贤侄过几招。”秦追连忙推辞,丁麒风笑道:“外公偏心,平日叫你陪我喂招总推三阻四,今日见了秦大哥连孙儿都忘了。”柳舍一道:“我见了你秦大哥便把你给忘了,你见了锦儿连外公爹妈都不记得了。”丁麒风听见“锦儿”两字又是大窘,众人察言观色,便知是他意中人的名字,不由一阵嬉笑。

    江轻逐远远瞧著,见那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心中不是滋味,想来自己终究不过是那人萍水相逢的朋友,自然比不上甚麽师兄师侄哥哥弟弟来得亲热,也说不定哪日分别,转身便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他心高气傲又孤单惯了,虽这般想却不肯主动过去,只是冷眼旁观,瞧了一会儿,忽然眼前白影一晃,抬头见白离站在跟前。白少镖头一袭白衫,面带微笑道:“江大侠也在这。”江轻逐不动声色道:“怎样?你当我死了麽?”白离道:“江大侠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必有奇遇,小弟见江大侠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江轻逐冷笑一声,不理不睬,白离不以为意,仍是笑道:“江大侠近来身子可好?”江轻逐道:“你想知道,问我的剑吧。”说著就要拔剑,他一贯旁若无人,说动手就动手。白离退了一步,忽听堂中有人喊道:“上官盟主到。”白离微笑道:“正主来了。小弟虽想向江大侠讨教,却也不急在一时。不过小弟瞧这地方风水不好,不宜久留,可要小心了。”说罢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这时剑武堂上一行数人由正门外进来,当先一人身穿锦绣长袍,身后两个美貌少女手捧剑匣,再后面便是七大剑派各门弟子。江轻逐坐得远,一时瞧不清,心想当先那人必是剑盟盟主上官清。天下剑客会集於此,各大门派固然是抱著以武会友之心而来,其中却也不乏怀有私心想趁此机会击败名门高手,扬名立万之辈。

    七剑派中清微、南天、燕山三派门徒最多,平门、万门次之,落英g却是清一色的女弟子。七剑盟主上官清的天剑山庄是七派之首,江轻逐对这七大剑派结盟虽略有耳闻,但知之不详,见盟主到场也不以为意。上官清走到堂中坐定,剑盟弟子分左右而立,在座宾客鸦雀无声,只等他说话。谁知等了一会儿,一旁那黑衣少年却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朗声道:“今日剑盟论剑,能得众位英雄捧场,七剑各派荣幸之至。稍后下场比试点到为止,诸位以武会友,切勿伤了和气。”说罢转身退了回去,他寥寥数语简短明了,只不过剑盟盟主一言不发,倒叫个无名小卒出来说话,未免有失礼数。阮云之本对七剑结盟颇为神往,可见盟主上官清面沈似水,冷若冰霜,没半点侠义英雄的亲切之感,不由大失所望。

    丁麒风见他不高兴,问起原由,阮云之将心中所想如实说了,丁麒风笑道:“我听外公说七大剑派结盟以来,比武论剑还是头一次,若非上官盟主交游广阔,以德服众,怎会有这许多大门大派应邀而来。盟主不说话自然有不说话的道理,兴许也和秦大哥一样,偶染风寒开不了口。”众人尽皆莞尔,阮云之也笑著往剑武堂上望去。上官清身旁那两名少女打开剑匣,将两柄长剑取在手中,一红一白,丝穗轻垂,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宝剑。群雄见了窃窃私语,黑衣少年道:“盟主邀天下英雄齐聚於此,取傲雪、赤乌二剑,唯胜者得之。”两名少女手握剑柄,“呛”一声将宝剑拔出,一时间,剑武堂上寒光闪闪,耀得人睁不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