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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

    暮春三月,江宁南郊路边一株大树下,青帘酒旗高挑,过路行商旅人都在此歇脚。酒肆主人是个姓张的老头儿,年逾花甲须发皆白,手脚却十分麻利,送完酒水便坐在门槛上与客人闲聊唠嗑。一个肥胖商人擦著汗向他问路,老人摇著蒲扇道:“沿这条路一直往前是陈家集,镇上有客栈投宿,客官若立刻上路,天黑前便能到。”胖商人道:“倒也不急赶路,晚一些无妨。”

    老人摇了摇头道:“客官可瞧见远处有个大宅子麽?”众酒客听他一说,纷纷抬头望去,山林中果然有一座大宅,相隔虽远却也可见飞檐列栋,建构恢弘。胖商人好奇道:“这是甚麽人的宅邸,怎的建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林野地?”老人道:“那是姚家庄,老庄主是个大英雄,江湖上名号快剑姚,年轻时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晚年因喜得千金,才金盆洗手退隐山林,在此建了宅院,过清闲日子。”

    胖商人道:“老丈,我方才说不急赶路,你为何摇头?”老人道:“客官有所不知,陈家集地处偏远,却是来往行商必经之地,早年常有响盗劫商,自打姚家在此落户,姚庄主吩咐家丁护院巡山护林,方圆百里的贼人才渐渐销声匿迹。唉,可这半年不知怎的,巡山的事懈怠了,或许是姚庄主家里出了甚麽事,顾不得这些。前些日子道上出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剪径贼,所以依小老儿看,天色实在已是不早,客官可要赶紧了。”

    胖商人听了顿感焦急,大口喝完茶便带著仆童上马赶路。其余酒客有的轻装简从身无长物,也有的同行人多并不惧怕,因此不著急走,不少人反倒对姚家的事颇有兴趣,聚j会神催老头儿快往下说。

    老人正要开口,忽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转眼到了跟前。这马浑身黝黑,四足踏雪,一声长嘶停在酒肆门外。马上之人二十来岁,青衣劲装,背上负著个长形包袱,勒住缰绳右腿往前一抬跃下马背,身手矫健引得众人不禁暗暗叫好。

    年轻人下了马,见酒铺早已客满,便在方才胖商人空出的桌边与人合坐,对老人笑道:“老伯,给我一碗水喝。”老人瞧他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说起话来又彬彬有礼,不禁心生好感,忙沏了热茶送来。年轻人把包袱解下放在桌上。那包袱长七尺有余,置於桌上压得榫木松动“咯吱”作响。众人心知是兵器,便不敢再随意打量他,各自低头喝酒聊天。老人端了茶来,又坐回门槛边接著闲话。座上有好事之人笑问道:“姚庄主晚年得女,不知姚小姐芳龄几许,嫁人没有?”

    那年轻人原本只想休息片刻,喝完茶就要赶路,但听他们说起姚家庄的事,便也端著茶碗细听。老人道:“姚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待字闺中,你敢去求亲?”众人哈哈大笑,那人道:“我倒想去,可惜一无才学二无武艺,去了自讨没趣。”老人又道:“姚庄主择婿极严,若非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绝不肯将女儿轻易嫁人。”有人道:“姚小姐生得美不美,你是见过还是信口胡诌?”老人道:“姚小姐大家闺秀哪有这麽容易见著,可小老儿开了二十多年酒铺子,瞧见去姚家求亲的少年英雄多得很,若姚小姐是个丑八怪,怎能教这麽多人神魂颠倒。”

    过客中倒也有些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一人道:“快剑姚穆风少年时得了个了不得的宝贝,你们听说过麽?”众人纷纷摇头,那人颇为得意道:“这宝贝是朵血玉莲花,据说萃天地灵华,世上独有一支,能起死人r白骨。”老人起身给两旁客人添了些酒,笑道:“这样的宝贝怕只有神仙才能有。”那人道:“江湖传言虽不实居多,可空x来风未必无因,就算血玉莲花不能起死回生,也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有了这嫁妆,姚小姐美不美那也不打紧了。”老人道:“唉,只是不知姚庄主家中究竟出了甚麽事,怠惰了巡山不说,往日纵然瞧不中求亲的人,那也是客客气气请进去喝壶茶好生招待,再让家丁送下山去,这会却连大门都进不了就被赶出来。”

    “老伯,这是几时的事?”那骑马来的年轻人一直未曾开口,忽然问起话来众人均有些意外。老人道:“有半年了,去年我到陈家集赶集路过姚家,见庄园大门紧闭静得出奇,好似无人鬼宅一般,早几年姚小姐尚幼时,小老儿赶集经过倒还能隔著高墙听见她和丫鬟们嬉笑玩耍。”

    年轻人点了点头,将茶喝完便起身又将包袱缚在背上。他向老人告辞,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儿轻嘶绝尘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老人收拾桌子,抬头看了眼沙尘滚滚的小路道:“这小哥生得倒俊俏,说不定也是慕名去姚家求亲的,只盼他别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才好。”座上众人笑道:“要你担甚麽心。”老人道:“小老儿在山下住久了,虽未见过姚家小姐,总盼她能早日觅得佳偶,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一件美事。”酒客们说说笑笑,见天色不早,便都散了各自赶路。

    秦追离了酒肆,仗著胯下好马健足如飞,不出片刻已来到山中大宅前。他将黑马牵到人迹罕至之处,放它独自吃草喝水,自己却不进庄,反在一块巨石后躺下闭目休息。此处荒郊野外,姚家庄建在山林之中却楼宇巍峨,气势恢宏,只不过近日疏於打理,杂草丛生略显得有些荒凉凄楚。

    秦追将包袱解下搁在山石边,周围静谧异常,只闻微风拂草,虫鸣鸟啼。黑马“乌雪”也不走远,吃饱喝足便在他身旁站定。一人一马等到日落西山,天色转暗,秦追翻身起来,见姚家庄内仍一片漆黑,并无人掌灯,心中好生奇怪,但也未作多想,解下马鞍上的行囊换了身黑衣,以黑巾蒙面,将七尺长的包袱缚上马背,又捡起一柄短剑c在腰间。准备停当,他伸手在乌雪脖颈上轻抚几下,低声道:“乖乖等著,可别让人瞧见了。”乌雪打了个响鼻,权作答应。秦追飞身上树,兔起鹘落已到了姚家大宅高墙上。墙内花树成荫,亭台楼阁美不胜收,却不见有人走动,黑漆漆一片十分y森诡秘。他瞧了一会儿,轻轻往前一跃,穿过几株花树,落在主宅屋顶上,脚尖轻点没发出一点响声。

    秦追来到檐边横梁,倒挂金钩吊在檐下,伸手轻轻推开窗户,双手抓住窗框闪身进屋。屋子里空无一人,他关了窗到床边,掀起被褥在床沿索。了一会儿,忽觉手下一轻,找到一处暗格,低头细看,暗格中放著个红木小匣,匣盖j美绝伦,雕著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秦追小心取出匣子,见有玲珑锁将匣盖锁住,便不急著打开,将小匣塞进怀中,重新铺好被褥,回到窗边听了听外面动静。

    屋外静得犹如坟墓,秦追等上片刻才越窗而出翻身上房,正要离去时,忽见后院小楼中有一点灯火。他心中微动,又有几分好奇,便窜上屋檐往亮灯处掠去。

    一路来到小楼窗下,烛光忽明忽暗,屋内却静悄悄不似有人。秦追纵身上楼顶,轻轻揭开瓦片往下瞧。小楼中一老一少,老者白发苍苍,虽看不清面貌,却有龙锺之态。少者十六七岁,是个妙龄姑娘,穿著鹅黄衣衫,正坐在那里嘤嘤哭泣。

    秦追瞧了几眼,老者一声叹息,对少女道:“云儿,此事尚有转圜之地。”少女哭道:“爹爹何必骗我,那些出门报信求援的家丁可有回应?定是走到半途已被人杀了。这半年家中仆役丫鬟死尽死绝,偷偷跑了的隔几日尸首被人送回庄外,女儿虽不懂事,也知道大祸临头,只盼能多陪爹爹一刻。”秦追听父女俩谈话,心道莫非这是姚庄主和姚小姐,却不知惹了甚麽大祸,逼得早已金盆洗手的姚穆风晚境凄惨至此,竟连家仆爱女都保不住,父女二人在家中垂泪等死。

    姚穆风叹气道:“你娘卧病在床多年,行走不便,让她留下陪我就是。你年纪还小,尚有许多日子可过,何必枉送x命。兴许他们见你年幼又不会武功,放你一条生路。”姚小姐哭道:“那些人连婢女小童都不放过,怎会饶我x命。女儿舍不得爹娘,要死也死在家中。”姚穆风见女儿哭哭啼啼不肯走,甚是烦乱,将桌上包袱塞进她手中道:“还不快去,再不听话,我便不认你这女儿。”姚小姐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啜泣不语。姚穆风将女儿扶起,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不忍分离。秦追不知来龙去脉,正暗自思忖,忽听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连忙盖上瓦片,翻身下楼。

    姚家庄早已是空宅,半夜三更怎会忽然有这麽多人走动。秦追下了楼顶,投入楼外大树上,隔著树枝往远处眺望。夜色中几十人手持火把闯入庄中,片刻便将整个姚府照得通亮。小楼上姚家父女听见动静,立刻吹灭了蜡烛。秦追与姚家本无瓜葛,今晚受人之托原想取了东西就想走,但见事有蹊跷,当下藏身在树上观望。不一会儿,这数十人已将后院小楼团团围住,当中一人越众而出,对著楼上喊道:“姚穆风,我家主人已让你多活半年,今日再不把东西交出来,定叫你全家犬不留。”

    秦追向他望去,那人身穿黑衣,也以黑巾蒙面,虽是夜行人装束,却手举火把明目张胆地乱闯,不知是甚麽来历。黑衣人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便冷笑道:“原来当年叱吒江湖的快剑姚穆风老了也是个缩头乌g,有人叫阵都不敢出来应战。姚大侠,你家夫人身子孱弱,经不得夜露风寒,你要是还不下楼来,冻死了她可别怨我。”秦追在树上看得分明,一个只穿亵衣的妇人被两个黑衣人架著来到楼下。那妇人面色憔悴形同枯藁,眼眶深陷双颊瘦削,隐隐已显濒死之态,被人架著,手脚无力甚是可怜。

    小楼中仍未有动静,领头那人抽出匕首抵著姚夫人的脸颊道:“既然姚大侠不念夫妻情份,我便送夫人一程罢。”说著匕首就往姚夫人脸上刺落。秦追略一皱眉,见小楼中一道寒光穿窗而出,疾风吹过处树叶狂旋乱舞。他微微一惊又再沈住气,这瞬息间,姚穆风已狂风骤雨般刺了七八剑,剑光逼退了围在楼下的几个黑衣人。姚穆风正想将妻子夺回,却听身旁有人冷哼一声。他往后一退,险险避开刺来的一剑。那领头人的剑法瞧不出路数,但招招狠辣,一剑紧似一剑,竟比以快得名的姚家剑法更凌厉几分。

    姚穆风退隐多年,功夫虽未搁下,可毕竟年老体衰,此刻又关心则乱,一心只想救出妻子,几次往前进逼都被道道剑光拦下。再瞧姚夫人在那两人手中不知是死是活,姚穆风心有顾忌,剑招愈发凌乱,黑衣人出招却越来越快,嗤嗤两剑刺在他x前肋下,转到身后抬起一脚踢中他后心。姚穆风一声痛哼跪倒在地,黑衣人眼疾手快,已将长剑架在他后颈上,冷笑道:“江宁快剑不过如此,人老了须得服老,还不快说东西在哪,我好送你夫妻二人一个痛快。”

    姚穆风见大势已去,忍痛道:“事到如今说不说都是死,你真想要,自己去找就是。”黑衣人道:“如何死法千差万别,世上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你都想试试?”姚穆风傲然道:“我活到这把年纪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你酷刑折磨。”黑衣人见他不肯就范,又怕他自尽,便伸手点他x道。这时小楼上窗棱轻响,黑衣人立刻转身一纵,轻轻落在窗外。姚穆风脸色突变,苦於x道被制不能出声。黑衣人破窗而入,秦追在树上听见窗内一声惊呼,那人已抓著姚小姐跃下楼去。

    姚穆风之女姚翦云出生不久,父亲就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姚小姐自小只研琴棋书画,丝毫不会武功,此刻被人拽住飞身下楼,吓得花容失色浑身打颤。姚穆风见女儿也被擒住,登时老泪纵横。姚小姐哭著要去爹娘身旁,却被黑衣人拦住道:“令嫒花容月貌,仙女模样,这般年轻就死了,岂不可惜。”

    姚穆风硬挺著身子,见那人伸手在爱女脸上了一把,气得目眦尽裂。姚翦云喊了声爹爹,也被黑衣人制住,提到姚穆风跟前道:“我再问一次,你还不答,便将你女儿送给这些兄弟享乐。素闻姚小姐心灵手巧能歌善舞,不知床上功夫是否了得。”此话一出,树上秦追不禁暗自皱眉,再听“嗤”一声响,那人已将姚小姐左边衣袖撕下半幅,露出里边一截雪白手臂。姚翦云失声惊呼,伸手掩住臂膀,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爹不肯说实话,待会儿你这身衣裳都得撕烂,看你怎麽遮掩。”

    姚翦云几时听过这等威吓,吓得眼泪不住往下掉。黑衣人将她手臂拿住,有姚穆风掌上明珠在手,料他不敢自尽,便解了x道等他回话。姚穆风欲言又止,见女儿脸色惨白,原本想说了,又知这人心狠手辣,即便说出实情也难逃一死。自己死了,爱女仍旧免不了受人折辱。这般思来想去,黑衣人等不及,又再伸手去扯姚翦云衣衫。姚穆风正想喝他住手,忽听女儿一声尖叫,自己往那人手中长剑上撞去。姚翦云这一撞众人始料不及,黑衣人本以为她弱质纤纤经不住吓,便没防备。姚翦云一下撞在剑上,长剑穿x而过,血溅了一地。姚穆风见女儿惨死,跪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衣人也深感意外,未曾想到小小弱女如此刚烈决绝,愣了片刻才抽出剑在姚翦云衣上擦净,将她尸身抛在地上。

    姚穆风痛失爱女,妻子眼见不活,自觉了无生趣,便也心中一横飞身扑去,捡了地上失手掉落的长剑往脖子上抹。黑衣人提剑去挡,姚穆风再无牵挂,出手不留后路,竟似疯了一样。黑衣人剑法虽高,也架不住他一心求死,尽往自己要害上招呼。两人转瞬间过了五六招,黑衣人急於将他擒下,一剑刺他肩头,迫他弃剑。这剑递出招式已老,姚穆风不躲不避,反而迎著剑尖向前猛撞。“扑”一声,剑入r里。姚穆风牙关紧咬须发散乱,伸手抓住剑锋往自己肩上一推,将黑衣人拖到跟前,右手长剑举起,拼死要将他劈成两半。黑衣人连拽数次无法将剑抽回,眼见剑光劈到,急忙撤手退去。他动作虽快,却已被剑尖撩中,x前黑衣破了道口子,再退得迟些,险些就被剜出心来。

    姚穆风一剑未能得手也不追击,右手横剑在颈间一刎。秦追一惊,折了g树枝朝他手上掷去,虽明知会被发现,可方才未能救下姚小姐,心中已是懊悔不已,此刻再不敢犹豫。姚穆风腕上一痛,手中长剑跌落地上。秦追正等黑衣人往自己这边瞧,谁知他竟浑没觉察有人暗中出手,反而抬脚踢起地上长剑,朝姚穆风颈中刺去。这一手更叫秦追不及反应,一剑就已刺穿姚穆风喉咙,黑衣人随即冷笑一声,脚踩肩头将剑拔出。姚夫人本已病危,再经此惨祸,顿时晕了过去。黑衣人伸手探她鼻息,一剑将她x命了断。秦追见他如此心狠手辣,心中愤懑,可这时现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黑衣人将姚家三口全部杀死,便令手下退去。秦追心想,这人方才追问姚穆风一件东西下落,唯恐他自尽,现下尚未问出眉目却又干净利落将他杀了,实在不合常理。但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秦追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折返,便从树上跃下。后院夜风飒飒,剑气削下满地树叶被风吹散,更显y冷凄清。秦追去看三人尸身,忽听姚穆风低低哼了一声,竟未断气。他忙将人扶起唤道:“姚前辈。”姚穆风要害中剑必死无疑,也只剩一口气在。他睁眼瞧见秦追黑巾蒙面,还当是方才那黑衣人,一时回光返照,伸手猛掐他脖颈。秦追一惊,用力挣开,两人纠缠片刻,姚穆风终是气尽,手一松便死了。秦追掰开他手掌,轻轻放下,见黑衣人的长剑扔c在姚穆风肩上,伸手拔了一下,剑身嵌在骨中纹丝不动。这剑极为普通,寻常铁铺随处可买,只在剑锷上有一方小印,几不可见,刻著“善德主人”四字。

    秦追疑心更甚,那黑衣人蒙面夜行分明是不想让人瞧破身份,却又如此大意将佩剑弃之不顾。这善德主人是谁?佩剑之人、铸剑之人还是幕后主使之人?秦追百思不得其解,瞧著一地死尸,姚穆风年逾花甲,姚夫人身患恶疾,两人身死倒也罢了,姚小姐碧玉年华惨死家中,才是可怜之至。秦追见四周无人,想将三人带去后山葬了。正在这时,忽觉一股劲风自背后袭来。秦追忙向左侧闪避,一道寒气擦过脸颊,是柄j钢百炼的长剑。

    他暗暗心惊,来人轻功高明,人已到身后,他竟丝毫没察觉。那人一剑未中立刻收回,紧跟著又刺一剑。秦追在地下一滚,险险避开。他本道是黑衣人去而复返,不料转头一看,持剑之人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袭青衫,剑眉薄唇,却满面怒容,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秦追不欲与他相斗,避开剑锋挺身起来,退开几步转身往院外飞掠而去。

    青衣人见他想跑,提剑便追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跃出姚家大宅院墙外,往山林中去。秦追在前飞奔,听身后树叶轻响,始终甩不脱那青衣人。他奔至前方一株大树,脚尖在树枝上一点,突然转身往来时方向飞去。身后青衣人正追得兴起,忽见他一个转身向自己扑来,人已在半空,四下无处落脚,只得挥剑抵挡,借力往后一跃,落在远处树枝上。秦追被他一挡,也是借力后翻,一下便将距离拉得远了。他向青衣人看了看,一言不发,转身继续往树林奔去。那青衣人甚是锲而不舍,又再追上,他轻功比秦追还高上几分,渐渐追近。秦追一声呼哨,将姚宅外的乌雪唤来。马蹄声渐近,秦追落下枝头,正要上马,却听脑后急响,忙侧首躲过,一支雪亮银镖擦过耳旁,“夺”一声钉入前边树干。这镖刚躲过,下一镖跟著便到,秦追怕飞镖无眼伤了乌雪,只得轻轻一拍它屁股,令马儿去前面等著。

    青衣人转眼已到跟前,手中长剑挥起,抖了个剑花向秦追刺来。他剑法与姚穆风颇为相似,只是更为凌厉狠辣,一剑刺出就断了后路,似要与人拼命。秦追瞧他剑法,便知他与姚穆风颇有渊源,更不想和他生死相搏。可青衣人长剑越舞越快,剑光纵横竟似织成一张大,令他无处可逃。秦追手中短剑不趁手,只是夜行启门防身之用,眼下被青衣人缠住,立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苦思脱身之法,青衣人剑势一顿,伸手朝他面门袭来,要揭他面上黑巾。

    秦追往后一仰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腕,青衣人下盘却极为扎实,被他提住手腕寸步不移。秦追就势一脚踩在他膝盖上,松手向后退开半尺,离了他剑势范围再往乌雪奔去。青衣人哪肯作罢,也紧追而上。秦追来到爱马身旁,却不上马,心知他定会追上,一伸手,从马鞍边抽出包袱中的兵刃,拿在手里一抖,是杆七尺银枪。

    第二回

    青衣人见他亮出兵器,也是一愣。原想眼前这人夜行衣靠黑巾蒙面,行事定然鬼祟,因而一直防他暗箭伤人,却未料他抖出兵器却神威凛凛光华夺目,嚣张得很,不由冷笑一声。

    秦追被他逼得亮了兵刃,枪尖直指他心口,也不再奔逃,压低嗓子问道:“你跟著我做甚麽?”青衣人道:“你心里清楚,姚家与你有何仇怨,为何要杀他满门?”秦追这时方能仔细瞧他,见他身材高挑眉目俊俏,手执长剑立於林中,竟从未见过如此齐整标致的人物。转念再想他为姚家老小出头,心中顿生好感,不欲再与他相斗,便开口解释道:“人不是我杀的。”青衣人冷笑道:“既不是你杀的,你跑甚麽?”秦追道:“你上来二话不说拿剑乱刺,我若不跑,岂非早被你杀了。”青衣人听他分辨,就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他长剑一指,厉声道:“你半夜三更,一身黑衣,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姚家三口不是你下的毒手,要我如何相信?”

    秦追入庄取物确是迫不得已,暗中了怀里,小匣仍在,便道:“信不信由你。”青衣人道:“要我信你,先把黑巾揭了再说。”话音一落,立刻举剑刺他要害。秦追应变奇速,“当”一声,剑枪相交。秦追往后退了一步,青衣人第二剑又已到眼前。他攻得快,秦追挡得也快,可招招都是防守,并无攻敌之意。

    青衣人道:“还不还手。”说完剑势一变,尽往刁钻之处攻去。秦追横枪抵挡,见他出招狠绝,避无可避,於是侧身使一招苍龙摆尾,枪尖朝下往青衣人脚下撩去。这一下拨草寻蛇使得中规中矩,毫无奇特之处。青衣人料他武功不错,已暗自提防,没想到这一枪使得平平无奇,不禁大失所望,心想义父无论如何不至死在此人手中,定是他使了甚麽卑劣伎俩这才得手。想到此处怒上心头,瞧见枪尖到了脚下,后退几步,一闪身又转到秦追身旁挺剑刺他肋下。这一下动如脱兔,秦追长枪回转不便,想撤回已是不及,眼见就要被刺个窟窿。青衣人恨他滥杀无辜,连弱质女流都不放过,下手更不容情,定要将他重创剑下。秦追枪尖点地,借力跃起翻过青衣人头顶,手腕一伸将长枪拖回,便往后飞奔。青衣人以为他又要逃走,想也不想,提剑追去,哪知秦追奔了几步,猛地回身一枪刺来,犹如毒蛇出洞,一扫方才的平庸,枪势迅疾,锐不可当。青衣人一惊,这回马枪使得实在出人意料,隐隐有雷霆之势,情急之下往后一仰已滚倒在地。秦追枪尖刺穿他衣襟,留了三分余力,也不追击,几个纵跃人到丈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青衣人自地上起来,想要再追,但山林幽暗难辨方向,那马儿又脚力惊人,这一会儿工夫已听不见马蹄声,不知跑去了哪里,只得作罢转身返回姚家。

    秦追骑马走了半路,身后已无动静,便拉了缰绳让乌雪慢慢走。他找了个僻静之处,将夜行衣换下,手到怀中忽然一惊,那红木小匣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秦追细想片刻,定是方才打斗时掉了出来,却未曾察觉,遗失在树林里,不由心中懊恼,忙转身去寻。怎奈那匣子小巧玲珑,林子里又不见光,找了半天也没找著。眼看天就要亮,心下焦急万分,却也毫无办法。

    回到爱马身旁,秦追见银枪在马鞍上横著,夜色中闪著银芒,心想这回露了兵刃,在外走动更需多加小心,以免旁生枝节,於是将银枪用布裹起,放在鞍边,换过衣衫上马往陈家集方向而去。

    这一路走得心事重重,日出时分才到镇上。忙了一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秦追心中郁闷,来到客栈外,将乌雪交与店伙照料,自己进店要些吃的,稍事休息。天已大亮,客栈中客人起床,小二忙著送水伺候。秦追略坐一会儿,听见掌柜朝门外喊道:“去去,一大早刚开门,没剩饭剩菜给你。到别处去,过了晌午再来。”秦追一瞧,客栈外倚著个跛子,胳膊下撑著拐杖,手里拿个破碗,正欲乞食。掌柜嫌他邋遢,怕他弄脏店门吓到客人,便叫小二来轰他出去。跛子饿得面黄肌瘦扒著门不肯走,秦追瞧他可怜,就叫小二拿两个馒头给他,记在自己帐上。小二应了,拿了馒头放他碗里道:“是那边那位爷赏你的,还不谢谢。”跛子抢过馒头往嘴里塞,不住弯腰向秦追磕头道谢。

    掌柜想叫他走远些吃,又碍著秦追面子不便呵斥,只得低声叫他吃完就走。跛子吃了一个馒头,j神略长,将另一个藏起不舍得再吃,又去问小二要水喝。小二不似掌柜那般势利,听他央求,就从厨房舀了瓢清水在他碗里。跛子喝得啧啧有声,半晌才道:“可算活了,当真倒了大霉。”小二道:“这是甚麽话?你一个跛子,无财无貌,好赖这麽活著,再倒霉又能如何?”乞丐道:“你怎知我无财,我以前可也不是这模样。”小二道:“你以前甚麽模样与我无关,若吃饱喝足趁早走了,省得掌柜骂我。”

    乞丐将碗中清水喝了个干净道:“小二哥再借我个纸笔。”小二奇道:“你还会认字?要纸笔做甚麽?”跛子擦了擦鼻尖道:“我写封家信,找你这店中过往客人捎回家去。”这回连掌柜也听得希奇,问道:“你是半道遇上坏人,将钱财抢了去,才这样落魄麽?”跛子点头道:“半月前我出门办事,路上走得慢,错过宿头,瞧见那边山中有座大宅,便想去借宿。”

    掌柜道:“那定是姚家庄了。”跛子道:“天色已晚,我正往山上赶,忽见迎面有人下山。荒郊野外,我怕遇上歹徒,便躲在路边草中等他过去。那人走近了,我一瞧是个小姑娘,就放下心走出草丛。那姑娘见我突然钻出,吓得魂飞魄散张嘴便叫。我顿时慌了神,忙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你。’”

    小二嘻嘻笑道:“你这模样,人家姑娘见了怎的不怕。”跛子道:“我早说过,原先可不这样,脚也不跛。那姑娘听我说话,便不叫喊,只是神色慌张,急急往前赶路。我本想向她打听山上大宅里住著甚麽人,好去投宿,可她睬也不睬我,我只得作罢。谁知刚走几步,那姑娘一声惨叫,我回头一瞧。”小二被他吊起了胃口,连忙问道:“怎样了?”跛子道:“那姑娘竟被人当x一刀穿过,刀尖从背后穿出就这麽死了。我吓得魂飞魄散,也没瞧见行凶的是谁,连滚带爬跑了半路,被一人挡住去路。”

    小二听得入神,掌柜过来催他干活,又骂跛子道:“谁教你在这胡说八道,大清早的刚开门就说甚麽死人,晦气。”说著赶他走,跛子唉声叹气,一瘸一拐拄著拐杖走了。秦追听说事关姚家命案,便立刻结账追出了门。

    跛子走了一会儿,在路边坐下。秦追到他面前,跛子抬头见是方才给他馒头吃的恩人,连忙又要道谢,秦追道:“我想向兄台打听些事,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跛子对他感激不尽,忙不迭应道,“爷有话尽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追道:“兄台方才说的那些是真的麽?”跛子道:“哪些?”秦追道:“就是姚家大宅的事,那姑娘长甚麽模样,作甚麽打扮?”跛子想了想道:“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很是俊俏,瞧衣著打扮当是个颇体面的丫鬟。”秦追暗想定是姚府婢女,不知是逃命还是求救,又问:“那小丫鬟死了,后来又怎样?”

    跛子一个激灵,想起当日之事心有余悸,左右瞧了瞧道:“我见死了人,心中害怕,就慌不择路地跑了,哪知被一个黑衣人拦下。”秦追问道:“那人可有蒙面?”跛子道:“那倒没有,这人长了一张麻子脸,手握钢刀,刀上还淌血,想必是那姑娘留下的。我哪敢细瞧,直趴在地上求饶。”秦追道:“那人被你撞破杀人,怎麽竟饶你x命,不杀你灭口?”跛子道:“怎麽不杀,我没命求饶,那人钢刀一挥要朝我头上砍,我骇得坐倒在地,抓了一把泥土草g就往他脸上掷去,将他阻了一阻掉头就跑。跑了几步,听身后嗖嗖声响,回头一看,那恶鬼追了来,提刀往我后背砍。我吓得腿软,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他刀砍在我脚上,我疼得满地乱滚,这一滚便滚下山涧去了。喏,就是这条腿,伤口有这麽长。”跛子抓过跛足在小腿上比了比,又拍拍x口道:“若非这一滚,我早被他当场砍死了。那几日在山中我吃野菜野果度日,挖些草药治伤,挨了半月才勉强能走,一路乞讨至此。”

    秦追听他说得可怜,又取了些银两给他做回家的盘缠,跛子千恩万谢地去了。秦追越想越怪,听跛子叙述,黑衣人绝非寻常盗匪,倒像是昨晚在姚家庄瞧见的人。姚小姐曾道家中丫鬟仆人死尽死绝,报信或逃跑的也都不得幸免,由此可见姚家早被人盯上,庄外必定有人日夜守著。可怪就怪在他昨日长驱直入,却并未受阻碍,不知是何甚麽缘故。秦追想了半晌仍无头绪,只得返回客栈,打算取马赶路。

    他刚到客栈外不远,听见有人在问店伙道:“这黑马是谁的?”

    乌雪在客栈门外马桩边立著,与那些拉车驼货的驽马并列,姿态倨傲鹤立群。秦追闪身躲在墙边瞧了一眼,见昨夜与他相斗的青衣人正在询问伙计。秦追暗自寻思,这人脚程倒快,一会儿工夫也到了镇上,真是冤家路窄。青衣人从怀中取出锭银子交给伙计道:“若这马的主人回来,你即刻叫人来告诉我,另有赏钱。”伙计接过银子,拿在手里喜不自胜,问道:“公子在哪落脚?”青衣人道:“镇上可有棺材铺麽?”伙计道:“前头不远就有一个,走几步就到,要不要我带您过去?”青衣人摇头道:“不必,你在这守著,我一会儿就回,那人来了,你想法留住他,别让他走。”伙计连声答应,目送他离开,将银子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揣进怀里。

    秦追听得明白,这时便不好回去,又想青衣人必是去购置棺木安葬姚家三口,瞧他行事为人颇有情义,绝非奸妄之辈,若不是姚家这桩命案与他有些误会,倒可结交一番。他等人走远,避开伙计眼目,到远处打了声呼哨。乌雪听到主人唤它,立刻扬蹄人立而起,一声长嘶,摆头将绕在桩木上的缰绳挣开。客栈伙计以为马惊了,伸手去拉缰绳,乌雪不认生人,往前一跃将他甩开。伙计吓得跌坐在地,乌雪却越出马厩回头高声嘶鸣,似在笑他狼狈。伙计呆若木,忘了起身追赶,等他回过神来,马儿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秦追在街角待乌雪奔近,抓了缰绳飞身上马,拨转马头往镇外而去。策马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来,这才放心,心想那青衣人竟就这麽盯上他,也怪乌雪太扎眼,於是走到半路下马,用溪水和泥,将爱马四足雪蹄抹黑,又在马身上擦了些泥。乌雪虽是黑马,这番打扮下来,东一块西一块,像是生了疥癣一般其丑无比,想来再不会引人注意。秦追拍了拍乌雪脖颈道:“下回再到镇上,可别这麽神气活现。”乌雪却仍是趾高气扬,还颠了颠蹄子,想将身上泥污颠落下来。秦追拿它无法,只得笑笑,随它去了。

    一路马不停蹄,不日来到一座宅邸前。大宅门外青石铺路,貔貅瑞兽对立,高墙内红杏争艳,门顶牌匾写著“未寒山庄”四个金漆大字。秦追下了马,上前叩门,不出片刻有个垂髻小童出来开门。小孩儿见是秦追,脸上立时露出笑容道:“秦爷来了,我家主人等得好苦,每日叫我去庄外候著呢。”秦追道声:“有劳。”将乌雪交给他,不解行囊踏步进了庄里。才走到院里便有人出来相迎,来人一身锦衣,相貌堂堂,约莫三十来岁,虽满脸堆笑,却掩不住愁容,出来拉了秦追双手道:“秦弟你可回来了,快坐,为兄等得好心焦。”

    秦追心中有愧道:“小弟这事办砸了,对不住大哥。”庄主段已凉听了,脸上顿时转不过颜色,呐呐道:“你武艺这般高强,还有人能挡得了你。”秦追拉他坐下道:“倒不是有人阻拦,我本已得手,可半路与人闹出点误会,打斗中想是不小心,东西却是我自己弄丢的。”段已凉虽然心焦,仍关心问道:“你受伤没有?”秦追摇头,向内厅瞧了瞧,问道:“嫂嫂身子如何?”段已凉凄然道:“仍是疼得死去活来,我一边等你消息一边又差小九去找大夫。自螓儿得病,这方圆百里的大夫都已找过一遍,我本以为无望,谁知前几日小九竟真带著个面生的郎中回来。我想死马当活马医,不如让他瞧瞧,治不好能让螓儿少受些苦也是好的。那郎中诊完脉思忖片刻,说这病他救不得,倒可开一剂止痛续命的药,或可多活半月。我瞧了方子,也瞧不出个名堂,心中犹豫不决。当夜螓儿疼得死去活来,我实不忍心她受苦,便连夜让小九去药铺抓了药让她服下。这药方当真有用,螓儿服了药,这几日疼痛略减,气色也好了些,只是郎中走时说此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药到病除还需另觅良医。我算著日子,最多再有十日,还没有灵药怕是不行了。”秦追安慰道:“大哥别急,我定想办法救治嫂嫂。”

    段已凉唉声叹气,秦追又道:“那日我见大哥心急如焚,便急著去取药,也不曾问嫂嫂这病是怎麽生的。大哥仔细说给我听,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段庄主道:“我也说不太清,前几月好好的,有一日螓儿带了丫鬟去庙里烧香,回来就喊腹痛。我请大夫来看,连请几个都说古怪,连方子都不肯下就走了。我束手无策,每日看她剧痛难熬,到今日已瘦得不成样子。上月有个独眼癞子在庄外敲门,小九去开门,那癞子说‘你家女主人病了,我有法治’,我听了连忙请他进来。这癞子瞧了之后说螓儿身中剧毒,虽不会片刻就死,却要痛上百日,最后是活活痛死的。他问我有没有与人结怨,你知道愚兄为人,怎会去结甚麽怨。癞子道,这毒很是厉害,若非深仇大恨,断不能下此毒手。我忙问他有甚麽法子可治。癞子道,我给你个方子,只是药引难寻。世上有种奇花,是用各种毒物之血浇灌养成的一朵血莲,此花为引,世上百毒都可解。我问他何处能得此物,癞子先不肯说,我百般央求他才道江宁快剑姚穆风家中正藏有此物,只是血莲稀有,明著去要人家定然不给,要想救人只好从权,言下之意竟是我要去盗取,且悄悄告诉我东西藏在何处,说是他也肖想已久,只碍於姚老侠客威名不敢造次。我病急乱投医,带了小九赶去姚家求药,没想还未上山就被赶了下来,说甚麽也不让我进庄见老庄主。我苦求几日无果,心中惦记螓儿,赶忙回来,正巧你来找我,螓儿x命已在旦夕,我才有这不情之请,求你去姚家盗药。如今虽未取得药引,想必也是天意如此不能强求。”他嘴上说不强求,眼却瞧著秦追流露恳求之色。

    秦追知道他爱妻心切,这事又是自己办得不好,当即道:“大哥稍安勿躁,我总觉这事大有文章。嫂嫂得病突然,那癞子不请自来也透著古怪,血莲既是稀世珍品,怎会让我如此轻易得手。暂且信他说的,眼下嫂嫂吉人天相又延得十日时限,我快马回趟师门找我师兄。他j通药理,又爱钻研药草,天下奇物没有他不知道的,纵然不能为嫂嫂解毒,至少也学那郎中缓上一缓,到时我再去寻药引,总不见得世上只此一朵血莲,再也没了不成。”

    段已凉面露喜色道:“竟忘了你师兄这位神医,你既去找他帮忙,那还有甚麽可担心,只是马不停蹄连著赶路辛苦了你。”秦追道:“救人要紧,小弟这就启程,乌雪脚程虽快,来去也需得六七日,大哥在家等我消息。”

    段已凉不肯让他这麽就走,硬拉他吃过饭,又塞了盘缠给他。如此千叮万嘱,一直把他送到山庄外,看他上马走远才依依不舍地折返。

    秦追路上丝毫不敢耽搁,乌雪又极为神骏,不出三日已到了师门山下。秦追自幼父母过背,被师父捡去收做关门弟子,天玄宗师陆天机开宗立派,却又不喜广招门徒,只收了五个弟子便没了心思,把门派交给大弟子看守,自己四方云游行踪难觅。未曾想师父一走,大弟子万啸风反倒将门派打理得井井有条。秦追这掌门师兄年纪与他差了五十来岁,早已是古稀老人,却喜欢钻研药草医经。秦追入门时,陆天机问他要学甚麽,秦追年纪尚小,於武学一窍不通,便问:“我想学甚麽,你都能教麽?”陆天机是个武学奇才,一生所学甚杂,当即点头道:“只要你想学,为师没有教不了。”秦追道:“那我先瞧瞧哪个好看,就学哪个。”陆天机爱他天真无邪,便唤来大徒弟刀枪棍b挨个使给他瞧。秦追见师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就道:“这个好,威风得紧,我学这个。”陆天机本不喜枪法,嫌这兵器累赘,可小徒儿爱学,就悉心指教,比别的徒弟都用心几分。秦追天资甚好,练完枪术,闲暇时也学师兄们舞刀弄剑。陆天机见了更是倾囊相授,愈加对小徒弟喜欢得不得了。

    秦追虽不及师父随x,倒也时常下山游历。一日在郊外,见一身怀六甲的少妇走在半路忽要临盆。秦追青年男子不敢逾礼,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遇上段已凉与妻子经过。段夫人赵氏便帮忙在野地将孩子接下,又命仆人将母子二人送回家中静养。段已凉见秦追少年侠客,人品出众,起了金兰之意,段夫人查知丈夫心意便请秦追到庄中做客。段已凉名中带凉,为人却绝不凉薄,每逢严冬便将无家可归的孤儿寡老接进庄中避寒。秦追敬他乐善好施,段夫人一提结拜,便立刻应了。如今段家有难,秦追自然义不容辞,为义兄四处奔走。

    这回来到天玄,秦追下马步行上山。陆天机x好清静,天玄派建得极好,山上云烟袅袅风景如画,人间仙境一般。秦追下山已有些时日,这趟回来只觉一草一木分外亲切,一路来到山门外,守山弟子有的刚入门,还没见过他,客气地将他拦住。

    秦追道:“掌门师兄可在山上?”小弟子听了一愣道:“掌门师伯正在闭关,你……叫他师兄。”他心想掌门年逾七旬,哪来这麽小的师弟,怕是胡说骗人,就不敢让他进去。秦追又道:“你师父是戴君逢戴师兄麽?”守山弟子听了,心中更奇道:“正是,你怎麽知道。”秦追笑道:“四师兄素来做事仔细,除了他谁还会派弟子守山。”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唤道:“小师叔,你怎麽来了?”

    第三回

    守山弟子回头一瞧,恭恭敬敬地喊道:“阮师兄。”阮云之一脸喜色,走下石级拉著秦追的手道:“真是小师叔,可想死我们了。”说罢对那小弟子道,“还不快来见过师叔,回头你师父知道你拦著师叔不让他进门,定要重重罚你。”守山弟子脸涨得通红,委屈道:“没人说过师叔要来,怎麽怪我。”秦追道:“他没见过我,难怪不认得。”

    阮云之笑道:“快来,师兄弟们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二师叔三师叔都在,四师叔下山办事去了,明天才回。你这次来了别急著走,多住些日子,指点下师侄们的武功。”阮云之年纪与秦追相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论同门情谊最亲不过。今日见他回来自然高兴得很,一路上话说个不停。

    阮云之道:“小师叔,你下山这麽久,有甚麽趣闻说来我听听。师父闭关,我又出不了远门,天天在这里教师弟们练功,可闷坏了我。”秦追问道:“师兄闭关多久了?”阮云之道:“你下山多久师父就闭关了多久,每日只许人送些饭菜,诸事不问,我们也不敢去扰他。”秦追奇道:“师兄向来不喜练功,怎麽忽然如此勤奋。”

    阮云之见左右无人,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你下山后师祖回山了一趟,你知道师祖的脾气,甚麽事想到就说,从来不顾旁人脸面,忽然x起,当著全派上下考较师父和师叔们武功。师父平日就爱钻研医术,功夫自然比不上几位师叔。”秦追笑道:“师兄喜欢医术又不是一日两日,师父做甚麽这时候回来骂他。”阮云之道:“可不是,师祖骂了几句又给师父一本医经,说是云游时偶得,送给他钻研。师父哪是闭关修行,分明关上门读书去了。后山药草多,在那闭关岂非正合他心意。”秦追道:“你倒懂你师父心意。我这趟回来有急事找师兄帮忙,非去见他不可。”阮云之道:“师父说谁也不见,可没说不见你。只是你闯进后山去见他,千万别说是我出的主意。”

    二人一路说笑到了偏厅,阮云之又命人去知会两位师叔。不一会儿,二师兄杜笑植,三师兄薛兆都来到厅上,见了秦追,师兄弟久别相逢好一番亲热。杜笑植肥头大耳,挺著个肚子,不似习武之人,倒像店铺掌柜,上来便对秦追道:“你这小子,去了这麽久也不见回来,我还当你死在了外面,正想撺掇你三师兄下山替你报仇。”薛兆三十来岁年纪,一张长方脸膛不怒自威,弟子们都颇有些怕他。

    薛兆见了秦追,脸上便松动了,只是他常板著张脸,突然一笑,反倒令人倍觉怪异。薛兆对杜笑植道:“你也是当师兄的人,怎的说话这般没分寸,师弟刚回来,你却说他死在外头。”杜笑植道:“你早知我要胡说,怎麽不拦我。我是高兴,你还不去把掌门师兄叫来,后山有甚麽好玩,他竟待了半年。”薛兆对掌门师兄十分敬畏不敢造次,说道:“师兄闭关,我不去扰他,要去你去。”杜笑植道:“师兄怕已成了野人,你去后山喊小师弟来了,他听见定会出关的。”薛兆仍是摇头不去。

    秦追道:“待会儿我自己去找他,师兄若要怪罪也怪我就是。”杜笑植点头道:“也好。小师弟一路回来十分辛苦,先将包袱解了,咱们设宴为你接风洗尘。”秦追道:“二师兄,我回来是有急事求大师兄帮忙,即刻就要下山去。”杜笑植问道:“甚麽事这麽急?”秦追将段夫人中毒之事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在姚家庄见到的怪事和盘托出。杜笑植听后,也觉其中大有问题,说道:“你去姚家取药,可有打开匣子看了里面的东西?”秦追道:“那匣子上的锁十分j巧,我见一时难开,就先放在怀里。本想著救完人后再回姚家请罪,姚老侠客有天大难事也定当照办。可没想到他一家三口瞬间惨死,我不及援手追悔莫及。”杜笑植道:“那些黑衣人逼问姚穆风某样东西去处,行凶后却又不翻找,岂不古怪?”秦追道:“想必是庄中早已翻找过多次的缘故。”

    杜笑植想了想又道:“那个追著你的青衣人,他也使姚家剑法麽?”秦追道:“是不是姚家剑法我也不不能确准,只是他剑法奇快,比姚老侠客还快几分,拆起招来不要命似的,我被他逼得没法可想,连银枪都亮了出来。”杜笑植道:“你还记得招式,使给我瞧瞧。”秦追道了声“好”,从身旁天玄弟子腰间取了长剑,回忆当日青衣人的剑法一招招使来。他为求形似,一招一式清清楚楚,比青衣人慢了许多。这剑法本就求快,他记x好悟x又高,虽慢上一些,仍比寻常剑法迅疾凌厉,一时厅上剑光点点,耀眼夺目。杜笑植看完道:“不错,这分明也是姚家剑法。那青衣人年纪与你相当,定是姚穆风早年未娶妻时收的义子,名叫江轻逐。姚穆风将自己的快剑绝学倾囊相授,此人剑法不在其父之下。奇怪,姚家灭门,你去取药,他半夜到庄中,如此凑巧倒像有人安排好的。”薛兆知道他生x多疑,猜来猜去心中颇为不耐,说道:“甚麽巧不巧,师弟与他们素无瓜葛,本门又从不问江湖事,你尽胡思乱想,扫了大家的兴。”

    杜笑植道:“你说得对,我是想多了。姓江的小子不坏,师弟没让他瞧见面目,下回再见,也不失为可结交之人。”秦追苦笑道:“他虽未瞧见我相貌,乌雪已被他盯了去,若再见我银枪,一眼就能认出来。”杜笑植道:“你这人就是实心眼,既然去偷东西,怎麽还如此马虎,兵刃也不换,又大喇喇骑了乌雪去,不是摆明了让人认你麽?”薛兆哼道:“谁像你一肚子鸣狗盗,师弟行事光明磊落,自不会考虑那麽周全。”

    杜笑植哈哈一笑,不与他争辩。秦追坐久了,就说要去后山见掌门师兄万啸风,阮云之一直在门外等著,见他出来就道:“小师叔,我去给师父送饭,你正好和我一起去。”秦追道:“好。”阮云之走在他身旁道:“师父吩咐每日把饭菜放在后山道上,他自会来取,待会儿你在山石后等著,我可要先走了。”秦追问道:“你怕甚麽?”阮云之道:“他见我不如见你这麽开心,说不定要骂我,我还是避过的好。”秦追道:“你是他开山门大弟子,他自然对你严些。”阮云之笑道:“也是,我师父也是师祖开山门头一个徒弟,师祖见他一次便骂一次,要我选还是像你一样做关门弟子好,老大不如么儿,上上下下都喜欢你。”

    秦追一笑置之,二人不知不觉已到后山,远远一望山林苍翠,云雾环绕,林中还有座茅屋,真如世外桃源一般清静宜人。秦追心想掌门师兄在此闭关,那是隐居享清闲来了,难怪一闭就是半年。阮云之将食盒放在路上,对秦追道:“我先走了,你别说是我带你来的。”秦追笑道:“知道了。”

    阮云之走后,秦追又等了片刻,见一白须黑袍的老者从山道上下来,手中拿著g木棍,背后背著竹篓。若非秦追认得他,几乎要以为是个采药人。那老者来到近前,手中木棍还在路边指指戳戳,翻著草丛。秦追等他走近,突然从山石后跳出喊道:“大师兄。”老者虽没料到有人叫他,但一惊之下仍然神色自若,定力也甚是了得。万啸风瞧了秦追一眼,脸上已有喜色,却不急不缓道:“你怎麽来了。”

    秦追道:“我今日刚回来,听说师兄正在闭关,可又有急事相求,所以就闯了后山,师兄不怪我吧。”万啸风瞥他一眼,假装不悦道:“有急事就能硬闯麽?我说过谁都不见,你也不能例外。”秦追笑道:“我可没硬闯,师兄只说谁也不见,又没说谁也不许进后山。”万啸风一样最宠这小师弟,知道他平日最懂规矩,没事绝不会乱闯,就引他到茅屋里小坐。秦追见茅屋虽简陋,却十分干净整洁,伸手提了茶壶倒上杯茶给万啸风道:“师兄,我有件事想问你。”万啸风喝著茶道:“没事你也不会回来找我。说罢,甚麽事?”

    秦追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万啸风沈吟半晌,蹙眉不展道:“听这症状,段夫人中的毒应当是森罗冥蕊,此毒发作时剧痛难当,中毒之人死后尸骨带毒,若不焚尸扬灰,等尸身腐烂,毒气还会祸及活人,后患无穷。”秦追皱眉道:“这毒除了血莲为引,难道就没别的法子可解?”万啸风笑道:“血莲药引我只听人说过从未见过。百种毒物之血日日浇灌养成,能克天下所有奇毒,是不是?”秦追道:“是。师兄笑甚麽?”万啸风道:“世上毒物毒x各不相同,相生相克,哪有甚麽灵药能解所有奇毒,如此万能之药,恐怕只能是天上掉下的仙草了。我看准是江湖郎中道听途说,诓骗段庄主。”秦追道:“师兄可有办法解毒?”

    万啸风神色悠哉,秦追便知他x有成竹,心中一定道:“就有劳师兄了。”万啸风道:“我将药方写了给你,都是些寻常药草,药铺便能买的。治这毒最紧要的是先止疼,止了疼再慢慢调理,不可c之过急,切勿信那以毒攻毒之法。”说完细细问起段夫人的年纪,才提笔写了张方子,挑一些现成的药草药材给他包了,哪像个掌门,倒像寻常药铺的掌柜大夫。秦追接了笑道:“早知这毒这麽容易解,何必舍近求远夜探姚府。”万啸风摇头道:“你当这毒真这麽好解?若非师父回来一趟,给我这本药经,我又闭关通读半年,略窥一二,你拿森罗冥蕊之毒来问我,我也束手无策。”秦追道:“那我赶得巧。这事不宜耽搁,我先回未寒山庄治我嫂嫂,回头再与师兄相聚。”

    万啸风见他要走,就道:“我有事托你,正好你下山替我办了。”秦追道:“师兄有事,我自当效劳。”万啸风取出封信道:“前几日云之送饭来夹了这封信,我瞧了瞧,是扬州柳家送来的。下月初九神枪柳老爷子大寿,我正闭关,你几个师兄又都懒散惯了,推来推去,谁都不愿赶去应酬。柳舍一与师父交情颇深,不去祝寿未免失礼,再说柳家枪法独步武林,你去瞧瞧,请老爷子指点一二,他承师父情,定然不会推辞。”秦追笑道:“我替师兄去拜寿就是,哪敢肖想人家家传武功。”万啸风道:“寿礼我已叫你二师兄备下,你带著去吧。”

    秦追应了,待师兄用完饭,将食盒一并带回交与后山门外候著的阮云之。阮云之见他提了大包药草,笑道:“师父果然疼你,我去送信,他将我打出来,你去求药他倒打了个药包给你,如此偏心天下少有。我瞧在眼里,酸在心底。”秦追道:“掌门师兄面冷心慈,表面对你凶心里疼你,你岂会不知。”阮云之道:“我情愿他面上疼我。”

    秦追笑笑不与他多嘴,心中盘算著送药之事,便急急去向两位师兄道别。杜笑植将一个锦盒用布包好交给他道:“路上骑马小心些,这玉瓶经不起颠簸。”秦追道:“你故意叫我为难,送甚麽不好,偏送这些易碎之物。”杜笑植道:“就偏要你为难,谁叫你整日在外乱闯。”秦追道:“师兄这是稀世之宝,摔碎了可怎麽好。”杜笑植道:“一对玉瓶哪当得起稀世二字,等三年一回扬州翠微阁开阁,我再带你去瞧瞧甚麽才是稀世珍宝。”秦追笑著答应。

    师兄们将他送到山下,秦追上了马,薛兆忽道:“你还骑这马去,姚家庄凶案未了,我听说姓江的小子年少气盛,x子古怪,若认定你杀害他义父,又不问青红皂白对你下杀手怎麽办。不如换了坐骑,谨慎些好。”秦追道:“我问心无愧怕甚麽,人不是我杀的,他若误会我再解释不迟。”薛兆道:“只怕他不听解释,少年人身负血海深仇,行事定然狠辣刻毒。”秦追道:“我不与他斗,遇见他掉头就跑,这总行了罢。”

    薛兆说不过他,只得摇摇头放他去了。秦追告别师兄,急奔未寒山庄而去。三日后到庄里,段已凉这几日又消瘦了几分,站在门外望著道口,日盼夜盼,总算将秦追盼来。他等得心焦,听见马蹄声也不看是谁便出门相迎,脚下一绊险些跌倒。秦追飞身下马,一把将他扶住。段已凉急得说不出话,瞧著秦追发愣。秦追安慰道:“大哥安心,嫂嫂有救了。”此言一出,段已凉悬著的心立刻落了地,握著他手道:“当真?快进来说话。”秦追扶著他进门,将万啸风写的方子给他,又将药草放在桌上道:“师兄说嫂嫂年纪尚轻又未曾生养,药不可下得太猛,大哥照著药方每日一剂。这药先是止疼,慢慢再将毒x去了,需耗费些时日。嫂嫂服了药下去会有些不适,大哥记得嘱咐丫鬟仆人,平日里秽物小心清理,切勿沾手。”

    段已凉连声答应,叫了小九取药去后院熬制。秦追道:“嫂嫂怕还得再吃些苦头。”段已凉道:“都怪我一时糊涂,听那癞子胡说八道,险些误了螓儿x命。她向来爱美,如今瘦得狠了怕不好看,不知愿不愿意出来见人,我去问问。”说著进了内室,好半天才笑著出来道:“她听说你来定要坐起,也不喊肚痛,刚叫了丫鬟梳头换衣,这就出来。”秦追道:“嫂嫂身体欠佳,应该静养才是。”段已凉连说无妨,过了一会儿内室门帘响动,段夫人由丫鬟扶著出来。几月不见,段夫人面容憔悴,原本如花似玉的脸盘瘦得骷髅一般,秦追瞧著心中难过。段夫人虽是女流倒也硬气,寻常人这种疼法一月不到便撑不住,哪还能自行走动。她到椅边坐下,对秦追一笑道:“我听你大哥说,这些日子你都在为我这病四处奔波,实在辛苦你了。”秦追道:“不辛苦,倒是嫂嫂受苦。不知嫂嫂如何中的毒,我问大哥他也说不上来。”

    段夫人瞧了丈夫一眼道:“那日我与小环去庙里拜佛,求了支签,小环将签拿去解,我也正要过去,忽然有个鹑衣百结的乞丐将我拦住。我瞧他可怜便取了些碎银给他,哪知他拿钱时在我手上抓了一把,留了条血痕。我回家不久忽然病倒,三日后浑身疼痛,再后来疼到肚腹,如要死了般难受。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人可疑。”秦追道:“嫂嫂安心养病,这事我慢慢再查。”段夫人道:“你今日来了不许就这麽走,好歹要住上几天。”秦追道:“师兄托我办事,初九神枪柳老爷子大寿,我要去贺寿送礼,眼看日子近了,路上不能耽搁。”

    段庄主见妻子有救,心中大定,笑道:“秦弟贵人事多,这样东奔西走也不嫌劳累。”秦追道:“拜寿又不是甚麽难事,权当游山玩水罢了。”段夫人叹气道:“你师兄托你办事我不便强留,误了大事又是我的过错。”秦追道:“等我回来,嫂嫂身体也大好了,到时我再多住几日。”段已凉对妻子道:“你别叫秦弟为难,他现下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又忘了。再说他那几位师兄也巴巴地等他回去,秦弟行走江湖惯了,在我们这住上十天半月岂不是要把他闷死。”段夫人对秦追道:“那也不急著就走,休息一晚,你们兄弟俩聚聚,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三人坐著说了会话,段夫人身体不适回房休息,段已凉见天色不早叫下人备好酒菜,又让秦追先去换衣涤尘。

    秦追换了身青衣,不知怎的,瞧著衣服颜色便想起那晚的青衣人来,自陈家集一别,日后只怕少有机会再见。杜笑植说他为人不错,若非有些误会,自己倒真想交这个朋友。想到这,秦追从包袱中出一枚银镖,正是激斗中青衣人甩手掷到树上的,那日夜里他回去找匣子,见树上c了这支镖便顺手拔了下来,拿在手中一瞧,上面刻著个小小的逐字。江湖人爱惜兵刃,在刀剑上刻字并不少见,可这种小镖小剑容易丢失,落在有心人手中若有意陷害却也麻烦得很,因此极少有人在暗器上刻字。秦追见他镖上都有名字,当是行事光明磊落本不屑用暗器,即便用了也定要告诉别人是谁放的,不禁莞尔,觉得此人颇有些可爱之处。

    晚上,秦追与段庄主推杯换盏喝个痛快,回到房中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秦追起来先去瞧段夫人,见她气色好转,又道昨晚吐了半夜,身上却不大痛了,睡得尚算安稳,知道师兄药方有效。他出来告别段已凉,便立刻启程赶往神枪柳家。这回心中没牵念,路上走得轻快许多。一路和风絮絮,绿柳白堤教人陶醉,初七早上到了柳家镇。秦追进一间瑞福客栈落脚,因走得有些累,便在房中休息,忽听外面有人喊:“孟爷来了,全都让开。”他心想孟爷是谁,来便来了,怎麽还要清道不成。

    他本不想瞧热闹,但门外嘈嘈杂杂,喝声不绝,於是将房门打开一线往楼下望去。这小间朝向不好,瞧不见客栈大门,只见几个彪形大汉劲装结束,个个腰身笔挺,穿著一色银线滚边的黑衣,分两边站开,吓得客栈中的客人纷纷立起让开,避之不及。

    秦追瞧了一会儿,一个矮胖子从门外进来,也穿银线黑衣,只是黑衣上绣著只白虎。这胖子进来落座,将一把九环大刀放在桌上。店伙点头哈腰过来道:“孟爷这茶水还和往日一样罢。”胖子点头道:“一样。”小二道了声“晓得”,下去烹茶。秦追又见门外抬进几个箱子,箱盖上贴了封条,盖著绣旗,上绣四个大字“白远镖局”。

    原来是走镖的。秦追暗想,这镖局名号不响,怎的镖师却如此嚣张。走镖讲究江湖朋友给面子,若非八面玲珑,镖师武艺再高也难得太平。秦追见姓孟的胖子一脸横r,一进客栈就将周围客人全部赶走,仗势欺人未免有些过分,不由心生厌恶,正要关门时,忽然又有一人走进客栈。他微微一愣,这人倒认得,竟是那青衣人江轻逐。

    第四回

    秦追见他进来,先是一惊,以为又被他瞧见乌雪,竟先想到越窗而走。再一转念,顿觉好笑,自己既然未做亏心事,何必像老鼠见猫一般避著他。如此一想,反倒盼他找上门来,自己正好与他解释,将误会解开。秦追隔著门缝再瞧,江轻逐已换去青衫,一身白衣素缟,脸上略带倦容,似是几日未曾合眼。秦追知道他身穿孝衣是为义父全家守孝,可他少年英俊,穿了一身白更显俊俏,不由多看几眼。

    江轻逐想著心事,也没瞧见客栈里只剩下白远镖局的人,进来便找了张空桌落座,唤店伙倒茶。姓孟的胖子见他旁若无人,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不快,冷哼了一声,拿手指敲著桌面。镖师们平日里跟著他蛮横惯了,胖子一发威便心领神会,其中一个走到江轻逐桌旁,抬脚踢了下桌子道:“起来,谁叫你坐著。”

    江轻逐一愣,瞧瞧他道:“这桌子是你的吗?我为甚麽不能坐?”那镖师冷笑道:“你没瞧见这楼下被孟爷包了麽?”江轻逐抬眼一看,两边都是白远镖局的人,客栈里的寻常客人有的上了楼,有的悄悄站在门外看热闹。一见这阵仗,他便明白了七八分,可仍旧神色自若,坐著动也不动。小二忙出来圆场,对他道:“客官住店罢,楼上有空房,我替您把茶水端去。”江轻逐道:“不急,我在这坐一会儿。”

    小二见他不领情,也著了急,劝道:“客官还是楼上请吧,孟爷走镖是大买卖,要有个万一谁也担待不起啊。”江轻逐道:“他走他的镖,关我甚麽事。难道他走镖,旁人都不要活了麽?”秦追顿觉好笑,这人说话未免太过直率,半点也不给人面子。那黑衣镖师果然脸上挂不住,勃然动怒,拔出佩刀往他面前一伸道:“你这是故意和我们过不去了?”江轻逐瞧了瞧他,又去瞧地上摆著的几口大箱子,末了道:“白远镖局,这镖局子听也没听过,想必是趟有去无回的买卖。”此言一出,四周一片鸦雀无声,连伙计也远远躲开,生怕一个不慎遭池鱼之殃。胖子端坐邻桌并不开口,秦追从楼上望去,却见他朝江轻逐身旁的镖师使了个眼色。镖师心领神会,抬手一刀就往江轻逐颈上砍。

    秦追瞧得分明,这一刀虽用的是刀背,但力道极猛,若真砍中不死也必重伤。他深知江轻逐武功了得,倒也不担心,旁边瞧热闹的却已大声惊呼起来。江轻逐伸手往后一探,三g手指牢牢将刀背捏住。那镖师一刀砍下没留半分力气,被他这麽轻轻一捏居然纹丝不动,挣了几下也未能将刀撤回,脸上一红,一声断喝,再用力夺刀。哪知江轻逐忽然手指一松,他便立刻往后一个跟斗栽倒。这一跤摔得狼狈,秦追见他四脚朝天,怪模怪样,全没了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心中大呼痛快,忽听隔壁房中传来噗嗤一声笑,想来也有人和他一样在偷看。这时楼下惊呼声已落定,那人摔在地上也不敢出声,客栈里反倒静得很。这一笑声音颇为刺耳,有人已抬头往楼上看。

    白远镖局的人喝道:“谁在上面看笑话,滚出来,老子一刀宰了你。”另一人道:“是左边那间房。”秦追进房时瞧见隔壁是个带著伴当的客商,绝非江湖人。楼下白远镖局的镖师丢了这麽大一个脸,再瞧江轻逐神闲气定毫无惧色,武功颇有些深不可测,便迁怒旁人冲上楼去,直奔那客商的房中。秦追见有人上来,便掩上房门,隔了一会儿听隔壁一声惨叫,那客商与伴当已被人揪出来扔在地下。秦追思忖片刻,将门打开。镖师正对主仆二人拳打脚踢,秦追道:“住手。”那人凶神恶煞地瞧著他道:“没你的事,滚回房去。”

    秦追见那客商被打得蜷成一团,伴当在一旁吓得面无人色,便道:“你们打他做甚麽,是我笑的,与他们无关。”镖师见他强出头,便丢下两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笑甚麽?”秦追道:“甚麽好笑,我笑甚麽。”他学著江轻逐的语调道:“我笑我的,关你甚麽事?难道你们走镖,旁人都不许笑了麽?”他一说完,楼下江轻逐也“嗤”一声笑出来。白远镖局的镖师何时受过这种闲气,纷纷拔刀相向。秦追走下楼来,见众人已将江轻逐团团围住,便道:“诸位要动武,不妨到外面去,这里打坏了东西是要赔钱的。”

    掌柜瞧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早已急得满头是汗,听秦追这麽说原想附和,可再瞧孟总镖头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江轻逐站起身来,对四周那一圈钢刀视而不见,对秦追道:“去外面正合我意,跟斗也可摔得再远些。”秦追忍笑道:“正是。”两人将白远镖局的人气得半死,说话间就要上来动手。那胖子终於站了起来,他身高不足五尺,圆滚滚看不出有多厉害,反倒是那九环大刀十分威风。

    孟胖子来到江秦二人跟前,拱了拱手道:“在下白远镖局孟彰,还未请教。”秦追正要开口,江轻逐道:“有甚麽好请教,要动手就快些。”孟彰瞧他一眼,冷笑道:“急甚麽,让你多活片刻,还不耐烦了?”说完大摇大摆往客栈外走去,江轻逐也不客气,抬腿跟著他走,秦追与一行镖师一同出来。客栈门外有块空地,看热闹的人便多起来。孟彰神色倨傲,张口便问:“你们两个谁来试刀?”

    江轻逐心高气傲,看不惯他这嚣张嘴脸,当即就要上前教训他。秦追将他拦住道:“你身上戴孝,不应动武。刀剑无眼,伤人见血未免对亡者不敬。”江轻逐道:“我辈江湖中人,守孝不过是为表哀悼。我义父生前素来侠义,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这甚麽白远镖局仗势欺人,若不教训,义父九泉之下也要骂我无能。”秦追道:“你武艺高强,杀焉用牛刀。”江轻逐道:“此事因我而起,该当由我解决。”

    两人争来抢去,全不将孟彰放在眼里,好似随便哪个出手就能将他摆平。孟彰哪受过这等闲气,手上大刀一振,呛琅发出巨响,也不出言示警,兜头一刀便朝站在近处的秦追劈去。秦追一转身,赤手空拳与他交上了手。江轻逐见两人已开打,便不再争抢,站在一旁瞧著。秦追手上虽无没兵刃,却也游刃有余。战了几回合,江轻逐瞧出他武功比孟彰高出许多,心中已不担心,反而与他聊天道:“你惯用甚麽兵器,若是用剑,我倒可借你。”

    秦追心想,我那兵器真亮出来,你瞧了定然不顾一切先要将我打倒方肯罢休。於是笑著道:“你那剑看著是件宝贝,削铁如泥,我用了岂非对孟镖头不公平。”江轻逐道:“你怎知我这是宝剑?”秦追躲过迎面而来的刀锋道:“这剑看似无华,剑气内敛,剑在鞘中隐隐已有龙吟之响,怎会不是宝剑?”

    江轻逐见他识货,心中大有相惜之感,就道:“你想不想试试这剑?”秦追道:“孟镖头使刀,我也使刀,你替我借刀来。”江轻逐知道他不肯占兵刃上的便宜,敬佩他光明磊落,便伸手一捏身旁掠阵镖师的手腕。那镖师一声痛呼,手掌松开,钢刀掉落下来。江轻逐轻轻接住,对秦追道:“刀来了,接著。”秦追头也不回,听他一喊,又听利器破空,身子一折,钢刀从耳旁飞过,他便抬手一把抓住刀柄。

    秦追手中有了兵刃如虎添翼,钢刀兜头一转已将全身护住。这刀法是三师兄薛兆自创,薛兆x子刚直,不喜搞些虚头滑脑之事,自创刀法往往连名字都懒得取,指点秦追时只道招,第二招。秦追将这刀法使出来,招招沈猛,大开大阖,别说孟彰没见过,连江轻逐瞧了也颇觉意外。他手中钢刀虽不如孟彰的九环大刀厚重,却挡得轻轻松松,几招下来孟彰已显出败相,连连后退,胖脸上也落下汗珠。围观众人外行看热闹,不知他落败,只觉大刀闪闪发光,金环呛啷作响,威风得紧。那些镖师还在为镖头鼓劲喝彩,只有江轻逐微笑不语,知道秦追早已赢了,不过故意给孟彰一个台阶,拖了这许久,只想教他知难而退。他又瞧了一会儿,见秦追迟迟不下重手,心中反倒怪他优柔寡断,换作自己早就一刀上去,把那胖子身上肥r片去一块。

    秦追等著孟彰罢手喊停,岂知孟彰方才排场摆了十足,要让他认输委实拉不下脸,反而一路硬撑。秦追心中也有些不耐,正要给他个下马威,江轻逐却在一旁凉凉道:“孟总镖头,你三十招前就输了,怎麽还不跪下求饶,脸皮厚到如此倒也少见。”孟彰被他说破,脸上一红,竟不顾秦追,转身一刀向江轻逐劈去。江轻逐笑道:“来得好,给脸不要脸,我就不客气了。”他剑都不拔,抬腿一脚踢在孟彰肚子上,直把他踢出丈外,众人纷纷惊呼避开。孟彰这一跤摔得比方才那镖师更狼狈,如一团烂r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实是颜面扫地,羞愤难抑。白远镖局毕竟有些威势,路人竟不敢笑,任由几个镖师过来才将他扶起。

    江轻逐道:“门外果然宽敞,摔得比客栈里远多了。”秦追心想他处事总是这般刻薄,将来仇家定然少不了,不过再想孟彰也是咎由自取,该有个教训,当下不说甚麽,只将手中钢刀掷在地上。

    江轻逐踢完一脚,眼中再没有白远镖局甚麽镖师镖头,拉著秦追道:“你叫甚麽,左右无事,我做东请你怎样?”秦追初遇他时被他追得无路可逃,这时见他如此亲热暗暗好笑,就道:“在下姓秦,单名一个追字。”江轻逐道:“秦追这名字有趣,我名中有个逐字,倒也登对。”秦追愣了愣,虽早知道他名姓,但听他亲口说来,自然大不一样,心中甚喜,点头微笑道:“果真登对。”

    江轻逐将白远镖局的人扔在一旁瞧也不瞧。孟彰吃了个大亏,又心知打不过,便转身进了客栈,命店伙把门关上,众人没热闹可瞧,也纷纷散去。秦追使了趟刀法,倦意反倒消了,便随江轻逐之意去近处酒楼小坐。江轻逐吩咐跑堂张罗酒菜,执意做东请客,秦追盛情难却也不再推辞。酒菜上桌,虽不是甚麽名贵珍馐,倒也样样j致可口。江轻逐替他倒酒,自己不喝,端了茶杯敬他道:“我有孝在身,以茶代酒,与你交个朋友。”

    秦追见识过他武艺,又喜欢他为人直率嫉恶如仇,心中早有结交之意,仰头将酒喝了。江轻逐见他如此痛快,更是欢喜,也将茶水饮干。秦追有心解释姚家庄外与他相遇夜斗之事,可方才客栈外互道名姓时未提,此时瞧他正在兴头上,不想扫他兴致,便暂且按下。他这边察言观色寻找机会,江轻逐却心无他念,只与他聊些江南风物人情。秦追听他谈霏玉屑,滔滔不绝,不止武艺高超,见识也颇广。秦追自幼随师父上山学艺,学成下山虽游历四方却少有年纪相仿之人与他如此畅谈,义兄段已凉不会武功,聊起来没那麽投机,秦追只当他哥哥般敬重。今日与江轻逐同坐一桌,听他说些江湖上的逸闻趣事,竟听得津津有味。

    二人聊了大半时辰,江轻逐见菜冷了便叫伙计拿去热过,再温酒来。他自己非但不饮酒,且只吃些素菜。秦追想了想试探问道:“你义父是谁?”江轻逐收了笑容道:“我义父是江宁快剑姚穆风,只是他晚年已金盆洗手不问江湖事了。”秦追道:“姚老前辈素有侠名,江湖中敬佩他的人不在少数。”说著替他斟满茶,暗暗思忖如何开口才能不叫他当场翻脸,江轻逐却忽然冷笑道:“敬佩有何用,金盆洗手又有何用,义父一生没做过亏心事,义母心善向佛,云妹更是纯洁无瑕不谙世事,那贼人竟心狠手辣将三人一并杀害。”他与秦追聊了许久早已将他当好友看待,当即将那晚的事说了一遍。姚家凶案秦追亲眼所见倒比江轻逐还多,只是此刻不好开口,默默听著,见他说话时将手中茶杯握得甚紧,怕他用力过猛伤了自己,便伸手将杯子拿下。

    江轻逐自觉失态,连忙松手。秦追问道:“你可是亲眼瞧见那人杀人?”江轻逐道:“我虽未瞧见,但义父一家夜半惨死家中,庄内仆人丫鬟一个不见。只有那杀人者一身黑衣形迹可疑在后院尸首旁,若非他杀,还会有谁。”秦追道:“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何况你只见那人在你义父尸首旁,并未瞧见他动手杀人,为何不听他解释。”江轻逐心中不快道:“你未免将贼人想得太好,既是蒙面凶手,又怎麽会与我解释,自然是转身就逃了。”秦追心道,你一声不响从背后袭来,我不躲得快些早已死了,还能在这与你说话麽?但他嘴上却道:“说的也是,后来又怎样?”

    江轻逐道:“他一逃我便去追。这人武功不错,可瞧不出来历,我追了一会儿,缠上他交了几回手。他一心只想逃走,被我逼得急了就亮了兵器,是杆银枪。”秦追欲言又止,江轻逐接著道:“我当时也觉惊奇,哪有人半夜杀人,用枪做兵器,他还有匹好马。那晚让他跑了,隔日我在陈家集镇上瞧见那匹马,若他不换坐骑,我走遍大江南北,总有一日能将他找到。”秦追问道:“你找到他,又要如何?”江轻逐想也不想就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剐,送去义父坟前谢罪。”秦追道:“或许他另有隐情相告,你也不听他辩解麽?”

    江轻逐愤然道:“有甚麽好辩解,我事后回庄里瞧了义父尸身,余温尚在,显是遇害不久,我来时又未瞧见别人。”秦追道:“你从前门进庄,真凶若从后院出去,你怎会瞧见。”江轻逐双眉紧皱道:“你为何总替那人说话?”秦追怕他看破,就道:“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与你细细分析,切莫错怪了好人。”江轻逐哼了一声道:“深夜黑衣不露真容,哪来甚麽好人。”秦追听他话中恨意甚浓,一时不好将实情和盘托出,怕他当场翻脸就此打起来,酒楼上人多,惊动官府更是不妙。

    江轻逐见他闭口不言,还当他劝说不成心中不快,便道:“别说这些事了,惹得你心烦。你住在瑞福客栈,也是要去柳家拜寿?”秦追心中有事,听他这麽说就应了声道:“家师与柳老爷子素有交情,掌门师兄便差我来送贺礼拜寿。”江轻逐对他师承来历颇有兴趣,问道:“你师从何人,甚麽门派,瞧你刀法使得好,平时用刀麽?”秦追道:“我师承天玄,家师陆天机少在江湖上走动,你未必知道。我平时也不用刀,只是三师兄钻研刀法,空闲时教我几招,今日胡乱使来倒让你见笑了。”

    江轻逐道:“这刀法好得很,你既不使刀,与那孟胖子交手还能让他几分,又何必如此自谦。”秦追被他夸得有些不自在,因有事瞒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江轻逐道:“明日你有事麽?”秦追道:“我早到两日,并无其他事要办。”江轻逐道:“那我明日再来找你,你在客栈等我。”秦追道:“明日该我做东请还你。”江轻逐道:“区区一桌酒菜能值几个钱,你定要请我也不与你争。”秦追怕江轻逐找他时瞧见乌雪又生麻烦,心中想著等柳家寿筵完了邀他去镇外再说,那时无论要打要杀,自己绝不还手,总能将这事解释清楚。如此这般思虑停当,秦追定了定神道:“明日我就在这酒楼下等你,白远镖局的人还在瑞福客栈,你去了怕多有不便。”江轻逐笑道:“我去不便,你住店里难道就方便?”

    秦追心道,我不像你这般刻薄,把人踹出丈外还要拍手称快。江轻逐瞧他微笑不语,便叮嘱道:“那你小心,有事来西街高升客栈找我。”秦追答应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轻逐叫店伙上来会帐,与秦追下楼互相道别。

    秦追回到客栈,见后院马厩中乌雪正耷拉著脑袋打盹,倒也听话,看起来不大惹眼了。他想到明日会面,心情大好,只觉与江轻逐十分投缘,大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瑞福客栈大门紧闭,他上前敲门,店伙应声开了,见是方才与孟爷比刀的客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客官,你怎的又回来了。”秦追不解道:“我住在你店里,怎麽不能回来?”店伙将门打开一线,却不敢让他进来,悄声道:“客官你方才惹了孟爷,他正在火头上,要是见你大摇大摆回来,怕是不肯善了。”秦追道:“白远镖局当真这麽恶霸不讲理?”

    店伙道:“那也不是,只不过这位孟爷咱们是惹不起的,只要他押镖经过此地都让著些。公子你是大侠客武功了得,打他一顿倒是过瘾,可明后日一走只怕孟爷拿小的们出气。你还是改投别处,大家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更好。”秦追不想他为难,就道:“那你去楼上将我包袱取来。”店伙连声道谢,取了包袱给他。秦追道:“小二哥,我那马儿暂且留在你这,你替我好生照看。”想了想又将裹著的银枪也交给他道:“这东西放在你这,等明日白远镖局的人走了,我再来取。”店伙答应,双手捧枪走了。

    秦追提著寿礼和包袱转身往西街而去。到了街上,抬头瞧见高升客栈的招牌,想也不想就跨步进店。客栈伙计见有客人来连忙招呼,秦追一问之下才知神枪柳家办寿筵,客栈空房都满了,再到别处去问也是一样。这镇上客栈本就不多,江湖人赶集一样到来,把几家客店挤得满满当当。秦追在镇上找了半天没找到落脚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迎面又瞧见一身白衣素服的江轻逐朝他走来。

    江轻逐走近了也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道:“你我真有缘,才刚别过又在路上遇见。”他见秦追提著包裹便问道:“你这是去哪?”秦追道:“白远镖局的人在瑞福客栈,店东怕惹麻烦劝我另投别家,可这附近客栈全满了,一时还不知去哪好。”江轻逐听了如何按耐得住,怒道:“岂有此理,姓孟的好不威风,哪是走镖讨生活,十足是个恶霸。”说著就拉了秦追的手道:“你跟我来,我去将那胖子揪出来毒打一顿,叫他再不敢找你麻烦。”

    秦追拦著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揍他又何须你动手。只是柳老爷子的地头,我来拜寿总要卖他面子,人家大喜之日别惹出事来。”江轻逐不肯,定要去教训孟彰,秦追道:“你执意要去,就是让我为难。”江轻逐眉头一皱道:“你这人不识好歹,我帮你,你却还来怪我。”秦追笑道:“你真想帮我,不如替我想想在哪落脚,晚了怕要露宿街头。”江轻逐松开他手道:“你不嫌弃,就与我同住罢。”秦追见他并无玩笑之意,想了想便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