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近百平米,相当宽敞,但是距离通风口不到三米的地方,也就是这只“碗”的碗底部分直径收紧到两米左右,洞壁从平缓的弧形骤然变成了陡峭的直上直下,还被流水冲刷得很光滑,无从著力,若想徒手攀爬,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扬了然地点了点头,低头看著脚下的积水说:“水是流动的,地下应该有出口,不然上面这麽灌著,只怕时间长了,空气都成问题。”
“当然,就在你进来的那个岩洞顶部侧面,”江瀚韬用手指比出脸盆大小的一块,“有条石的栅栏,用铅水灌死,如果你带了氧气割刀,我们倒可以试试看。”这就是彻底没戏了。江扬差点把牙咬碎,干脆一指江瀚韬屁股底下的棋盘:“那麽,如果下官没有来,长官打算跟自己下多久的象棋?”
江瀚韬高深莫测地微笑:“大概三天。这个洞是皇室禁忌,我十一岁的时候,跟皇帝陛下吵架,一怒之下跳了养颐阁的窗户,他扯我不住,也跟了下来,然後我们一起被卷入暗流,误闯到这里。当时地上还有一些发霉的糟木头,我们点火求救,他的父皇知道这地方的秘密,派人把我们救了出去。具体来说,需要两个人有充足氧气的人,一个守在门口按那千斤石的机关,一个进来接人。出去以後,太後把我俩狠狠骂了一顿不算,还关了小半年不许出门。”
江扬古怪地瞧著江瀚韬。他觉得,吵架不成就跳悬崖之类明显脑子里有水的行为是连冲动到极点的彭耀都不会去做的,现在发生在他稳重、端方、老奸巨猾、善於谋划算计、运筹帷幄的元帅父亲身上,根本完全不能想象。但是他相信这是真的,於是决定坐一会儿恢复体力:“既然皇帝陛下知道这里,哪怕不知道您的计划,但听说您又跳了,就一定会马上派人来看看。所以,我们只要静待救援就好,是吗?”
江瀚韬心里为儿子直言不讳的那个“又”字相当脸红,但是表面上当然不露声色:“也许。不过,他被我灌醉了又下了几片药,可能需要两三天才醒得过来。”江扬还没坐稳就弹起来了,两三天?且不说外面的局势瞬息万变,不知多少後续事务需要处理,单是他最最亲爱的小混蛋就足够让他头痛了。以苏朝宇那个性格,战火纷飞的迪卡斯都敢闯,爆炸中的大楼也敢冲,一片湖水算什麽?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气沈丹田,相当镇静地做了总结陈词:“等不了。在采取行动前我只有最後一个问题……”江瀚韬看透他的心思,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回答:“卓淳死了。我们在水下扭打的时候,我用皇帝陛下一双暗藏放血锥的鞋子狠狠踢了他的大腿几脚,很可能伤了动脉,血流得很厉害,他在暗涌里就已经昏过去了。我很清楚,进入石门以後,我会失去暗涌那种强大的推力,不可能有体力拖著几十公斤的负重浮上来。更何况我们是在水下,昏迷的人无法闭气,肯定活不了,於是路上……咳……”他那双时常闪著智慧、威严和外人难以察觉的狡黠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好意思的光:“我顺手就把他掐死了,尸体在个岩洞里。回头派专业的潜水员打捞。”
江扬估计到这样的结局,心里明白,尽管民主国家应该公开审判卖国谋权的人,但是卓淳死在这里,实际上才是最有利於稳定整个局势的。这场动荡牵扯太广,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果卓淳活著,新的民主政府必须对他的罪行进行清算,司法程序劳民伤财旷日持久不说,难保类似赵荣平少将等明里暗里支持过这场政变的高官不会狗急跳墙。如今纳斯军不过是暂时退却,两个大国重新回归对峙状态,布津帝国已经不起任何程度的内部动荡。卓淳死在这里,一切就可以暂时中止,那些或许有野心或许不满的人,也会暂时蛰伏下来,以後慢慢削权或者怀柔感化,才是正道。这想必就是江瀚韬要与卓淳同归於尽的原因了。
江瀚韬眨巴眨巴眼睛,相当神秘地又补了一句:“除了那些国家民族的事以外,也有一点点是为了我爸爸。”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7
江瀚韬眨巴眨巴眼睛,相当神秘地又补了一句:“除了那些国家民族的事以外,也有一点点是为了我爸爸。”
四十多年前以前,卓淳的父亲白虎王卓雍故意贻误战机、拖延接应的时间,导致布津帝国的传奇将领江兆琅一级上将战死於雪伦山区。时光荏苒,卓家固然在历史课本上粉饰了一切,却又怎麽瞒得过对父亲满怀歉疚的江瀚韬?
可以想见,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定会在那些无眠的夜里,一页一页地翻阅少得可怜的战事记录,终究洞悉了那次刻意的谋杀。他握紧了拳却因为父亲留下的职责不能妄动,甚至要假装不知道,要和杀父仇人亲亲热热地喝茶吃点心,要笑著说“先父为国捐躯”如何如何光荣。
江扬都明白,他也知道,爸爸说得轻描淡写,可这一次绝对是真真正正的搏命豪赌。江瀚韬早就不是二十岁的小夥子了,而且从未受过专业训练,能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下象棋,除了缜密计划和勇猛无畏外,只能说是光明神的庇佑。
江扬察觉到自己後怕的冷汗:“他死了,您活著,不如‘同归於尽’好交代。”江瀚韬听出儿子隐晦的担心,摇摇头:“我们这数十年,风霜雨雪,难以交代的事太多,但没有一件事值得他抛弃我,或者我出卖他。你放心。”
事已至此,江扬不能再说什麽,点了点头算是默许,然後把随身的防水袋倒在桌上,开始一样一样地排列组合,以期想出脱身的方法。他下来得很仓促,随身的装备大都是卓瞻从各处临时凑出来准备下去救卓淳的,甚至除了匕首、防水袋、防风防水的打火机和强光手电筒以外都不是军品,氧气只剩不足半瓶,救生索是尼龙的,泳镜倒是时尚大牌,做工考究,这麽一番折腾後还保持著最佳状态。江瀚韬把打火机捡出来,擦了擦扔给江扬:“儿子,你的脸色很难看,暖一暖,聊胜於无。”
江扬随手接过,却只是仰头望著那小小的通风口,若有所思地放下打火机,将救生索、匕首和泳镜塞进防水袋系在腰间,对他爸爸说:“我上去看看。”江瀚韬的脸色终於变了,下意识地想要握儿子的手:“江扬,太危险。”江扬闪身躲开,勾起嘴角强笑:“江北军需要防范,後续工作需要我处理,苏朝宇会担心。还有,涌入的水流速度明显比流出的快,现在是退潮也就罢了,涨潮时只怕里面的水位还会上升。这里太阴冷,若是再泡在水里,无论我或者您,时间长了都会撑不住,趁现在有力气,我必须试试。”说完,他走向洞壁,用半干的内衣擦了擦掌心的水汽,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沿著那些百年前囚犯们留下的凹痕向上爬。
江瀚韬立刻坐不住了,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定在江扬出现後其实就已经不在了。一个人的时候,他独坐在冰水里还能跟自己兴味盎然地下象棋,可是儿子在拼命的时候,他比自己拖著仇人跳下十数米的悬崖还要紧张。他蹦下石桌,两步冲过去,望著儿子一步一步向上攀援的矫健身影,忽然想起当年,江扬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幼儿,他亦步亦趋地跟著,总能在儿子摔倒前扶住他稚嫩的肩膀。可是现在,儿子在冒险,爸爸却老了。他无能为力。
离开地面超过三米後,攀岩变得十分困难,落脚点很难找,而且一夜的暴雨让整个山洞的水量增大了不止一倍,山壁都是滑溜溜的。江扬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绷得紧紧的,肩胛骨似乎被无数透骨长针扎穿,一层层冷汗让防水衣的保暖内衬变得潮乎乎的,十分难受地贴著皮肤。说起来,海神殿一战之後,江扬被医生禁止使用过激的搏击技术,也几乎再也没有碰到过需要亲身上阵的任务,常年的办公室生活和几次大病也不可避免地减低了他的单兵战斗力,肩膀更是接二连三地又伤了几回,因此眼前这十来米的攀岩竟然变得那麽艰难。他不得不始终提著一口气,片刻不敢放松。
跟之前预料的一样,最後三米异常困难,没有落脚点,石壁被流水冲刷得像镜子一样光滑,倒灌的湖水汹涌如同瀑布。江扬仗著身体比常人柔韧得多,双脚支撑岩壁的两侧,纯靠摩擦力向上撑。江瀚韬在下面仰著头看得脖子酸痛,心脏砰砰乱跳,连大力呼吸不敢,生怕影响了儿子的活动。
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在江扬伸长手臂去抓通风口的岩壁时,一个浪涌来,他的手指一滑,没有扣住,身子一闪,左脚先脱离了岩壁,右脚根本没法撑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奋力抠著唯一的岩缝。岂料那岩石早被日复一日的流水冲得松动,骤然受力便立刻掉下来,江扬最後的挣扎宣告失败,身子不可避免地向下坠落。他在海军陆战队的时候曾经受过非常专业的低空无伞降落训练,身体柔韧性又好,在空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已经像一只大猫那样扭转了身体的角度。他知道正确的落地角度和地面超过五十公分的积水都会保护他的身体不受伤害,除了一些疼痛以外,不会造成任何严重後果。
可是他看到江瀚韬。
他的爸爸,永远淡定从容的爸爸,脸色煞白却没有惊叫出声,只是站在他将要著陆的地方,伸开手臂,准备用血肉之躯承担儿子可能受到的伤害。他不知道已经成年的儿子这一坠之力有多大,不知道接住他的身体会有怎样的後果,他没有算计没有谋划,只是遵从本能。
传说里,羚羊群飞跃超过极限的悬崖时,总是成双成对,年轻的羚羊依靠年老的同伴的脊背作为空中支点进行二次发力才能到达彼岸。用生命交换孩子们活下去的机会,是动物最壮烈的本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238
传说里,羚羊群飞跃超过极限的悬崖时,总是成双成对,年轻的羚羊依靠年老的同伴的脊背作为空中支点进行二次发力才能到达彼岸。用生命交换孩子们活下去的机会,是动物最壮烈的本能。
那一秒锺很长,江扬的脑子里划过了太多往事。在过去三十年的生命里,他习惯自己解决所有问题。会走路就开始训练,会说话就开始学习,为了成为被依赖的对象,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他的长官爸爸是背後一座沈默的山,可是不能依靠、不能停下来,否则就是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
身在半空江扬微笑了,微调身体角度,把全身力气都灌注在左手之上,横向一推江瀚韬伸平的右手。他的身高、体重和力量远远超过江瀚韬,更携著近十米的重力加速度,江瀚韬当然撑不住,整条右臂震得发麻,人也退出去三四米,纯靠撑住山石才稳住身子。他顾不得自己的後背撞得生疼,几步又冲到江扬身边,此时琥珀色头发的大儿子当然已经落地,积水拍击身体的力道让他的胃一下承受不住,整个人跪在几乎没过江瀚韬膝盖的水里开始呕吐。
江瀚韬又急又气,不敢贸然过去拥抱,只能用左手轻轻拍打江扬的後背,儿子惨白著脸抬起头,强笑:“没事,您的手怎样?”感情上,江瀚韬发誓,离开这里以後一定要把儿子关起来,好好管管他这个过度客气的臭毛病;理智上,他却又觉得羞愧──儿子会变成这样,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但此刻……江瀚韬的表情很受伤:“江扬,你到这时还……”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向江瀚韬伸出右手,帝国元帅立刻不客气地用左手握住,然後江扬借力站起来,非常认真地说:“您的保护动作不对,後果很严重,很大几率会造成双手双臂粉碎性骨折。”他一面说一面用手电筒继续研究那通风口。在江瀚韬试图阻止他再次尝试危险动作以前,江扬看著爸爸的眼睛,做了个手势:“如果我再掉下来,请您看准时机这样将我借力向外推,水平的坠落远比垂直伤害小。”
精通各种雕虫小技和军国大事、却对搏击之类的专业常识一无所知的江瀚韬相当惭愧,同时又为儿子的爱和信任感动得一塌糊涂,赶紧点头并且学著比划的时候,江扬居然灵敏地开始了第二次攀援。江瀚韬追之不及,琥珀色头发的大儿子挂在两米以上的高空,笑眯眯地指了指几米以外:“我的左肩有伤,所以您最好站到右边去。”
最擅长总结经验教训的基地指挥官这一次的尝试比上一次顺利许多。他放弃了攀上垂直石壁顶端的想法,转而把自己挂在最後一处方便落脚的地方,一只手甩出拴了匕首和石块的尼龙绳,试图用它挂住通风口的山壁。每一次的发力都使他挂在山石壁上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晃动甚至滑脱,江瀚韬的心就像是被绑在过山车上,一会儿飞到云霄,一会儿沈落谷底,上上下下毫无缓冲。好在江扬经验丰富,眼准手稳,若干次失败的尝试以後,他终於听到了可爱的“哒”的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让匕首横在通风口上,架稳卡死,才放心地松开崖壁,悠悠一荡,像是林间灵敏的猿猴,挂在了通风口下面。
江扬沈了几秒,确认尼龙制救生索能够承担他的体重之後,开始小心地沿绳而上。“攀爬缆绳”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