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把玻璃整体卸下来递给吴小京,然後半个身子进去,连抱带扯地把齐音往外拉。齐音的嘴唇干裂,意识模糊,已经睁不开眼、说不了话,於是吴小京帮忙抄腿,将齐音中将牢牢绑在两条软性钢索上,示意飞机上的人开始往上拖。彭耀却不急著走,试著探身进去踩油门,却因为身体的柔韧度不够而不能成功,反而蹭了一身泥。吴小京轻拍他的肩膀:“我来吧长官,您护著老爷子上去。”
彭耀凝视这个苏朝宇身边最亲近的小朋友,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过分天真并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一件齐音拼掉自己的性命同归於尽的谋杀案,他居然还敢参与其中,不怕被灭口吗?
吴小京已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腰进去,稳稳踩上油门,听到发动机开始启动,车子缓缓移动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彭耀从後面握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问:“下面只有齐音中将一个人,你看见别的什麽了吗?”吴小京愣了一下。说实话,彭耀有意遮挡再加上後座光线晦暗,他还真没看清後面到底放著什麽东西。他皱了皱眉,惋惜地看著那辆正慢慢被沼泽里的烂泥吞没的车说:“该不会是有什麽要紧的情报或者军需吧?”
彭耀笑了,揉揉吴小京的头:“我看见俩大口袋,也许是老爷子买的土产,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免得他让我赔钱!”
吴小京笑起来:“您放心。”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5
轻度缺氧、中度脱水和严重低血糖的齐音中将经过了半天的抢救和恢复才能够重新说话。他和彭耀关在小房间里谈了好几个小时,再出来的时候,彭耀的眼圈又红了,不是因为和齐音说起姥爷的死过於难过,而是因为他父亲的挚友轻声说出的那些残忍的真相。
齐音说,他终究是负了彭燕戎的嘱托,终究没有护住彭家所有的孩子。彭焰和彭熙原来早在第四军拆改之前就见过卓淳多次,彭熙还迷上了那个美豔绝伦的安吉娜,一掷千金欠下了卓家的高利贷,从此再不能脱身。正是他们两个,直接策反了第四军和第十三军的高级技术军官,在之前那场战争中多次泄密,为的就是使江扬陷入苦战,不能脱身分顾首都;也正是他们两个,陷害了整个步兵团被敌军全部歼灭,动摇了前线的军心。给彭耀传递那半块洛兰花玉佩的,就是彭熙,而彭焰则以彭耀的名义,给远在首都郊外修道院的彭耀的母亲,送了一盒边境特产的坚果。彭耀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固然并未在母亲身边长大,但骨血中的相连始终存在。血浓於水,今时今日,姥爷也走了,母亲就是他唯一的至亲。齐音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我已派人查证,前日,嫂子与您送去的三公主一起失踪。”
五雷轰顶,彭耀这样一个人,竟然跌坐在地板上半晌动弹不得。齐音搂住他,那感觉温暖疑似父亲,可是他不是,不会有了,父母姥爷都在这一两年内横死,天地之间,狼崽子只能是一个孤儿。彭耀没有眼泪,终於明白苏朝宇曾经说过的那种孤独──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爱你,亦不可能再有的那种牵绊感,从此以後,你是一个人,再没有归途。
齐音明白他的悲痛,却不能看著他被悲伤打倒,压低声音接著说:“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要做,我不能让鲜血玷污你的手。你要记住,长官不能为个人的私怨而进行杀戮,为仇恨而进行的斗争仅仅是暴力。你不可以被暴力控制,因为你是掌握暴力本身的人,彭耀,你要做个好长官。”彭耀的泪水盈满眼眶,心中百转千回尽是酸楚,不仅仅是为了母亲、姥爷、喜欢的长辈“颜小姐”同日去世的悲愤,更是为了父亲这位挚友不惜用生命来保全他、塑造他的心意。他不是一个会为了过去哭泣的人,可是真情面前,他永远没法假装看不见。
他郑重地点头,齐音微微一笑:“如果战争结束我仍然没有死,那麽我会退役,请您,忘记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好吗?”
彭耀当然答应,齐音闭上眼睛:“你是个厚道的孩子,跟江扬、苏朝宇他们,是一样的。”彭耀假装生气地走开:“哼,苏朝宇也就算了,谁要跟江扬那个小猫咪比!”
齐音听见他快步走出去,忍不住在被子里微微笑了──跑出去掉眼泪,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吗?真是别扭又可爱的小孩!
千里之外的纳斯首都,纳斯陆家的现任掌门人陆明贤正在出席一场悼念查克达达山谷死难者的大型集会,纳斯帝国自皇室以下,所有数得著的门阀和有份量的人都在。陆明贤的位置低调而显赫,就在距离皇帝本人不过七个座位的条桌一角,可是他的心思,却始终不在眼前这场华丽的做秀上面。
陆明贤的私人通讯终端,就在不久以前,收到了一条来自异国的电子邮件。寄件人知道他的私人号码,甚至清楚家族内部的通信密码,可又不是他的任何一个亲密的族人。他叫技术秘书彻查,结果是:“正常发送方式,附件安全,无任何危险程序。”
陆明贤隐约猜到了这条信息的发件人“苏晨”就是他那在去年布津帝国首都的惨案中与儿子儿媳一起“罹难”的孙子陆晨,陆家在布津帝国的内线亦曾证实,江家收养的男孩是苏朝宇的骨血,相貌绝似陆晨──对於陆家来说,庄奕和苏朝宇的儿子陆晨确实是个非常尴尬的存在,借由那场事故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某种程度上比回到陆家更合适,因此陆明贤并未深究。可是现在,那孩子居然发了封信来,他要说什麽呢?
现场忽然响起隆重又哀婉的音乐,陆明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了“打开”,页面一闪,等他再回过头来,邮件里的图片已经完全下载:陆晨,也就是现在的苏晨,坐在草坪上,望著镜头微笑,身边蹲踞著一头威武的军犬。那孩子比走的时候高了些,晒黑了些,并且开始换牙,那双黑亮的跟母亲一样的眼睛,却比走的时候明朗许多。陆明贤不禁想起他那年轻能干的儿子,十分悲伤,却又不能不为陆晨逃过一劫而感到欣喜──纵然没有任何血缘上的牵绊,那个眼睛不会笑的孩子,终究是他看著伴著,一点一点从小婴儿长成如今的少年模样。
在邮件里,苏晨简单地把这一年的生活讲给爷爷听,并且留下了自己的通讯方式:“关於爸爸妈妈的事,我全程目击,如果您仍有疑惑,请在任何方便的时候打给我,这边的通讯绝对安全。”
尽管那场血案过去一年多,陆明贤仍然不能够客观淡定地正视儿子儿媳的死,每次提起,都会控制不住嘴唇颤抖,悲从中来。陆林从小就不是他最器重的儿子,因此十几岁便只身离开权倾天下的家族,到异国他乡创出一番事业;他亦不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可是却比这个家族里的任何人更懂得珍惜真情。陆林从未将父母看做是被继承的对象,因而从不阿谀从不算计,总是那样温文尔雅地微笑著,尽自己所能,做正确的事,做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兄弟、最好的丈夫和最好的父亲。这样的儿子,在他活著的时候,陆明贤将他所有的好视作空气般理所当然,并且认为这一切都会毫无疑问地持续下去,就算到了自己死的那一天,床边如果还有一个人,那一定就会是这个最孝顺的儿子。可是陆明贤没有想到,陆林年轻的生命竟然在异国他乡戛然而止,连尸体都残破不全。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就是人间最惨烈的悲剧,何况是这样的横死?
他想著,终於按捺不住,立刻宣称身体不适,离开会场,坐在车里,就拨给苏晨。
纳斯和布津有几小时时差,苏晨刚刚和留在基地的苏暮宇一起遛完明星,正准备吃饭,一见自己的电话响起了,立刻就按照江扬的指示,跑到书房里连通安全线路才接起来。陆明贤相当激动,苏晨不得不花了五分锺安抚爷爷的情绪,才将那一切娓娓道来──经历过一年多的基地生活和数次心理治疗,苏晨已经可以正视他生命中那最悲惨的一页,甚至在事前跟江扬和苏朝宇一起商量了谈话的提纲,并且认认真真地抄在小本子上。此刻,虽然说著说著,他的眼泪仍然止不住,仍然会像任何一个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哭倒在陪著他的苏暮宇怀里,可是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忘记,都清清楚楚地向陆明贤讲了出来。他的爷爷良久沈默不语,後来轻声地安抚了孙儿几句,最後苏晨说:“江爸爸说,他直接跟您通话是不方便的,所以让我转告:‘月宁远和她的指使者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无论是卓淳还是卓缜,都不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夥伴,他们没有意愿更没有能力保证契约的执行。’爷爷,月宁远她们家真的是变态,千万别跟魔鬼打交道!”
陆明贤再次沈默,又过了五分锺,他才幽幽地说:“小晨,好好照顾自己,有机会回来看你妹妹,你还是个孩子,不用操心大人的事,知道你没事,爷爷很开心,就这样。”
苏晨挂断电话,对於他们叽里咕噜说著的纳斯语基本听不明白的苏暮宇担心地看著他,苏晨仰起脸,脸颊上犹有泪痕。他等著自己平静下来才说:“爷爷从来不会明确地告诉你他到底是怎样决定,你必须自己审时度势,让他满意。爸爸以前总说,那是个‘不干不脆的别扭老头’,经常假装高深莫测。不过我想,爷爷经过一番查证,应该会相信我。”
苏暮宇一只手把这孩子抄起来扛在背上,揉著他的头夸奖:“好儿子,走,今儿我下厨,你点菜!”
苏晨欢乐地跟他咬耳朵:“那麽我要那个,那个和那个。”
苏暮宇狠狠地瞪了苏晨一眼,捏捏那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鼻子,假惺惺地威胁“不好好说话是没前途的”,可惜苏晨一点也不害怕,反倒用跟苏朝宇对打磨练出的技能挣脱苏暮宇的钳制,骑到他脖子上去了,十分趾高气扬地乱揉苏暮宇海蓝色的短毛,弄得苏暮宇呸了一声,仰天长叹:“你可真是苏朝宇的亲儿子!”
苏晨没有回答,可是却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66
傍晚,布津帝国皇宫御花园里,江瀚韬带著女儿江铭在水榭乘凉,身後二十米左右的范围内,有十名以上穿皇家卫队制服的男人,每个人都荷枪实弹。
江瀚韬一点也不介意这种过分殷勤的“贴身保护”,反倒非常舒服地半躺在长椅里,细细地品桂花和莲心煮的茶。还有半年就满十五岁的女儿江铭斜靠著栏杆,有闲情又有乐趣地吃一个火玛瑙般的大石榴。水里的鱼儿看到人影,就成群地聚集过来,摇头摆尾,大胆些的,还会把嘴露出水面,贪婪地一张一合,等著面包屑。
夕阳西下,水面一片金色的波光,有许多归巢的鸟儿,一圈一圈在天空中盘旋著。江瀚韬跟别人不一样,从来不觉得这样的时刻让人绝望,对那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类不甘心不情愿於是故意粉饰无奈的诗句也没有任何好感。他喜欢黄昏就像喜欢黎明,他喜欢一切正在变动或者寓意著无限可能性的时刻,黑白交错的时光,容不得一番行差踏错,只会让他的斗志愈发强烈。
江铭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江瀚韬便走到女儿那里,坐在她身边,。她指著天空说:“好漂亮。”那是一只鹰,通体纯白,爪子和喙都乌黑发亮,体型不算大,动作迅捷有力,它在天空盘旋数次,然後猛然扎了下来。江瀚韬就是训鹰打猎的好手,宫廷里每年冬天也都有例行的鹰猎比赛,可是这还是女儿江铭次和它们离得这样近。
只见那个完美猎手以敏捷无比又精确异常的动作俯冲,在最好的时机弹出钢勾般的脚爪,锋利无比的尖爪刺入锦鲤的腮,接著鹰腾空而起,那鲜红的鲤鱼犹在拼力甩尾,却早已为时过晚。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电光火石间,死生立见。
江瀚韬的笑容十分高深莫测,轻抚女儿金色的长发:“如果不是鱼贪婪地浮上水面,那麽鹰根本不会出手捕猎;如果鹰没有选择最好的时机做出致命的攻击,那麽也许它会被粼粼的反光晃得失去目标,甚至会被奋力反抗的鱼拖入水下,猎手反倒会成为猎物的美餐。作鹰还是鱼,不是可以选择的,然而如果想活下去,就要作谨慎而不贪婪的鱼,或者敏捷而不鲁莽的鹰。”这哪里说的是鹰和鱼,分明就是卓家和江家,江铭默然,搂住了爸爸的脖子悄声说:“您很担心,是吗?”
江瀚韬笑著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很放心。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也许那只鹰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我还认识呢。”
江铭想笑又想问为什麽,可是她却忽然放开了爸爸,目光越过江瀚韬的肩膀看向後面,微微拧起了眉。江瀚韬察觉有异,却并不放在心上,从容淡定地转过身,只见五米之外,站著卓家的大管家卓瞻,他的笑容恭谨却又高高在上:“殿下想邀请您和小姐,共用晚膳。”
苏朝宇正算计著和江扬一起吃晚饭。
大概二十个小时以前,苏朝宇带领包括神枪手肖海在内的一百名精锐,找到了江扬在首都郊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