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点上设玻璃钢的高台,上面摆一张极大的原木桌和配套的大椅子。彭耀每次来,都觉得姥爷这间办公室与朱雀王城古雅奢华的风格太过不符,简直就像是从古老的中世纪一步走进了超现实的科幻世界。
这次事件的主谋、裴坤山的大儿子裴纬广并没有坐到老爷子的位子上去,而是在高台下面设了一张小多了的办公桌,旁边站著一直在处理文书工作的四儿子裴纬达。而跟老大一样是卓妃生的二儿子裴纬明则十分懒洋洋地歪在一把从楼下搬来的扶手椅里面,公然啜著酒用平板电脑看激情视频,忘情时还会淫笑两声,作为同谋而言,实在太不敬业。
彭耀环视房间,对於三个舅舅一点也不感兴趣,目光反倒停留在高台正对面的一架非常漂亮的古董立锺上──这东西是新来的。这个对於高台上面的权威者来说视野最好的地方,原本挂著一幅画,跟真人一样大小的、裴坤山最宠爱的早夭的幼子裴纬正的画像。
狼崽子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精光一闪,神情却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淡定自若。他拉过一张扶手椅坐在裴纬广的对面:“早啊,三位舅舅。”
去年刑讯苏朝宇的案子算是裴家人和彭耀的次正面交手,结果是二十出头的小狼崽子完胜,背後固然有江家借力,却决不可否认彭耀本身的能力。这一次前线的完胜以及红枫湖地区最近二十四小时毫不掩饰地火线增兵更是压在裴纬广心里的一块大石。哪怕这个还没自己儿子大的小子一个人随随便便地站在面前,裴纬广仍然非常紧张,尤其是被那双酷似父亲的灰蓝色眼眸盯著的时候,简直头皮都在发麻。
像以往一样,裴纬广只是用点头来回应彭耀的问候,然後他身边站著的那个有一张颠倒众生的美丽脸孔的弟弟裴纬达冷淡地开口:“朱雀王室姓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老头子或许是被什麽人蛊惑了蒙骗了,才会做出不合规矩的行为。作为裴家的正统继承人,我们要求你交出朱雀王令,帮助我们纠正这个错误。这样的话,对大家都好,毕竟血浓於水,家和万事兴。”
彭耀忍住不爆粗口──去你妈的血浓於水,毒杀亲弟弟又企图害死亲爹,还好意思在这里这样的话!真他妈的是一群畜生!对,就是他妈生的畜生!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必须收敛自己的火爆脾气,勾起嘴角邪邪一笑:“行啊,我本来就不耐烦管。”他指指高台上裴家兄弟们想得要死的王座:“那椅子有条腿不稳,左手边的投影遥控器还快坏了,翻页特费劲,你们喜欢,随意拿去。”
裴纬广和裴纬达对视一眼,这不是预料中的台词,彭耀怎麽会答应得如此轻而易举?
彭耀翘起二郎腿,一根手指敲著扶手十分不耐烦:“朱雀王令我给你们,你们把姥爷和颜小姐给我带走,这破房子破桌子破椅子我一样也没兴趣,今後我管我的彭家,你们管你们的裴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没那麽多闲工夫跟你们扯皮。”
裴纬广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给父王养老送终是儿子的责任,我们几个的家事。你只要交出王令就好,其他的,与你有什麽相关?”
彭耀差点蹦起来扭断他大舅的脖子:如今这情势,他们这些人肯定惦记著“送终”呢,简直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送终”!彭耀把他们这件事的急迫、敏感和些许的心虚都看在眼里,继续完美地隐藏自己焦急的情绪,假装淡定地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拎出那个超高仿真度的朱雀王令:“就它。但是如果你们不知道秘密,就算拿到手,也毫无价值。”
裴纬广和裴纬达同时露出贪婪的神色,裴纬明却跟没听见一样,仍然像一坨扶不起来的烂泥那样躺著看激情小电影,表情十分。
彭耀故意用食指一颗一颗划过上面的宝石,声音笃定而冷漠:“除了朱雀王本人和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旁人甚至连知晓秘密的存在都是不被允许的。”
想了几十年、从未近距离看过、连梦里都渴望摸两下的朱雀王令闪耀著夺目的金红光芒,让对面的两个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裴纬广吞吞口水:“把王令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活著离开。”
彭耀淡淡一笑:“我命由天不由你,这条件毫无吸引力,我要见到姥爷,立刻马上,不然的话……对於一个像我这麽牛掰的指挥官来说,纳斯好几个正规师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就这小小的朱雀王城堡,还不够塞牙缝。”
心平气和的态度和泰然自若的语气让裴家老大和老四又毛了一下。只身回来的彭耀几乎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可是依然扎手,他们并不敢杀掉他──红枫湖集结的第四军绝不是摆著看热闹的,而他们也不能放了他,表外甥卓缜的建议是:“长留。”只要彭耀一直完好无损地留在朱雀王城,外面的第四军就不会妄动,从而令边境的江扬军团失去强力的外援而不能威胁首都。卓家会经营一切,等到时机成熟,一举平定“叛乱”,那时候裴家就可以夺回朱雀王室的统治权,恢复旧有的特权。至於彭耀是生是死,完全可以凭心情。
彭耀保持嘴角那个邪邪的弧度过久,咬肌都僵硬了,十分难受。同时,对他来说,像江扬那样说七拐八绕文绉绉的话也实在太过消耗体力,以至於他又困、又饿、还累了,心里不由地开始玩命问候裴老大和裴老四的亲属──鉴於他们的父亲跟自己的关系过於密切,彭耀的火力主要集中在他们的母亲方面。在他诅咒完卓淳卓缜,开始骂月宁远那个变态小姐的时候,裴纬广终於做出决定:“可以,不过你要先交出王令。”
彭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行,送我到门口我就交给你们。”
裴纬达到底谨慎,绕过桌子微笑著说:“你这一路也累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父王身体不适,一般要到中午才能起身。”
彭耀扬眉,却没表示出任何反对意见,跟著裴纬达去楼下的温泉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朱雀王室的传统黑色长袍,区别於世子的洛兰花绣纹,这上面绣的是简单的红色飞鸟。彭耀那双有钢钉的靴子不知所踪,换来的是一双连鞋底都是软布的绸子鞋。这种过分的谨小慎微充分显示了对方的紧张和慌乱,彭耀怀著极大的鄙夷接受所有安排,折腾到午饭时间,裴纬达才终於亲自送他去见裴坤山。
望洋阁门口同样围著许多不认识的守卫,彭耀遥遥看见姥爷在临风的露台上,便将朱雀王令扔给裴纬达,翻过新添的铁栅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去。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54
千里之外的雪伦山边境,一切收尾工作正在忙碌而有序地进行,但是指挥总部只有忙得团团转的程亦涵和原来狼牙的总参谋长、现在跟程亦涵一样是第十三军副总参谋长的黎祁准将。好在纳斯军被全线击溃,山体滑坡和数百万立方米的泥石流几乎掩埋了整座查克达达山谷,断绝了纳斯军从此处入侵布津境内的全部可能。因此,对於布津方面而言,打扫战场也只能变成“用侦察机反复扫描现状”而已,更没有必要继续据守此处。彭耀离开以前,便已下令撤军。
尽管这些任务并不危险,却十分庞杂,尤其是整个第十三军的四个师长居然一个也不在,於是程亦涵和黎祁不得不担负全部的职责,工作量因此呈几何级数地增加了。程亦涵仰望堆积如山的文件,想起那些一直排到半夜的视察、检查、督导以及其他活动,就觉得头都大了,简直想打个电话回指挥中心向江扬抗议──这个时候急著把合法伴侣叫回去,太过分了!
当然,黑发的前指挥官副官绝对不会真的这麽做,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江扬急调苏朝宇回去,和调走凌寒、林砚臣、任海鹏的性质应该没有什麽不同,只怕是首都或者朱雀王城……程亦涵拧起眉头,下意识地翻了一下桌上的万年历──果然,四天之後就是迷你巧克力别墅谋杀案的二审判决日。
之前送来的情报让江扬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味。据程亦涵的爱人、综合情报处老大慕昭白分析,那条重复了三十多遍的“秦月翔在我手里”的消息,不是为了引导他们找到秦月翔,否则,身为一个合格的、敢於把秦月翔这麽显眼的目标带著身边的内线,他或者她,至少应该留一点儿追踪线索。什麽有营养的内容都没有,又假装自己是个垃圾消息,如果说这个怪象背後有什麽复杂的目的,那麽除了这个人以外,几乎没人能推测出来。因此,慕昭白那天把头撞疼的瞬间反应过来:对方这条消息的含义就是消息本身,它告诉所有人,秦月翔还活著。
仅此而已。但是没有人相信。江扬打开自己的私密名单,挨个翻查还没有暴露的卓家阵营内的情报人员。之前一段时间,卓家和江氏集团军都进行了内部的大清洗,相互扫出了多名卧底,但是大家还都比较客气,并没有下杀手,只是礼貌地请他们滚出自己的队伍而已。现在不一样了,二审判决在即,结果是什麽,不用想都能知道,江扬早就令综合情报处知会身份未暴露的情报员,严守阵地,不要轻举妄动,保全自己在敌营的身份和生命才是最关键的,因此,现在的江扬根本无法分辨到底是哪条线的哪个人,真的带著秦月翔流落在外。况且,江扬跟早期组建情报科的程亦涵谈过一次,两人都觉得,己方阵营里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这点。如果要假设卓家有人希望投诚,那麽,秦月翔确实是个很好很重的砝码,但是二审在即,若要翻案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那个人为什麽反而无动静了?
这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慕昭白对这条消息始终抱著“一定要相信,但是不太相信”的准则,放任它在情报网络里流传,为了逼真和掩人耳目,还加发了一些诸如“秦月翔的保姆才是真凶”之类的荒唐消息,大大降低了真相的辨识度。可是……程亦涵凝视万年历,内心叹气:直到今天,江扬也没有收到任何可以扭转局势的情报。
难道,随著真相的离去,内战就会这样开始吗?
苏朝宇乘飞机回基地指挥中心,到达的时候天色将亮未亮,山崩地裂的查克达达歼灭战已经结束了超过七十二小时,千里之外的彭耀正要孤身走进朱雀王城。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正在小会议室里参加首都军部的视频会议,於是又困又饿的苏朝宇只能跑到苏暮宇的办公室去,超级恶劣的弟弟不但仅用速溶咖啡和一碟吃剩的酥皮点心打发他,而且塞了一张加密存储卡过去:“长官要你细看,散会交功课。”附送的那个暧昧的眼神那麽像当年的程亦涵,实在太令人抓狂了,苏朝宇耳朵都热了,却不好意思在办公室里追打弟弟,只能愤愤地坐到角落的沙发里面,一面啃著完全不足量的早饭一面将存储卡插入便携式办公终端。
这张存储卡里装的是关於四大法王已知的一切,江扬整合了自家所知道的、乔王郁王落网後发现的、数据库解密得到的、从彭耀那里得知的、关於裴王的以及从各种渠道搜集到的卓家的各种消息。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就算是程亦涵或者凌寒这样在布津帝国权贵圈子里长大的人都会觉得胆颤心惊,何况是苏朝宇这种向来对於特权阶层根本没什麽兴趣没什麽了解的平民。他越看越觉得浑身发冷,抬眼再看弟弟,後者显然也已经读过,正无奈地耸肩:“我本来以为我是史上最善良的波塞冬,没想到,居然是最糊涂的那个,如果波塞冬也能上谥号,肯定是‘荒’之类最难听的那种……”话未说完就被苏朝宇用便签本砸了头,做哥哥那个相当凶悍地骂道:“没文化!活得好好说什麽‘谥号’!先篡位然後被颠覆了又从良了的波塞冬,还想混在恐怖分子的队伍里?呸!你这辈子,只能安心用户口本军官证!”
苏暮宇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本来想假装哀怨地抱怨一阵子,结果桌上的通讯灯却亮了起来,江扬的一秘唐风少校说:“会议已经结束,指挥官希望苏朝宇上校立刻到办公室报到。”
苏暮宇挂断通讯,相当严肃地转达了长官的命令,末了特恶趣味地开始掐表:“家法是按秒计算的,苏朝宇上校。”苏朝宇磨著牙虚踹了一脚,人却不敢耽误,大步冲了出去,果然看到江扬刚刚走出小会议室,正笑眯眯地对他招手呢。
两个人刚进门,苏暮宇就带著送早餐的勤务兵来了──刚出炉的红枣核桃吐司、垫著荷叶蒸的蟹肉包、红豆粥和热豆浆,还有四碟色香味都十分诱人的小菜,那美好的味道简直让被剩点心打发掉的苏朝宇抓狂。他哀怨地瞪了弟弟一眼,後者十分假正经地视而不见,一面送上今天必须处理的文件一面著重强调:“为了您的胃,必须把这些都吃下去,长官。”
面对明显两人份的早餐和苏朝宇磨著牙想要殴打弟弟的神情,江扬忍不住莞尔,他一面飞快地签著文件一面轻松开口:“刚刚,军部命令我回首都述职,接受表彰。”此言一出,苏朝宇立刻就忘记了美味的小笼包,非常关切地看著江扬,脱口而出:“去他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