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打散了,从屏幕上显示来看,狼牙四团九连已经集结完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做快速转移,如果指挥官算的时间恰当,那麽他们可以在完美的交战时间里,提前於纳斯本部救援到达战场,一举消灭炮击之後的残余部队,同时部署伏击任务,等待援军落网。这个时候,从无人机监视小组那里传来了一阵骚乱,江扬略抬头瞥了一眼,用眼神表达了不满,他们便立刻安静下来,可是过了不久,这种骚乱引起了更多人的围观,甚至有负责其他事务的技术员跑过来看热闹。
终於,无人机画面监控组长鼓足勇气站起来,大声报告。
江扬头也没抬:“讲。”
“长官,出了一点儿问题。”
“我没空听你的铺垫。”
“对不起长官……”组长局促地说,“您的指令似乎遭到了前线部队的误解,狼牙四团九连并没有到达炮击点,反而……反而是纳斯的一个快速侦察小队和六架直升机正在逼近。”
江扬终於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竟然带点儿说不出是揶揄还是欢愉的笑意:“哦?”
组长回答的一句“是,长官”还没说完,江扬的注意力又被苏朝宇移走了,苏朝宇指著屏幕说了什麽,慕昭白附和了一下,江扬立刻站起来,大步离开了通讯室。
“长官,要不要屏蔽对方直升机之间的联络?”有热血的组员问道。
“你问我?”组长被江扬的态度吓到了,浑身冒汗,压低了声音骂道:“我问谁?”
因为没有进一步指示,技术员们都得到了一个喝水休息的间歇,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谨慎地研究著今天这简直不能更奇怪的所谓奇袭战斗。这时候,门再次开了,不同於前几次,进来的不是任何熟悉的军官,而是四个穿著基地指挥中心服装的、荷弹的警卫员。他们冲著技术组的军官跑过去,大家纷纷从座位上跳起来让道,惊魂未定时,警卫员已经从一台大型交换机前面拖走了一个棕色头发的军官,他手里正捏著一块表和一根细细的钢丝,显然,他不能理解这是什麽情况,只能一面反抗一面说:“我在让系统和卫星同步时间,你们……”
房间里死寂。警卫员毫不犹豫地把他带了出去,慕昭白指挥综合情报处的技术人员:“封了他的电脑和网络权限,送回指挥中心查办,谁和他一组工作?”
没有人举手。
不知道什麽时候,江扬重新站在了指挥台上,并且关掉了所有地图显示,漆黑的房间里,他重新拿起那根海蓝色的笔,把圆点投在新身後的屏幕上──上面已经换了刚才奇袭任务时大家工作的画面,被拖出去的技术员安静地待在他该在的地方。
江扬放大他的脸,调出档案:“马旭昌,三次为纳斯军方提供情报,次在战斗中把无人机飞行路线泄露,造成前线指挥官在关键时刻失去战场画面,无法及时作出战术调整的严重後果;第二次,他泄露的是第四军先遣队的行进计划,造成我方全团覆没的惨剧。这两件事,足够我以基地最高指挥官的名义立刻枪毙他,也足够他在军事法庭上得到重判。今天的事情,视同一级机密,你们知道应该做什麽。”
画面定格,放大。那是江扬下完奇袭命令後几分锺的回放,马旭昌把电脑交给了同组其他军官处理,自己则站在角落里低头擦汗,这一擦,不小心碰掉了军帽,他顺便理理头发,低头看时间,再抬头。这一切动作似乎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但慕昭白很快就拿出了几位看似在场闲著没事做的情报处技术人员收集的证据:马旭昌的手表集成了卫星定位和简单的通讯功能,但并不是和手机类似的通讯模块,因此无法在之前收缴通讯器材的例行检查里被收走。和画面同步的时间段里,技术人员提取到了和马旭昌的声波完全一致的泄密信息。
“就这样。这就是今天奇袭的所有目的,希望和他同组的军官积极配合安全调查,我相信你们的忠贞,就像你们信任我一样。”江扬的右手攥拳放在心口:“这是事关家国天下的战场,必须同心协力。”
通讯室外,已近黄昏,冷硬的山风瞬间就能吹透夏季常服,地上结了一层冰碴,有执勤的士兵给军官们分发了御寒的军大衣,副官苏暮宇递过江扬穿来的那件长风衣,江扬就随意地披在身上,看程亦涵和慕昭白在远处肩并肩说话。他们很快又要分开,程亦涵依旧是回到指挥部去,慕昭白要坐车回基地指挥中心调查马旭昌的所有事情,因为他们很清楚幕後的黑手──卓家──正在酝酿新一轮进攻,他们必须足够快、足够准、足够狠。
苏朝宇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他没法抵赖,便全说了,我这就找一队靠得住的人陪慕昭白他们回去。另外……”他低声说,“他说,‘我不是个,你们早就知道,但你们找得到我们,却找不全我们’。”
江扬皱眉:“远在程伯父来边境之前,我们就进行过排查;直到现在,我们并没有找到其他听命於卓家的军官。”
苏朝宇问:“秘密的也没有?”
“我很确定。”江扬显得很忧虑:“卓家不会让低於核心技术的军官做这些事,他们要的是大动静和大情报,这件事太诡异,刚才的审问录音一律带回。没有别人在场吧?”
“除了我和亦涵,没有。”苏朝宇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张纸,展开一笑:“刚做热源扫描了,炮击不会有任何自然影响,炮兵打得很小心,没有造成大断层。看吧,我说那里除了石头,什麽玩意儿都没有。”
江扬的脸上终於有一点儿笑意:“今天我还没有拥抱你,朝宇。”
“现在啊。”海蓝色头发的上校张开怀抱。江扬於是扑了进去,两人紧紧相拥,苏朝宇笑道:“彭耀那混蛋打电话过来骂了,说让他帮你假装让狼牙四团九连出击,你欠他的。”
江扬见有人过来,便推开苏朝宇,理理衣服正色说:“没有孟帆那边用存储的画面打掩护,怎麽蒙过了一屋子技术员?虽然真炮击打在无人区,还有假奇袭出击,听起来实在不光明正大,但……”
“还不错,我的老混蛋。”苏朝宇想送一个偷吻,江扬一闪一躲一挡,苏朝宇冰冷干燥的嘴唇便在爱人手背上轻轻一碰:“但叛徒大概会影响英明神武的指挥官形象吧?”
“什麽?”江扬气乐了:“你说什麽?”
苏朝宇的蓝眼睛里全是揶揄:“我是开玩笑,长官一定不能生气。”
这是裸的挑衅!若不是战场,江扬一定会立刻扔下所有工作开始追打他蓝头发的小兵,忘掉跟叛徒有关的一切不愉快。苏朝宇是在用这种方式舒缓他的紧张情绪,让他能够从那把磨砺得太过锋利的剑的状态里解脱出来,做一个可以享受日光的、安安静静的兵器,苏朝宇便是那只有魔力的手,擦去锈斑和污渍,让它的光亮里有温暖,有感激。
三辆军车开过来,苏朝宇拉著江扬的手,假装依依惜别,程亦涵则仍然是摆出扑克脸的经典表情,利索地挥挥手:“回头给你打电话。”说著,人已经钻进车里。江扬见苏朝宇要冲进驾驶座去,赶紧远远地比了个“禁止”手势,眉毛已经挑了起来,苏朝宇被抓了现行,立刻变乖,高举双手走到後面去。
车玻璃摇下来半扇,只有一只手伸出来比了个“放心”,江扬几乎在抓叛徒的愤怒和压抑之後笑出来:那是程亦涵的手,他一定正在被苏朝宇唠叨著。慕昭白已经找人把马旭昌带了出来,给他的头上蒙著军大衣,以免被其他人看到,他刚刚看警卫把相关的物证装车,一抬头,程亦涵他们的军车已经开出去老远,就剩两辆狼牙调来护送的车等在那里。他哀怨地瞧了江扬一眼,江扬也看他。
终於,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轻叹一口气说:“刚才,多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29
首都的情况一点也不好,就在江扬抓到内奸的第二天,雁京地方法庭再次开庭审理了鸢尾山谷里发生的迷你巧克力别墅凶杀案。由於江扬和国安部派出的人至今没有找到“秦月翔仍然活著”的证据或者“卓家丧心病狂谋杀亲外甥”的证据,因此根本无力推翻“虎鲨”的口供和他提供的那些货真价实的海神殿物证。庭审进行了超过三天,双方律师唇枪舌剑,仔细辩论了所有的细节,陪审团一次又一次长久地关起门来投票和讨论,到最後,连娱乐副刊的记者都扛不住的时候,一审结果终於出炉,前任首相秦月明和秦家家主秦月朗被判决有罪,分别处於有期徒刑二十年和十四年的刑罚。秦月明被当庭逮捕,而之前就“畏罪潜逃”的秦月朗则上了司法部门的通缉榜,有提供线索或协助警方抓捕此人的市民可得现金五至十万。
秦月朗停下手头的工作仔细看了看通缉令:“照片倒选得不错,只不过奖金太少,简直太不符合秦家家主的身份了!”说著还掏出他那枚满雕云槿草的田黄石家主章给身边的江立看:“喏,这家夥都不止十万呢。”
翡翠绿色眼睛的前政府高级职员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此刻担心母亲的境遇於事无补,知道秦月朗是在用这样幽默的自嘲的方式来劝慰自己,於是也笑笑,回答:“切,人家是按危险程度定级的,看,三十万的这个,杀了五个人潜逃,这个,一百万,了不得,杀了十七个,还有四个警察,你杀过比鱼大的动物吗?”
事实上连只鸡都没杀死过的秦月朗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江立:“你至少值七十万,我相信。”
为了生存杀死过九名杀手的江立心中百感交集,望著窗外半晌无语,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那些人的样貌,只有临死前一刻那绝望而又恐惧的眼神会时时闪现於眼前、脑海。他闭上眼睛将那些残影拂去,认真地说:“如果能回到首都,我一定会为他们做一场法事,那一刻是我们的宿命所以别无选择,我无愧於心,却应该为他们的灵魂超度和祈福,惟愿来生,再无杀戮。”
秦月朗拥抱那个不到二十二岁的少年,他看著长大的高智商的小外甥有一颗真正的赤子之心,固然懂谋略知政治,可是某种程度上,跟他的哥哥一样,仍然向往作一个御风飞翔的少年,永不长大。
只不过江立不会哭,他放任自己在舅舅的怀抱中沈溺片刻,便推开了他,冷静而确凿地说:“我会把妈妈救出来,我们还会团聚,一定。”
少年终究会长大,他也许永远不能腾空而起,可是他有力的臂膀,会撑起天空,统御大地。
秦月朗微笑著看琥珀色头发的小外甥,无比放心。
慕昭白对著手下送来的情报大皱眉头。在马旭昌的泄密情况查清之後,更多的工作积压过来了。这些面目可憎的纸面文件几乎堆满了他的视线,根本审阅不完,而且如潮水般不停地汹涌而来,看完一页还有一页,看完十页还有更多!尤其是很多东西都要即时销毁,办公桌旁边可以让纸面墨迹迅速融化成脏水的液体用光了好几瓶,後来,文员们干脆拿来了手套和大海绵,慕昭白便可以把它在纸面上一抹,然後迅速丢进碎纸机里。
现在算是标准战时,情报汇报的级别目前仅次於数据库被无可弥补地破解後出现高危情况,综合情报处已经连续一个月彻夜灯火不灭,五组人员马不停蹄地联络前方後方,协调各处的合作,搜集任何可能用来消灭敌人的消息。
闲暇的时候,慕昭白拉开抽屉,看电子相框里的程亦涵。本来,他为了符合办公室简单利索的风格,买了一个黑色边框的电子相框,但是程亦涵瞧见了,二话不说就把里面自己的照片删个精光,慕昭白哀叫无效,扑克脸副官调出慕昭白的军官照放进去,然後相当满意地走开。综合情报处的老大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像遗相……第二天,他跑去换了一个白色框的,终於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爱人的笑存进去,却又不好意思摆在桌面上,於是塞在抽屉里,放在最外面,偶尔拉开一个缝,就能看见程亦涵的脸。
永远没什麽特别表情的脸,如果不算军装,看起来像一个年轻的学者,仿佛还有点儿古板似的。然而他知道,程亦涵无趣的外表下,压抑了很多东西,这个可以算是他们一群人中间年纪最小的弟弟,对科学和新技术的热情相当高涨,喜欢推理小说,而且,也是喜欢笑的。只是因为年纪和身份不成正比,他不得不做出一副相当严肃的样子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程亦涵在干嘛呢?慕昭白沮丧地开始想念他们只隔上下几层楼、天天在摄像头里互相盯著的时光。孟帆破门而入:“有个不算情报的情报,你看看。”
慕昭白关上抽屉,瞥了一眼电脑,无聊地推还过去:“‘秦月翔在我手里’,嗯,皇帝还在我手里呢!”
孟帆耸肩,敲了几下键盘,把屏幕重新塞到慕昭白眼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