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王郁无忧,卓淳吃得非常简单,一碗生滚蔬菜粥,煎蛋吐司,另外有一盘酱渍生姜的小菜而已。
身边伺候的只有多年的管家,儿子们在门口站了一排,等父亲放下筷子才恭恭敬敬欠身行礼,一样一样说这两日的种种。除了卓家的生意,最重要的莫过於一天前传来的关於江家的部队疑似拿下西南普内斯省的事情,而昨夜疑似江扬和苏朝宇的人出入元帅府则从侧面证实了这个消息。卓淳一律不动声色,听完了挥手让众人下去,只留下小儿子卓缜,也就是现任的帝国首相,问他怎麽看。
“普内斯省的省长王斌和西南军区的许志飞上将都是平民出身,熬到这一步极不容易,左右逢源十分圆滑,在省内诸多经营,我想,不用我们动手,很快江家就会自顾不暇。”
卓淳冷笑不语,卓缜的头更低,又说:“我马上派人联络王许二人,若有机会,就从内部下手,让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卓淳微微动了一下眉毛:“不要妄动,找妥帖的人,先给我弄清楚现在普内斯省谁做主。”
卓缜低低地答“是”,再次欠身施礼後才退出餐厅。卓淳沈吟片刻,勾手叫管家:“派人请月小姐。”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6
纳斯与布津两军就“反恐”问题达成的协议生效後的两三周里,边境线上一直有二十四小时的高强度警戒,双方不但各自增加了两个架次的无人机侦察,而且也都出动了飞航系统的直升机定点巡逻。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除了那三个被带走的孩子没找回来以外,少数民族居民们暂时没受到任何其他骚扰,也已经向大鹰神祭拜过了,请它照顾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在天上的魂灵。彭耀数次亲自过问边境的事务,回答都是“一切正常,请长官放心”。
江扬是绝对不放心的。之前种种被人算计进阴谋里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说不出现在安宁的氛围里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却总不敢相信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这段时间里,布津和纳斯的关系因为“恐怖主义”和“国际挑衅”的缘故变得非常好,简直像是回到了几千年前、当整个大陆还是一个整体被神统治的国家那样的和谐阶段,甚至呈现出了似乎已经忘记了陆宅爆炸这件事的状态。江扬和江元帅通过几次电话,但并没有任何确凿的结果,综合情报处偶尔也能接到在纳斯工作的信息间谍和经济特工发来的消息,说纳斯国内一直在举办和和布津类似的游行、宣讲、动员活动,把恐怖主义放在日程表首项。
又过了一阵子,据说一艘从纳斯境内出发绕道迪卡斯的游轮在布津境内的海域被海盗劫杀,但由於船凭空消失,根本找不到什麽证据,所以这件事被传了几天“外星人”、“谜案”、“超自然力量”之後就渐渐平静下去。
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
是这样吗……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望著盘子里的鱼,若有所思地挑著小刺,苏朝宇用熏得热热的烤箱手套去烫他後背,江扬抬起头来,一指窗外:“看,有人回娘家了。”
程亦涵拎著一只配发的标准旅行袋从前门进来,明星早就扑了过去,抢著要拿袋子。程亦涵进门换鞋,鞋柜没变,里面依旧放著那双半旧的灰色麻底拖鞋,江扬站在餐厅门口笑道:“怎麽,撞见了慕昭白和其他人亲热,跑回来告状的?苏朝宇没说呀!”
基地指挥官前任副官径直走进厨房,坐在以前的位置上看了看今晚的菜单,跟勤务兵说:“跟他们吃一样的,加一盘水果沙拉。”然後才回答江扬:“早就瞧不上这个地方了,好歹狼牙那里有个单间给我。”
这是讽刺当年江扬在套间里一间的门上写“副官官舍”四个字呢,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果汁赔罪:“快让我看看,饿瘦了没有?被揍了没有?”
苏朝宇飞起一脚踹在江扬屁股上,把他踢进椅子里,程亦涵终於笑了:“慕昭白加班正抢修数据库,一群人饿鬼似的吃工作餐,我回来蹭顿饭,一会儿再去他家。”之前江元帅从首都托人带了新鲜的鱼给儿子,嘱咐找个手艺好的做,结果,按照排名,最适合下厨的苏暮宇偏偏感冒了,鼻涕眼泪的,扬言说他的舌头已经尝不出咸淡,只赖在房间里看电视等著吃现成的。於是苏朝宇不得不下厨,把鱼烤得外皮焦黄,鱼肉咸鲜,虽然没到色香味俱全的标准,但绝对是家常好菜。
三人吃了一会儿,重感冒的苏暮宇从房里出来,鼻尖发红发亮。他看见程亦涵坐在那儿,赶紧躲开两步,浓浓的鼻音听上去无限委屈:“指挥官这就要开除下官了吗?”苏朝宇蛮横地把叉子戳进鱼腹:“他敢!”四个人都笑了,江扬撕下两条大刺权当剑,唰唰跟苏朝宇比划:“反了你!我要揍你这个小混蛋!”
苏暮宇站在榨汁机旁边削一个橙子,刚好电话响了,便不等勤务兵应答就拎起来:“您好,指挥官官舍。”
“苏朝宇吗?打开电视!”是秦月朗,声音已经变了调。
指挥官官舍最好的屏幕在江扬的影音室里,客厅里只是一台普通的家用平面电视和影音播放系统,平时也没什麽用,大多是值班的勤务兵一起看个连续剧解闷,偶尔逢年过节唱唱歌而已。手忙脚乱中,就连一向对电器功能了如指掌的程亦涵也不明白怎麽才能拨到指定频道,不得已叫来了一个勤务兵才解决问题。
纳斯国家电视台黄金时段最热闹的电视剧被掐断了,甚至,所有纳斯境内的电视台都主动停下了所有服务,开始转播这段来自国家安全中心的信号。纳斯首都那四通八达的地铁里涌入了大批大批的防暴警察和武装士兵,他们都带著呼吸面罩指挥群众疏散。乱七八糟的画面里,军装和男女老少的各色衣服挤在一起,不同方向、不同动作、不同目标,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慌。电视台掐断了声音源,但是通过肉眼可以看出,人们在尖叫,孩子在大哭,丢失了的宠物狗无助地缩在垃圾桶边,惊恐地看著来来回回的人群。
江扬沈吟了一下,拍拍苏朝宇的肩,自己上楼去给江元帅打电话。江瀚韬虽然还在低调地“病休”,却始终没有真正停止工作,此刻元帅府得到的消息自然更多:“三瓶毒气,在三个换乘站,都是每小时上万客流的地方,已经救不及了。”
江扬身体发冷:“他们……疯了!”
江瀚韬说:“不,儿子。要疯了的,是纳斯。”
这句话如苦苦闷了几天没有下雨的城市忽然遭遇了一片乌黑的雨云,渴望畅快淋漓,但更多的闷和压抑却在意料外到来。江扬终於明白了担心的真正源头是什麽,但仍然不能做出明确地判断:多少年来,他的教育体系里都将纳斯形容成一只山猫,尽管外貌极具虎和豹的优雅端庄,但毛发里藏著随时可出鞘的尖牙利爪,它并不本性嗜血,却也毫不怜惜弱者,如果需要,它可以吃下几倍於身体的食物,慢慢消化,然後变得更加强悍。江扬叹气给自己听,然後用下官的标准口吻问道:“死伤有多少人?”
“还没有确切的数据,相关图片我会差人传给你。”江瀚韬顿了顿:“边境吃紧,国内也不安稳,更要小心,任发生什麽,不要轻举妄动。”
“是,长官。”江扬立刻应下来,又谨慎地用陈述句来提问:“下官以为,这次事件之後,和纳斯的战争无法避免了。”
江瀚韬没有说话。
万般轮回难道都是注定?当江兆琅元帅死於雪伦山会战之後,布津和纳斯签下了停战协定,从此安宁了不少年,事到如今,依旧是江家人守在边境,依旧是江家最好的男儿领兵,依旧是边境线,依旧是纳斯,江瀚韬忽然捏紧手腕,强迫自己调开这不吉利的思路。信仰光明神的子孙从未在勇气的问题上迷茫过,但仍然畏惧命运的安排。他说:“儿子。”
江扬没有立刻答话,他等著这个称呼後面跟著的其他叮嘱、命令或者批评,但是……江瀚韬说:“儿子?”
“爸爸?”江扬说:“我在听。”
“吾儿戍边,”江瀚韬用念古诗的语调轻轻说,“当年,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写过这样一个梦,他说:‘他日吾儿戍边,铁马戎装,强敌步步退却,皑皑雪山,漫展吾儿大旗!’”
江扬听得震撼:“下官……我明白您的意思,爸爸。”
“不,你不明白。”江瀚韬说:“连我都不明白为什麽忽然想起这句话来。大概我只是感慨,他没能看见最优秀的孙子擎旗,江扬,你知道,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只知道鹰马围猎。”
江扬挺胸昂首站在窗口,天色渐暗,有凉爽的风从窗帘下面钻进来,一下一下抚著他额前的发,一如从未见过面的爷爷那因为弯弓持枪而略显僵硬的手。他闭上眼睛,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如果爷爷在世,见他这样对待长孙,一定会狠狠骂一顿。爷爷的脾气也不好──苏朝宇生气的时候说,你们江家一窝乌龟脾气──江扬睁开眼睛,忽然叹了口气:“爸爸,我想,现在我明白了。”
江瀚韬柔声说:“旌旗江山都不重要,你明白吗?”
“是,我明白,爸爸,”江扬说,“我不仅有您,还有苏朝宇,还有儿子女儿,说来,我也是爸爸了。”
“当然,这是两个父亲之间的谈话,”江瀚韬轻笑一下,“你百般不想当我的儿子,我又不忍心让你做下官,现在终於找到平起平坐的方法了,我觉得很好,你说呢?”
江扬也笑了,却不知道要用什麽称呼,想了半天,他决定用从未有过的方式开玩笑说:“我也觉得很好,江爸爸。”
江瀚韬彻底放心了。他的儿子找到了人生的终极目标,不是元帅,不是相爱,不是亲人,不是闲散,不是任何一种世间有名字、被字典定义过的事物。那是一种单纯的、对生命的信仰,是一种积极的情感,一份永不失望的希望。他知道儿子一直在求索,他希望儿子拥有,如今,这件比找到真爱还重要的大事,终於完成。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7
第二天,布津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在报道纳斯的三个地铁中枢被投放毒气的恐怖事件,只是因为事关国家安全,字字句句都是照抄纳斯外交部的通稿。报道里说,从监控录像里可以看出,带著毒气出现的投手身上绑有定时炸弹,两个女孩、一个男孩,神色恐惧,显然不是自愿。至於他们携带易燃易爆品如何进入了地铁站,被解释为“安检人员内部有接应”,江扬倒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觉得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他在办公室里折起日报,眉头皱起又松开。
虽然早就习惯了副官的生活,苏暮宇还是没有修炼出程亦涵那样持久的沈默美德,轻咳两声:“事实上,我知道这是怎麽办到的。”
江扬等到了想要的答案,不露痕迹地愉快点头。
“他们什麽也没有携带,作为普通乘客进站,为了避免摄像头的辨识,会先乘坐几次地铁,分别从不同的口出站,再换乘,反复多次,最後到达预定地点。而带进去炸药和毒气的,是出入地铁系统唯一只需一次安检的清洁工。没有人会对一个熟悉的面孔反复要求检查──做这种事的,通常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脸。他们是正式员工,伪装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就为这一件事。通常,他们勤快、老实、不具任何威胁性,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底层职员,干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工作。尤其是清洁工,都常年戴大口罩和帽子,穿长大衣,甚至连伪装都不需要。他们有大推车,把工具送进厕所,在那里安装,那是没有摄像头的绝对死角,之後,他们只需要走出来就可以了。”苏暮宇眨眨他那蓝眼睛:“我是专业的,长官。”
江扬苦笑,若干年前,海神殿策划过在雁京地铁里的爆炸,被国安部一名特工及时发现阻止,他们发现了两大块高能炸药,却完全不明白是怎麽运进来的,摄像头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的人、物,这个谜底,终於揭开。他看著苏暮宇,表情一时间很复杂,最後,他终於接受了副官不是程亦涵而是苏暮宇的事实,征询地问:“通常,多大的仇恨才可以这样做?”
苏暮宇说:“如果是上一任波塞冬,那麽,不需要理由,只要他高兴或者不高兴。如果是别人,我想不出理由,但是知道目的。那就是惹毛对方,制造他想要的最大的混乱。”
“当年波塞冬想干什麽?”
“我可不知道。”苏暮宇笑起来:“那时候我还跟我哥玩泥巴,他还不是波塞冬,他急於证明给那个老头看,看他多麽善战,多麽有号召力,应当成为下一任波塞冬。”
“但一败涂地了。”
“所以,”苏暮宇笑容里掺了一点儿苦涩,“他被老头臭骂一顿,据说十七岁生日也没心思过,没过多久,就把老头一刀宰了。”
江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