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地方易守难攻,又有整个帝国最擅长打仗的杨霆远一级上将坐镇,还是攻心为上,和谈为主。
“病休”在家的江元帅和辞职首相江夫人在这场风暴中稳稳呆在安全地带,过得非常低调谨慎,连江铭都很少出门,更是与媒体保持著礼貌的距离。日子久了,诸如“杨总司令神秘失踪”之类的谣言都渐渐被“就业增长和消费指数稳步上扬”这样有实实在在数据的新闻所代替。很久没有回家的江扬终於松了口气,再次把工作重心转移到新建的第十三军上。
第十三军的建立赶上了最寒冷的冬天,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事务的江扬等人并没有在身体上感到特别辛苦,然而活跃在帝国最西、最北防区的官兵们却吃足了苦头。尽管穿了配发的特制的加厚的羽绒衣,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地方干活仍然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尤其是这个冬天雪量十分大,还喜欢下完雪就晴天,等隔天早晨,路面如镜。为了让辎重车辆顺利通过,汽车部队给每辆车都配备了防滑链和时速监督表,已经提前移防的士兵更是整天都耗在清理路面这件事上,用铁!敲开厚厚的冰层,露出柏油的路面来。甚至,有几天的雪大到推不开门,站岗的哨兵被困在岗亭里,不得不出动了十几个人挖开积雪,把冻得嘴唇都没血色的哨兵带回去。很快,指挥中心发下通告说已经增派了无人机,可以暂时离岗──这麽恶劣的天气,那些越境和走私的人估计也只能望雪原兴叹了。
於是,当春天的太阳照耀著初具规模的第十三军营地的时候,新的问题产生了。老天爷似乎是为了弥补冬天的严寒给新军区带来的困扰,春季升温十分迅速,不出四月,地表温度已经飙上了二十度,而往年,边境基地的东北方向总是和西北那边一起,最後一个换掉冬季军装,往往,那都是五月底的事情了。三月上旬,所有的场地训练几乎都无法进行,大量雪融水让所有的土地几乎变成了沼泽,任何机动车一开就陷进去;中旬,山洪爆发,第十三军出动了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力去抗洪抢险;下旬,雨水过多导致种子还没下地就提前发芽,政府发放了足量的替换种子补贴,为了赶上最好的播种季,几乎所有连队都拨出一个排,每天轮流给当地的原住民帮农。
江扬看著程亦涵交上来的第十三军近期工作汇总,笑出声来:“你们到底在忙些什麽?”
程亦涵摆出高深莫测说的长官架势:“哦,天灾,民生,我的长官。”
以前经常面对面聊天的长官和副官隔著上百公里和电话线,聊了聊剩下的四个字:人祸和国计。江扬说:“你们缺军功的话,人祸可以考虑,自己制造点儿什麽,我给你撑腰。”当时程亦涵忍著笑,尖刻地反驳了几句,却又知道对方是开最不正经的玩笑,显然心情很好。
如果知道所谓“人祸”和“国计”在土地还未被夏初的阳光晒得暖起来的时候会联手上门找麻烦,江扬一定要对乱开玩笑这种严重的过错做出发自内心的忏悔的。
无论积雪融水多麽恐怖,不变的是边境线上的集贸市场。它是纳斯、布津两国边境少数民族原住民重要的社交活动之一,每个月,按照他们信奉的大鹰神明的月历里的第二个星期六,居民们无论贫富,都会带著自家的物产开始徒步前往边境线。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当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他们会自发地形成一个集市,以物易物,换取所需要的生活用品。还有巫师和巫医,他们都会按时出现,为病人开方,为新娘子算洞房的最好时辰,确保她能胎就生下骁勇的男娃娃。这个传统自从布津建国以来,几百年间从来没人打扰。当地居民抗拒电脑之类的现代化东西,认为那是“恶魔的獠牙”,所以即使是驻扎在边境的战士们,也都礼貌地和当地人保持距离,虽然对方需要帮忙的时候,战士们会热情地答应下来,但是平时,即使是在热闹的集市,布津、纳斯两边的战士们都是在界碑两侧拉警戒线防卫,不许擅自越境,同时制止次数极少的小纠纷。
几百年来,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从未被影响,集市上仍然有人为了一根鹰的翎毛,拍出三百张羊皮的惊人价格,仍然有巫医把致命的毒草汁液融在香甜的羊奶里,递给瘦得皮包骨的老人,告诉他这是到大鹰神面前最快最好的路。战士们安静地站在国境线两侧,用旁观者的身份观察这个集市,他们都荷枪实弹,虽然知道并不会发生国国冲突,仍然时刻高度警惕。有时候,他们也会喝慈祥的老奶奶递过来的酿酸奶,集市撤摊检查的时候,快要换防或者退伍的老兵都愿意买一些皮质手环和山里的虫子标本送给朋友们当礼物,毕竟,能在帝国最西、最北的边境线上服役,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经历。
这一年春天的集市格外艰难。对於原住民来说,山洪暴发之後,他们损失了大批的羊群和牛群,手里的物资变得十分匮乏,尽管政府给了他们一定数量的现金补贴,但是集市上,现金可以购买的东西并不是很丰富。另外,通往集市的山路泥泞崎岖,老人和小孩都走不动了,新娘子更不能走,他们相信,如果新娘子弄脏了那双嫁鞋,就一辈子倒霉。因此,第十三军驻边的长官向总部报告了一次,拿到了一个解决方案:出动军车送居民去集市,不过每家只能为老人、孩子和待嫁的女孩报名,等集市结束,再把他们送回聚集区。
这种形式从寒冬刚过,持续到山洪消退,当地居民和驻边战士的关系从来没有这麽亲近过,他们把家里收集的狼牙做成项链送给小战士,表达谢意。此时驻扎在边境的老排长,虽然希望严守纪律,但是仍然抵不住居民们的热情,只好让战士们都记账,估价之後再做补贴。
当老排长站在界碑前面跟小战士聊天的时候,集市正热闹,他们看见从山区侧面开来了一辆吉普车,但很明显,并不是迷彩的,也不是狼牙那种涂了狰狞狼头的大黑车,因此可以确定,来人不是布津官兵。鉴於原住居民大多淳朴,生活方式相对落後,几乎没有人会开车,因此,老排长一声令下,全员戒备。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09
集市上的人都静静地看著那辆车。车停在界碑前面,下来了一个穿著漂亮的兽皮围腰的男人,带著八个侍从,每个人手里都有枪,看上去像原住民村子里的头人。他们根本不要求布津的士兵为他们开门,毫不在意地翻过了铁丝网,冲著集市而去。老排长高呼:“站住!”他们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向一位巫师走过去。
老排长立刻联系了第十三军指挥中心,对方下令说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原住民安全,但是,边境安宁。话音没落,老排长已经看见为首的那个粗野的汉子从巫师的小棚子里拖出了一个穿著灰色长裙的姑娘,姑娘脚下是绣著红花的嫁鞋,老排长知道,她十五岁,後天就要嫁给村子里一个个胸膛是紫红色的小夥子了。
原住民立刻开始反抗,但是八个随从毫不犹豫地开枪了,并不是驱散和威慑,而是枪枪命中要害。老排长安排了人留守,其他布津士兵迅速冲了过去。一时间,集市里充满了血腥味,哭声和子弹入膛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们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老排长一面慢慢地用布津语跟那个粗野的汉子交涉,一面仔细调整著距离,希望可以一枪命中。然而对方却像吃水果一样,一面答话一面轻松地开始撕那个姑娘的衣服,手在她的胸口使劲乱抓。他高声地告诉原住民:“我不打当兵的!本来我是你们的王,现在你们坐了当兵的车,背叛了我,就是我的对手,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有小战士接到了排长的命令,带著没有死伤的原住民撤回国境线内,卫生兵焦急地把尸体和伤者一个一个往回抬。原住民用他们最恶毒地语言诅咒那个粗野的汉子,然而,每一声咒骂都换来了一个死人,卫生班长急得大哭起来:“你们不要再骂了!不要骂了!”
因为对方没有主动袭击布津士兵,老排长也不确定他和原住民之间到底是什麽关系,毕竟信奉原始宗教的原住民跟一般布津国民的想法不同,价值观不同,如果穿兽皮围腰的男子真的如他所说,是“王”、“头人”或者当地原住民承认的“神的使者”,那麽即使他杀了再多的原住民,作为“外人”,布津帝国的士兵也不能干涉。因此,老排长不敢贸然下令开枪。这时,对方手里的姑娘已经被脱光了,像一袋米那样被扛在肩膀上,大声哭嚎,叫她未来的丈夫的名字,叫她的爸爸妈妈来救救她。其余的一些人把那辆吉普车开到近前,用麻绳把姑娘捆在後座里,首领再次重复了一遍“杀光你们所有人”的威胁之後,便钻进了车里,一会儿过去,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呼喊。
被拖回来的原住民一口咬在小战士的胳膊上,质问他为什麽不开枪,然而他们无法清楚地解释。更难的问题是,纳斯那边──两百米开外的集市那端──也早就开始撤回原住民,现在,为了暂时的安全,双方人员已经完全混乱,许多布津人都在纳斯那边。老排长一直和指挥中心联系,负责这件事的军官正在和纳斯方面的有关部门积极沟通,如果他们商议好了,就可以同时剿灭这拨没有人性的山匪,然後让居民们各自回家,但是,决定迟迟没来。
忽然,从纳斯那边的防线後面冲出来一个胸膛紫红的小夥子,用令人惊讶的速度冲著车跑过来。那是姑娘的未婚夫,是村子里最擅长奔跑和打猎的人,他还没跑到车前,就被其他八个人开枪打成了筛子,健壮的身体倒在一滩泥水里,鲜血从胸口、额头和肚子的伤口处,汩汩地往外冒。
这一下,局面失控了。两方的原住民本来就是同一个祖先的两个血脉分支,大多有些亲戚关系和婚姻关系,而那个年轻人所在的家族,是所谓的“旺族”,分布在纳斯或者布津两边的人员都十分多,家谱已经不是两页三页能写下的。他一死,纳斯那边先有二十多人冲破了防线,直扑尸体而来,布津这边也完全不能控制,临时的警戒线被推倒,人群蜂拥而上。
虽然老排长在那个年轻人冲过来的时间就已经不顾上司的反对,下令开枪格杀所有山匪,但是仍然晚了一步。原住民包围了吉普车,山匪不停地开枪,而那个禽兽的首领,居然还在吉普车里可怜的新娘子。布津和纳斯的战士们都所有畏惧,怕伤及原住民,不敢远距离开枪,最後索性直接冲了上去,徒手肉搏。两国军民和山匪扭打在一起,场面乱得无人能够控制,但毕竟官兵们都受过专业的训练,又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控制了三个山匪,其他五个人的枪已经被缴,人正被十几个原住民围殴,几乎打死。更有不争气的人趁著集市混乱,挨个摊位抢东西,本来参与殴打的摊主发觉了,自然要追过去讨要,对方不给,便又是一场争端,而这边刚刚压住的山匪冷不防踹了谁一脚,居然有逃跑的意思,士兵鸣枪警告,周围安静了几秒锺。
就这麽一瞬间的愣神,吉普车忽然发动,那首领发泄够了,开门把可怜的小姑娘扔了下去,一脚油门,冲著纳斯国境线就冲。站在路中间争吵的几个摊主和小偷都被撞得飞出去十几米。纳斯的官兵也没见过这麽野蛮的人,子弹都打在车玻璃上,眼睁睁让他逃走了。
一时间,夕阳西下,集市黯淡无光,没有穿衣服的姑娘躺在泥水里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的未婚夫的尸体,她的妈妈哭著为她盘起长长的金色头发。卫生兵手里的生命一个又一个逝去,以往会爽朗地笑、会干力气活的身体僵硬冰冷,血气蔓延,哭声和咒骂久久不停,八个山匪喽罗趁乱跑了三个,剩下五个里面,两人已经被活活打死,还有三个也只是苟延残喘。老排长拧开了手电筒,和纳斯那边的军官共同签写一份紧急事态报告书,然後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点清了属於布津帝国的居民和士兵人数。
散落了一地的皮毛和干果,还有野花揉成的薰衣服的香料和织得密密的围巾,摊主们把它们从泥泞里捞起来,装在布袋子里,扛在肩膀上,拍拍住在对面国家的老哥们儿的肩膀,然後爬上了布津帝国的军车。
回程的路又黑又长,只有那个待嫁却已经无人可嫁的姑娘在一直哭,哭得老排长心都碎了,却什麽也说不出,只能静静坐著,听著,看著。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0
这次事件被布津和纳斯两国定义为“潜在的恐怖主义事件”,由双方驻边的集团军认真负责地调查,布津这边,就是彭耀统领的第十三军,纳斯那边,则是他们的边境第九军团。集市活动被叫停,彭耀从军需中心调拨了一些耐用的生活物品,每三天一次送到少数民族的聚集地,由他们定价,可以付现金,也可以用皮毛、干果等物品交换,最後弄得各种野味和土特产堆满了边防营房。彭耀听说以後居然十分雀跃,特意派了一个勤务兵去用足量的现金收走了所有松子,让家里的厨子仔细腌了又炒,弄出了三四个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