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卡,有空就要去坐云霄飞车,开碰碰车。若不是这阵子太忙太乱,他绝对要在官舍的地下室里装一个大海洋球池:“对於缺失童年的我们大家来说,那种东西有利於减压!”苏暮宇言之凿凿。完全不知道“海洋球”是什麽的江扬对於如何改建官舍那几间空著的地下室没有意见,所以苏朝宇都不得不同意了,还特意打电话给一个做外贸玩具生意的高中同学:“找找有没有能够承受较大压力的海洋球……我儿子要玩……呃,他快跟我一样高了……”
夜色已沈,四处都静悄悄的,反正睡不著,苏暮宇决定起来冲一杯咖啡继续研究早晨没看明白的一份报告,没料到刚下楼就看见江扬坐在厨房的方桌旁写写画画,手边摆著一只从没见过的手绘的陶瓷啤酒杯,整个厨房都弥漫著纯正浓郁的咖啡香。
苏暮宇的脑子嗡了一声,随即想起程亦涵千叮咛万嘱咐的关於江扬那只倒霉的口袋的各种注意事项,其中咖啡百分之二百被列在禁止的名录里面,仅次於各种酒类。接著他就想到苏朝宇在听说他要做副官以後,那麽歉疚那麽心疼地给讲了好几次当年把江扬气成胃出血的事──虽然苏暮宇不确定这是不是狡猾如同狐狸的哥哥为了让自己尽心尽力伺候嫂子才故意博取同情,但是不管怎麽说,若是江扬真的病了,他可真没脸见他们了。
想到这里,苏暮宇一改往日悠闲沈稳的态度,三步两步蹿下台阶,几乎是扑到江扬面前,劈手就把杯子从江扬嘴边抢走了。琥珀色眸子的长官很少遭遇这种抢劫,那一瞬间有种“这是苏朝宇吧,这俩小混蛋又大变活人”的错觉。但随即苏暮宇深深地嗅了嗅杯子里的东西并且松了口气的样子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笑著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对方坐:“看到你房间还亮著灯,就顺便给你弄了杯咖啡,还在机器里呢。”
苏暮宇悻悻地放下江扬超大杯的抹茶,像苏朝宇那样使劲搓了搓脸颊,假装什麽也没发生地去倒咖啡,抬头看看挂锺,凌晨一点零三分,距离指挥官正常起床锻炼,还有四小时二十七分锺,於是他笑眯眯地问:“有什麽下官可以效劳的吗?”
身後的江扬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回答:“事实上,秦家的案子,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前任波塞冬大人立刻判断出对方这就是故意要抓他当苦力,可是自己却已经不小心缴械投降了,於是只能长叹一声,报复性地往咖啡里面加了整整一个球的手工香草冰激凌,端著坐到江扬对面:“愿闻其详。”
江扬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文件夹,抽出一张打印纸放在苏暮宇面前:“这是疑凶的照片,这个故事很长很恐怖,还不到一个月,卷宗已经写了一千多页,我说给你听。”
苏暮宇凝视打印纸上这张勉强算是端正的脸和那双异常冷漠的黑眼睛,一勺一勺吃著冰激凌,安静地听江扬简短地讲完,眼睛里都是笑意,看著江扬说:“这样的局,这样的事,只有两种可能,你知道,对吗?”
江扬装傻:“嗯?”
“如凶手所供认的,是一起谋划了二十年的仇杀,或者,凶手是职业杀手,背後有人操盘。”苏暮宇言简意赅,还沾著可可粉的手指划了一下王达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像只杀过一个人。还有,既然凶手残忍分尸,既然找到了两块或者三块残骸,那麽应该彻查断口。杀人不难,但是虐杀是技术活,波塞冬当年为了完整地剥下一张人皮或者和著音乐的节奏将人分尸,至少练习过十数次。”
的确跟江扬想的一模一样,而且是因为“不祥”而不愿承认的那种最坏的联想。江扬又抽出一张纸,上面有一个女孩不太清楚的半侧面照片,她的相貌只能算是普通,身材不够高,比例也不完美。江扬敲敲这张纸:“这是方方,卓澜最信任的贴身女侍,秦月翔唯一的贴身保镖,这次凶案里确凿无疑死亡。她的身份很特殊,并不是真正的卓家人,我派人细细查过,除了这张昂雅时你哥乱拍的照片,什麽都没有了。所有的档案解密之後,只有三个字,‘已销毁’。我们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叫方方,多大,有怎样的过去怎样的亲人,很残忍,是吧?”
苏暮宇一震。他想起海神殿一役中的张诚,尽管当时他对杀死了万飞的这个人怀有深刻的恨意,甚至在飞机上违反安全守则、冒著巨大风险也要把他的尸体推下数千米的高空,可是时隔多年,他再次想起那个“被销毁”的男人的时候,人类自然而然的悲悯便占了上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人怎麽会被一个‘替叔父拿忘记的东西’这样拙劣的谎言骗过?我很确定,他们那样的人如果还怀有同情心,那麽一定早就死了。”
“但是我们找不到证据。”江扬翻那些“地下拳庄”或者“资深户外爱好者”之类的材料:“如果这个故事是假的,可以做到这样的层面,那麽这个局……”
苏暮宇勾起嘴角,把剩下的咖啡一口饮尽:“也许吧……可是,连我都可以读大学或者工作,又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
江扬的脑子里有闪电划过,是啊,苏暮宇并不是随便读了一所三流高校或者买了个函授文凭,他读的是被誉为“学术王牌”的布津帝国大学,专业隶属於与艺术、医学、经济管理并称帝大“四大梁柱”的传媒学院,不仅仅要求超高的入学分数,还会仔细审查考量申请人的履历。而苏暮宇麽,按他自己的话说,“小学肄业,在恐怖组织高层活动至今”的简历实在拿不出手,於是只能作个假的,以假乱真,只要有那些无所不能的“候鸟”。
苏暮宇察觉江扬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摇摇头又瞧了几眼“王达”:“我已经被武力颠覆了,而且你们家也没请我去干掉这个小少爷吧?嗯,我确定我没有见过这个人,无论还是照片还是本人。”
“暮宇,我有时候觉得,其实对於海神殿,你并不比我们这些外人知道得更多。”江扬沈吟:“之前的波塞冬弑父篡位,也许失落的不仅仅是密札,还有一些真正的秘密。”
苏暮宇点点头:“是,我觉得他有轻微的狂躁型抑郁症,发作起来非常恐怖,做事从来只随心情不计後果。但是除了为了保命和回家的我一直在筹划和拉拢海神殿的候鸟以外,别人仿佛也没有想要颠覆他的打算,面上倒还处得很好。我管了海神殿前前後後差不多十年,可是现在我却渐渐觉得,对於它背後的秘密,我所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江扬望著苏暮宇:“你介不介意说给我听听?”
“当然。我已经跟他们没关系了,亲爱的长官,我现在是苏暮宇少尉,指挥官的副官。新制服比旧的合身,我很喜欢。”苏暮宇笑著抿了抿嘴唇,起身去保鲜柜里找零食:“程亦涵上校前几天给你带的那种有海苔的咸味的手指饼……”
“左手第三个格子,如果没在就是苏朝宇走的时候拿去了。”江扬起身给他泡茶:“你们俩的口味还真像。”
格子果然是空的,苏暮宇不甘心地把所有的抽屉都开了一遍,只找到半罐苏朝宇从牧民手里买的杏包仁,於是愤愤边嚼边质问江扬:“你喜欢海苔味吗?你喜欢手指饼吗?我简直从来没看见过你吃这类的零食!哼,我要告诉程亦涵,我哥说你喜欢吃这个,完全是骗人的!”
江扬莞尔,给他递上刚泡好的普洱茶:“我提几个问题,你好好想一想,然後明天我们去办公室谈。”说著指了指墙上的挂锺,差五分锺三点,确实早该睡觉。
苏暮宇点头表示没有异议,於是江扬问:“,海神殿最早是什麽人创立的;第二,海神殿通过什麽方式控制‘候鸟’,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或者具有特殊能力的;第三,除了海神殿,具你所知,布津帝国境内,还存不存在类似於海神殿组织结构的恐怖组织;第四,海神殿跟卓家有过什麽样的纠葛和血缘,我要听你讲你所知的一切,巨细无遗。”
苏暮宇灌了一大口香浓的热普洱,眯起眼睛回答:“真是尖锐的问题,我需要列个提纲才敢跟你谈话。”
江扬做了个“自便”的手势,然後打了个哈欠:“我去睡了,晚安,前任的,波塞冬大人。”
苏暮宇不禁大笑:“晚安,现任的,指挥官阁下。”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89
江扬和苏暮宇的谈话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快一个礼拜,双方坦诚地交换了自己调查所得的各种信息,得到的结论愈发触目惊心。很多时候,苏暮宇都是在江扬办公室大口大口地灌著浓缩纯咖,摇著头叹息:“太可怕了,幸亏我回来了!哎,我没烧死自己纯属巧合!”
这段时间里,首都雁京,由国安部和皇家卫队组成的特侦组认定了王达的供词,应卓家要求向公众公布了秦月翔的死以及凶案调查的结果。卓淳始终红著眼圈,皇帝陛下亲自给他发了慰问函,朱雀王室、玄武王室、青龙王室和布津帝国的几乎所有贵族家庭,都按照各自与卓家的关系,送上了慰问函或者礼物。
一时间舆论哗然,有媒体别有用心地比较了去年的巧克力别墅火灾、陆军总司令杨霆远宅邸爆炸案、今年上半年的陆府爆炸案,以及这一次发生在国外的碎尸案,用一种带有强烈暗示性的语气横向分析了这几次发生在贵族家中的人间悲剧。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苏朝宇在吃饭,而这一版恰巧被垫在了他的饭盒底下,於是他一只手抓著筷子另一只手给江扬打电话:“喂喂,人家暗示你们家铲除异己呢!”
江扬笑:“没准真是我干的呢,你与狼共枕,小心一觉醒来骨头渣子都没了。”
苏朝宇眯起眼睛,嫌弃地把一片看起来很恶心的肥肉扔到“本刊特约评论员月宁远”那张清秀的小脸蛋上,哼道:“你?顶多是个色狼!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
江扬用恐怖的长官腔嘶嘶威胁:“很好,苏朝宇上校,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留到周末讨论,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我保证!”
苏朝宇才不怕呢,欢乐地挂长官电话:“有种你来,老子等著!”
话虽这麽说,苏朝宇还是一直到周日半下午的时候才开车回到指挥中心官舍,一起回来的还有苏晨、程亦涵和凌寒。苏暮宇被他们这些人齐唰唰地出现吓到了,拽过路过的安敏问:“喂,我是过糊涂了吗?难道今天是周六?”
安敏无辜地摇头:“不是呀,明天周一,勤务班要开周例会,没错的。”
江扬正巧端著茶下楼,闻言不由笑起来:“明天早晨我叫了早餐会,唐风没有抄送给你吗?”
苏暮宇脸一红,耳朵超尖的苏朝宇已经听见了,欢乐地怂恿他的爱人:“揍他!玩忽职守,五十下!”
程亦涵刚刚放好东西走出来,扬眉一本正经地建议:“那太野蛮了,副官犯错罚薪就好,本周工资加全额奖金,嗯?”
苏暮宇一脸被欺负了的样子,转向刚刚跟明星扭打过、现在正要跑到楼上去洗澡换衣服的苏晨:“喂,你的两个爸爸都是坏人,怎麽办?”
苏晨环顾家里的大人们,幽幽地总结:“我认为他们只是在调戏你,暮宇叔叔。”
真相啊!苏暮宇不客气地开始追打他哥,一路从楼梯上跑到客厅又跑到花园里去。江扬透过落地窗瞧著海蓝色头发的双胞胎幼稚地翻滚厮打,都试图把雪球塞到对方领子里去,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程亦涵给他倒了杯养胃茶,坐在他身边说:“你的样子看起来像光荣退伍的老将军,正凝视著窗外活泼的孙子安详地回忆年轻时的幸福时光。”
江扬本来就没料到程亦涵又给他煮这个难喝的茶汤,又听到这样文艺又好笑的比喻,当下也不忍著,顺手扯了张餐巾纸吐出大半,脱口而出:“苏暮宇天天盯著,一天三顿饭按时按量按菜谱投喂,不吃完他就威胁要给苏朝宇打电话。我的胃现在很愉快,对於熬夜都没提出反对意见,真的。”
程亦涵摇头:“明天早餐会之後是要一起听迷你巧克力别墅的庭审直播吧?涉及卓家,我只怕万一有什麽意外,所以得做点准备。今天给你煮六次,每小时一次,要不要上个定时器?”说著就掏出一个怀表似的小玩意,时间一到就跟火灾报警器一样响得特别惊悚。黑发的前任副官敲了敲表盘:“狼牙食堂里做蛋糕时用的,我跟後勤买了一个,除了偶尔会走得比正常的表速度点儿,质量无可挑剔。”
又是狼牙!江扬运气,带坏了苏朝宇也就罢了,那个小混蛋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最爱胡闹的,怎麽现在连程亦涵──最最勤勉、最最一本正经、最最体贴、最最善解人意的程亦涵也……
程亦涵抱歉地笑笑:“没办法,这大概是一种高致病性高传染性的狼牙病毒,一旦碰到就没法拒绝,长官。”
窗外,完全没有认真的苏朝宇被绝对非常认真的苏暮宇按在厚厚的雪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