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力就转移到手机上去了,翻了几条信息後,突然笑容顿敛,握著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越握越紧,骨节分明,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显然是急了。江扬赶快放下茶杯凑过去,关切地望著苏朝宇的眼睛:“怎麽了,我的朝宇?”
苏朝宇无意隐瞒,把手机递给江扬,屏幕上显示著一条来自庄奕的短信息,她说:“我和我老公在空中花园喝咖啡,就等你了,最好坐火箭来,千万别骑火魔兽,太没品位了!”
江扬没看出任何异常,心里为那熟络又默契的句子有点吃味,却一点也不表露出来,疑惑地看向苏朝宇:“有什麽问题麽?”
“她出事了。”苏朝宇死死咬住嘴唇,深呼吸两次才能解释缘由。十多年前,庄奕和苏朝宇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学校请了国安部的专家来普及安全知识,其中有一条就是“收到异常信息时,正确识别,及时报警”,当时那个穿制服的胖阿姨告诉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很多时候,你的亲人朋友在电话或者短信里跟你说的奇怪的话并不是恶作剧,他或者她可能已经被歹徒控制,正等你救命。”她讲到曾经有一个被劫持的妇女刚好接到丈夫的电话,歹徒的匕首顶著她的後背,她神色如常地应付一通,说正和母亲逛街云云,片刻之後,警察赶到,击毙歹徒救出了她。原来这个妇女的母亲早已去世,她的丈夫意识到问题,没有奇怪地追问,而是立刻报警,终於救了妻子的命。
胖阿姨强调,朋友在电话里宣称和你本人或者已经去世的人在一起,往往都是危险的信号,当然,为了提高交流效率,最大限度的增加生还几率,不妨和亲密的朋友或者家人约定暗号,减少歧义。庄奕和苏朝宇深以为是,半开玩笑地决定防患於未然,设计一套!
当时他们那麽相爱,都一厢情愿地认定这辈子一定会在一起,所以他们决定如果被劫持,就说自己和自己的另一半、也就是对方一起喝咖啡;“空中花园”代表自己的家;“就等你了”的意思是“快来救我”;坐什麽交通工具则指出了事情的紧迫性;“火箭”是约定中最可怕的一种,代表歹徒有凶器,而且是持枪不是持刀;至於“火魔兽”,那代表了歹徒是一大群,就像火魔兽游戏里那些永远也打不完的小怪兽。
当时他们花了断断续续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斟词酌句,所以印象非常深,虽然从来没有用到过,而且已经过了这麽多年,但是苏朝宇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江扬深知大惊小怪也比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要好得多,所以他马上做出决定:“立刻给苏暮宇打电话,叫他千万别自己先去陆家,这边我盯著。至於你,听我说,朝宇,我知道庄奕现在很可能非常危险,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既然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持枪,你绝不可以轻举妄动。先回家,我房间的储物箱里有微型配枪,以及其他一些你可能会用到的装备,尽量多带人,安排接应,但是表面上一定要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敌暗我明,你必须一切小心。到达陆家进门之前给我发消息,我会等十五分锺,如果没有收到你的第二条消息,就会给你打电话,用直升机调动防卫部队只需要五到十分锺,你记著,如果通讯被对方控制,胁迫你发假消息,我们的密码还是520。”
苏朝宇勉强勾了勾嘴角。他还记得当年零计划被劫持事件里,江扬把引爆器托付给他,当时的引爆命令就是“我爱你”,那一次他们侥幸安然无恙,这一次呢?
他来不及想那麽多,和江扬拥抱了一下就带著一个亲卫队员从後门离开,一路飙车回元帅府。当然,他没忘了打电话把已经出门的苏暮宇赶回家,然後又给庄奕回了一条短信:“放心,这就坐导弹直达,捎带两瓶香槟酒一把白玫瑰,等我到了再切蛋糕!”翻译成简明标准标准普通话,这条短信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我已经理解,会带警察火速去救你,你只要拖延时间就好。”
陆家豪宅一片寂静,庄奕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一只秀美的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她笑了。
心急如焚的苏朝宇花了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庄奕和陆林在雁京新城区的豪宅,这里是有名的富人区,背山面海,居住密度很低,一律都是漂亮的独栋别墅,其中一部分甚至带有私家的网球场和游泳池。为了保证安全,苏朝宇车里只有负责开车的亲卫副队长刘嘉禾少校,另有八名精锐警卫则穿便装,开两辆普通轿车,一前一後保护著他。这些日子不太平,苏朝宇和江扬回首都时都带了配枪,他额外又从江扬的柜子里拿了一支做成钢笔样子的小口径微型枪以及一把做成打火机样子的万用军刀,另外还拿了一把极薄的匕首,带防金属探测器的刀鞘,正好可以插进短筒的靴子里,外表什麽也看不出来。
临近陆家位於私家路尽头的别墅时,苏朝宇特意晚转了一个弯,再倒回来,为的就是细细观察周围环境。这里跟所有的富人区一样,整个地区非常私密安静,私家路两侧都是高大茂密的松树林,在这样的炎炎夏日还是非常凉爽,时近黄昏,偶尔有一两辆路过的汽车,行人极少,归巢的鸟儿振翅盘旋,感觉十分静谧祥和。
陆家别墅不算太大,外墙和屋顶都是褐色的,顶层露台用玻璃钢封闭,依稀能看到里面种了很多绿色植物,院子外面有一圈私密性很好的青石围墙,上面拉了防盗的电网。房子没有後门,前面的铁门半开半闭,一只金毛猎犬懒洋洋地窝在门边,一看到苏朝宇的车接近,就叼著它的玩具骨头站起来,欢乐地摇著尾巴。
看起来一切正常,苏朝宇却更加心惊:他相信庄奕绝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目力所及范围里,只要对方人数够多,那麽,这个外部环境就可以完全没有狙击死角。这样的场景只能愈发说明歹徒并不是简单的图财,而是一场精密布局周密部署的阴谋。前阵子的绑架和刑讯已经让苏朝宇吃足了轻敌的苦头,他叫刘嘉禾把车停在别墅门外五米左右,然後给江扬发了条保密信息:“已到达,情况不好,我会谨慎。”之後,他检查了配枪和装备,对著後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领结,拎著从元帅府厨房顺来的不知道两瓶什麽酒,嘱咐开车的亲卫副队长:“江扬会派防暴警察支援,如果有任何意外,就立刻联络周星少校。务必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刘嘉禾十分年轻,是周星年当士官的时候带起来的新兵,来自布津西北山区的农村,稳重朴实,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白牙。他使劲点头,苏朝宇相信元帅府亲卫队的水准,於是转身就径直走向了陆家别墅的大铁门。
按下门铃没两分锺,就有个穿制服的中年仆人打开了门,一看到他那头招牌一样的海蓝色头发,就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笑著说:“是苏先生吧?夫人在客厅等您,要不要我帮您把车子开进来?”
苏朝宇笑著摇摇手指,随意揉了两下那只不停摇尾巴的金毛猎犬,回答:“我的司机会自己找快乐,不用管他。”
正说著,住宅的木门徐徐打开,穿著一袭大摆撞色拼布长裙的庄奕出现在台阶上,上身素色的紧身亚麻吊带背心则衬托出她丰满的胸部和窈窕的腰肢。她没有化妆,站在廊下对他招手,晒得红红的脸颊一如当年,明豔不可方物。
苏朝宇愣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快步走过去和她拥抱,就像哥哥或者老朋友那样吻她的面颊──分手之後他们从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几次见面,他们都是规规矩矩远远站著。但是现在,苏朝宇却非常主动,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背心上,察觉到她的心跳速度很快又杂乱无章,嘴唇在抖,虽然满脸笑意,可是苏朝宇已经确认她在害怕。
庄奕提裙走在前面,笑吟吟地说陆林和儿子都在楼上的阳光天台上等他喝咖啡,蛋糕还给他留著呢,又问暮宇怎麽没来。苏朝宇怀疑她身上已经被歹徒放了监听器,当下随口撒谎:“我陪著江扬参加首相的助选,就在政府大楼那边,溜过来当然快,暮宇却得从老城区那边来。哎,你才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麽多年了,新旧城区交接的那条方城大道还是最爱堵车!”他说著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最多四十分锺,他准到。”
庄奕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下意识地一只手拍拍胸口,表情却假装很轻松,笑答:“我才出去不到七年,你少把我当侨民。我记得清楚著呢,以前咱们参加国庆活动去那边的时候,每次都要在那条左转左转又左转的路上花费半个多锺头。”
“没错,就那儿!”苏朝宇有一搭无一搭跟庄奕闲扯著,眼睛却一刻也没停止四下环视。陆家的别墅室内面积每层不过百米左右,南北通透,窗子是推拉的,外面有防盗的钢制百叶窗。木地板和乳白色的墙面暂时看不出玄机,他转而注意家里的仆人,来来往往有男有女,都低著头,戴著白手套,看走路的姿势大略都是练过的──是陆家投鼠忌器的保镖还是歹徒带人乔装改扮?苏朝宇心里一一记下,然後在高大的落地窗旁边停了一下,假意赞美那个水色碧蓝的游泳池,实际上却是在观察外面的自己人──元帅府的车子仍在大门之外五米的地方停著,刘嘉禾大概是闷得无聊,蹲在路边一棵大树底下抽烟,注意力却集中得很,一直盯著这边呢。
迈上五楼最後一个台阶前,一直在他身後小步跟著的庄奕忽然伸手拽住了苏朝宇的衣袖,当时他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铜质的门把手上面,苏朝宇暂停拧门,关切地低声问:“怎麽啦,小奕?”
庄奕抬头,面庞如同一张惨白的纸,她勉强笑笑,用揶揄的口气说:“你和暮宇的名字真好,朝朝暮暮,如果你们将来有孩子,是不是就该叫晨昏定省?”
苏朝宇难以置信地望著她,这也是当年的一句玩笑──那时候他们刚刚结束高考,苏朝宇发疯一样在社区的孤儿院干了两个月义工,试图跟每一个被拐卖、被解救却还没有找到亲生父母的孩子交朋友。後来他终於从那样疯狂地自我救赎中恢复过来,利用暑假的最後一周带庄奕去海边玩儿。有一个很美好的夜晚,他们在椰子树下,累了就并肩躺在细细的白沙摊上看月亮渐渐隐没,启明星出现在东方天际,庄奕枕著他胳膊,说,以後我们有了小孩,就叫他苏晨吧。
苏朝宇当时就笑了,说,好,这样等我找到苏暮宇,我就逼他给孩子起名苏昏,哼,朝朝暮暮,偏让他晨昏定省!
此刻庄奕那双水灵灵的美目中满含痛苦之色,却一眨不眨地回望苏朝宇。面对苏朝宇的征询,她确认般点了点头,又带了那麽一丝绝望的期待,苏朝宇的脑子里炸了一个晴天霹雳──那一瞬间让他想到了彭耀的爸爸,当时已经决定了饮鸩自尽的彭燕戎平静地用现在庄奕亲口确认的秘密向他托孤,然後从容赴死。
现在,庄奕……也是在向他……托孤麽?
苏朝宇的心似乎被人劈成了两半,面对这个他四岁就认识、爱了几乎二十年的女孩子,甚至,他唯一的儿子的母亲──他不能像面对彭燕戎的时候那样镇静自若,有那麽一瞬间他完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乱响,手里那两瓶香槟砰然落地,雪白的泡沫喷涌而出,一地的覆水难收。
庄奕知道他已经理解,她垂下眼睛,闪身挡在他之前,冰凉的手掌轻轻挪开苏朝宇的手,然後她拧开通往阳光天台的门,银铃般清脆笑道:“老公,苏朝宇来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55
苏朝宇中途离开以後,向来沈稳泰然的江扬就开始心慌意乱,总觉得种不祥的预感,一阵阵无法排遣的焦躁,虽然仍然可以微笑,也不至於出错,可是身边的爸爸却察觉了。联系到苏朝宇的突然离去,江瀚韬几乎可以确定有意外发生,他刷刷地写了个纸条塞给儿子,上面只有一行字:“去帮朝宇,一切小心。”
江扬惊讶地抬头注视父亲,江瀚韬正保持温和得体的笑容,回答布津国家电视台的记者提问,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与儿子相接。那里面的鼓励和叮嘱江扬都听见了,他低下头,表达了他的理解和感谢,随即觅到一个空隙,悄无声息地从会场後门溜了出去。
周星等在门口,一路跟著他到停车场,体贴地替他拉开车门,面对江扬的疑惑,他微笑解释:“元帅要求您身边24小时有不少於四名亲卫队员,这边有卢长官和国安部的特工,请您放心。”
“好。”江扬颔首,钻进车里吩咐司机,“首都防御指挥部办公室,尽量快。”
汽车开动以後,江扬再次把手机掏出来确认时间──距离苏朝宇发出“已到达”的讯息,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分锺。
陆家位於五层露台的阳光花房是女主人花了最多心思的地方,一条由大青石组成的小径曲折通向被碧绿的阔叶植物摒挡的茶室,石头下面铺著各色雨花石,有清澈的溪水汩汩流动,许多小巧的红鲫鱼欢乐地游来游去,十分别致,比起元帅府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