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麽,他已经死了。”凌寒平静地说,“我也不是花季少女什麽的,如果十分想念,就会看看以前的训练录像,他总在拐角给我使绊子。”说完,他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扔回孟帆那边:“说来,你有没有什麽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孟帆一怔。他有。
当程亦涵把这个人的姓名告诉慕昭白的时候,综合情报处的老大还没来得及掩饰惊讶的表情,就听见孟帆敲门:“报告。”
程亦涵刚好在门口那里找咖啡,於是顺手拉开:“进来。”两人碰面,都十分尴尬,但程亦涵毕竟修炼了多年“喜怒不形於色”这项功课,因此功力更胜一筹,只是微微挑高了眉毛而已。孟帆尴尬地立正敬礼:“长官下午好!”程亦涵堪称温柔地还礼,然後转向慕昭白:“综合八卦处的风向有变?”
“求你了!”慕昭白无奈地作揖,程亦涵终於肯放过他,笑吟吟地落座沙发里。
孟帆拎起一只物证箱,打开,拿出一个一次性物证袋,从里面倒出一只明显没洗过的勺子:“涮我?”
“这是一个美女嘴里涮过的勺。”慕昭白严肃认真地说,“执行命令,孟同志!当然,你还不知道命令是什麽,现在,程亦涵中校会正式下达。”
孟帆下意识地瞥了程亦涵一眼,谁知道程亦涵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月宁远用过的勺子,我要你把它和白虎王卓雍家族的dna进行交叉对比,找出任何可能的关系。”说著,他拿起一个早就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夹:“这是一些可以用的资源,记住,这件事仅限於你。”
“是,长官。”孟帆十分不习惯、十分不标准且十分紧张地再次敬了个礼,就要离开,程亦涵忽然叫住他:“你想不想谈谈那年的事?”
慕昭白瞪大眼睛──他又不知道帮谁好了。
孟帆深呼吸,转过身子却绕开回答的核心:“现在?”
程亦涵点点头:“我不是来寻仇或者……清算什麽。我也知道莫贝宁中校殉职并不是你开的枪。”他站起来,端著咖啡:“弹道检验结果,那是一次远距离射击,而你,在现场。”
孟帆靠著门,神色很古怪:“为什麽现在问我?”
“总有一天我要问,或者你主动问我。”程亦涵笑道,“从小,我的教育里没有拖延或者暂缓这两个词,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等待的美德。我一直等你主动来找我,但最近好事坏事都太多,没有机会,对吧?”他放下咖啡杯,没有说话,只是征询地看著孟帆。
孟帆捧著那个物证盒子,皱眉看著程亦涵。他手上并没有噩梦里那麽多鲜血,但他记得他如何用铁棍打死了一个查图尔岛上的守卫,没有电影里那种悲惨的嚎叫和飞溅的鲜血,那人撞到了一个凳子摔在地面上,他怕对方反击,於是冲他後脑勺补了两棍,仿佛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转过身,刚才差点儿劈在自己头上的刀卡在柜子缝里,他努力了半天才抽出来,一转身,刺进了另一个人胸口。这回有鲜血飞溅了,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孟帆盯著程亦涵,眉头越皱越紧:“你是不是会读心什麽的?”
程亦涵遗憾耸肩:“没学过。”
孟帆把物证盒子放在茶水台上,左手食指中指快节奏轮番敲打著台面,听起来像一首躁动的歌,终於,他挥挥手:“这什麽也不能代表,心理学那套都是骗人的,我没法改变过去的事情,没法变成一个好人。”
程亦涵点头:“你说得对。”
“没了?”慕昭白冲过来质问程亦涵,“你说过你有机会会劝他。”
孟帆看看昔日同学又看程亦涵:“你懂我的意思,即使我做了什麽,又能怎样呢?该发生的发生了,我又没有道具卡可以回到过去。”
“但你至少可以面对我,面对他,还有江扬他们。”程亦涵说著,从口袋拿出手机,似乎在查什麽东西。
孟帆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但忍住了自己走近的冲动,只是佯装镇静地问:“她,还是他?”
程亦涵把手机递过去:“很英俊的小夥子,很聪明。今年秋天,我们打算让他去正常的幼儿园小班,名义上,他要喊我叔叔。”
孟帆的手指抚过屏幕,画面上是程非中将抱著一个穿著全套米老鼠服装的小男孩,他不是那种浓眉大眼的出众的英俊,但笑起来十分甜,一看就知道是精心照顾下的幸福的孩子。孟帆知道他应该姓莫,知道他还不记事的时候看见过妈妈被残忍地杀害,甚至,他还抱过他一阵子,当时他哭叫蹬踹,声音都是嘶哑的。
程亦涵说:“今天生日,据说水瓶座的孩子都聪明,晚上我家有蛋糕,你还来得及去准备一份礼物。”孟帆刚要拒绝,程亦涵补了一句:“父亲母亲都在国外出差,只有我和慕昭白。”
孟帆犹豫著。程亦涵能看见出他的斗争,於是收回了手机:“这并不代表我道德高尚,也不是需要你表示补偿。这是一个选择,你大可以拒绝,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做会……”
孟帆拿起物证盒告辞,临走前回头问:“我和慕昭白一起去,你确定警卫不会轰我出来?”
程亦涵笑著点头:“我会提前通知他们放行。”
孟帆转身,高抬胳膊比了个“很好”的手势。
慕昭白揉脸:“亦涵你……”他走过来,先为门上了双保险才抱住了他的情人:“如果这是江扬要求……”
“当然不是,他现在怎麽会有心情?”程亦涵也拥抱了他,胸口和慕昭白贴得很紧很用力,“这是一种半自我强迫式的调节,救人救己,只是为了以後都可以好过一些。”
慕昭白想了想,找不出比面前这个擅於总结的人说出的话更精辟的表达方式,干脆用一个热情的吻把程亦涵推倒在了沙发上。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41
靠著被少许干扰的感应器,苏朝宇的心跳、血压和脉搏状况都被认为略低於正常极限值,因为在得到足够的讯息之後,苏朝宇还将被要求出席一次公开的问询,所以职业调查办公室的审讯者们并不敢让他的身体出现明显的伤痕或者不可逆转的伤害,何况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们,出现这样体征的被审讯者往往已经没有能力撒谎或者进行任何程度的心理防卫。
他们让苏朝宇在那个温暖私密的盒子里睡了差不多两小时,才用调低温度调高亮度这样相对温柔的方式把他唤醒。
刚刚醒来的苏朝宇比刚来的时候要柔软脆弱得多,他抱著自己的膝盖蜷在盒子的一角,蓝眼睛显得非常朦胧又带著那麽一点点掩饰不住的恐惧,审讯者相当满意这样的状态,命令道:“苏朝宇,出来,到红色区域去。”
苏朝宇的身子明显一震,红色区域就意味著他可以被随时随地扔进冰凉的海水里。过去一段时间,审讯者曾经有两次试过把他头朝下浸到海里超过两分锺再拉起来,大量的海水冲进鼻腔、上呼吸道甚至肺部,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了最少十分锺,整个胸腔都痛得仿佛就要炸裂,每一次平复之後,都像是死过一次。
但是他不敢拒绝审讯者的任何命令,甚至已经不敢让他们重复第二次。那个无机质的声音永远不知疲倦,冷漠又会恰到好处地提供温柔,他们可以全方位的监控苏朝宇任何最微小的反应,但是苏朝宇所能知道的,仅有那麽一个被电子仪器处理过的声音。
这如果是一场战争,那麽再强悍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也只能节节败退。
苏朝宇扶著盒壁缓缓地翻出来,刻意放弃了不那麽尴尬的匍匐前进的动作,而是像小狗那样四肢并用的爬行──说实话,这种动物本能般的动作非常省力,而且,绝对可以被误认为是丧失了所有的斗志,放下了仅剩的羞耻。苏朝宇用方珊珊的训育师教他的方式向审讯者传达臣服的假信号,假装自己已是恐惧和绝望的俘虏。
他故意花费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爬到红色区域的中间,审讯者居然非常耐心,一次也没有催促他──要知道,如果前两天他敢这麽磨磨蹭蹭,那麽他们早就会打开钢镯上的微电流,让他得到“不能立刻服从命令”的教训了。
苏朝宇心里划过一丝悲凉,为了心里暗暗松了的一口气──事到如今,审讯者这样一次小小的仁慈居然就可以让他如释重负,甚至还燃起一丝希望,可见心理的承受能力已经跌倒非常低的水准。如果再这样下去,五天,七天,最多不超过十天,他可能真的再也守不住心里那一道闸门了。如果那样的话,我还是我自己吗?失了我自己,还怎麽爱你,我的江扬?苏朝宇想著,一滴眼泪就这麽不知不觉地顺著脸颊滚落下来。
他跪坐在集装箱的正中间,本就白皙的皮肤在红色箱板的衬托下愈发耀眼,背脊和腰线并不像平日那样挺拔如同昂然的松,而是形成了一个柔和的角度。他微微昂著头,极度缺乏营养而迅速消瘦的脸颊两侧遍布邋遢的青色胡茬,颈部的线条却依然流畅优美,就像是一只濒死的鸟,有种绝望又残酷的美感。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此情此景,也会忍不住动容。
审讯者沈默了片刻,那一滴泪滑过脸颊,顺著脖颈一路绵延到胸膛,苏朝宇自己抬手擦了擦,然後垂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安静地等待。
职业调查办公室门口的老太太最近十分头疼那个每天比她还准时上班的年轻人。早晨那人穿著十分干净的衣服,从差五分九点半开始,一手可乐一手汉堡坐在台阶上,通常在三分锺内就把手里的东西都吃完,擦擦嘴擦擦手,把垃圾隔著三五米距离扔进垃圾桶,然後站在大铁门前面唰地横起胳膊,看著他那硕大的表盘开始读秒:“十,九,八,七……”读到最後,还夸张地发出“!”一声,以双手乱舞作为结束,接下来,如果她不开门,就会听见铁门被这个年轻人踹得咚咚乱响:“九点半啦,上班啦,开门,老子要进去,开门!”
彭耀其实十分有信心在三脚内踹掉那个老旧的铁门,他也知道,旁边就有一个员工通道,门口只站著一个年龄有他和江扬加起来那麽大的保安。如果他只是想要进入职业调查办公室的楼,那简直是太容易了,但是,江扬的告诫十分有理:这是给苏朝宇找麻烦。
四天来,江家和彭家都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把苏朝宇带出来,但都是徒劳的。彭耀已经和裴家的大儿子在精神上打了一架,他跑到对方的小别墅去“谈判”,吓得对方的家里的金毛都蜷在窝里不肯出来。凶得像狼一样的彭耀大踏步走进他舅舅的书房,却没有把对方揍一顿,而是带了上好的茶叶和茶具──他还记得苏朝宇初到狼牙的时候就拿了这两样东西,宣称是来开化他们的,那双蓝眼睛含笑──他把礼物放在桌子上,平静地提出谈判条件。
裴坤山接到了无数电话,儿子们纷纷表达不满和要造反的意图,朱雀王却什麽都不许诺,只是逐一安抚,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他想,如果自己看中的这头小狼无法解决面前的危机,那麽,出於他爱这个外孙的考虑,他确实应该收回送出去的厚礼。然而彭耀绝对没有辜负老朱雀王的期望,是儿孙辈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向裴坤山本人表达过抱怨、求助、为难、疑惑等任何消极情绪的人。这弄得裴坤山十分疑惑,不清楚他的接班人是放弃了还是太自信,差点儿主动打给他。
彭耀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再冲动,十分深思熟虑,就连江扬都忍不住跟职业调查办公室的人发脾气的时候,彭耀居然还能笑著说“就这样办吧,你也许知道我是谁”。这令江扬十分不安,终於,有一天他们再次被拒之後,江扬回到车里就把一口袋纸面文件摔在座位上,彭耀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周星也不敢问是不是需要开车。许久,江扬松开军服的风纪扣:“我要和彭帅做一个保密谈话。”周星立刻关门出去,并且摁下了一个按钮,车玻璃上似乎是渡起了一层雾气,一会儿,雾气散去,可以看见一位长得很美的小公子在和他的美人热吻,周星默默地站在一边喝著矿泉水。
江扬和彭耀谈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最後,是江扬先走出来,脸色铁青,吩咐周星先送彭耀回去。“我不能离开您,长官。”周星苦笑,“时刻保持亲卫队在您身边,这是元帅的死命令。”江扬刚要说话,彭耀也出来了,脸色一样难看:“我认识回家的路。”
江扬瞪了他一眼:“不仅如此,你还认识去那里的路。”
“我去不去都不用你管。”彭耀不耐烦地挥手,“我老子都没你这麽罗嗦。”说著,他便两手在口袋里一插,沿著人行道就走了。周星已经习惯了江扬和彭耀每天来办各种纸面文件,因此没有多带哪怕一个人,此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能打电话给彭家的警卫队长。江扬站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看著彭耀的背影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