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牌的前国安部特工层电梯而下,放下门卡:“704退房。住得很舒服,多谢,请给我的会员卡积分。”
店长用对讲机吩咐七层的清洁人员上去检查设施,一面刷凌寒的青年旅舍卡:“这么多积分,可以兑换了。”凌寒正要拒绝,只听见对讲机里一阵惊呼,清洁人员显然听见了房间里还有人试图离开却走不掉,在疯狂拧门锁,直接摁动了警铃。凌寒也故作好奇地拎着西瓜站在门外看出警,却暗自把周遭一切动静都记在心里。没过多久,清洁人员拿着凌寒随身的极少行李下来:“先生忘了背包呀。”
凌寒道谢,慢悠悠地收拾好。警察带着跟踪人员下楼,问凌寒是不是认识他,凌寒专注地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出门的时候,凌寒的余光能看见有人簇拥而上,隔十几步尾随,越追越近,远处街口停了一辆出租,没熄火的样子,司机低着头不知道干嘛。凌寒冲过马路,身后的两人跑起来,凌寒加速,身后人追得更快,甚至有人在跟对讲机说“目标,注意目标”。
这就是传说中的街巷追逐,可惜并没有太多人围观,凌寒只想上那辆出租车,身后的人却几乎抓到凌寒的衣襟。他加紧几步,眼看就到了车前,却完全没有留给自己开车门和呵斥“快开车”的时间——凌寒把半只西瓜剖面砰地拍在车窗上,司机几乎吓死,右手下意识就举枪——凌寒被尾随的人堵在车前,微笑:“叫姓牛的给我滚出来。”
13
阶段性胜利
离青年旅舍三个街口的茶馆里,凌寒跟服务员借了一把刀,娴熟地削去了西瓜最上一层,然后用勺挖着吃。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过三十出头,长得却有五十岁,头发斑白了,麻布鞋麻布阔腿裤麻布衬衫,加上手腕上一串菩提,就像是从另一个次元空间里穿越来的,如果拎起来抖抖,还能收集到一层古老的灰尘。
“你手下都太嫩了。”凌寒吐瓜子,“跟踪不行,追击不行,撬门也不行,在哪儿受训的?”
“所以想请金舟先生出马。”
凌寒咀嚼着西瓜看着他。他毫不客气地自觉地拿了一颗荔枝剥皮,还敲敲桌子叫服务生:“再送一只烟灰缸来。”从来不和非自己一组的人共用器皿,这是他训练手下的规矩之一。
“我不是国安部的特工很久了,请叫我凌寒,亲爱的牛头。”凌寒霸道地把一勺西瓜籽折在对方的盘子里,牛头皱眉,然后终于展颜:“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凌寒自从0734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牛头。他们是集训班的同学,后来分别做了队长,牛头辖机动四队,凌寒辖五队,一间大办公室中间加了隔音墙,每人半边,一张年末的嘉奖大通告,两人的照片在头版各占二分之一,是同事也是年少轻狂的竞争者,互压一头的感觉很高,输一场只是为了下次赢。凌寒离开国安部的时候悄无声息,牛头只是在某一天来上班的时候赫然发现隔音墙拆了,五队的人也归他,金舟从此只是记忆。
“这次的行动很小,我们只要一个人,活的。”
“国安部抓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边境集团军的人。”
牛头的嘴角动了动,沉默,吃一颗荔枝,吐核,凌寒吃西瓜,服务生远远看着——在计时收费的茶馆里对着吃水果,真不是什么好主意。终于是牛头先开口:“他可能会供出当年0734的部分细节,我知道你想报仇。”
凌寒差点儿被呛着:“我为什么要为自己失误找别人报仇?”
牛头怔住了,许久缓过神来:“你没在追踪k号?”
“喂喂……”凌寒指天花板,“你泄密,我没听见。”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儿尴尬,牛头咳嗽了一声:“和你回来的人是……”
“如果你手下连这个都查不对,那真是丢尽五队的脸。”凌寒吮了一下勺子,笑得无比灿烂,“我真的不会再回国安部了。”
“你生为特工。”
“我有改变自己的权利,现在过得更好,我为什么要走回头路?”
牛头双手交叉在脑后抵在墙上,眯起眼睛看面前的人。他们曾经一起出任务,他知道凌寒对这个职业的狂热和爱。那时候凌寒的生命里只有使命和荣誉两个词汇,像个被洗脑的恐怖分子,专心致志,有时候牛头会觉得这种执着是可怕的,不仅仅是他会因凌寒的存在而失去单项奖金,而是他看不见凌寒的未来。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有一天,金舟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技能和环境,牛头不止一次设想这件事——他一定会自杀——凌寒被封闭了消息的时间里,牛头真的以为他死了,虽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安部长并没有丧子之痛。
凌寒给牛头看自己的军官证,告诉他边境的风物人情,讲江扬的魅力、慕昭白的幽默,还有林砚臣的温柔。牛头恍然大悟,凌寒从军官证背面抽出林砚臣的照片:“我信你,所以请记住这张脸,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请勿打扰。”
牛头本希望用跟踪的方式激发凌寒身体里埋藏的特工因子,然后邀请他做完手里的任务,现在发现,这邀请永远不可能生效,他看见了凌寒的未来。如果一个特工能被看穿将来进行时里的言语和动作,就容易被敌人攻破,跌到国安部的价值排行榜最后一行去,而凌寒再也不是一个天才特工了,他的未来,任何人都读得出,明朗如白昼,说世外桃源有点儿夸张,至少是他自己能掌控的小宇宙。
究其根本,凌寒现在很幸福。
告别的时候,凌寒留了个电话号码:“虽然无比丧气,我还是在想,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吧。”牛头的表情淡淡的:“四个月前申请了驻外,该批下来了。”
“难怪你没心思教新人。”凌寒跟他拥抱,“那我走了。”
这么长的交谈时间里,牛头露出个自然的,可以称之为开怀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以前好多事儿,以后有缘再叙。”凌寒挥手,朝林砚臣家的方向走去,不知怎么就有点儿后悔,扭头看,街道对面已经没人。他相信姓牛的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狂搓脸,据说能把消极情绪给搓没了,也许,还在看他呢。
生命中总有些部分会在退场的时候用难过把人打个措手不及,凌寒扬手,像赶走飞虫一样抹掉那些注定消弥的过往,坦然继续行路。
可是情人林砚臣在高速路上碰到了大堵车,回家的时候,晚饭已经摆好等他了半小时。凌寒在林家越来越轻松,尽管林爸爸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像拷问敌对分子一样审着他,上什么学,做什么任务,什么血型什么属相,为什么喜欢男人。林妈妈做饭很有一手,虽然林砚臣非常留恋,但还是提出明天去首都,见国安部长和部长夫人。
凌寒悄悄地说:“你不怕我爸了?”
林砚臣咬紧牙关:“不怕。”
林砚臣和凌寒顺利通过关的事暂时还未传到酷热的边境基地。今年,为了响应首相倡导的节能环保理念,指挥中心内部实行了很多新的政策,比如所有办公室内空调不得低于26摄氏度,相应的,非正式场合,工作人员可以着短袖军便服办公,指挥官办公室也不例外。
正是最热的午后,因为视频会议提前结束的关系,江扬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半小时清闲时光,他把军服脱下来随意地丢在沙发上,拉下领带到第二颗衬衫扣子,把笔挺的军用配件变成了时尚版摇滚系的装饰,还顺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衬衣领子听话地两边分开,露出健康的、看上去手感很不错的颈下皮肤。甚至,江扬好心情地作了郁香的水果冰茶,正准备享用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监视器里,程亦涵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请进。”江扬在茶桌旁等程亦涵,走进来的指挥官副官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全套军常服,领带的梯形结平整饱满,恰到好处压住了领扣,外罩的每一颗扣子都忠于职守,就连露出一点点相貌的袖扣透明风纪扣都不曾解开。而程亦涵脸上看不出一丝燥热难耐的样子,大概是习惯了在军队里不停出入正式场合处理麻烦,最终修炼了“心静自然凉”的终极神功。
剔透的玻璃杯里盛了鲜榨的橙汁,配料是鲜菠萝、梨片和苹果片,杯沿上装饰了一片薄荷叶,绝对是色香味俱全,程亦涵却没有心思品尝,坐下以后,立刻把手里的文件夹推到江扬面前,说:“d7防区装甲侦察师出现小规模食物中毒,到目前为止,累计有21人报告了包括呕吐头晕在内的各种不适症状。”
“原因呢?”江扬皱眉,d7防区的装甲侦察师是原第四军的得力部队,师长唐亮准将在军界是出名的猛将,性格刚烈,曾数次与彭耀搭档执行任务,几乎谁都知道他们是同生共死的莫逆之交。
“鉴定人员已经全面的检查了相关连队的炊事用品和配发食品,参考鉴定结果和病患的自述,问题似乎出在配发的高能饼干上。”程亦涵沉吟,语调正式语速很慢,“出现症状的所有人,都在昨天下午结束的野战演习里,用后勤部统一配发的高能饼干补充了能量。同时,我们也可以确定,那批饼干都已经过了保质期。”
江扬不相信地翻开调查报告,高清晰度的特写照片昭告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饼干过期了……一天?”
程亦涵沉重地点头:“是,样本菌群实验需要72小时,但是穆嘉说,在病患的呕吐物和排泄物里面,暂时并未发现致病因子。”
“饼干或者罐头理论上说,过期并不一定引发变质,毕竟不是牛奶之类的鲜品。这个‘一天’,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挑衅。”江扬敲敲手里的报告,若有所思。
“几乎可以确定整件事都有预谋。”程亦涵翻开文件夹,指着一份票据的复印件说,“后勤部的记录显示,这批饼干是在两周前下发部队的,他们承认工作有疏失,毕竟一般情况下,距保质期不足一个月的食品都不会下发连队作野战食品。”
江扬搅动着玻璃杯中的冰块:“彭耀那边有没有查过?”
“上周末原第四军的中高级将领给彭耀接风,唐亮当然也去了。”程亦涵不动声色地用自己面前那杯没有加冰的饮料换走江扬手里的那杯,顺便送上一个“喝冰的疼死你”的威胁性的眼神。
“齐音中将跟我提过,我还特意吩咐宋月挑两瓶好酒送过去。”江扬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无辜地继续跟副官讨论公务,“这件事先不要报到齐副参那里去,咱不能每次都让老爷子当夹心饼干。”
程亦涵叹了口气:“这事难办,挑衅的目的就是等你戳穿,然后他们就可以说话了,会说的很难听,江扬。”
江扬小口抿着橙汁:“我知道,请齐副参出面是最恰当的,但是……说实话,如果第四军旧部对他也失去了信任,不在把他当成自己人,矛盾就会不可抑制地激化下去,王牌要留到最后,真的。”
一时间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默,程亦涵说:“食物中毒这种事,又恰恰是不能低调处理的。”
江扬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放松了脊背靠在沙发上,目光看着窗外,仿佛是茫然无措地放空,但是程亦涵了解这是狮子喜欢的思考姿势,于是他等着。
“食品安全问题不能忽视,通知后勤部门,为了应对夏日食品容易变质的问题,出一份修正的安全规范,同时通令各基层连队重视食品卫生,配合安全检查,发现问题食品一律要上报,否则以玩忽职守论处。另外,把保质期不足两周的食品下发野战连队的事情,全军通报批评。”江扬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敲个响指吩咐。
程亦涵不说话,只是拿出pda刷刷地记录。江扬接着说:“事故调查报告尽快公示,调查组内要包含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原第四军相关部门人员。穆嘉那边也叫他要尽量谨慎处理病患及医务报告,这些事情务必公开公正,不要落人话柄。”
“但无论怎样,只怕调查结果出来,大家都不好看。”程亦涵望着江扬,以医生的职业水准推断,“野战饼干的实质保质期可以长达36个月,而标注保质期是24个月,过期一天且未出现真空袋破损膨胀现象的,基本上不存在变质的可能,你知道。”
江扬笑:“当然,以前带队埋伏,过期三四个月的饼干罐头都吃过,我的胃甚至从未抱怨。”
程亦涵白了他一眼,哼道:“充满了对光辉岁月的缅怀是开始变老的先兆,亲爱的指挥官,现在怎么办?”
江扬胸有成竹:“我记得江立以前提过‘群发性心理障碍’这种病,病因往往是传闻引起的心理恐慌从而引发生理不适,症状包括头晕呕吐腹痛痉挛等,体检结果与主诉不符也是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