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秦月朗靠墙站著,苦笑,“听一下更好。”
苏朝宇只是在海神殿之前见过江元帅一面,那种尴尬的气氛下,他们俩人之间的对话简单到苍白:
“这就是苏朝宇了吧?”
“是,长官。”
“回家来就不必拘束,希望你喜欢这里。”
“是,长官。”
当然,後来他还说过诸如“长官再见”之类的话,都不记得了。秦月朗让出耳机插孔给苏朝宇罗灿一
人一只,自己则用无线的,舒舒服服靠在沙发里请实习副官转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文而柔和的声音的时候,
苏朝宇吓了一跳:元帅……原来这样讲话?
秦月朗笑著问好,然後简明扼要地说了目前的情况,江元帅话里有话地“唔”了一声:“江扬呢?”
“在为军部那个罗嗦的检查团焦心。”秦月朗答得滴水不漏,“这些事他若不管,没人能管好,我就
来帮忙了。”
江元帅知道此次泄密案的所有细节,尽管他因为是江扬父亲的缘故,被最高军事委员会排除在投票席
以外,但是他仍然读了所有资料,第四军的相关遣返人员和纳斯秘密间谍都表示,零计划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可
以判定官兵信息的人体芯片技术和相关检测设备已经外泄。第四军和飞豹团作为试点单位之二都参加了维和行动
,彭燕戎有充分“证据”标明,第四军的试点班组并没有任何人出战,而飞豹团则去了12个人。听起来莫须有的
罪名,在冗长的推理和说服过程里变成了可疑的事实,尽管杨霆远和凌易等人投了弃权,但调查仍然以一票优势
展开。
参与调查的人自然都是期望江家摔跟头的,抱著看戏和踩一脚的乐趣,积极认真,他们知道,一旦事
实成立,这种罪名放大到极致就叫“卖国”。江家势力虽大,却因为江夫人是帝国首相的缘故,被加倍关注著,
搞不好,事情会演化成可以变天的政局改动,这是本来就处在轻度经济萎靡中的布津帝国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之一
。一面要顾忌所谓的家国大义,一面要教会儿子在绝处求得尽可能多的人的生路,此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
不谙局势的人眼中要命的“毁尸灭迹”,想要在一片正义支持声中完成对自己清白程度的展示和对敌手的打击,
实在是让人头疼。
“明天下午3点以後,你让罗灿正常地回到飞豹团去,”江元帅边想边说,“3点前,我会让人周旋後宣布
後提前撤掉检查组。如果不成功,罗灿被检查组发现,咬定是被秘密特工遣返就可以。”
秦月朗点头:秘密特工!他不得不说,能用这一手办妥事情的,也就非江元帅本人莫属了。这样罗灿
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而且不说出帮他回国的那人的任何信息也实在是必然之举。
“遇事往上推,罗灿推给飞豹团领导,飞豹团推给江扬,这样就是推到自己手里,切记。”江元帅言
辞恳切,又加了一句:“我看江扬决定主动反击,你要时时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稳而後发。”
秦月朗一一记下,又就几个细节跟江元帅核对清楚,苏朝宇和罗灿也都听得真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
神,乖乖并排坐在沙发上。
末了,江元帅似乎抿了口茶:“在苏朝宇那儿吧?”
秦月朗愣了一下:“您又猜到了。到底是您最知道江扬。”
江元帅笑著:“一个肯跟我儿子去送死、肯什麽都不要就去救一个名义上弟弟的人,自然是最可靠的
,没猜错的话,一定是让他护著罗灿,让你做第二道保险。”
“正是,长官。”秦月朗冲他俩眨眨眼睛,似乎是在说,看见没,这就是做元帅的资本,小子们。
“好了,你大胆办事,我要跟苏朝宇说说话。”
“到!长官!”苏朝宇蹦起来,耳机牵扯著手机弹了一下,罗灿也蹭地站起来,仿佛江元帅就在身边
一样,结果秦月朗飞扑了一下才抓住了自己的手机,避免了高端通讯设备掉进鸡粥里的事故,气得狠狠拧苏朝宇
的胳膊:“就不能不冲动吗?”
哪里是冲动……苏朝宇心虚地想,这是害怕,尊敬的秦月朗长官!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聊聊。”江元帅的语调没变,平常却又透著威严,苏朝宇无法抗拒,摘掉耳
机走进卧室里,轻声嗫喏:“是,长官。”
江元帅听见这个称呼笑了:“你既然知道错了,为什麽还要去?”
苏朝宇舌头打结。他不怕江扬的惩罚,不怕和程亦涵吵架,不怕迪卡斯的流弹也不怕海里的鲨鱼,但
是他怕江元帅,对方似乎能看透你的所有,直到骨髓深处,不但看清材质,甚至选好了煎炒烹炸的方法,苏朝宇
就是案板上的海螺,一旦被拍碎了伪装强硬和无懈可击的小壳子,便软弱地无法爬行了。他深呼吸了一次才说:
“下官只是想……罗灿还小,还有那麽长的生命可以活,为什麽要断送在战争里?”
“战争断送的年轻性命,又何止罗灿一个?”
“是下官鲁莽了,太过自信,以为能全身而退。”
“只这个错?”
“下官带去其他人,更是不负责任。”
江元帅笑了:“这是我的关键,朝宇。”一个简短的称呼让苏朝宇觉得浑身的毛孔一紧又一松,他没
法想象,百万将士的首领江元帅,正用闲话的方式称呼他为“朝宇”。
“既然江扬说了,你们彼此相爱,我也不便干涉你们,毕竟都不再是孩子,你们知道什麽可为,什麽
不可为,是这样吗?”
“下官觉得……”苏朝宇语塞。他知道这是江元帅的斥责了,他这样一个人,冲动的时候,情感可为
;理智的时候,现实可为──他知道这次出征是冲动的产物,却不敢夸海口保证自己以後不会再犯。“下官觉得
,我们还需要学习……”
“好,慢慢学习。”江元帅微笑,“我并不期望你像江扬一样,一夜长大,学会了自己不喜欢的各种
事情。有时候,我会很庆幸是你和他彼此相爱。”
苏朝宇的脸红了。
“江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江扬是我们送出去打拼的个孩子,吃了不少苦。因为你是他的爱人,
我可以跟你很清楚地说,这次所谓的对外泄密案,是第四军不甘委屈後的最後一博。”
苏朝宇忽然明白了这次通话的目的。
“江扬的性子很倔,飞豹团这几年被百般打压,他多次要主动反击,被我狠狠骂过,他的沮丧我明白
,所以这次,我同意他的任何反击。”
苏朝宇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和元帅的谈话可以进展到这个层面上,他以为元帅只是苦口婆心一番,稳
住自己就会挂掉电话,秦月朗都不曾细讲的事情,被江元帅抽丝剥茧,越过江扬、越过秦月朗、直接告诉自己,
这太让人难以预料,也佐证了自己的想法:江元帅是在要我做江扬的反击主炮吗?
“你在想什麽?”江元帅柔和地问。
苏朝宇稳住情绪:“下官正在试图取得江扬中将的原谅,并决定弥补过错。”
“如何弥补?”
“下官用自己的幸福做赌咒,将在军旅生涯里,为长官开路,而不是……”他不好意思地说,“肇事
……”
江元帅笑出声来:“你太聪明,让我准备好的话都没用了。这麽说吧,此事非同小可,江扬需要你,
需要你的冲动和不顾一切。”
苏朝宇沈默了一下,冷静地回答:“他已经有您做後盾了。”
“可他没有长矛。”
“下官是怕……”
“盾会挡住一切──这不是广告,而是承诺。”
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一闪:“矛可以直接进攻吗?”
“只要你确定可以打赢。”
苏朝宇沈默著。江元帅在电话那头等待自己的回答。该怎麽说……他心里很纠结,这番话,江扬一定
没有听过,这个琥珀色眸子的长官早就恨透了自己的冲动,而江元帅却明白地表示出截然不同的意思,这让苏朝
宇迷惑。但是,他隐隐感到了什麽,难道,泄密案真的已经超过了江扬所能控制的最大限度了吗?
“元帅……”苏朝宇艰难地开口,“下官并不觉得不通过江扬中将就做出任何答复是合适的。”
“恰恰相反。”江元帅喝了口茶,“我了解江扬,那是我的大儿子,跟我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他不会
愿意自己爱的人做矛,他要做盾挡在你们面前,可惜……”江元帅轻笑,“这次,他并不一定挡得住。你们相爱
,所以你才有资格做矛。但是,你们是彼此的盾。”
苏朝宇的手指掐著自己的胳膊内侧:“下官可不可以问,局势到底有多严重?”
“吓著你了,是麽?”江元帅笑意更盛,“目前看来,甚至喜大於忧,但是未来有什麽,你我都不知
道。我只能说,慎慎!”
苏朝宇沈吟。胃疼得脸色发白的江扬摇手说:“没空跟你谈,回去吧。”苏朝宇咬了咬下唇,立正站
好,清晰地回答:“下官想,下官已经完全了解了您的意思,元帅。”
“唔。”
苏朝宇的心咯!一下,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江元帅的声音颇为不满:“你叫我什麽来著?”
“元帅。”苏朝宇飞快地回答,连续思考了几遍都觉得没任何失误。
“难道只有这个称呼?”
“江元帅。”苏朝宇更僵硬了。
“……”
“呃……下官……”
“好了好了,”江元帅乐出声来,“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和江扬一样称呼吗?”
难道江扬不是叫长官?苏朝宇确定自己在镜子里看见一张疑惑到无法形容的脸,自己的,那麽熟悉,
那麽陌生。他焦急地走了两步,靠著窗子想了一下可能其他称呼,忽然,心脏停运了。那一刻,他次知道什
麽是紧张。他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像武侠片里对决前的烟雾一样凝滞,心脏不跳、腹腔绞痛、胃部死沈、呼吸急促
、後背冒汗──苏朝宇觉得自己要死了──窘死,他不确定自己幻听还是做梦。
“朝宇?”江元帅呼唤。
“啊……元……”苏朝宇把称呼死死扼在喉咙里。
电话那头,有个人声轻轻地说“副部长在专线等您”,江元帅却说:“让他等一下。”继而对苏朝宇
开口:“我等你称呼完了再接电话。”
真是……狡诈……苏朝宇边埋怨边揉著自己火热的面颊,怎麽办,怎麽办!他情急之中想找秦月朗帮
忙,却听见客厅里两个人笑谈正欢,无奈之下只能让步:“这……大概……不合适……”
江元帅提问:“咦,难道你是要和江扬闹婚变吗?”
“不是!”苏朝宇辩解,“只是……”他沮丧地蹲了下去,空闲的手乱揉著自己海蓝色的短发:“江
扬爱我,我却做了让他为难的事,他似乎还没有原谅我……”意识到了自己在转换话题,而技巧又这麽拙劣,苏
朝宇都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想必电话那头,见惯了人情世故的江元帅早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狐狸尾巴,笑得不行
了吧。
“好吧……”苏朝宇腾地站起来,鼓起勇气:“那个……嗯……咳……爸爸……”
“我不想像电视剧里那样装作没听见,但实在想再听一次。”江元帅此时的诚实,可以算作耍赖。
苏朝宇心虚地向外看,生怕秦月朗他们俩听见,可是已经晚了,罗灿和秦月朗已经目瞪口呆地堵在卧
室门口,明星从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