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江扬在海水里紧紧抱著自己,从容地承担首都的一切责难,甚至在职权范围里把他的惩罚
降到最低──已经是几年前还不可想象的徇私,现在江扬在长官的位置上把一切做得自然顺利,只是不肯放弃最
後的原则──他要他的小兵做出表示,承担错误,接受教训。他知道在这场敏感的办公室恋情进行到现在,他们
都在失控。因此,苏朝宇只是中庸地决定先退一步,给彼此,尤其是他那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情人思考和适应的
空间,他不想再浪费来之不易又极容易失去的生命在冷暴力上,有时间,不如好好去爱。
苏朝宇抚摸著胸口的戒指,上面传来江扬的温度。
罗灿被关在飞豹团最隐秘的小隔间──叶风的套间里。叶风调走之後,林砚臣一直没有副手,小套间
就空著,勤务兵一周才打扫一次。凌寒带著罗灿等在门外,林砚臣先回去拉了个全团紧急集合,罗灿便在这个时
候悄悄从後门进入了大楼。
背景调查其实是相当有意思的事情,凌寒在国安部的时候经常对出任务回来洗掉伪装的特工进行调查
,自然,也经常被调查。他知道,面前即使坐著一个卷发的金发碧眼的模特,她也可能立刻洗掉染发剂、摘下隐
形眼镜,然後报出一串编号,经查实,她可能是已经外放十多年的“飞谍”或者是能勒死彪形大汉的职业杀手。
但是对一个刚从战场侥幸生还的、熟悉的军官做调查,就显得颇为无聊了,他规规矩矩找来了录音笔
和记录纸,刚坐下就迎上罗灿的苦笑:“玩真的啊?”
“当然。”凌寒拧开钢笔,打开录音笔,先做好规定的录音项目才一一提问下去。罗灿回到了自己的
地盘上,自然是很放松,自自然然地把自己离开飞豹团的所有事情都浓缩概括了。
正如齐音中将说得那样,他们在集体被俘後,罗灿被搜去了身上的几乎所有东西,然後一直和各国的
维和士兵关在狭小潮湿的战俘营里。不少人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更多的人在绝望里寻求了断,即使经历了刑求也
依然保持风度的齐音中将发挥了最大限度的领导力和指挥能力,布津帝国的维和部队被俘人员大多都有还算平常
的心态。
他们不知道时间和进展,得知战事发展的唯一途径就是计算反政府武装的杀人时间间隔,当间隔慢慢
变小到一天三次的时候,一日,齐音中将被带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罗灿只能看著身边的活人越来越少,苍蝇
越来越多,同房间有个布津帝国的士官被恶犬咬断了一只脚,一直抱著罗灿的腿说不想死,因此,罗灿几次试图
逃离都因为对方行动不便无功而返。
後来,他们等到的不是联合部队,而是纳斯帝国的军队。这个大陆上最庞大的帝国带来的军人多到足
以一对一歼灭迪卡斯反政府武装的残留人员,他们时间对集中营里的军官做了登记和救援,却没有忘记搜刮
走他们身上最後的财物并抛弃所有不值得营救的人──那个断了脚的士官一直用怨毒的眼光看著罗灿,罗灿却无
能为力。他无法一个人打赢一屋子身体健康、全副武装的纳斯军人,那些语言的反抗和身体力行的挽救只换来了
拳脚和咒骂,因此,他看著集中营的门被锁上,集中性的腐蚀消毒和焚烧立刻展开。
纳斯在首都设置了临时遣返集中地,给这些军人充足的食物和水,让他们从容地洗热水澡,给他们最好的
治疗、合身的运动服,让他们用手机打电话回家,甚至,他们选派代表做电视采访,向家人问好。罗灿呆呆地参
与在这一切里面,木然地试图找到自己的同伴和长官,却因为没有身份证明的缘故而一无所获。他们每天都会被
勒令填写一些个人资料的表格,分配回家的批次,而没有证件的他,很快就和不知名、不知国籍、不知任务的一
些其他人员挪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一批批高级军官离开,然後是普通军官,最後是士兵们,直到第四天,罗灿还没有走。原因很简单,
他跟那些战争间谍和秘密军人一样,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因此只能整日沈默地坐在房间里,互相说一些不要紧
的故事打发时间。最後一批正常遣返的军官离开集中地的时候,罗灿他们也被邀请参加由政府组织的、答谢赞助
了此次人道遣返的赞助商的宴会。罗灿差点没去,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心情,更是因为他很想找个人讨论下,自己
的下半辈子,是不是就要在秘密监狱里度过。
“只能说幸运……”罗灿舔舔嘴唇,“我能喝水吗?”
凌寒早就不笔记了,点头。
紫罗兰色头发的罗灿灌下一杯水才继续:“只能说幸运,我去了,在酒会上看见了嫂子。”他忽然意
识到了什麽,眨眨眼睛:“陆夫人。”
凌寒扑哧笑出来,关了录音笔才说:“晚了,已经录下来了。”
罗灿吐舌头:“是要直接给老大听吗?”
“那样看我的报告快还是老大的命令快。”凌寒温和一笑,“放心,江扬知道这是过去的事。”
“然後我就回来了。”
“没了?”
“没了。”
凌寒玩味地看著他,经验告诉他,对方有所隐瞒。
罗灿看著他,眼睛里是很复杂的光芒。
“你想跟苏朝宇直接谈?”凌寒直截了当。
罗灿惊讶地合不拢嘴:“为什麽,你为什麽知道?”
凌寒耸肩:“刚才的谈话过程里,你一直下意识地模仿著苏朝宇惯常的动作,我有意在纸上写苏朝宇
的名字,你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再有,你知道苏朝宇曾经多爱庄奕,庄奕送你回来,怕是送了个信使吧。不过…
…”他以一个职业特工的睿智和谨慎说下去,“你知道的,你不该有任何隐瞒,跟苏朝宇谈,不是一个好主意。
”
罗灿在回来的车上已经听说了他勇猛的师兄冲去迪卡斯救他的“伟大”事迹,此刻红了脸:“并不是
因为这个……”
“如果事关公事,那更不应该。如果你觉得我级别不够,个应该找的,是江扬中将。”
罗灿盯著录音笔,沈默良久。凌寒倒也不著急,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叶风喜欢阳光,从没有徇过私的
他只有在分配宿舍的时候,酝酿了3天才跟林砚臣说很想要这间,後来林砚臣才知道,叶风喜欢这里的明亮和对
演兵场一览无余的视角。
看得出,罗灿很纠结。一般情况下,犯罪嫌疑人会在正义和邪恶之间摇摆,而经验告诉凌寒,罗灿正
在选择哪个方法伤害最小,说白了,能让一个性格开朗的军官为难成这样的事情不多,凌寒猜,大概就是这狠狠
一刀到底是先捅指挥官还是先捅师哥罢了。
10分锺过去,罗灿抬头说:“江扬中将,我要申请和他面谈。”
到底是苏朝宇占了上风,凌寒笑笑,掏出手机,罗灿跃起握住,表情很窘迫:“我并不是不相信您,
长官……”
“我知道,我知道……”凌寒坦诚地笑著,“我已经丢了休假去给苏朝宇垫後,现在我最想的就是趁
著没下雪出去玩儿,别的,一概不想听。”
怒海争锋38(海啸)
但是江扬很想听。说实话,就算罗灿只是过来说庄奕要给苏朝宇转达如何如何的情话,他也想听──
虽然他坚信,罗灿不是综合情报处的那些八卦员,会不分轻重地胡说。
思量半天,他还是没有通知苏朝宇,程亦涵忙於处理抚恤金的事情,於是,罗灿进门的时候看见办公
室里只有江扬一个人,立刻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无法猜测指挥官是什麽心情,更不知道自己的行径到底是英雄
还是狗熊。
江扬已经读了凌寒的简报,录音刚听到一半,罗灿局促地站在门口敬礼,江扬站起来微笑:“怎麽,
不会是战争失忆症吧?”
罗灿心下释然,脸上却绷著,不要让自己太嚣张:“长官,再见到您很高兴!也谢谢您……把我带回
来……”
“你是我的兵。”江扬示意他自己拿水杯,又指指沙发,“上次你师兄带了一个小队,如果你再不回
来,他得带一个连出去。”
罗灿脸都红了,捧著杯子遮挡表情。江扬拿出纸笔:“说吧,什麽话只能告诉我?”
“长官,我不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但是很可疑,所以……”罗灿舔舔唇,下意识地坐正了身体,
“下官怀疑,纳斯帝国已经掌握了零计划的部分内容。”
江扬脸上浮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深深一吸气:“罗灿,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下官很清楚,”罗灿的眼眸清澈,一如当年的苏朝宇,那种决然和果敢的样子,堪称神似,“如果
情况属实,就是军事机密外泄的重大国际案情,如果情况不属实,下官这属於诬陷和挑拨离间。”
江扬的两手食指中指搭在一起,琥珀色的眸子锁定了罗灿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让人没法撒谎:“
你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没有,长官。”
“很好,”江扬换上了急切的语气,“听著,如果有任何人在任何地点以任何方式提起这件事,不要
给予任何回答,保护自己,不得已的时候,你、或者让对方,直接找我。”
罗灿有些迷惑:“下官只是怀疑……难道……”
“告诉我细节。”
“是,长官。”罗灿开口:“我被嫂子……”他立刻闭嘴,心虚地看了江扬一样,没想到对方只是紧
锁眉头盯著纸面,根本没空理会这个称呼,罗灿因此赶紧改口:“我被庄奕看见以後,就通过关系办了离境手续
。庄奕嫁给了陆氏集团二少爷陆林,而陆氏是赞助此次人道遣返的最大财团,因此我的离境手续有4天缓期,嫂
子……那个,陆夫人就让我多住了几天。期间,陆家举办了一个花园party,有纳斯军方代表参加,我本来想避
嫌,但陆夫人说我是他的表弟,高兴地带我加入。我并不是有意偷听,但是一些军官言谈之间,说到了以下关键
词。”
罗灿仔细回忆了一下,清晰地复述:“管中窥豹、生物芯片、试验、植入、进度、交换。”
江扬不禁攥紧了左拳,右手却在不停笔记。
“这使我想到,战俘集中关押的时候,我被勒令掩埋过一些纳斯军人的尸体,部分人的肘弯内侧同一
部位,有异物。”
“你怎麽确定?”
“我也饿得没力气,军人都结实高大,我抓住肘弯拖动,最不费力气。”罗灿涌起一丝堪称酸涩的苦
笑,江扬叹了口气:“以你的经验判定,那是?”
“是飞豹团侦查连机动班正在试验使用的人体皮下热敏装置。”
江扬凝视自己的拳头许久,最终,他打开内部的呼叫台:“程亦涵。”
“长官?”
“找个地方,绝对隐秘的,我今晚不让罗灿回去。”
程亦涵听他语气不对:“发生了什麽?”
江扬咬牙:“先挑地方。”
程亦涵苦笑:“那就苏朝宇宿舍里,您一万个放心。”
江扬敷衍地笑了一下:“让他来接人,我有话跟他讲。”挂了电话又跟罗灿正色嘱咐:“你知道自己
能相信谁吗?”
罗灿被问懵了,机械地摇头。
“我,程亦涵。除此之外,任何关於此事的建议意见,一概当风。”
“我不能相信师兄吗?”
“不行。”江扬撑著桌子站起来,斩钉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