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怎么放心把一个独立团交给你。”
22岁的上校握住门框的手上青筋凸现。凌寒跟他较着力气,却搬不开那结实的胳膊。江扬努力说服自己,对方在养病,但是还是无法接受最后那几句话:“凌寒,这不是评价我的时候,今晚,你应该评价的是你自己的行为。”
“我很好。”凌寒淡淡地说,继而突然发难,挥掌劈下去。江扬却也不是一般人,早就躲开了,否则一定会被击断桡骨。他在凌寒跳开两步以后重新制住了他,死死握住了对方的腕子:“小寒,冷静!”
“我很冷静!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江扬,放手!”
小范围的角力终于扩大到了整间屋子里的打斗。凌寒虽然身体弱些,又有伤,但毕竟是国安部里一等的高手;江扬自小练习搏击,近些年又因为在战斗部队供职,技艺更是精湛;强强对抗,就看谁能更高一筹。不想伤害从小长大的哥哥,江扬尽可能防御,尽可能转到凌寒身后,希望制住对方。但是凌寒不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打倒江扬,让疯狂喧嚣的世界清静下来。很多天没有睡觉,疲倦演化成了烦躁,烦躁进而升级为愤怒因而无法自控,他想休息,既然已经是被人泼出去的脏水,他就蜷在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安静地,永远休息下去。
“凌!寒!”一只细腰的装饰花瓶碎裂了,凌寒抄起一块不小的玻璃片狠狠扎过来,江扬一闪身,碎片抵在墙上,划出尖利的声音,留下刺白的长痕,而后再次向他飞过来。
不能不出手了……江扬被逼得不能再躲,干脆扔掉了刚才始终保守的打法,重拳出击。房间已经一片凌乱,凌寒退到了预留给程亦涵的房间内,站在正中喘息,玻璃碎片划坏了他的手掌,鲜血滴下来。因为肺部有伤的缘故,剧烈运动没法持久,江扬终于等到了凌寒脆弱的时候,一步步逼进,高声说:“凌寒。小寒……不许再闹,你跟我去休息,明天,你给首都医学院的博导道个歉,我就立刻为你拟一个复职报告,我说到做到!”
虚汗从额头爬到下颌,凌寒抬手一抹,汗水把伤口杀得生疼,他字字喘息,却字字清晰:“江扬,你,混蛋!”说着,再次突然发力。
江扬怒不可遏,生生迎上去,毫无怜惜地重踢了凌寒腿部的瘀伤,然后趁他疼痛跪下的瞬间,把他死死摁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我混蛋?凌寒,你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不管你有多严重的心理疾病,必须,道歉,向我,也向你的心理医师!”
“滚……”凌寒被江扬结实的身体压得喘不过气来,奋力蠕动。“我怎么会向那种人道歉!我怎么会给你道歉!”
“这是!一定的!”江扬一把拽起凌寒推进他的房间里,膝盖抵住他的腿脚,让他面朝下,死死摁在床上,边粗重地呼吸着边说,“没有为什么,你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为你粗鲁无礼的辱骂,向我道歉,向你的心理医师道歉。答应下来,我就放开你。”
“好,我答应!”凌寒过分的爽快让江扬怀疑了片刻,他没有松手,而是顿了几秒钟,追问:“确定吗?”
“江扬,我虽然是个被淘汰的特工,但是你这种伎俩太小儿科了──根本没想过要放开我,对么?”
“不要以为我是你的敌人,小寒!我只是不想你伤害到自己!”
“不用你管,我是健全的一个人,少来操心我!”
江扬长长叹了口气,松开攥紧的手。凌寒也松了口气,静静地伏在床上,把受伤的右手伸到眼前看了一阵子。
“道歉,然后我打电话给你的心理医师。你把人家的鼻梁骨都打断了,还差点把那个助手的牙齿捶掉。若不是我那个五个人好歹是军人,估计也伤了吧。”江扬靠在凌寒的储物柜上,还在微喘。跟一个国安部的高手打架,绝对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他撕开衬衣领口,抹掉脖子上的细汗,等着凌寒说话。
大约真是耗尽了力气,凌寒动了动腿,却没站起来。
“道歉,小寒。”
凌寒不语,拽过枕巾抹脸。
“凌寒?”江扬有点儿生气,“出尔反尔不是你的风格,优秀的特工总是知道审时度势的!”
“就像你说我不该评价你一样,你没资格说我优秀与否。当然,我知道我很差劲,这是我的自知之明。”
江扬气得没话说,只能对以往聪明敏锐的小寒哥哥此时的混乱逻辑而长叹。他准备放弃自己的要求的那个瞬间,凌寒以出其不意的姿势弹跳起来,扑在江扬身上,展开的枕巾死死蒙住了对方的脸。江扬几乎不能呼吸,又什么都看不见,因而小腹上狠狠挨了两下,痛得躬下腰去。刚才似乎已经脱力的凌寒爆发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边试图制住江扬边说:“我,不会,道歉!”
经历过战斗的上校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由着凌寒折腾了几十秒,终于找到了机会反抗。当凌寒再次被摁倒在床上的时候,江扬干脆撕下对方的衬衫把他反绑了个结实,单膝压住他的腰,再不肯放开。
凌寒重新开始骂人,这次换上了难听的词语和无端的指责。江扬本来还能忍受,只想他骂累了就住口,却不想,当凌寒把自己被国安部从名单里剔除这件事情也归到了江扬头上的时候,这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再也忍不住了。
父亲强行送人进来的愤怒和自己为此不得不在母亲斡旋下妥协的郁闷都汇在一点爆发,他气极大吼:“闭嘴!”
第十二章:凌寒的哭泣
记忆中的江扬,有点郁郁寡欢,却对生活充满热情。有一次凌寒休年假的时候到江扬的片场去了一次,棚内戏,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穿着无袖t恤,罩一件都是口袋的诡异外衫,穿一条深色的工装裤,正把巨大的耳机挂在脖子上冲暗处嚷嚷:“不行,这个灯光不行,再亮一点!哎!太亮了!我说一点儿!怎么搞的!”凌寒被勒令坐在一侧,关上手机和嘴巴,直到拍完了这一场,江扬才过来跟他拥抱:“小寒哥哥,好久不见!哎……”他顺手拽住一个拎箱子的女生,“你看他,演那个绅士行不?”女生挑剔地打量着他,从怀里摸出人物大纲看了一眼才半信半疑地说:“行,过来试试吧。”
推脱再三,凌寒终于没去。国安部规定,外勤组特工非必要原因,不能在公众媒体上露面,江扬有点失落,便带着他去剪辑室看程亦涵演农民和会计。那天,他们俩在布津帝国大学媒体楼下的咖啡厅里共同吃晚饭,江扬请客,点了特色金枪鱼披萨,两个贵族出身的孩子用手拿着吃,指尖都是番茄酱。凌寒非常愉快,兴致勃勃地借了江扬的单车骑着回家,隔了一周才给人家送回来。
相距太远,凌寒在挣扎中回头看着江扬,甚至不相信自己正在骂的人,是曾经跟他一起在餐厅里用咖啡干杯的朋友。
记忆中的凌寒,始终云淡风清。江扬曾经去国安部特设在山顶的疗养院看望过他,根本没有受伤的年轻特工对安全部门设置的长达10天的保密期非常不满意,他被要求不能使用任何通讯工具、不能见除了直属上级以外的任何人(当然,江扬这种能拿到军部批条的要除外),不能出门不能接触新闻,禁足在貌似广阔、实际处处都有暗哨的疗养院里。江扬记得,那个炎热的夏日,他到隔壁病室借了一张轮椅,把伪装目光呆滞、身体僵硬的凌寒推到树荫下休息。对面灌木后面有个打瞌睡的警卫,只一个哈欠,病人和家属都不见了。虽然两人刚翻出院墙就被保密人员和颜悦色地请了回来,依旧很兴奋,那种反抗和逃匿的感觉让他们在那段充满浅浅郁闷的时间里,深刻而饱满地幸福着。
相距太远,江扬在辱骂里瞪着凌寒,根本不承认自己强行摁住的这个年轻人,就是曾经摔在山顶草丛里、笑得格外灿烂的优秀特工。
两人争吵着,都开始失去逻辑和理智,凌寒的辱骂升级,江扬死死抵住对方腰身的那条腿也分外用力,最终,他攥紧拳头怒吼:“再多一个字,我就动手了!”
凌寒对此毫不在意。世界上威胁要对他动手的人太多了,就连记忆里最痛苦的那一次,对方说:“你再不后退,我就动手了!”不能退……凌寒告诉自己,不退,坚决不!
“不,我一定要说。”尽管已经觉得喉咙发胀,他依旧骂下去。
江扬气不打一处来,把凌寒反手一拧,两肘都推到了极违反人体生理曲线的位置:“闭嘴!”能明显感到膝下那具略显单薄的身子一震,更为坚定的一句话涌出来:“果然是混蛋!”
在海军陆战队的经历虽然短暂,但是江扬硬着头皮也模仿下来,他左手继续维持着凌寒手臂的别扭角度,右手探到凌寒腰间,只飞快一摸索就把对方的牛皮腰带抽了出来。本想用它绑住自己的朋友一夜,却不想凌寒轻笑:“我说过,叔叔怎么会放心把独立团交给你!居然还是急了就要动手的年纪!”
“难道你不是?”不管是激将还是无意嘲讽,总之,最后的效果让凌寒非常吃惊。当皮带的铜扣那端狠狠抽在腿上的时候,国安部的优秀特工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下。讶异超越了疼痛,凌寒从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自己名义上的长官狠狠地揍了自己一下。
初入外勤组的日子里,凌易确实曾跟带凌寒做事的蒋方拍肩膀说过:“儿子送给你了,该怎么都行。”蒋方搞了一辈子心理学,脾气温良,挑的各路教官也都是奉行劝说路线,加上这个是国安部长的儿子,别说打,连一句重话都不肯轻易说。凌寒从来不知道,天底下可以有除了敌人以外的人敢对自己动手,尤其是,这个家伙曾经在那些有的没的的年岁里,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小寒哥哥!”
“你还骂不骂?我警告过,会打到你闭嘴。”江扬恶声质问。
“当然……骂。”凌寒似乎嘲讽地笑了,重新开口。
江扬一愣,只能继续下手。他已经养成了言必信行必果的习惯,句子出口就是命令,无可更改、停替。起落手臂之间,凌寒的骂声非但没有因为疼痛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地扬起声调,只是不再连贯,夹杂着粗喘。
冷汗。慌张。
江扬扬起皮带,重重落下,专挑凌寒最敏感的大腿上打,以期一下顶十下的达到制服的效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用膝盖压住对方的身体,而凌寒想躲却躲不了──床窄小贴墙,若是蜷起来就会把容易受伤的后背暴露出来,而且容易让也在暴怒中的江扬打到致命的地方,生理反应告诉凌寒,他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保持姿势不动。
但撕肉一般的疼痛死死镇压着他带伤的身体。凌寒的面庞在冷汗的冲刷下变得苍白,嘴唇咬坏了好几处,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骂着他的理想、他的光荣、他的未来。到最后已经成了纯粹的发泄,凌寒痛极呻吟,听见江扬冷冷地问:“你还骂么?”
凌寒在这个空隙里大口呼吸,狠狠撕扯着床单,奋力向前挺身爬了一下,然后清晰地回答:“骂,当然要骂。”
铜扣隔着飞豹团配发的文职军服刮破了凌寒的皮肤,浅灰色的军裤上有暗色的血迹。江扬掉转了一下皮带的方向,明知道骂的已经不是自己,依旧狠心打过去。叫骂成了低语呢喃,当江扬的手臂都酸疼地无法再次抬起的时候,入夜的房间里,他清晰地听见了凌寒的哭泣。
这种声音让他格外心酸。他知道,如果说为优秀付出的辛苦也能划分等级,如果自己在海军陆战队吹风迎浪已经是8级,那么特工训练才是货真价实的10级。凌寒始终微笑,哪怕肺部严重受伤,要被插上呼吸机的时候,他依然在昏迷里倔强地摇头,令所有医生为之动容。江扬知道这具身体里蕴含的能量有多么巨大,他并不想证明谁更强大,只是想强迫凌寒不要自己伤害自己,无论是用言语还是行动──那些难听的字眼,一声一顿,指向的都是他自己最灿烂的梦想。
江扬俯身去看,很想说声对不起。凌寒抬头的时候,只是眼圈发红,虽然声音里的哽咽抹不去,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你还打么?”
“你还骂么?”
凌寒轻笑:“骂。”
“那就对不起了。”江扬让皮带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狠狠抽下去。凌寒身子一挺,半晌没有缓过来。“你还骂么?”
没有回答,但是,凌寒点头。
又是一下,同样的声响,同样的部位。
“你还骂么?”
依旧没有回答。
继续。江扬手心的冷汗干了又渗,不知几遍。
“你还骂么?”
终于,在夹杂粗喘和哽咽的微小声响里,借着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江扬看见凌寒把咬着、又撕碎的枕头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