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属于苏暮宇的上铺已经空了太多年,隔壁隐约传来母亲轻声地啜泣。
只有一次,他梦见的爸爸不是多年前的俊朗挺拔,而是像最后一次离开家时的样子,憔悴,苍老,他仍然脱口问:“您没有死?”
父亲回答说,他一直在,只是找不到身体,于是不能回家。
苏朝宇的妈妈在客厅里多摆了一张爸爸的照片,就在苏暮宇的照片旁边,每天都会痴痴地在那旁边坐很久很久,苏朝宇不敢问母亲是否和自己一样,被梦魇紧紧纠缠,至今无法接受父亲的骤然去世。庄奕每天都会来他这边,如常地给苏朝宇做午餐和晚餐,如常地陪苏朝宇的母亲聊天,散步。她在的时候,母亲偶尔会微笑,儿子偶尔会流泪。
庄奕的父亲也在陆军供职,是职业的心理培训师,常年像一般人坐出租车上班那样坐飞机去全国各地上班,在二十多年的婚姻里,大概每年都只有两三个月在家里。苏朝宇大二那年春节,庄奕的父亲再度打电话回家里说抱歉,母亲却已经习惯了,只是嘱咐他一个人在部队要注意身体,少喝酒之类的。庄奕和苏朝宇把两家的年夜饭合在一起,倒也热闹,无味的春节晚会看了大半场以后,两个母亲都敌不过沉沉地倦意,结伴回房,苏朝宇和庄奕又在客厅里坐了好一阵子,听见母亲们轻声地聊天,啜泣,后来没了声音才相视一笑,牵着手去对门的卧室。年关的鞭炮和礼花响了整夜,楼下汽车的防盗器声嘶力竭地哭叫着,但是没有人去理睬他们。两个满心只有喜悦和爱的年轻人近乎疯狂缠绵整晚,一次一次的,说毫无意义的傻傻的情话,刚满20岁的年轻生命里,只有彼此,相互铭刻,一心以为,这一生也会不离不弃,相爱相守。
新年开始的时候,关于父亲的梦靥终于淡去,但苏朝宇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一个噩梦的离开不是因为醒来,而是因为另一个噩梦的到来。除夕过后的第二个星期,母亲突然住院,医生总是闪烁其词,要求苏朝宇带着母亲按照表格依次做几十种复杂的检查,苏朝宇隐约的不安在拿到确诊结果以后变成了现实──结肠癌中期,生存率45。
当时庄奕在主持学校春招入学生的迎新晚会,冲到医院的时候,精致的盘发上,丝绸的晚礼服上都是雪花。她的苏朝宇静静坐在病房门口的绿色塑料椅上,像一尊沉默而悲伤的雕塑。她把他搂进怀里,他像个孩子一样环住她的腰,在她冰冷的怀中,放声痛哭。
手术非常成功,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之后就是旷日持久的化疗和放疗,父亲的抚恤金、苏朝宇的奖学金以及家庭微薄的存款很快就像初春的雪那样飞快地消失干净。母亲的比例医疗保险支付总是很慢,而每次比例外的几百块积少成多也会成为一种负担,苏朝宇悄无声息地在学校里谋得了整理图书馆书架和清点训练场器材的兼职,每个月有一两千块的收入,刚好补足了母亲医疗费的差额。庄奕被瞒了很久,直到某一天晚上,他们像平日一样开着摄像头各自做着功课──不用说话,只是知道彼此都在身边,就足以抚慰整天的思念。后来庄奕偶然抬头想提醒sn另一头的苏朝宇也休息一下的时候,向来精力充沛的情人竟然握着鼠标,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摄像头模糊不清的画面里,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身上有深刻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担忧,她的泪水忽然滚滚而下,忍不住轻轻地叫:“朝宇,我的朝宇。”
苏朝宇惊醒,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打了电话过去柔声地劝着女朋友,庄奕哭了很久,一直说“对不起”。很快,照顾妈妈的事情上,庄奕就变得比苏朝宇更专家,她不再穿上千块的马毛靴子,也不再把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摆满桌子,周末的时候在礼仪公司打工,穿着俗艳的旗袍出现在各种开幕式和展会的现场,做口译和礼仪小姐,赚来的钱直接存进苏朝宇的帐户,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卖掉了心爱的晚礼服和配套的水晶扣高跟鞋。苏朝宇开始对接受这一切并不那么坦然,但庄奕只是雷厉风行地这么做着,说,治病比什么都重要,说,我知道,如果是我的话,你也会一样。苏朝宇靠坐在沙发上,庄奕枕着他的腿躺着,手指卷着他凌乱垂在肩上的海蓝色长发,苏朝宇凝视着她微笑:“我为什么这么幸运?”庄奕笑起来的时候整个脸庞都像是发光般的美丽,她说:“你是我唯一的翅膀。”
第八章:倒计时
飞豹团的驻地显示在面前的时候,江扬向身后坐着的凌家父子进行了客气而郑重的介绍。“万事都在开头,还不尽完善,让小寒哥哥在这里,委屈他了。”
凌易摇手笑:“哪里,他喜欢这种地方,和喧嚣远一点,反倒舒坦。小寒?”
已经要被称为“前国安部最佳特工”的凌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看,用一种可以定义为飘渺的眼神──路那边是飞豹团正在平整开挖的训练场,江扬可以确定,现在这种午饭时间,别说人,连工具都不会有。大约凌易轻轻地一推有了结果,凌寒转过头来,在后视镜里找到了江扬正盯住自己看的眸子,回以一如多年前那样清浅优雅的一笑:“没关系,是挺好的。”
江扬也笑,欠身,重新坐好,指挥着秦月朗把车停到指定位置。凌寒率先下来,站在灿烂的冬日阳光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江扬飞快地给长辈开车门,然后笑着对凌寒嘱咐:“这里可不比市内,风硬得很,披件衣服吧,免得冷了伤处。”
“我早就好了。”凌寒的没有给江扬好脸看,丢下一句,朝着中心大楼走去。凌易有些发愁,江扬更是又担忧又无奈,干脆两人都不说话,追着前面那个虽不高挑但是非常倔强的背影而去。
飞豹团建制还很小巧,因此江扬没有独立的官舍,只是一套大开间的居室而已。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副官,因此他把最大的一间房隔成了均匀的两间,留给程亦涵一半──还剩一间小房,喜欢电影的指挥官本想把它改造成茶舍或者会客厅,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此时,五个勤务兵刚刚收拾停当,江扬便让凌寒挑。他想,如果凌寒挑了原本留给程亦涵的那间,他就只好替副官重新谋个住处。结果凌寒倒是非常大方非常理解地倚在小房间的窗口向下望了一眼:“住这里,不会让你很为难吧。”
江扬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乐呵呵地过去帮他收拾行李。再好不过了……他想,简直是完美,万一凌寒闹起来,他就可以穿过副官的房间,关上两重门,直达自己的休息空间,不闻不问──程亦涵和凌寒的关系更好,他们也许更愿意谈谈呢?
凌易非常满意这种贴身关注式的安排,格外感激江扬,临走的时候,特意要求两个孩子在飞豹团大门口合影。凌寒一百万个不情愿,碍于自己是哥哥,当着弟弟的面不好发作,只能闷着过去,赶紧拍完了事。秦月朗跟江扬亲昵地道别,载着凌易的车刚开出不到50米,凌寒就揶揄地扔出一句:“知道么,就跟快递一样,刚才那张照片表示货物完好送达。”
苏朝宇的母亲仍然昏睡,她本是个极美的女子,却在岁月的悲伤和病痛的折磨中飞快地憔悴和老去了,庄奕小心翼翼地摘掉枕头上脱落的长发,心疼地吸了口气。
苏朝宇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揽着她的腰。
“差不多到时间了,你回去吧。”庄奕侧头对苏朝宇说,“这里交给我。”
苏朝宇看看墙上的挂钟,他正在备战陆战精英赛,每天都有超过8小时的专门训练,今天是母亲例行化疗的日子,早晨训练结束以后,他跟教官请了几个小时的假,按规定必须在6点之前归队。
他们之间早已省去了所有感谢和客套的话,苏朝宇亲亲女友的嘴唇便站起来收拾东西,从皮夹里拿出这周打工的薪水留给庄奕,庄奕妥帖地收了,又从包里掏出一瓶进口的复合维生素片塞进苏朝宇包里。苏朝宇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确定不是玻璃瓶以后才随意地跟笔记本文件夹丢在一起,低头又亲了亲女友的额头,说:“你那里实习也赚不了太多钱,以后不要……”
庄奕早一个吻堵过来,笑:“我的钱,要你管。”
“好好好,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苏朝宇举手投降,蓝眼睛里却都是笑意。庄奕从来不试图跟陆战精英赛的种子选手比肺活量,何况这里是病房,她只浅浅地吻了吻就放开苏朝宇,一面给他系围巾一面盯着他的眼睛说:“当然,你的债权,你的股权,你的一切一切,都是我的,不许隐瞒,更不许转给别人。”
苏朝宇低头蹭蹭庄奕的额头,轻声“嗯”了。“训练的时候不许给自己加翻倍以上的量,晚上12点前要回寝室好好休息。”庄奕给他披上大衣,柔和地嘱咐,“我可不想你也病了。”
“放心,我有教训了。”苏朝宇一一答应着,两个人又悄悄地交换了很多甜蜜的眼神和动作,真要走的时候却干脆利落,苏朝宇一个人下楼,步行去地铁站。帝国军校位于西郊的大学区边缘,就算开车到医院也要1个小时以上。
折腾了一下午,这个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地铁里挤满了下班族,苏朝宇找了个角落站着,大二体检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比入学时又长高了两公分,身高最终定格在188公分,站在地铁里,头顶几乎贴着天花板,不得不微微低着头。时间倒是还早,苏朝宇靠着墙闭目养神。
还有72天。
这个数字几乎是时间冒出来的,苏朝宇无可奈何地叹气,距离陆战精英赛还有72天,他的心理素质并不差,但总会想起去年比赛的惨败──12个项目拿了四个,五个进了前三,还有一个第四和一个第五,帝国军校随行的教练组欢声雷动,所有人都认为苏朝宇一定能刷新布津帝国在此项比赛上的最好成绩并实现奖牌零的突破,几乎要提前庆功了。可那天晚上苏朝宇却突然病了,超量的训练、劳累和营养不足让他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把状态调整到了最佳,再加上饮食和气候的缘故,刚一下飞机就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水土不服反应,四天高强度的比赛让这种状况变本加厉。苏朝宇高烧了整夜,第二天早晨却固执地不肯弃权,用酒精给身体降温以后还是上了赛场。最后一项的成绩是第九,总成绩排在第四,虽然已经刷新了布津帝国在此项比赛中的最好成绩,却仍然让从小基本没得过第二的苏朝宇觉得非常失败。闭幕式那天,他苍白着脸色坐在校长史少昂的身后,大赛组委会主席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无知无觉,被旁边的教官掐了一下才慌张地站起来敬礼。那个银色头发的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身边的秘书递上烫金的邀请函,老将军说:“我很期待你明年的表现,孩子。”
苏朝宇一战成名,布津新闻联播花了5分钟的时间介绍他,还插播了很多比赛中的精彩片段,很多权限极高的战斗单位都非常宛转地写信给帝国军校的校长史少昂中将,希望军校能允许苏朝宇提前毕业,到自己的集团军服役。史少昂把这些信件都压了下来,他一直都相信,那个蓝色长发的少年会创造最无与伦比的奇迹,会成为以后很多年学校的骄傲。为此,史少昂中将特意给自己的师兄、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一的江翰韬元帅打了个电话,正在为飞豹队队员福利问题与父亲争吵不休的江扬中校旁听了这个电话,对于史少昂中将的盛赞颇不以为然。
当然,这一切苏朝宇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今年的目标已经锁定了金牌,是对病床上妈妈的告慰,更是让世界某个角落里的暮宇注意到自己的途径。苏朝宇叹了口气,随着人流走出地铁,换乘一辆依旧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在颠簸了一个多钟头以后,他终于回到了军校里。
第九章:餐厅事件
起初的几天里,江扬一直用非常警惕的眼光看着凌寒。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凌寒在医院里的言行都让年轻的飞豹团上校觉得,自己隔壁的隔壁住着的不是一个国安部特工而是一颗高能遥控炸弹,引爆时间地点完全随炸弹自己的意思。
事实证明他错了。凌寒像以前一样彬彬有礼,举止大方得体,甚至在心情好的时候,非常爱笑。虽然不能让他参与训练和飞豹团日常事务,但也不能让他闲着,因此江扬绞尽脑汁才在人人都不是闲职的战斗部队里给自己的小寒哥哥生造出一个“团部事务助理”的闲职来。至于这个官到底管什么,全凭江扬一个人说了算。凌寒接到他的时间表的时候,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就是给你打个杂,对吧?”
江扬的计谋被拆穿,有点窘,于是微笑点头:“是,毕竟凌叔叔送你过来不是下放干活的。”
“挺好的。”凌寒把纸张用胶带固定在床头,想了想又问:“这个咨询时间……”
“我从外面请了一个人跟你聊聊。平时我大概会关注一些琐事,有什么需求,尽可能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