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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都没有,哪里有心情去管一个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的心理疾病患者?和凌易一同踏入凌寒病房所在的走廊时,他刻意走在凌易身后,消极抵抗着。

    “你根本不理解我的处境!”

    江扬愣住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凌易要冲进去,被大夫拦住。一个消瘦的背影撑着阳台站住,指缝间有微微的血迹。

    “你一直都是一个只知道浪漫的人……你不是做军人的,只是要读书!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的处境!虽然你是我的室友,我们同寝室,上下铺,可是你只关心你的画笔、颜料、靛蓝钴蓝天蓝普蓝的,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没有替我想过!”凌寒的吼声不大,但是已经怒极,江扬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陡然为刚才的想法而自责起来──变化太大,这个凌寒,已经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小寒哥哥”了。

    凌易苦恼地摇头:“还好,是打给他的寝室的那个同学。如果是别人,一语不合,哪有摔杯子这么简单?”

    江扬点头表示理解,却心下悚然。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凌寒忽然不再连续不断地说话,而是安静地从阳台上走回来,坐在椅子里听。大约有十几秒,他用听起来颇为镇定、愧疚的语气说:“我错了,对不起,砚臣……”

    看见他情绪明显稳定,大夫拿了一只盒子进去放在桌上,又替他倒了半杯温开水才走出来。凌寒挂了电话便对着墙壁上的镜子看自己,大概看了几十秒才把盒子打开,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药片、药丸、胶囊暴露无遗,他苦涩地微笑了一下,一粒粒一颗颗的开始往下咽。

    凌易站在门外盯了几秒,忽然就转身走到走廊尽头去了。江扬无法劝解,只能做旁观者。凌寒木然地吃着,抬手落手不知道几次却还有剩余,干脆极不耐烦地把盒子捏扁了,狠狠摔进垃圾桶里。在一边观察的大夫飞快地勾叉记录,把一份表格递给身边的小护士:“这几种被扔了,重配,磨碎以后放在午餐里。”

    几只落在阳台上的小鸟被凌寒的动作吓得逃走,凌易已经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香烟味道,眼圈也是红的。没等江扬说什么,他先一步推开了门强笑:“小寒,江扬来了。”

    “姓名?”

    “凌寒。”

    “保密号码?”

    凌寒从衬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证件:“外勤组,b级保密资格。”管理员抬头瞥了一眼,看见了一张年轻到让人生疑的面孔,指指立在面前的机器,凌寒走过去,用瞳孔认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领什么?”

    “私人物品。”

    凌寒面色有些憔悴,递上一张卡片,管理员随便刷了一下,便扔过一把三维钥匙:“b库13道5号柜。”

    铁灰色的柜子间隔只容一人侧身而过。凌寒把病号服挽在臂上,木然穿过医院特设给国家安全人员的小型私人物品管理库。没有什么人来,诺大的房间里安静、吸音,就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因此开柜子的声音居然显得震耳欲聋。休闲服、文件夹、背包、p3、帽子、太阳镜……凌寒用国安部配发的黑色大口袋把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装点好,送到b库门口过安全检查,还钥匙,然后,终于重新站在了自由的空气里,却因为要跟着小自己两岁的人去陌生地方,而再次失去自由。

    左腿上的骨伤莫名疼起来,还是那次任务时候留下的,因为当时医药不及时而发炎肿痛了很久。凌寒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酥酥麻麻的烦躁,他试图压制,却一时半会儿没有成功,于是非常失落而慌乱地拨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握着手机的手却开始发抖。几只广场鸽毫无心机地在身边跳来跳去,昂起小脑袋天真地望着面前这个俊美的人,他听见对方有人说话,因此略带哽咽:“砚臣?我想回寝室。”

    “打错了。”一个很没好气的女声说,通讯立刻断了。

    凌寒怔怔地看着显示屏,用右手掐着左手手腕内侧脆弱的皮肤,一直坐在花园里不愿离开。江扬对于他来说,是比那次任务更为恐怖的陌生世界,他不想介入,他只想静静地待着,等脑袋里那些过往的画面渐渐褪色、卷曲、模糊、碎裂──虽然不知道这要多少年,他只想静静地等着。

    第七章:翅膀

    江扬焦躁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凌易去找儿子已经十五分钟了,依旧没有回来。无论导演还是军人,江扬始终认定时间就是一切,对于说到做不到甚至迟到的这种人──凌寒这样──他向来非常恼火,今天更是分外不平。

    且不说父亲对于一个次打正面战争的凯旋的儿子的态度如此恶劣苛刻,强行塞过来一个人的行为也让他忍不了。更何况,这个人心理有阴影不说,居然还是自己的发小……江扬使劲揉了揉自己琥珀色的小卷发,真不知道是父亲故意折腾自己,还是生活本身就是荒诞剧。

    他无聊之时只能四处乱看,从大厅慢慢踱上了二楼、三楼,从东头走到西头,再走上四楼。最终,他的脚步停在化疗病房外。刚从化疗室推出来的移动病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老太太,身材高挑的儿子和清秀美丽的女儿紧紧跟着,进了隔壁的病房。江扬驻步的原因很多,除了这一对儿女都长得非常漂亮外,儿子那一头海蓝色的长发令人侧目,因此对方匆忙说“劳驾,让一步”的时候,江扬躲闪得格外快。可是……江扬颇有些失落地想,这两人,甚至,连那个女孩子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素来对自己的外貌和魅力非常自信的他,出于一种复杂的感觉,想在门口张望一下,腰间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找到小寒了。”

    “请您稍等……”江扬立刻朝电梯走去,“我这就下来。”

    此时的江扬当然还不知道这个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人将在自己以后的生命中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在帝国军校读本科四年级的苏朝宇也一样,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母亲的身上,根本没看清旁边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到了病房照例又是那一顿忙碌,苏朝宇出去跟护工护士值班医生等一干人等施展微笑攻势,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庄奕负责安顿病人,跟左邻右舍的其他病友打好关系。大概一刻钟以后苏朝宇才回来,照例亲了亲坐在床边的女友的颈侧,庄奕转过头来在他的肩膀上闻了闻,然后笑:“护士的品味不错。”苏朝宇也笑起来,竖起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拉个凳子也坐下来。

    其实苏朝宇都说不清什么时候认识的庄奕,早在他的孪生弟弟苏暮宇还没有从这个家里永久的消失之前,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皮猴就和对门的小姑娘混得熟极了,偶尔太过调皮被父母赶出门反省的时候,做哥哥的那个就会去敲对面的防盗门,以至于有一次苏朝宇的爸爸消了气要把儿子拎进来的时候,居然发现两只一人叼着一根奶油冰棍舔,头挨头的翻图画书──当然,图画书和奶油冰棍都是对面的“芝麻开门姑娘”提供的。上中学以前,庄奕并不是现在这么漂亮得回头率百分之二百,而且性格一点也不可爱,班里的女孩子都把她当老大,而男孩子们都怕她,跟苏朝宇一样都是大队长,单数周由她主持周一的升旗仪式,双数周才轮到苏朝宇,性格自小便是沉稳安静,果断而又决然。

    苏暮宇在11岁那年走失以后,他的孪生哥哥苏朝宇就彻底变了个人,虽然还是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地区里最好的中学读书,却变得沉默寡言而且行为诡异,他永远是成绩排行榜上的领头羊,却不肯参加任何学校活动,拒绝担任任何职务,从来不上晚自习也不参加任何补课,每天下午三点一刻立刻冲出教室,然后就骑着他半旧的自行车穿行在城市里,每条街,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在公交车站牌和电线杆上贴寻人启事,无论春夏秋冬,睁大眼睛,在茫茫人海中守着那最微缈的希望,泪流满面也不肯放弃。

    起初是一个人,后来的某一天,偶然遇到了庄奕,再后来,就是两个人,并肩骑着车穿行在繁杂却寂寞的都市里,沉默地寻找,影子一寸一寸地变长,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夜幕漆黑的降临。

    那时候的庄奕已经参加了学校的排球队,担任主攻手,身材高挑健美,玲珑有致,她常年梳高高的马尾,眉毛很浓很长,眼角微微有些向上吊,深深的双眼皮,睫毛又长又翘,鼻梁直而且挺,最美的是她的嘴唇,丰满红润,嘴角也是微微向上挑着,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让人非常想亲近。

    苏朝宇却是从初三才开始疯了一样窜个子,半夜的时候甚至会疼醒过来,不到一年就从一米六出头窜过了一米八。他从小就出名的漂亮,以前节假日的时候,父母带着他和弟弟去公园,周围的小男孩、小女孩以及他们的家长至少有一大半都会被吸引过来捏脸抱照相什么的,尤其是他们那一头遗传自祖父的海蓝色头发,阳光下丝缎一样闪闪发光,总让看见的人都忍不住要摸一摸。

    16岁的时候苏朝宇和庄奕辜负了所有老师和家长对年级和第二的信任,公然早恋了。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他们俩都是那种沉稳极了的性格,不会像同龄的其他勇敢者那样,牵一下手就能高兴得半宿睡不着觉,成绩也始终保持着匀速直线前进。苏朝宇甚至还拿下了地区的奥林匹克数学一等奖,而庄奕则在全国性的作文比赛中得到了唯一的特等奖。当年暑假,两个孩子瞒着所有人,用自己的奖学金跑到了靠海的小城市旅行,家长们知道的事情是,庄奕的旅行笔记发表在了《布津国家地理》上,配了苏朝宇拍的照片。家长们不知道的事情是,一个美丽凉爽的夜晚,在宾馆望海的房间里,伴着幽幽的海涛和虫鸣,两个好学生认真地研究了一打成人读物,并且安全地、成功地吃了苹果。

    高考的时候,庄奕选择了布津帝国大学最负盛名的商业管理学院,而苏朝宇则毫无悬念地考入了帝国军校。对此庄奕没有任何的不理解,同样是军人的女儿的她很清楚,苏朝宇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生死未卜的双胞胎弟弟,他极度天真又极度现实地想把他找回来,而军校里丰富的卷宗资料是他最大的指望。

    高考后那个悠闲极了的暑假里,两个人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再度结伴出游,反倒去孤儿院当了快两个月的义工,苏朝宇照顾孩子非常耐心,闲下来的时候就听那些大一点的孩子讲自己的身世故事,然后非常温和的劝解,安慰。庄奕在这时候就会安静地站在苏朝宇的身后,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庄奕低声地叫:“朝宇?”

    苏朝宇侧头看她,庄奕盯着他海蓝色的眼睛说:“我不能替你哭泣。”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火烧云总会点着半天的云彩,蝉鸣停歇,暑气退了大半,苏朝宇海蓝色的长发鼓荡在风里,他低头,然后搂紧他的情人:“我想他,近乎疯狂,有时候,甚至无法面对自己。”

    庄奕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苏朝宇,直到那近乎绝望的颤抖停止,苏朝宇会微笑,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家走,“我们去海边吧。”苏朝宇在她打开自家的防盗门的时候忽然说,“这一个多月,我疯的差不多了。”

    庄奕转过身,冷不防狠狠一拽苏朝宇的头发,苏朝宇毫无防备,几乎跳起来。庄奕歪着头笑:“可算醒了,明儿早晨来接我。”

    苏朝宇也笑,那时候两家仍然对门住着,老式的单元房隔音都不怎么太好,庄奕那边砸个杯子苏朝宇都能跑过来带着创可贴敲门,但庄奕喜欢这个“接送”的形式。原因微不足道,她某天懒洋洋地躺在苏朝宇怀里,指尖在他的胸前划着圈,忽然说:“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苏朝宇楞了一下,然后庄奕使劲按了一下那线条优美的胸肌,说:“在这里,我一个人住。”她说完这句颇显矫情的情话,脸已经红透了,这种非常小女人的样子极少出现在她鲜活美丽的面容上,苏朝宇紧紧抱着她,忍不住又吻上了那烈焰般的丰润嘴唇。

    生命悲伤纠缠不去。苏朝宇大一那年暑假,他接到了军部送来的黑信封,父亲所在的卫星发射中心出了事故,燃料把整个临时基地都炸上了天,苏朝宇不记得接过那唯一残留的半块手表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悲伤和无助,他没有哭,只是那样站着,在军部特使念完官样文章,说完“节哀顺变”以后,飞似的逃走了以后,他还静静站在那里,心里一片空落──父亲和苏暮宇一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天都梦见非常平淡的家庭生活,爸爸敲打着调皮的兄弟俩,他们俩却只忙着探宝似的翻找爸爸藏在公文包底层的新巧零食。梦里永远是他打破这样温馨和谐的场面,11岁的男孩忽然长大,19岁的苏朝宇问:“爸爸,他们说你死了。”

    爸爸和苏暮宇忽然消失,苏朝宇慌张地从梦中醒来,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