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爱卿十日的考查结论?”灵帝盯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数十卷书简,微微点头:“你有心了,朕心甚慰!”
“对朕的两位皇子,你个人有什么看法?”他平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或者说,你有什么话想要说与朕知晓?”
“两位皇子虽然年幼,却各具王者风范!”南鹰心中略一挣扎,终于做出了最理智的回答:“臣弟以为,皇子们的成长之路仍然漫长,如今便下结论似乎为时尚早!”
“臣弟只是将两位皇子十日中的一言一行忠实记录在案,并略作剖析!”他苦笑道:“定论之言,唯有圣天子圣明烛照,方能做出英明圣断!”
“你啊!”灵帝摇头一叹:“也学会虚词诡说、藏锋敛颖这一套把戏了吗?朕,想听的是实话!”
“其实陛下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明知故问?”南鹰心中烦闷,说话也不禁有些尖锐:“臣弟在想,陛下是否打算下一步便要抑制何、张两家,而去捧抬太后的嫡系了呢?”
“你说的不完全对!”灵帝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而是淡淡道:“不是下一步,而是朕已经这么做了。就在两日前,朕已经拜董卓为前将军,封台乡侯,食邑千户。”
“既然陛下早已独断乾纲,又何必令臣弟多此一举!”南鹰愤然道:“原来考察之事全是谎言,陛下根本只是在故作姿态,为的就是要堵住那些反对者的嘴吧!”
“朕需要堵住什么人的嘴吗?”灵帝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何进、张让又如何?皇家之事,立储大计,轮得到他们来左右朕吗?”
“更何况,考查皇子之事,朕也不打算向任何人公开!”他伸出两根手指:“天下间除了朕,便只有你和王越两个人才知道!”
“是这样吗?”南鹰冷笑道:“那么陛下为何要封赏董卓?这不明摆了是要增加董侯一党的实力吗?”
“其实朕的话并没有说完!”灵帝慢条斯理道:“封赏并不止董卓一人,朕还封卫尉董重为骠骑将军、董卓之弟董旻为奉车都尉……”
“什么!”南鹰终于色变:“陛下如此大封董氏一族,难道不怕引起大将军一派的强烈抵制?”
“抵制?”灵帝阴冷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异动:“不会的!因为朕还封了何苗为车骑将军,听说他也是你的熟人吧?”
“陛下!”南鹰只觉手心出汗,他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感觉,脱口道:“陛下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故意要挑起两党的火并?”
“不得不说,你仍然很稚嫩!”灵帝哂道:“若是贾诩在,他绝对不会问出如此可笑的问题!你想知道为何吗……”
“我不想知道!”南鹰突然低喝道:“我只想问陛下一句话,你是否知道我与董卓乃是生死仇敌?你如此捧抬于他,将置我于何地?”
他一时怒火高炽,竟然连应有的敬语也一概省略了。
“你?”灵帝扬了扬眉,不悦道:“朕原本意欲加你为征西将军,领司隶校尉,足可凌驾于董卓之上,是你自己为了挽回刘陶的一条命而放弃了,怨得了朕吗?”
“董卓在前线立有军功,朕若是不赏,岂非令天下人非议,说朕赏罚不明?”他摆了摆手:“朕还是要劝你,不要掺杂到何、董两家的争斗中去。因为,你已经明白了朕即将做出的选择!”
“是的!臣弟明白了!”南鹰听得一颗心儿彻底冷了下去,他木然道:“请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若没有,请允告退!”
“怎能没有?”灵帝滔滔不绝道:“朕正有几件大事要与你商议,当年你曾经建议朕从寒门和平民中选拔英才,朕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在鸿都门附近专门建立一所…咦?汉扬你在不在听朕说话?”
南鹰也不说话,行了一礼,径自向殿外行去,竟是再也懒得开口了。
灵帝愣了半晌,才摇头道:“这个臭小子,天下间敢于如此对朕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是陛下太残忍了!”王越的声音从屏风响起,他的声音中亦有着一丝复杂:“如此对待南将军,他怎能不心灰意冷?”
“朕,已经没有退路了!”灵帝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只是步,如果朕在这个时候就畏缩了,就心软了,后面的计划还能继续下去吗?”
王越亦是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先生你说,如果汉扬知道了朕后面要做的事,他会不会恨朕?”灵帝突然问道:“凭他的火爆性子,定会与朕决裂吧?”
“会,一定会!”王越长长一叹。
“所以,此事仍要请先生亲自去办。因为朕,实在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灵帝侧过脸来,低低道:“朕不希望看到,汉扬日后知道了真相,却仍然不肯原谅朕!”
王越默默点头,终于忍不住:“为何陛下不向南将军言明一切?相信他定会毫无保留的支持陛下,决不可能做出…”
“不可!这也是朕命你向贾诩传话的原因,因为帝都之中,唯一可能看破朕的人就是他!”灵帝抬起头来:“绝对不能向汉扬揭破内中玄机!他答应了吗?”
“贾诩的回答很奇怪…”王越迟疑了一下:“他说,近日来一直沉迷于追寻仙道,暂时无意关心凡俗之事,所以他不会向汉扬多说什么!”
“你说什么!”灵帝竟然直直的站起身来,失声道:“他,他!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奇人,竟可以未卜先知?”
“什么未卜先知?”王越愕然道:“陛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灵帝长长出了一口气,挥手叹息道:“对了,先生去按计划行事吧,朕,正好有些乏了!”
直到王越消失在殿中,他才轻轻一笑:“好一个贾诩,是看破了朕一定会借着天谴来布局吗?竟能凭着如此简单的一个讯息,便瞬间掌握朕的意图,天下间只怕仅此一人而已!”
“朕还是太心软了!”他自嘲一笑,落寞道:“如果朕不是心中牵挂的太多,便不会如此烦恼,更不会如此大费周折!”
南鹰从宫中快步行出,只觉竟有心如死灰的绝望感觉。自己虽然已经猜测出灵帝必然会选择刘协继位,但是万没有想到他竟会斩草除根,狠毒至此。
何董二党的夺嫡之争由来已久,一直都是董弱而何强,此时灵帝看似不偏不倚,将董家和何家的要人同时擢升,制造出维持平衡的假象,其实只是为了避免在下一步消灭何进时而落人口实罢了!
此时的何家和董家只怕仍然蒙在鼓中,他们只会认为天子正在为立谁为储而举棋不定,却殊不知天下间,只有南鹰才明白,锋利的快刀已经快要落在何家的头上。
为什么会这样?南鹰一片迷茫,何进不是应该在灵帝归天后死于张让之手吗?难道这又是因为自己而引起的变化?
不对!南鹰突然停下步伐,回身死死望向北宫的方向。何进和张让目前仍是姻亲,是最亲密的盟友!灵帝如果想要对付何进,一旦计划启动便不可能完全瞒过张让的耳目,那么灵帝是否要连着张让一起收拾?抑或是说……南鹰突然生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难道张让已经放弃了何进,放弃了刘辩,转而投向了董太后?
他不由浑身冰凉,如坠冰窖,宫帏之争真的如此残酷可怕吗?连对昨日之友都可以弃如敝屣……
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有人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拿命来吧!”
“啊!”南鹰心神剧震,一颗心儿险些蹦出胸腔,他条件反射般的随手抽出刀来,向身后便劈去。
“你奶奶的!”身后那人显然也是吓得不轻,一面飞退一面破口大骂:“姓南的,你疯了!”
南鹰定了定神,这才认出身后之人竟是张奉,难怪他敢悄悄掩到身后开这种玩笑!不过还真是怕谁来谁!
他随手将刀插回鞘中,倒打一耙道:“奉兄还有脸怪我?这种玩笑也开得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凉州叛军和天干地支的人都在广布人手想要取我的性命!我若在高度紧张之下失手伤了你,那么你可是咎由自取!”
“这个……倒也不错!”张奉脸上怒容顿消,他老脸一红道:“许久不见,有点想你这臭小子了,这才忍不住开个玩笑……下次愚兄自当小心行事!”
“走走走!”他一把拖住南鹰道:“愚兄寻你可寻得苦了,一起喝酒去!你我兄弟好好畅饮一番!”
“你真是个酒鬼!”南鹰一想到适才的猜测,心中不禁一寒,强笑道:“小弟仍有要事在身,便不去府上打扰了!”
“谁说是要去我府上?”张奉不依不饶的拖了他便行:“董太后寿诞在即,大将军召集京中同僚商议祝寿之事,家父又去前线劳军,为兄是代父议事,哪里是自己想要喝酒?”
“不去不去!”南鹰听说是去大将军府,心中更是烦恼,抽手道:“你是代表中常侍商讨大事,自然不得不去。小弟官卑职小,资历又浅,于我何干?”
“你说什么?”张奉怪叫道:“谁不知道你南汉扬是天子爱将,帝都红人,又刚刚立下盖世奇功,青云直上那是指日可待,岂可如此妄自菲薄!”
“是大将军亲自托我请你的!怎能不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硬拖强拉道:“有什么话,去了再说!”
大将军府前,正喧哗一片,十余名何府亲卫正将一人团团围定,大声斥喝。
南鹰大讶,只见那人三十岁上下,一身白衣,生得斯文儒雅,此时正一脸傲然之色的负手而立,浑然不将咆哮喝骂的何府中人放在眼中。
“来人啊!”一名何府管事匆匆从府中行出,厉声道:“将这个目中无人的狂徒拿下!”
众亲卫早已等得不耐,一起轰然暴喝,纷纷拥上。
“住手!”南鹰终于忍不住了,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文人算怎么回事?
“谁敢多管闲事…”那何府管事大怒,回身便喝,突然看清面前南鹰的容貌,顿时住口,“咕咚”一声将后半截话硬是咽回肚中,赔上一张笑脸的欠身道:“原来是将军大驾光临!”
其面目转换之快,实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怎么回事?”南鹰皱眉道:“大将军是天下楷模,百官典范,你们如此公然在府前拿人,不怕堕了他的名声吗?”
“将军容禀!”那管事苦笑道:“非是小人等在主人面上抹黑,而是实在是此人欺人太甚…”
他一指那白衣文士,恨声道:“此人是新任司空杨赐的幕僚,因其主回乡省亲,特代主来此投贴赴宴!”
“那你们还敢拿他?”南鹰更是愕然:“这岂是待客之道?”
“将军有所不知!”管事气急败坏道:“此人不过在府门前稍待片刻,便已不耐,后来竟然当面夺回名贴,意欲扬长而去!这,这简直是不将大将军放在眼里!”
“原来如此!”南鹰恍然大悟。看来此人倒真是不通事理了,如此行为确是对何进大大不敬,也难怪何府下人如此气愤填膺了!
新任司空杨赐?便是那位弘农杨家的掌门人吗?是了,张温已经授了车骑将军之职,正在前线与叛军鏖战。还有,灵帝说已经拜何苗为车骑将军,却不知又为张温安排了一个什么职位?当今的官员任免还真是更替如梭啊!
“好了!到此为止吧!”南鹰挥了挥手道:“瞧在本将和司空的面上,饶他一次罢了!大将军面前,自有本将来说情便是!”
“哼!有将军为他出头,算他福星高照!”那管事当然知道南鹰的来头,只得悻悻作罢道:“希望此人能够感念将军恩德!”
“在下孔融,多谢将军相助之情!”那白衣文士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面上却显然没有多少感激之意。
“你就是孔融?”南鹰蓦的眼前一亮,脱口道:“先生的才名,本将可是久仰了!”
孔融听得南鹰赞他之才,猛然间,平静的脸上涌现出惊喜的光辉,赧然道:“将军谬赞了!唉呀,尚未请教将军尊讳?”
“这位将军便是本朝赫赫有名的长胜将军----南鹰!”说话的是张奉,他斜睨着孔融道:“好歹也是司空府宾客,就这么点见识?”
“原来竟是南鹰扬!”孔融动容道:“在下有幸了,竟能得到将军的美誉!”
“你我休要相互吹捧了!”南鹰总算有了一丝好心情,他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相请不如偶遇,孔兄且请先行!”
孔融一改适才孤傲之态,受宠若惊道:“哪里当得将军之请?还是将军先请!”
南鹰洒然一笑道:“孔兄,你……咦?”
感受着面上的丝丝凉意,南鹰仰首瞧去,却见厚重的乌云布满天际,如丝一般的细雨正悄然洒落,不由哑然失笑:“再若客套下去,你我均不免要衣衫尽湿,岂不令大将军笑话?还是我们一起入府如何?”
孔融亦是一笑,正要欣然应允,突然听得远远的马蹄声疾,一名骑士策马飞奔而来,大呼道:“将军!将军留步!”
“高风?你怎么来了?”南鹰讶然道:“何事如此急切?”
高风的脸色有如天上的乌云一般阴沉,他滚鞍下马,快步来到南鹰身侧道:“将军,司马直出事了,高帅请你立即回去!”
“他出事了?”南鹰心中一颤,他顾不得细问,匆匆向张奉和孔融歉然道:“两位,本将只怕是要失赔了!大将军处,还请帮忙告一声罪!”
在张、孔二人没口子的应承之声中,南鹰重新步下走了一半的何府台阶,他再次仰首观天,心中越发的沉重,司马直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洛阳的天,真是风雨如晦啊!
ps:放弃no=认输同学再次打赏,白雪拜谢!但是白雪想说,其实白雪最期待的,还是你的建议和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