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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被条疯狗咬了几口罢了。殿下要检查么?”赵平桢看着他光洁的背部,眯起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冷冷道:“你洗吧,洗完了到书房来找我。”他拿着那些信件和账册向外走,一只脚跨出门槛,又补充道:“多洗几遍。”秦小楼低低应了一声,用重新将自己埋进水里。

    听着赵平桢关门的声音,秦小楼脑中一片空白。他真的不觉得难过抑或是委屈,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想,心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莫名的,鼻子有些发酸。

    洗完之后,秦小楼来到书房,推开门,只见赵平桢一脸若有所思地坐在桌前。他走上前,赵平桢见他来了,拉起他的手闻了闻,确定肌肤上只留下桂花香氛的气息,这才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秦小楼道:“你想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了么?”赵平桢将头靠在他肩窝里,阖上眼,疲惫地说道:“我能猜到是谁背叛我。”秦小楼叹息道:“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却没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赵平桢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错了人,也没什么可说的。”秦小楼只能缄默不语。

    他一直想不明白,赵平桢为何有这样大的胆子,能信任这么多的人。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其实赵平桢和他一样,谁也不信。只是他会猜忌,赵平桢却连猜忌都懒得,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

    翌日,那几封金人的信成了呈堂证供,吴袆被以汉奸之名拿下大狱。至于那些账册,没人知道它们何去何从。

    秦小楼是在第五天才去看望吴袆的,因为赵平桢说吴袆该招的都招的差不多了,择个好日子就可以问斩了。秦小楼觉得自己就是吴袆的萧何,吴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只可惜他虽有韩信之才,却是许攸的脾气。

    他进了大牢,饶是已有了心理准备,瞧见吴袆的时候还是不免吃了一惊:这被折磨的已没有了人样的,就是那个前些天还压着他逞凶的痞子么?

    吴袆听见脚步声,先是将自己瑟缩成一团,等了一会儿没人来打他,他才敢偷偷摸摸向牢门瞟一眼。认出来人是秦小楼,他浑身一震,旋即饿狼扑食般向他扑去,但只做了个起势就无力地摔了个口吃屎。他嘶声道:“秦明栋,你好狠的心……”秦小楼微微一笑,蹲下身看着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所作所为,无可厚非。”吴袆从喉间发出嗬嗬的笑声,笑了不多久声音就虚了,却还是坚持地笑着,发出锯木头般难听嘶哑的声音:“你道我为何藏那些东西……我只是为了保命……赵平桢根本就没有心……你、我、他们都只是他的一条狗!用完了他就可以一脚踢开!秦小楼,你不要以为你是特殊的,他对你不过是……不过是……”说着竟哽咽了起来,最后用气声道:“我对你的确是真心……”秦小楼鄙薄地嘲讽道:“瑞王的虚情假意值我半世荣华富贵,你的真心值几两银子?还是拿去喂狗罢。”听到喂狗一词,吴袆突然脸色大变,发了疯一般抽搐起来,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喊声。

    秦小楼被他吓了一跳,起身退了两步,问旁边的狱卒道:“他怎么了?”狱卒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他、他的、他的命根被瑞王丢去喂、喂狗了。”秦小楼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同为男人,只觉下身一紧,连忙转身走了。

    吴袆被处死的日子来得很快。赵平桢害怕赵南柯出手阻止,毕竟吴袆已声名在外,于是他用“罪大恶极、先斩后奏”的名头在将金人的信寄往京城的同时就把吴袆给斩了。

    处死吴袆前一天晚上秦小楼留宿元帅府。第二天一早,赵平桢亲自去主持行刑事宜,而秦小楼不喜欢看,就在房里舒舒服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起来之后便到书房里去处理公事,刚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外面有人通报,说是有京城来的信。秦小楼并未多想,让人收了信就把信使打发了。然而等信送到他的案头,他瞧见寄信人的名字,不由傻了——那信封上赫然写着顾肖峻的名字!

    顾肖峻为什么会给赵平桢写信,秦小楼是怎么也想不通。若是搁在平日,秦小楼再怎么好奇也不会动那封信,但这日也不是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地他就拆了那份信,然后看到抬头的收信人姓名又是一怔:秦明栋,不是他自己又是谁?至于顾肖峻给自己的信为什么会送到赵平桢这里来,秦小楼根本无暇多想就看了下去。

    等未时赵平桢回到府里,在卧房里寻不见秦小楼,被下人告知秦小楼一早上闷在书房里没出来过,便赶紧赶了过去。他一进书房,还没开口,却发现秦小楼的面色似乎不同往日的古怪,而桌上正摊着一封信。

    赵平桢心中立刻有不好的预感,连忙走上去将那封信拿起来看。秦小楼并不阻止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抬起头目光凉薄地看着他。

    顾肖峻在信上指责秦小楼为何近两年一封信都不回,而他的弟弟秦程雪竟因为肺痨已病入膏肓,镇日疯癫似的喃喃着哥哥的名字,他的哥哥却已将他抛诸脑后。整封信通篇都是责怪之词,顾肖峻认识秦小楼这么多年指责他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封信多。到了最后,顾肖峻还以进为退地写到:你眼中无我,我是早已知道的,一切是我心甘情愿,并不曾稍加怨你。然程雪毕竟是你同胞,他这些年给你寄了几十幅画,日也画,夜也画,你生辰他算着日子画了长寿面寄给你……而今战事已歇,你若不是当真冷了血,便挂印回来看他一看!莫不是真要等收了白信才肯回来吊唁么!

    赵平桢面不改色地将信看完,赞叹道:“想不到这顾大学士还是个痴情之人,这么多年还是‘心甘情愿’。”秦小楼叹了口气,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道:“学堂的事交给邓大人,军粮日后由主簿负责,劳军麻烦殿下亲自主持。所有的事我今晚会分派好,明日卸职回京,请殿下成全。”赵平桢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事离得开你,我离不开你。”秦小楼无言地与他对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衣物褪去,上前主动揽住赵平桢的脖颈道:“今日就再服侍殿下一回。日后暖床之事,殿下另觅人选吧。”

    第五十四章

    秦小楼撩起车帘,探出头仰望天色。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旋即一阵灼热的呼吸贴到他耳后:“啊,看上去一会儿会有暴风雨啊。”那个出声的男子旋即扬声道:“快点赶到前面的城镇避雨!”前方的士兵应声道:“是!殿下!”

    秦小楼叹了口气,将身体缩回车厢中,靠在厢板上闭目养神。

    几天前秦小楼坚决地提出要挂印回京,赵平桢完全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而是轻飘飘地砸出一句“正好我也要回京叙职”,过了几天就收拾了东西和秦小楼一起上路了。

    秦小楼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回京叙职?之前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如今却丢到公务说走就走,赵平桢这人实在是……肆意妄为!

    不一会儿,天果然下起小雨,天上乌云厚重,车外风声呼啸,是一场大暴雨的开端。马车急急往城镇的方向赶去,车身不住颠簸,赵平桢坐也坐不稳,身体不断和车厢碰撞,索性在厚厚的羊毛毡上躺了下来,对秦小楼懒洋洋道:“过来替我捏捏肩。”

    秦小楼心里记挂着秦程雪的病况,看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也难免有些闷气,冷冷道:“我很累,殿下。”

    赵平桢还是闭着眼躺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拒绝。秦小楼越是看他这样,越是有些心虚,索性也闭目养神不去看他。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忽觉胸口一闷,竟是被人从座位上拽了下来,用力压在车厢板上。他睁开眼,只见赵平桢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捏着他的下巴,一脸凉薄相:“秦明栋,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秦小楼闷哼了一声,赵平桢却把他压得更紧,手肘顶在他两肋之间,直把他压得变了脸色,几乎喘不上气来。赵平桢薄薄的唇在他眼前不足三寸处一翕一合:“想当年你可比现在周到的多,我一伸手你就知道我要什么。如今我请你竟都请不动了?”

    秦小楼不由恍神,情不自禁地想到七八年前的光景。那时的他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猜赵平桢的心思上面,赵平桢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是冷了还是热了、饿了还是渴了、无聊了或是困倦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赵平桢跟前一转眼就成了红人。然而到了后来,他随着赵平桢得了权,心思也就逐渐转移到建功立业上,对于赵平桢的冷暖却是不那么上心了。不过多年的相处让他对赵平桢的喜好几乎了若指掌,当年十分的用心还有猜错的时候,如今哪怕只用一分的心思,赵平桢要什么他都清清楚楚!

    他对赵平桢是有奴性的,近十年的相处更让他把这种奴性刻到自己的骨髓里,天知道他这一路来压抑了自己多少次为赵平桢添茶送食揉肩捏腿的冲动!早在赵平桢开口要他捏肩的前一刻,他差一点就要扑过去为赵平桢舒筋捏骨了!眼下赵平桢这样压迫他,他几乎就要开口臣服,然而在对上赵平桢那双写满淡漠疏离的瞳仁的一刹那,他被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困扰,很想就这样闭上眼一睡不醒,于是他没有回答赵平桢的话,真的闭上了眼睛。

    赵平桢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的确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的疲惫,于是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并将他拉到自己腿上躺下,为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轻柔地按摩他肩颈上的穴位:“你睡会吧。”多年的相处,不仅仅是秦小楼完全地了解赵平桢,赵平桢也同样可以体察到秦小楼的所有感受。

    赵平桢的转变实在太快,上一刻还是一个冷漠的暴君,下一刻成就了一个体贴的伴侣。然而秦小楼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应,伏在他腿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秦小楼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并且天色也暗了,马车在一间官家的客栈外已不知道停了多久。秦小楼撩开车帘,发现其他的行李和马车都已经安置妥当了,车外只留了七八名侍卫,心中立刻就明白:赵平桢为了不吵醒他,就这样用腿给他垫着,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他自然睡醒。

    果然,赵平桢捶了捶自己僵直的双腿,试着将它们曲起来,却猛地皱了下眉,又等了好久才能自如地走下车。秦小楼站在车旁眼看着他气度雍容地走下来,衣摆却不合时宜地皱出七八道褶子,情不自禁地唤了声:“殿下。”

    赵平桢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从喉间挤出声音表达自己的疑惑:“嗯?”

    秦小楼却只是垂下眼,走上前为他扯了扯衣摆,不动声色地扶住他道:“进去罢。”

    这一切都是演戏。秦小楼演着讨好的戏,赵平桢演着笼络人心的戏,两人你来我往地演了十年,只为拼一个演技的高下。一个低眉顺眼地搀着战功赫赫的瑞王,任何心思都不写在脸上;一个搂着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却不知是在哪一个的心里,风起云涌,暗潮涌动。

    半个月后,一行人回到临安。

    赵平桢入京后也顾不得秦小楼和秦程雪了,急急忙忙赶进宫去见赵南柯。宫人通报的时候赵南柯正捏着一封信坐在上书房里哀声叹气,听闻赵平桢已经回来了,他愈发显得愁眉苦脸了,把赵平桢在外面干晾了近一个时辰才把人召进上书房。

    赵南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赵平桢,黑着脸哼哼道:“五弟,你的胆子可真是随着年纪见长啊!”

    赵平桢面不改色:“是皇兄在信里说希望早些与臣弟见面,臣弟不敢违抗圣旨,又思念皇兄甚笃,于是就回来了。”

    赵南柯手一紧,三天前送到的信被他捏成了一团。他重重哼道:“五弟动作真是快,信使三天前才到,你一眨眼人就回来了!”

    赵平桢愈发理直气壮:“臣弟是想给皇兄一个惊喜。”

    赵南柯朝天翻了个白眼,一时想拍桌子,一时又想直接把桌子掀了算了,犹豫了半天,僵在半空中的手却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语气也放柔了:“你说走就走,平城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赵平桢也带了些笑意:“皇兄放心,我不会渎职的。”

    赵南柯重重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秦小楼到了秦府门口,却犹豫了。当年他赎回父亲的老宅,亲手提了匾额,是兴高采烈的秦程雪亲自爬上梯子把匾额挂上去的。他离开这些年,秦府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走的时候是哪块砖如今就是哪块砖,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地感到陌生了。什么都没有变,是他的心变了。

    所谓近乡情怯,他这一路心都系在秦程雪身上,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然而如今只隔着一道大门,他突然怕了,不敢进去见自己的弟弟,甚至有些后悔从平城回到这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