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噎道,“大人这次不是在哄老婆子了吧?”
神情羞愧,柳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向司苍卿,却见对方冷淡地点了下头,算褪去,原先说话的那个一把握住司苍卿的手,悲戚又有些渴盼地看着他,“公子大恩大德,求您……”
语不成调。司苍卿微犹豫了下,终是没有推开老妇人,只是冷淡地应了声。
“李大妈,”柳意扶上老妇人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将对方的手带离司苍卿身上,低声安抚道:“这二位公子医术了得,只要在等一二日,大胜应该能够得救的……”
“真的?”老妇人抽噎道,“大人这次不是在哄老婆子了吧?”
神情羞愧,柳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向司苍卿,却见对方冷淡地点了下头,随即轻声道:“不是哄您……”
“好,好。”
连声应道,老妇人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另一边的那人也在摸着泪。
◇苍◇寰◇七◇宫◇
“刚才见你们聊得欢,”承天碧神情凝重地叹,“我还以为,情势好转了些……”
看了眼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的司苍卿,柳意低声道,“这里三十个随行医者,已有十人得病……留下的乡民们,倒是性情淳朴,见我们都是尽了全力,也都是平静了下来,能帮忙的都跟着帮忙……”
“只是,被留在乡里的人,一日日地……少了。剩下的二十个医者,尽力救治却几乎无甚效果……还要仔细防备,以免自己染上瘟毒。”
一席话,说的冷淡,只是这人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疼痛。
柳意微微勾了下唇,“乡里的老人们,倒是放宽了心,只是……像刚才那样,都迫不及待将乡里的待嫁闺女讲媒给来这里的人……”
意思很明显,老人们终是经历了一生大风大浪,如今出了事,也很快便看得开,恐怕是准备等死了,却无法放心得下家中的小女,指望着他们这些“达官贵族”能够救出那些女孩子。
倏地站起身,司苍卿淡淡地说道:“柳意领我走一圈吧!碧,你和行医们讨论一下,然后开始研制解药……”凝眸看着承天碧,轻吐出几个字,“辛苦你了。”
这没有任何疑虑的全然信任,让承天碧倏地笑了,他说:“好。”纵是应了这份承诺,便代表着他必须得找出救治之法,否则……他便成了罪人,却依旧无悔。
这苍寰国,有冷酷无情却事事为民生的皇帝,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丞相,百姓本不该遭此劫数!为了黎民,为了司苍卿,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他也一定要救出那些受苦的人们。
不除瘟疫,永不归京!
大半日下来,乡里人都认识司苍卿和承天碧,知道他们是来帮助的,俱是客气万分,丝毫不见预料中的那般混乱。
停住在池塘边,看着水埠上几个女人抡着棒槌拍打着衣服,司苍卿忽然开口,“你做得不错。”
微愣了下,柳意随即低声回道:“终只是骗了这些乡民,让他们安分地等死罢了!”话语里,是淡淡的凄凉和浓浓的自嘲。
“术业有专攻,”司苍卿冷冷地回道,“凡事量力而为。”
且不说,以承天碧的医术,很有可能寻找解毒之法;就算最终救不了那些人,那也不是某一个人的过错。
柳意沉默。司苍卿冷情冷心,所做这些大抵是因为皇帝的身份;只是也无法否认,他的话不无道理。转移开话题,他问道:“碧妃殿下,真的有救治方法吗?”
司苍卿没有回答,只是他从不怀疑承天碧的医术,所谓活死人肉白骨,这并非是虚传。何况,同是瘟毒,前朝那次既然最终被医神的先祖找出了救治的药方,那这一次,早超越了前人的承天碧也一样可以。
便在二人交谈之时,随行的侍卫悄声来到面前,“皇上,秋殿下传来密信。”
薄薄的纸张上,只有八个字:瘟毒无治,乃活人蛊。
猛地捏紧手,纸张化为灰烬。司苍卿浑身散发着冰寒,令身边的柳意都不由得胆颤——那纸张上的图腾,司苍卿一眼就认出,是飘渺宫的标记。这消息,其实便是柒霜然传来的。
活人蛊?活人蛊!
他一直没有料到竟是活人蛊引发的,虽然他心底对于当初天外天一事存着疑问,但却怎么也没料到……
所谓天罚,实乃人祸!
司苍卿想起当初在天外天的密室里,那些堆积的白骨,和一些惨不忍睹的尸体——被做成人蛊的羌人祗喜爱食活人,所以当初闯进的一些人,虽侥幸未被吃掉,却因为被咬伤而迅速亡命。也是因此,柒霜然在被咬到大腿时候,当即剜下了自己的肉。
若真是瘟毒,他还可以相信碧能够找到医治方法,但是活人蛊的话……那个羌人祗,以干尸的形态活了千年,若按前世的科技来说,则是……他的基因早已变异了!
“皇上!”柳意担忧地出声唤道。
司苍卿猛地回神,看向对方,眼神冰寒,道:“立刻下令转移潮江未染毒之人。”
在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之前,唯有……放弃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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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活人蛊是莫找出来的,但是很多事情其实不是他做的。
慈心同悲百姓苦(四)
屋内,气氛是异常的紧绷。
司苍卿负手站立,望着窗外不时过往的乡民,身后,面目清隽的男子跪在地上,本是清冷的眼眸中,是悲痛和决然。
他猛地伏下-身,额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沉痛地请求,“臣再次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司苍卿只是静立在那里,没有作出任何回应,神情不见半丝动容。
“皇上!”柳意再一磕头,“请您收回成命!”等了下,他复又开口,一字一顿,俱是疼痛,“皇上之虑,臣等心知。然,如今尚存的染毒者已逾万人,若是放弃了潮江,留下他们等死,那岂不是与当初兆广玉焚烧百姓之行无异。我朝廷有何颜面去面对天下苍生,又有何资格去统领黎民百姓!”
他悲声说,“皇上思及大局,臣实不敢置喙。当年为了铲除秦家防止暴乱,皇上您下令斩杀三千将士!可如今,那一万人,只是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却因贼人之祸,而无辜连累,或倍受病疾之苦,或忍受骨肉分离之痛,他们所受的苦、所承的冤,谁去不平,谁来弥补?若是皇上您都放弃了他们,又有谁来救他们?”
“上者为君,在仁在义,难道皇上你要做一个弃天下于不顾置百姓安危罔闻的不仁不义之君吗?难道皇上忘记了您当初的誓言,上不愿渎冒天尊,下不欲失德民本!今若您弃了潮江,让天下百姓情何以堪!”
耳边是这人痛声陈述,司苍卿缓缓转身,静默地盯着这人,良久,他终是开口,语气森冷,“柳意,若因这一万人,而天下祸乱,人人朝不保夕,户户家破人亡。”顿了下,他沉声问,“你又要让天下百姓情何以堪!”
身体猛地一震,柳意缓缓地抬头,仰视着对方,唇张合了几下,终绝望地道:“至少……目前瘟毒被控制住不再扩散了,不是吗?至少,至少再做一次努力……若是最终无药可解,那也……”
后面的话,他却说不下去。
窒息的死寂,弥漫在整个空间。一人冷漠地站在窗边,一人则是长跪不起。
“皇上,”良久,柳意再次出声,哀伤、悲痛和绝望一点点地自他眼中褪去,最终只余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他凝眸看着这个年轻的冷酷帝王,轻声道:“柳意曾在百姓面前承诺,以头颅作保,与乡民们同进同退,臣不敢做这天下的罪人,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染毒的百姓这样被折磨至死……”
猛地再次磕头,暗灰色的地面上渗着隐隐的血迹,他道:“皇上下令放弃潮江前,先取下臣的头颅吧!”
他心知,司苍卿最恨臣子以命相谏;他亦不认为,以死威胁是上佳的方法。只是如今,他只能选择这样的作法。
一边是上万平民的性命;一边,却是,整个天下百姓的安危……司苍卿的顾虑没有错,虽说如今将疫情控制住,但只要,任何一个染毒者跑出来,或是他们接触过的东西被带到了人群,届时,便会如对方所说,人人自危,天下大乱。
可是……他怎能,怎能就这样放弃了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柳意的话,让司苍卿顿时眼神一冷,“柳意,你这是威胁朕吗?”他一甩袖,便越过对方,朝门口走去,冷漠的话语久久地回荡在屋内,“朕说过,以死威逼圣上者,这样的臣子我苍寰不需要!”
音未落,人已远。
僵住身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柳意静静地跪在那里,不曾起身。直到许久,额头一点点地离开那阴冷的地面,他抬起头,眼神空茫地看着面前的桌角,暗黑的木头被蠹虫咬了细细密密的小孔。
“呵呵……”
死寂的空气,被一阵乍然响起的笑声惊动。柳意跪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笑声越发地大了起来。
“别笑了!”
一道粗哑的嗓音倏然自身后传来,他猛然回头,却见承天碧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看着这人怔然的神情,那绝望的笑还残留在唇角,承天碧轻叹了声,一边走过来扶着他,一边低低地再次开口,“柳大人,你赶紧起来吧!地面阴潮的很,对你身体不好……”
“不,”柳意轻让开身,拒绝了对方的扶持,他复又垂下头,道:“碧妃殿下不用为臣挂心,比起那些正煎熬着的百姓,臣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无奈地蹲下-身,承天碧微微垂下眸,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柳大人何苦这般糟践自己呢?瘟疫之乱,并非尔之错,你已经尽了全力了。”
柳意凄然一笑,“瘟疫不是臣的错,可身为苍寰丞相,百姓生死是臣之责!臣既无法保证,留着这一万染毒者却不会让瘟毒蔓延,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辜平民被天下抛弃,只能等死!”
说到此,柳意猛然转头看向承天碧,急声道:“碧妃殿下,你的医术天下无双,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承天碧却只是沉默。
◇苍◇寰◇七◇宫◇
“属下参见主子!”
司苍卿淡淡地睨着跪在地上之人,“央回宫了?”
“是,主子,”凤湘沉声回道,“西后殿下让属下转告您,勿用挂心京中。风影十七卫也奉命来到了这里,听从主子的调遣。”
沉默地看着眼前飘飘摇摇的落叶,司苍卿冷声下令,“湘,调集东影楼死士,领朕旨意,迅速前往庐阳,选调一万精兵,纳生死投名状,分赴十二乡,严守染毒者居所,不得放出疫区一人一物!”
凤湘得令,即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