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勋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冷的杀意来。
太子妃却已经开始惶惶,紧张道:“殿下,北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成武帝要他们的命,这里可全都是对方的地盘,他们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的。
即墨勋不语,只侧目睨了那大夫一眼。
大夫跪下去,禀报道:“殿下暂且可以安心,这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所以前面用银针才没能验出来。”
即墨勋并不言语,太子妃已经急急地道:“那这是什么?”
“这东西虽不是毒,当如果服用的话,会致人体虚发热,症状跟重度伤风差不多。”大夫回道,本分的微垂了眼睛,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这症状一旦形成,但靠着把脉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即墨勋倒是没发怒,只闭眼靠在椅子上,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么说来,他就只是想要绊住本宫了?”
大夫不敢乱说话,支支吾吾的。
即墨勋却没为难他,摆摆手道:“想来他也是不会轻易放了本宫离开的。”
本来梅氏的事就已经叫他心里窝火了,若是是那件事没有当面向皇帝求证,他心里还有些疑惑,但是经此一时——
皇帝的心思,简直就是路人皆知了。
这成武帝,居然不还好意,居然在打他们彭泽政权的主意?
太子妃绞着手里帕子,忧虑不已。
那大夫也不敢抬头。
即墨勋略一思忖,就道:“掐好了时间,着药性什么时候该发作了,就给本宫把风声传出去,就说我病了。”
这是要——
将计就计了?
大夫不敢多问,拱手应诺,“是!小的明白!”
然后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就先退了出去。
太子妃命丫鬟把饭菜拨乱了,先收拾到一边,这才紧张不已的对即墨勋道:“殿下,北狄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他要扣留殿下在天京这里,是有什么企图?”
“什么企图?”即墨勋冷笑,“眼见着那女人不能再给他做内应了,他自然要想办法留住本宫,至少——”
他说着,眼底讽刺的笑容就慢慢凝结得冰冷,“关键时刻,本宫就是他手里的人质了。”
这老家伙,还真是贼心不死!
“他这是不把我们彭泽吞下去,就誓不罢休啊!”最后,即墨勋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
“这里是天京,如果他就是要强留的话,那我们——”太子妃不由的方寸大乱。
“如若本宫就是想走,他要困住我,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容易的。”即墨勋不以为然。
太子妃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却是紧张不已的,只是——
不敢说。
即墨勋的身边有一个逆光,那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算北狄皇帝出动千军万马,都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可是——
这样奔命自保的时候,即墨勋会带她一起走吗?
即墨勋满脑子里都是皇帝对他的阴谋算计,自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又坐了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太子妃追了一步,只神色忧虑不安的看了两眼他的背影,到底——
也还是没说什么的。
次日一早,驿馆里就传出即墨勋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太子妃过去他跟前亲自侍奉汤药,也被过了病气儿,卧床休息去了。
皇帝本来就紧盯着这边的动静,自然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金子亲自带了太医过去,回来给皇帝禀报了消息。
皇帝只“嗯”了一声,随后确认道:“梅氏那儿——有结果了?”
金子稍稍抬眸去看高金立,高金立才道:“是!早上就传了消息回来,那女人的孩子本就是保不住的,能撑到这个月份里已属不易,去的人暗中查验过了,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被用药的痕迹,应该——真的就只是意外吧。”
皇帝的眉头皱得死紧,脸上还是一副阴云密布的表情,“怎么就这么样的不凑巧。”
这么一想,自然就难免要迁怒殷述。
要不是那熊孩子自作主张,现在梅氏和即墨勋都早就物尽其用了,没准宋楚兮都已经和彭泽方面对上了。
高金立知他介怀此事,就鹌鹑似的垂了脑袋,不随便说话了。
皇帝沉默了一阵,想起什么,又道:“宣王现在怎么样了?”
“遵皇上的口谕,太医是每天都去的,不过——”高金立道,到底是不怎么敢说,顿了一下,才又硬着头皮继续,“那宣王妃的脾气陛下您是知道的,她就公然挡着不叫太医近王爷的身,都是宣王府的大夫在照看,具体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又出了这一次的事,殷湛的存在于皇帝而言,就更是一根刺了。
他想了想,就道:“你去准备一下,下午朕过去一趟。”
高金立先是一愣,也忘了自己的身份,诧异的就直接抬头看向了他。
皇帝也是满脸的不耐烦,倒是压着脾气道:“宋楚兮那个丫头不好拿捏,南塘又处在那么个位置上,西疆和彭泽方面的动态都要看她的态度,这个时候……”
他到底也是心里憋闷的慌,话就没有说完。
宋楚兮那丫头疯起来狠起来,根本就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虽然殷湛对他也
虽然殷湛对他也未必就有多敬重,但至少——
殷湛那边还有余地。
高金立又偷偷的瞄他一眼,不敢多言,躬身退下,“是!”
皇帝用完午膳,觉都没歇,就带了一队仪仗出宫,去了宣王府。
殷湛这里,他是次来,而且也不是那么情愿,脸色自然不怎么好。
前面两天,殷湛不能吃东西,今天才刚好了些,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用午膳,就听说皇帝到了。
宋楚兮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殷黎和她倒是默契,母女两个不约而同的抬眸去看殷湛。
宋楚兮的意思很明显,“见不见?”
皇帝这一趟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直接将人堵在门外是不能,但是让殷湛装一装睡糊弄过去还是可以的。
殷湛接了她递过去的温水漱口,露出一个笑容,“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一直的得过且过,既然他要见,那我就见他一面吧。”
他站起身来。
宋楚兮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没说什么,只转身去内室给他找了身锦袍出来。
他们两个,自己照顾自己都很利索,偏偏都并不擅长伺候人,宋楚兮本来想着他大病初愈,有意的照顾一下,但却笨手笨脚的不得劲儿。
殷湛看她模样也就算了,“我自己来吧!”
他换了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走过餐桌旁的时候就停下来摸了摸殷黎的脑袋。
殷黎手笔拿着调羹,呆愣愣的仰着头去看她,眼神里有明显的忧虑之色。
“先吃饭,我去去就回。”殷湛道,然后一撩袍角走了出去。
殷黎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骨碌的跳下凳子。
她没去追殷湛,却只扒着门框,神色忧虑的盯着院子里。
宋楚兮走过去,蹲在听旁边拉了她一只手,“别担心,这是咱们自己家里,你父王没事!”
殷黎收回目光来看她,抿抿唇道:“他是坏人吗?”
宣王府的家规严,下人们都不会乱说话,但殷黎是府里的小主子,没人避讳她,有时候卫恒和严华这些人过来回禀一些消息的时候难免就被她听了去。
再加上,前几天殷湛在宫里出事,殷黎这会儿便对那皇帝很不放心。
宋楚兮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抿唇笑了笑道:“坏人也不怕!”
她不想拿糊弄孩子的话来敷衍什么,与其把一个孩子诓骗的懵懂无知让她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和恐惧,并不如叫她早一点分辨清楚自己面临的危险和敌人,好歹不容易受人蒙蔽。
殷黎有些不解的皱眉看着她。
宋楚兮回头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这会儿也没了心思和胃口,就道:“你父王那儿可能要耽误一会儿,我们出去玩玩吧?”
殷黎已经有些日子没出门了,殷湛没空陪她,交给别人又不放心。
这会儿她是有些意动,目光闪了闪。
“走!”宋楚兮用力一揉她的发顶,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一抱,起身就大步出了院子。
皇帝过来,肯定走得前门。
按理说,他们应该阖府出门迎接的,她没带殷黎过去,这已经不合规矩了,此时自然不好迎着皇帝的銮驾堂而皇之的出门,所以直接就带殷黎走了后门。
卫恒跟了殷湛去前院接驾听差遣,宋楚兮让严华备马,却也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七八个贴身的好手上了街。
马上就到年关了,这段时间京城之内到处都热闹,附近村镇上的百姓都拿了自家的特产出来贩卖,换了钱再置办年货,到处的气氛都热火朝天。
街上人多,宋楚兮带了殷黎骑马,怕撞到了人,故而也不走快。
母女两个共乘,走花观花,瞧着街上寻常百姓人家的热闹。
这种场面,殷黎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看着喜气,很快就把王府里的事抛诸脑后。
宋楚兮本来不想招摇,但如今他们整个宣王府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稍微一个不小心,谁知道有没有人会混进人群里给你一刀?
所以一路上,她干脆就没下马,抱着殷黎在闹市里从高处看热闹,这样俯视的角度,对人群里的所有异动都一目了然,反而放心。
严华带人寸步不离的跟着,遇到殷黎感兴趣的好吃的好玩的就卖给她。
那下丫头片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不多一会儿就真把她亲爹的生死安危完全抛诸脑后,左右抓着糖人,右手舔着冰糖葫芦,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宋楚兮喂饱了她的肚子,听说西街那边这两天庙会,有杂耍可以看,就又带了她去。
那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她让严华在临街茶楼重金要了一个雅间,带着小丫头在露天平台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殷黎玩的开心,早就忘了回府这回事。
宣王府。
殷湛并没有亲自出门去接驾,只让管家把皇帝请去了正厅。
他虽然对府邸里的经营并不在意,但是作为当朝亲王的府邸,这王府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
皇帝的心里越发不满,只勉强压抑着情绪,被下人引着往里走。
诚然,殷湛这座王府,以前就只有他和殷黎父女两个主子,根本就没准备步辇之类的东西。
皇帝的脸色不好,高金立察言观色,就轻声对身后的宣王府管家问道
府管家问道:“宣王妃呢?”
殷湛不出门接驾,说他还在养病还成,宋楚兮也这么怠慢?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了。
宋楚兮带了殷黎仓促出门,下头的人自然要跟管家报备的。
管家也不怯场,笑道:“小郡主闹脾气,不肯好好吃饭,王妃拗不过她,带着出去散心了。”
既然人不在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高金立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就没再吭声。
一行人去到前厅的时候,殷湛已经到了,正坐着喝茶。
“皇上驾到!”内侍高唱一声。
毕竟彼此的身份摆在那里,殷湛倒是起身,迎到门口,“皇兄大驾光临,臣弟有失远迎,还望皇兄见谅。”
他的身体虽无大碍,但前面两天也折腾的不轻,看着气色的确不怎么好。
皇帝的胸口噎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摆摆手,“这次你也是吃了苦头,自家兄弟,就不用讲求这些虚礼了。”
殷湛并不过分和他客气,引了他进门。
有婢女上了茶。
殷湛没说话,皇帝没什么心思喝茶,就扭头对高金立道:“宣王还在病中,还是不要受凉了,把门关了。”
这便是个要清场的意思。
殷湛一直垂眸饮茶,并不介意。
他府里的人全都规矩,闻言,也不再去征询他的意见,跟着高金立等人一起退了出去。
大门关上,屋子里就只剩下这兄弟两个。
殷湛从茶碗里抬头头,容色淡淡的看向了皇帝,“皇兄特意过来,所有话要和我说?”
他倒是开门见山。
皇帝也少了些压力。
如果这个情况,当然还是直白一点的好,有什么话更容易说清楚。
他放下茶碗,正色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他问得隐晦,殷湛却不装糊涂,勾了下唇角道:“皇兄具体是指得哪件事?”
他越是这样没有遮拦,并不避讳,皇帝的心里蓦然就起了十分浓厚的危机感。
他看殷湛不顺眼由来已久,当即就想发作,可是不能。
捏了捏龙袍的袖口,缓了一口气过来,皇帝方又说道:“你婚礼上的事。小七虽是做得过分了,但多少也算是事出有因,再者了,到底都是一家人,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
殷述都当面给宋楚兮招了,殷湛没上门追究他那就算积德了,皇帝可不会觉得宋楚兮没把这事儿告诉他。
“什么叫事出有因?”殷湛道,微微回眸。
他没有动怒,就是唇角那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扬起,就带了点讽刺至深的味道:“他觊觎本王的王妃,公然在大婚的仪典上对本王下毒,这就叫事出有因?”
“她对那丫头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皇帝道,“若说论及先来后到——”
“本王不管什么先来后到,楚兮现在已经嫁了我,就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殷湛道,忽而态度强硬的打断他的话。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皇帝,仍是容色淡淡的说道:“起因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了,皇兄大可以不必再跟我解释什么,现在臣弟我比较关系的是结果。小七是你的儿子,皇兄你要维护他,也无可厚非。可他公然在本王大婚的仪典上下了杀手,此事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吧?”
殷述做了这样的事,他本就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皇帝强压着火气,他想吼,但到底也是理亏,声音便就嘶哑压抑了起来,睁着眼睛道:“事情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朕骂也骂过了,关也关起来了,到底是朕的儿子,你难道还一定要逼着朕将他的头砍下来给你赔命吗?那个小子,是不懂事,你这个做叔叔的,难道就一定要逼着朕将他赶尽杀绝了吗?”
“呵——”殷湛笑了笑,却居然没有和他一般见识。
他又抿了口茶,面上表情依旧浅淡平静,定定的望着皇帝道:“他是年纪小,臣弟这个做叔叔的,放纵他一次也无可厚非。只是——”
他说着,顿了一顿。
他那眸色本来较之于普通人要更深一些,此时眸光一敛,就更是深邃的叫人看不透其中内容。
皇帝心弦,没来由的突然紧绷了一下。
殷湛只是那么心平气和的看着他,挑眉道:“他的心思怎样,态度怎样,其实我都不怎么在意,我比较想知道的是皇兄你的心思到底怎样?”
“什么?”皇帝脱口道,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殷湛看着他,目光不避不让,开口的语气也越发的直白,“臣弟堂堂一个当朝亲王的大婚仪典,那不是随随便便搭起来的草台戏班子,诚如皇兄所言,小七再不懂事,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我可以当他是胡闹,可以不予计较,可今天皇兄你既然亲自来了,我便想要当面的问一问你,当时从旁看着您那个胡闹的儿子对我下杀手的时候,皇兄你你怎么样的心态,亦或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和期待的?”
最后两句话,他的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刚硬而犀利了起来。
皇帝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老十一,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
“我是什么意思,皇兄你心知肚明!”殷湛再次毫不容情的打断他的话。
他没有起身,面上仅有的那一点表
的那一点表情也消散无踪,只冷冷看着面前恼羞蹭你的皇帝道:“我姑且就当你只是纵容他,想要坐收渔人之利,皇兄你需要解释吗?如果觉得没必要——”
顿了一下,他便又说道:“你才刚从大门进来,我宣王府的大门到底朝哪边开你应该记得,就不用麻烦我送客了。”
说是给皇帝留了余地,他这番话说出来却并不委婉。
说皇帝只是顺水推舟的给殷述提供了方便,这真的是太客气了,他这话其实明摆着就是在告诉皇帝——
他已经知道此事都是皇帝的意思和一手策划的了。
这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们两兄弟之间就已经势同水火了。
皇帝攥着拳头,一脸的阴云密布。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神情冰冷。
皇帝只觉得多说无益,他甩袖,愤然转身。
殷湛只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也不阻拦。
皇帝自己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走了,八成是要坏事,一咬牙,就又霍的转身,“朕不止一次的劝过你,那个宋楚兮不是个安分的女子,偏偏你置若罔闻……”
“所以呢?就因为我没听你的劝,所以你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了?”殷湛冷笑,“杀了我,然后嫁祸即墨勋,再利用我的女人去为你开疆扩土,踏平彭泽?明明不过一场盛世阴谋,何必还要小家子气的拿家务事来搪塞我?这么多年了,我没和你撕破脸,你是当我蠢?”
皇帝当然不会当他蠢,只是相看两厌,既然能不点破,那就不要点破了。
皇帝咬着牙,腮边肌肉隐隐抽动,盯了他半晌。
他不说话,殷湛就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出来,“算了,其实你也不用说什么,横竖都没差,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想听。是你不仁在先,就别再来求着我讲道义了,今日之后,好自为之吧。”
言罢,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皇帝的目光胶着在他脸上,在两人错肩的时候,他便忍不住的开口道:“你最终还是决定要和朕公然为敌了?”
殷湛止步,反问,“我该把脖子伸出来,让你一刀斩下?”
“你——”皇帝被他这桀骜不驯的语气噎了一下,袖子底下的手指又用力攥了攥,然后霍的转身,面对他,咬牙切齿道:“别忘了,朕是君,你是臣,就算朕有错在先——”
殷湛索性就不说话了,只是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这个皇兄一直以来阴私手段层出不穷,他都知道。
只是他也一直觉得,身为一国之君,这人多少还是会要点脸的,可是现在——
他便只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更像是个市井无赖,小丑一样的滑稽。
皇帝自是看懂了他眼神里的蔑视和嘲讽,自己也是蓦然发现失言,声音戛然而止。
殷湛也这才开口,“不管是兄弟还是君臣,你做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讲道理,可是我的项上人头,不会因着你的身份就拱手送你。这种自恃身份却又自取其辱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今天我肯私下见你,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好自为之吧!”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闭上眼,狠狠得深吸一口气,忽而阴测测的冷笑道:“就算你有千般本事,好歹想一想你的妻儿。南塘宋氏那区区十万私兵,在朝廷的藩属之内,的确看似举足轻重,可一旦没了朝廷的庇护,无论西疆还是彭泽,哪一方稍有动作她都吃不消。朕知道那个丫头狂妄,但到底也是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其中的利害和道理,你却不可能不懂,还需要朕再说给你听吗?”
殷湛不以为然,“无论西疆还是彭泽,一旦南塘献城来降,都会受到空前的礼遇吧?”
皇帝的一口心头老血直接卡在了喉咙里,他怒目圆瞪,用一种见鬼一样的表情盯着面前的殷湛,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十一,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那么陛下你今天来我府上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殷湛莞尔,不答反问。
皇帝怔了怔,却居然下意识的回避了一下他的目光。
殷湛并不着急,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皇帝也着实不想再和他耗下去,片刻,隐晦的提了口气道:“给你两条路,,让那女人把塞上的军权主动交出来,从此你们一家三口长住京城,朕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人同你们为难。”
殷湛不置可否。
皇帝的耐心有限,又继续道:“第二条路就是,由你出面,去把彭泽给朕拿下来。眼下西疆人卷土重来,边境之地岌岌可危,必须要尽快将彭泽收入囊中,才能稳固边陲。”
以前他的身边就只有殷黎,而现在又加上宋楚兮,这些都是殷湛暴露在外的最明显的弱点。
皇帝的这番要求,几乎是完全不留余地的。
殷湛默然与他对望半晌,最后唇齿微启:“我走第三条路!”
皇帝怔了一怔,随后皱眉,“你真以为区区南塘的那点兵力能威胁得了朕吗?你就真的以为朕不敢动你?”
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随便卖个破绽出去,西疆和彭泽就能把整个南塘生吞。
所以,又何必非要往死路上走呢?
“你敢不敢是一回事,能不能动得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殷湛摇头,不以为然
,不以为然,“我言尽于此,你走吧!”
言罢,他却是直接撇了皇帝往外走的。
皇帝冲着他的背影,终于恼怒的低吼,“殷湛!你真的要失信于先皇吗?”
“我有吗?”殷湛反问,那表情似笑非笑。
“皇位和女人,二选其一的承诺,你敢说你忘了?”皇帝被他刺激得不轻,当即又上前一步,盯着他,恶狠狠道:“父皇宠爱了你这么多年,难道竟然只是宠幸了一只衣冠禽兽吗?你自己许下的诺言,现在却要背弃?你就不怕天理昭昭的报应吗?”
殷湛转身与他对视,眼睛里都是漫不经心的揶揄笑意,慢慢道:“是啊,二选其一,我选了我喜欢的女人,并且放手江山于你了。就是守信守诺,所以这些年来你给的所有的明枪暗箭我都受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现在你却出尔反尔!”皇帝怒道:“北川之地的军民都开始蠢蠢欲动,你敢说不是你放出去的风声,鼓动了他们?你选了女人,现在却不知足的还要回来抢夺朕的江山吗?当年父皇是那般的厚待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诚心的不让他在九泉之下安生是吗?”
殷湛和先皇之间的父子情分是在的,眼前就因为嫉妒,他不想提,但关键时刻,也只有搬出来的,只希望借助老爷子的余威,还能给殷湛一些示警。
“我许下的承诺,一直都在遵守。”殷湛的面色不改,也不见任何的动容或是心虚,“我没有要夺你的天下也不稀罕你的皇位,只是——我喜欢的女人想要后位,仅此而已!”
这是什么狗屁论调?
皇帝简直七窍生烟。
“你——”他怒然呵斥,一口气喘不上来,噎得脸色通红。
殷湛却不管他,推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皇帝捂着自己的胸口,腰身佝偻,站在厅中。
高金立本来被殷湛突然出门吓了一跳,一直愣愣的看着他人走出了院子才想起皇帝来,赶忙进了屋子里去搀扶,“陛下,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反了!反了!”皇帝手压着胸口低低的呢喃,额角青筋悦动不止。
这里可是宣王府,高金立心里多少有点胆怯和畏惧,连忙就打断他的话,冲外面高声道:“陛下龙体不适,快摆驾回宫。”
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帮忙。
皇帝是真有点胸闷气短的喘不过气来,当即也不再多做逗留,被一行人拥簇着离开了。
卫恒转身匆忙去追殷湛,忧虑道:“王爷您和他公然撕破脸皮了?”
“没事。”殷湛道:“北川方面已经有消息了,加起来他现在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不会贸然对我出手的,至多也就是想办法还把我限制在京城,等着先想办法压下北川方面的异动再说。”
卫恒闻言,这才放心了些。
殷湛一路回了后院,进门却没见到宋楚兮母女。
他回头。
卫恒这才赶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道:“王妃带着小郡主出去玩了。”
殷湛没说什么,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提脚就往外走,“备马!”
“是!”卫恒应了声,顺手扯了件大氅,追着他出门。
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宋楚兮和殷黎迟迟未归,肯定是在哪里玩的,殷湛也不需要过多的打听,听说西街那边有庙会就直接带了几个随从打马奔了那边。
宋楚兮和殷黎的确还被挤在那条街上。
杂耍的班子换了地方表演之后,这茶楼下面的广场上又来了耍猴戏的一家人。殷黎看得有趣,就扒在那栏杆上拍手叫好,一点也不急着走。
宋楚兮都由她,从旁陪着喝了一下午的茶。
下面一轮表演结束,那猴子便捧着个帽子煞有介事的巡回讨赏钱。
殷黎看的两眼放光,宛瑶见她开心,就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递给她,“小郡主!”
殷黎回头看了眼,立刻抢了去。
“三宝!”她冲那街上的猴子喊话,之前听到那耍猴人这么叫它的。
那猴子十分机灵,颤巍巍的转身。
“接着!”殷黎捏了个金瓜子,动作很大的冲它一抛。
那猴儿本就是训练出来的,十分的机警敏捷,见到灯火下有个微微发亮的东西朝它飞来,立刻往上一窜,用帽子兜住了。
它是认得瓜子的,知道那东西可以吃,捡起来就塞进嘴里去嗑,咬不动,磕了牙,龇牙咧嘴。
这金瓜子是纯金熔出来的,价值不菲。
耍猴人见了,赶紧从它嘴巴里抠出来,然后转身对楼上笑得花枝乱颤的小丫头千恩万谢。
殷黎绝对有趣,就又抛了瓜子逗那猴儿。
虽然那东西不能吃,但那猴儿到底也是个顽皮的,便只当是和殷黎游戏,她一抛,它就瞅准了方向窜身去接。
殷黎人在高处,又离着它不算太近,它却聚精会神,动作灵敏,殷黎把一把金瓜子抛完,居然被它一粒不落的全部兜在了帽子里。
宛瑶见那小丫头高兴,就又掏了一把给她,殷黎兴致勃勃的继续逗。
那耍猴人看的眼睛都红了,只不住的道谢。
殷黎又玩了会儿,就从那栏杆上下来,转身扑到宋楚兮怀里撒娇耍赖,“那猴子比雪融好玩儿多了,你让父王也给我弄一只来玩吧。”
她以前跟宋楚兮在一起的时
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干脆,一口一个楚楚姐姐的叫,但是现在就刻意的省略称呼了。
除了殷湛刚醒那天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娘”,大约也还是觉得宋楚兮这样子有点别扭,所以干脆就忽略了称呼。
宋楚兮也随她,就势抱住她,“你一个姑娘家,带只猴子在身边像什么样子?看看就得了,还真能喜欢什么都领回家么?”
“无聊么——”殷黎撇撇嘴,抱着她的脖子腻在她身上,“雪融不好玩,除了睡觉什么也不会,又不能没事叫它咬人给我解闷。”
最近京城局势紧张,殷湛看她很紧,宋楚兮也知道这小丫头的性子,是憋坏了。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拉起来道:“那么喜欢瞧热闹,那就再等会儿。”
殷黎不甚解的眨眨眼,看着她。
宋楚兮却故意卖关子似的没说话。
这时候却听楼下的侍卫高声道:“王爷来了!”
殷黎转身跑出门外,宋楚兮听她兴冲冲的唤了声:“父王!”
然后不多时,殷湛就抱着她重新进门。
宋楚兮担心他的身体,往旁边让了让,“你怎么过来了?”
“也没什么事,出来走走!”殷湛道。
宛瑶赶紧拿了垫子过来,他抱了殷黎过来,挨着宋楚兮也是戏子而坐。
宋楚兮从小炉子上提了茶壶,倒了杯热茶给他。
她没问他皇帝过去都说了什么,殷湛也很默契的没主动提及,只是喝了两口茶暖了暖才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不回去?”
“这会儿街上正人多呢,路不好走,再等等吧!”宋楚兮扯着脖子往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去。
殷湛也没说什么,又垂眸抿了两口茶。
这条路也是皇帝从宣王府回宫的必经之路,殷湛打马前来,自然要快些,这时候才听到街口那边有官吏大声的呵斥驱散人群,“陛下銮驾回宫,闲杂人等快快让路。”
这街上正在赶庙会,人很多,大家忙不迭贴到两边的墙根底下跪下去。
宋楚兮站起身来,手执一杯温茶走过去,趴在那栏杆上眯了眼睛往街口的方向看去。
那里明黄的仪仗眼睛初露端倪。
她的眼眸弯起,唇角含笑,散漫的看着。
这条街上灯火阑珊,风景是真的不错,一片和乐的气氛。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怒吼一声,“什么人!”
然后就是惊恐的叫嚷声,“有刺客!护驾!护驾!”
围观的百姓胆子小,下面瞬时乱成一团。
因为距离远,宋楚兮在这里也看不清那边具体事发的过程,只随后皇帝的仪仗再就没往这边行进,街口附近越发混乱了起来。
殷黎使劲扒着栏杆探头去看,看不到具体的,就着了急,扭头去拽卫恒,“我们下去看!”
街上闹刺客了,这不是小事。
卫恒为难的去看殷湛,见到殷湛点头,这才半推半就的被殷黎拽着匆忙的走了。
殷湛对这事儿放佛并不关心,却也还是回头对严华道:“过去问问吧!”
皇帝遇刺,他又刚好在这附近,他没带几个人,帮不上忙,但如果不问一句,那就说不过去了。
严华领命,也转身下了楼。
他走到宋楚兮身后,从后面环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颈边,这才问了句,“你做的?”
宋楚兮仰头冲他眨眨眼,把手里茶水送到他唇边。
殷湛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她却没再多言。
严华去了有一会儿,那边的喧闹声却像是弱了些,听到身后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殷湛便就先松开了宋楚兮。
不多时,严华就带了个满头大汗的捕头从外面进来。
“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殷湛淡淡的开口问道。
“宣王殿下,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好了。”那捕头一副天塌了一样的表情,脸色铁青僵硬的跪下去,“陛下的銮驾途径此地,遭遇刺客,陛下——陛下被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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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论调,王爷其实挺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