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宋楚兮其实是不擅长这样黏黏糊糊的和他说话的,这么多年了,怀里揣着的早就不是那般温柔小意的女儿心肠。
他的目光灼灼,这么近距离的注视之下,却盯她的脸上发烧。
她于是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颈边,拉他躺下。
殷湛顺势拉过被子,又将她拉入怀中,调了个舒服的位置给她靠着。
他是了解这个女人,今天她能跟自己推心置腹的说出这番话来,这就已经是一直都没敢奢望的。
他一直以为,她现在跟着他,就是为了暖暖而将就的。
但是现在却知道了,她并不是那么样的不情愿,且不说她现在对他的感情到底怎样,但至少她是有在努力的试着靠近他,接近她的。
他最清楚她这一路走来不易,所以——
哪怕只是这样,也知足了。
心里的感觉,从来就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充盈和满足的,他手臂下意识的用力,将她更近的锁在怀里。
宋楚兮也不抗拒,只道:“白天睡多了?不困吗?”
“你困就先睡吧!”
他揽在她肩上的手缓缓向上,摸了摸她鬓边发丝。
这一天一夜里面具体都发生了什么,虽然没人跟他细说,但是想也知道,她必定不好过。
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宋楚兮这会儿倒也不是特别的困。
她闭上眼睛,静默的躺了会儿,发现睡不着,就又抬手隔着中衣在他胸口画圈,“这会儿睡不着,我们再说说话吧!”
“嗯!”殷湛含糊着应了声,“想聊点什么?”
聊什么?家常琐事,都不是他俩感兴趣的,而现在需要操心和谋划的事情不少,但殷湛的身体却还没有痊愈,宋楚兮也不想提这些。
“那会儿好像话只说了一半,你再给我说一点先皇和太妃娘娘的事吧。”宋楚兮道。
殷湛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乏味,“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帝王和一个嫔妃罢了。那两个人,自始至终都理智,时时都记着自己的身份、责任和本分,你要听故事的话,那我是真没什么好讲的。”
要么就是带着几分心气儿的天涯不见,最后真要在一起了——
他是北狄的一国之君,肩负着江山天下的使命,有后宫佳丽三千,妻妾成群,而她,就只是他身边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难道还能因为有了她,就放弃面前经营了许多年的江山不要,或是顶着非议之声独宠她一人吗?
这是不现实的。
而且对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最后也算是相守了的,宋楚兮不能说美满却又好像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莫须有的同情。
“先皇一直都是爱着太妃娘娘的吧?”最后,他问。
如果不是因为爱得深刻,又怎会在她逝去之后就那么快也跟着她走了?
“他没说过。”殷湛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应该是爱吧,只是……他那样的人,注定了会有很多的无奈。”
因为他自己经历过,所以那时候才会让殷湛去选?
帝位,还是感情?
以前听他提起这段的时候,宋楚兮只以为那是一个帝王的谋略和决断,为了给他的江山天下一个最合适主宰它的新的主人。
而现在她才终于懂得——
那其实,也是一个父亲对他爱的人和他们的儿子最后的保护。
江山,美人?真的不可兼得吗?
其实严格说来,先皇他得到了,只是——
他得到了,却不快乐。
看来他是真的很爱那个女人,因为没能给她最完整最美满的幸福而自责遗憾了整整一生,而最后——
他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也陷入到和自己一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罢了。
他要殷湛选择和放弃的,原就不是什么江山天下,而是让他看清自己的心,如果帝位更重要,那么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会为了女人而误江山,而如果他就只是想要随心所欲的生活——
又怎么舍得将家国天下的担子强压在他的肩上?
对于那位已逝的先皇,宋楚兮倒是破天荒的生出几分好感来。
夜色渐渐地深了,屋子里摇曳的烛火烧到尽头也慢慢的熄了。大概是因为身上余毒未清,殷湛容易困顿,呼吸慢慢的就平稳起来。
宋楚兮怕吵醒他,就尽量不动,安静的窝在他怀里。
她还是不困,盯着头顶影影绰绰的床帐,就又不免想起殷梁的事情来。
殷梁失踪了?皇帝在暗中追查,那么显然这不是他的阴谋;殷述的话,她大抵也能摸清楚这熊孩子近期的套路,他既然有意躲起来想先看着殷绍和自己斗,也应该没必要掺合这一下的,而殷绍——
虽然如果他把殷梁送给即墨勋的话,极有可能拉拢到这个盟友,但是殷绍这人宋楚兮也了结,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做事不会只看眼前,将来一旦和彭泽开战,梅氏就有可能成为出奇制胜的法宝,权衡利弊,他或许不该这时候就先断了这条路的……
在心里把所有可疑人等都仔细的过一遍,她也还是不得要领,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有人带走了殷梁,肯定是冲着梅氏和即墨勋去的。
这样一来,十有,梅氏这颗棋子便要就此毁掉了。
不
毁掉了。
不过么,她却也无所谓,因为她几乎可以有把握,就算丢了梅氏,整个彭泽皇室也不会脱出手心,那并不是一块没有缺口、啃不动的骨头。
夜色沉沉,一直想的累了,她才闭上眼,不管外面狂风骤雨,只在身边男人的怀里安然入睡。
驿馆。
头天夜里,宫中喜宴临时取消之后即墨勋就回来了,他的心情看上去不好,自然也不会将宫里发生的事对她提起,只不过宣王在大婚的仪典上被毒杀,这本就是件天大事,她只稍微留意,很快就从驿馆里的下人那里知道了个大概。
之前是得了皇帝的密令,她想尽办法说服了即墨勋赶在殷湛和宋楚兮大婚之前进京的,本来因为皇帝急召她进京,必是需要她做什么的,但是很奇怪,她进京之后却并未再得到皇帝的密令。
当然,她不会知道,不是皇帝没有下令,而是这道密令被殷述在中途阻断,抹掉了。
殷湛中毒的事,和她无关,但是事发之后她却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隐隐的,又似乎听到一场风波将至的声音。
这段时间她怀着身孕,即墨勋自然没那么闲情陪着她虚度良宵,最多也就是偶尔过来看一眼。
这夜梅氏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烦闷的一直睡不着,就唤了婢女,“雪柳!”
她有着身孕,身边的人都格外精心些,外间榻上睡着的婢女十分警觉,马上就爬起来,吹亮火折子走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口渴,给我倒杯水!”梅氏翻身做起。
那婢女刚走到床前,转身要去倒数,随后就是闷哼一声。
声音不大,她手中火光熄灭的一瞬间,梅氏隔着帐子看到她的身体无声的缓缓倒了下去,同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另一个高大的人影。
梅氏吓得不轻,心脏一阵紧缩,顿时就想尖叫。
但是那人明显早有准备,动作奇快,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下意识的挣扎,一手抓过身后的瓷枕想扔出去,引人过来,却听那人在她耳边急急地道:“娘娘别怕,是怀王殿下命我来的。”
殷梁?
梅氏如遭雷击,手下动作一缓,那人赶紧夺了她手里抓着的瓷枕。
梅氏不确定这是不是个陷阱,并不敢轻信,反应过来就还想要挣扎,那人按着没叫她闹,只焦急的再次解释道:“娘娘,殿下现在的情况危急,再不能在城里久留了,他要连夜出城,请娘娘务必过去见一面。”
有关殷梁的话,梅氏多少是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她却慢慢放弃了挣扎。
那人见她妥协,这才试探着缓慢的松开她,言辞诚恳的继续低声道:“娘娘,事不宜迟,这驿馆里的守卫森严,外面丫头侍卫都晕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巡逻的守卫察觉……”
梅氏只是个女眷,就算那时候殷梁宠她信她,凡事并不刻意的避开她,但殷梁身边真正的暗卫死士,她认识的其实并不太多。
这人的声音她分辨不出,是以就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迟疑着不敢全部信她。
她抓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大口喘气,试探道:“他?你是意思是他脱困了?”
“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娘娘您在这驿馆里不出门,自然不知道,具体情形奴才也没办法细说,只是殿下惦记您——”那人说道,语气依旧十分诚恳,但是惴惴得很,显得分外着急,只道:“陛下现在派了人全程搜索,殿下他处境堪忧,要不是为了再见娘娘一面,自是不必这个时候还滞留京中冒险……”
殷梁对她的确是好,如果说是他想在逃命之前见自己一面,梅氏是信的。
她咬着唇,又是一阵权衡思索。
那人急了,再催,“娘娘……”
到底也是在一起了那么长时间,又是将自己宠爱如骨了的一个男人,梅氏虽是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冒险,但是想着这两年在即墨勋身边的日子,却突然怀恋起他的好来。
“好吧!”斟酌着,她终于咬牙一点头。
“谢谢娘娘!”那人一喜,赶忙道谢。
梅氏扶着肚子下了床,摸过衣物快速的穿戴,随后又寻了件棕色的大氅披上。
那人引她出了门。
门廊底下,两个丫头偎依着“打盹儿”,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梅氏看了眼,就带上门跟着那人匆匆下了台阶。
那人对这驿馆里的地形明显是提前探查过,十分熟悉,带着她七拐八拐,小心的避开了四五拨巡逻的守卫,最后在临近后巷的一处围墙下面止步。
“娘娘,得罪了!”他拱手先告了罪,然后便将梅氏一携,悄然无声的翻墙而过。
后门那里自然也是有守卫的,这边强人落地,好巧不巧的,刚好踩在一块不怎么稳固的石板上。
那石板一端翘起,咕噜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本来正躲在屋檐下偷懒的侍卫沉声喝道。
梅氏惊了一身的汗,好在那人够镇定,二话不说,扛了她就闪到了对面墙壁的暗影底下,同时发出“喵”的一声。
这巷子本来就不是很宽,两侧的围墙又都高,巷子里阴暗无比,再加上这大冷天的,侍卫们也不怎么经心,两个侍卫刚从门檐底下冲出来,再没听到额外的动静,瞪着眼睛看了看,
睛看了看,也没注意到藏在暗影里的两个人,就骂骂咧咧的回去了,“原来是只猫,大半夜的,真晦气!”
那人又等了片刻,恐怕有什么意外,就干脆没将梅氏放下,扛着她出了巷子,又飞快的奔出去一段才将她放下了。
夜里天很凉,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风一吹,梅氏突然就有些清醒——
她这是做什么?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会听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被说服了,居然跟着出来见殷梁?
就算真是殷梁想见她又能怎么样?他当时可是因为逼宫作乱被废的,永世不得翻身,就算逃出京城,以后也就只能战战兢兢,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了,她去见他,难道还指望着跟他走吗?
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矛盾。
“娘娘——”那人又往前奔出去两步,见她没动,就转身唤她。
“听说宣王出事,这京城里应该不太平吧,我这样去见他,会不会给他惹麻烦?”梅氏道,面色忧虑的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巷子,“如果离开的太久,很快就被察觉的。”
殷梁到底在哪里?总不能让她横穿大半个城去见他一面吧?
她,其实从来就不是个会为了殷梁而不顾一切的女人。
“不会!”那人道:“就在前面。”
梅氏将信将疑,虽然这会儿她已经有些后悔了,可是既然都已经跟着出来了,这人如果不帮她,她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如今骑虎难下。
她也怕被看出来自己的言不由衷,于是暗暗的一咬牙,就跟了上去。
那人带着她,拐进了前面一个胡同。
梅氏尽量警惕注意着周围跟着他,那人却没准备穿过胡同,而是见着四下无人,推开了那胡同里一户人家的后门。
门只是虚掩着的,他闪身引了梅氏进去。
梅氏皱眉,“这里是——”
“王爷受了伤,如果在外面,风险大些。”那人解释,飞快的关了门,“娘娘放心,这户人家日前刚回了老家省亲过年,宅子空着,不会有外人在的。”
梅氏跟了他进去。
这院子不是很大,两进的院落,就是城里普通殷实人家的样子。
他带着梅氏直接去了后院。
前院是一片黑暗,没有点灯的,后面的一间厢房里却有一灯如豆,缓缓的燃烧。
“娘娘请!”那人推开了门。
梅氏带着戒心,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刚跨过门槛,迎面就和一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里面是人,果然是殷梁,只是这一眼看过去,梅氏却几乎完全不敢认了。
较之于她记忆里的样子,这男人看上去要苍老了十来岁,面容蜡黄消瘦,身上穿了件深青色的袍子,虽然整洁得体,但是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浓厚的颓废的气息。
他朝她看过来到底视线,黯淡无光,再不是当年那个花团锦簇的锦绣王爷了。
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喜上心头,梅氏莫名的,就只觉得眼眶发热。
殷梁是坐在里面的床上在闭目养神的,此时睁开眼,一时也没动。
“殿下!”梅氏低低的唤了一声,脚下踉跄着飞奔过去。
殷梁看着她,本来空洞冷漠的眸子里,突然浮现一抹生动的光彩来。
毕竟是自己爱了许多年,又心心念念一直忘不掉的女人。
这一刻,这女人朝自己奔过来,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还是在当年,在自己的府邸里,他和她花前月下,两情相悦时候的情景。
她会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细语呢喃,而他拥着她,就会觉得这天底下所有其他的女人就黯然失色。
也是,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接住自己的女人,只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她隆起的肚子,只那一瞬间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不丁的就是透心凉。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极森寒,并且暗中居然有杀意弥漫。
许是如今他整个人本身的气质就太过阴森了,这一股杀意浮现,便就分外明显。
梅氏一惊,顿时止了步子。
她瞧见他目光的落点,突然心里一抖,下意识的护住自己肚子,没等接近他就先后退了两步。
殷梁瞧见她的动作,眼底的目光一片清明,倒是没了过分的情绪。
“殿——殿下——”梅氏很小声的叫他,语气忐忑。
殷梁自床上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在床沿上看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她的肚子,“几个月了?”
这种事,实在不是能说给他听的。
梅氏咬着唇,脸色惨白。
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之前的一时冲动,明知道殷梁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实,她居然大意到就这么出来了。
可是既然都已经见面了,那也就没办法了。
她咬了唇,突然就红了眼眶,低低的道:“我也是不得已……”
“呵——”殷梁闭上眼,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然后他站起来,举步朝他走去。
他身量本来就高,现在虽然消瘦了许多,但在她面前仍然显得很高大。
梅氏能感觉到一种明显的压力,可是她在面前不敢表现出任何她是惧怕他或者躲着他的迹象来,也是就咬牙强撑。
“不得已么?”
得已么?”殷梁在她面前站定,他不看她的脸,就只是盯着她的肚子。
梅氏的头皮发麻,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惨然的苦笑道:“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脸见殿下您了,可是殿下也不值得再为我这种人动气了。本来就是想见您一面,确定您平安就好,前段时间太子派人去寻我,他说要我想办法带即墨勋进京,他说殿下在他的手上,我没办法,不得已……”
“不得已!”不知道为什么,殷梁突然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梅氏一时也觉不出什么来,但是下一刻,她却是下巴一疼,殷梁突然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颚,手下力道之大,叫她几乎痛的晕死过去。
她愕然抬头,匆忙的去看他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却突然变身一头凶猛的野兽,他的目光森冷幽暗,杀气腾腾的盯着她的脸,那目光锋利的刀刃一样,几乎能将她偏偏凌迟。
“贱人!”殷梁这样说道,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梅氏想解释,但他手下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太大,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到底是有多少的不得已?”殷梁逼视她的目光,压抑着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你是要跟本王说,当初你被父皇安排送到我的府上,这也是不得已吗?”
梅氏如遭雷击。
她的反应是自己听错了,这种事,殷梁怎么会知道?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察觉出什么来,后面又被殷绍囚禁,他就更不可能知道跟多的东西了。
有一瞬间,她几乎是喘不过气来,眼睛里都是惊恐。
殷梁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但如果就这么掐死了她,你就太便宜她了。
他强忍着脾气一把将人推开。
没事被他推了个踉跄,后退两步,她抬手去揉自己的下颚,目光却是片刻不敢离开殷梁的脸上。
殷梁死死的盯着她,冷冷道:“你不是要解释吗?说话啊!当初你是怎么样的不得已,被父皇强行塞到本王身边的?她说你不肯,就要将你们梅家满门抄斩吗?”
终究是义愤难平的,最后几个字,他就又忍不住的嘶吼出来。
梅氏唯一的想法就是转身逃走,可是她一个人,她能逃到哪里去。
殷梁明显是有备而来,要跟她兴师问罪的,她如果来强的,就只能是火上浇油激怒他。
“殿下——”她脑中飞快的思索着,然后便扑通一声屈膝跪在了地上。
她不往他的身边凑,只泪水涟涟的仰头去看着他,“我不知道您是听了谁的闲言碎语,居然会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婢妾跟了您那么多年,我几时做过一件对不起的您的事?我对殿下,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
殷梁来势汹汹,她不敢直接否认他的质问。
眼前的这张脸,是他熟悉的模样,以前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就是如今再见她的眼泪都也不是全无感觉的。
有那么一瞬间,殷梁甚至冲动的想要上前去扶起了她来。
可是他又看她隆起的肚子,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蒙蔽了多年的事实,手指就是连关节都是僵硬的,捏着拳头咯咯响,再也伸不出去了。
梅氏也知道自己全部退路,她便只是流着泪看他。
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她一直都知道,即使是这一刻,她的心里也都还没有绝望,尽量争取。
她膝行爬过去,在他脚边去扯他的袍子,“殿下,那个人是皇上啊,他的命令,您让我这一个弱女子如何违背?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要求我做的事,难道我有办法拒绝吗?我知道这样的瞒着您,是我不对,可那时候我真的是无可奈何。我在殿下身边,殿下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就算起初我到您身边是奉了皇命的,可是殿下您难道真的不相信婢妾吗?那段时间里,婢妾对您也是全心全意,内心自问,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皇上只是要我监视您,大约只是防着您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可是从始至终,对您不利的消息,我也是一个字也没往皇上面前递的。我人微言轻,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如果殿下实在要追究怪罪,我也无话可说。”
她哭得声泪俱下,一番控诉下来,已经是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殷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梅氏说的都是事实,计算她真是皇帝的眼线,但至少——
她在他身边那几年,并没有明显做出妨碍他或者坑害他的事情来。
而且这男人分明是对她有情的,梅氏此刻在赌。
她努力的让自己做出最卑微和恳切的姿态来,妄图让他顾念旧情,暂时忘掉这种无伤大雅的背叛。
可是殷梁就只是看着她,听了她的话,眼神非但没有回暖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冰凉。
这到底怎么回事?
梅氏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她努力的控制,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然后就听殷梁继续说道:“不必再演戏了!”
这一声,他叹息的很重,很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在里面。
梅氏的眼泪,戛然而止,紧张又防备的看着他。
殷湛的眼神冷冰冰的看着她,如果说最初见她的那一刻还有一点矛盾的痛楚,那么现在真的就只剩下冰冷的痛恨了。
“刚你进门之前我还在想,如果
在想,如果你能坦诚的主动把一切都跟我说了,那么就算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能试着原谅你,把一切全部揭过,可是到了这一刻,你却还在极力狡辩的想要继续诓骗于我?”殷梁道,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奇迹般的已经平复了下来,唇角甚至带着冰冷的一抹笑,是一种如释重负一样的表情。
他看着跪在她脚边的梅氏,有条不紊的慢慢说道:“原来以前在本王身边的时候的你,就只是带了一张面具啊?你的温和纯良,你的柔情似水,真的没有一样是真的,你的头脑清楚,反应也是这样的快,也就怪不得父皇会选了你来攻破本王了。”
梅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这个时候,她明显不能争辩,只就用力的抿着唇角,防备的看着他。
殷梁蹲下去,却不再碰她,只是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道:“先是蛰伏在本王身边,替他关注本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背地里给本王一刀,后来即墨勋来京,他又临时起意,想到了一个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下彭泽的机会,于是步步为营,利用即墨勋和文馨堂兄妹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布局,一步一步牵着我和殷绍的鼻子走,你说服我帮即墨勋去打宋楚兮的主意,他再想办法激太子对宋楚兮起了杀心,一直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墨勋逼我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之后,你又对他用了美人计,做出一副是对本王情深意重的样子,打着替本王解围的幌子,让本王出面把你送到他的身边去。”
他根本也就不需要梅氏的承认,只就自顾自的说:“你在即墨勋身边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在将来等到两国开战之后,好从背后给即墨氏捅刀子的,对吧?”
这些事,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因为那是和他朝夕相对了多年的女人,他相信她。
但是那天殷绍去找他,莫名其妙的询问起有关这女人在他府中时候的一些往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意外,然后就意识到不对,再回头一件一件的想,最终——
却得出了这样惊人的内幕。
她身边的女人,不仅仅是个探子,而且可能深得皇帝重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与他同床异梦这么多年,他居然毫无所查,并且可笑的是,最后居然还为了她而疯魔,为了能够今早能迎回她来,做出了弑父杀君的事情来,自毁长城,毁了自己的前程。
多可笑啊,区区一个女人,居然将他毁成这个样子。
这种事,是他从来就没想过的,就算现在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也已然觉得这是好荒唐的一个笑话。
他殷梁,和太子殷绍对垒争斗多年,最后——
居然是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满盘皆输。
殷梁想着,终于不可遏制的笑了出来。
他仰着头,笑声沙哑,但是笑着笑着,就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梅氏听他这样说着,心里一阵的暗惊,但却容不得多想,眼见着他情绪不稳,她便就畏惧的,一点一点往后退去。
还是那么个柔柔弱弱的样子,我见犹怜。
殷梁察觉她的动作,突然暴怒起来,他一下子扑上去,单膝跪在地上,再一次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咬牙切齿道:“那你今天来见本王的意图又是什么?是想看看本王是如何落魄的?还是为了确认本王的行踪,然后再去向父皇告密邀功?”
这两个念头,都不是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初衷。
可对梅氏而言,她却自知她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殷梁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认定了她从一开始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动机不纯,现在他落魄撂倒,甚至朝不保夕,他不能把皇帝怎样,自然就要把所有的账都记在她的头上了。
可是——
但是她一时头疼脑热的跟了那人出来,真的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的——
想要见他一面。
也虽然,后来冷静下来之后想过要反悔。
梅氏看着他。
这男人也已经不会再为了她背叛而痛苦难过了,他现在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愤怒和仇恨。
爱是什么啊?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浓情蜜意也不过如是。
“既然滇西都认定了是我欺骗了您,并且罪无可恕,那又何必与我说这么多?”梅氏说道。
她语气带着柔弱的颤抖。
她不蠢,就算知道殷梁已经不可能再为了她的任何一句话而动容了,但也知道不能和他来硬的,否则的话——
就连一个迂回拖延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您所见,从头到尾,我都只是陛下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叫我到您的身边,我就要去。”她这样说着,眼中也带了悲戚的神色,低头去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殷梁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说我是不得已,殿下您都不屑于听,如果不是因为我做不了主,又何至于这么多年来,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她说着,突然语气一厉,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笑得无限苍凉。
“殿下您只怪我对您的隐瞒,可有想过我的处境?”她这样说着,也是满眼怨恨的情绪,“他叫我到您的身边,我就要去,他不准我怀孕生子,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因为他怕孩子会成为我的弱点,进而让我因为你而背叛了他。后来即墨勋入朝,他有了别的主
有了别的主意,他叫我去彭泽,我仍然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她的话只到这里,就不再说了。
当初太医诊断说她有宫寒之症,治了几年都不见好,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背后操纵的人不是皇帝,又有谁能将这个假的病症隐瞒的一点风也不透?
殷梁的心里是真的恨极了这女人的欺瞒背叛,但是此刻他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却又似乎隐约能够了解她当初所谓的那些身不由己。
可就算是她身不由己又这样?这能改变她对他有所欺骗和背叛利用这样的事实吗?
一时间殷梁就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慢慢的松开了梅氏。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他盯着地面,而梅氏在哀怨的看他。
过了一会儿,殷梁方才问道:“那时候,如果他突然下令让你杀了本王,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吗?”
梅氏面不改色,却是忽而冷然一笑,看向了他道:“如果殿下能赶在他对您动手之前先将他动手除去,没了他的逼迫控制,我也就不需要再出手了。”
她这话说出来,极端的冷酷无情。
殷梁看着她,这女人脸上此时的表情才让他觉得是真的陌生,就好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梅氏见他皱眉,就又自嘲的勾唇一笑,“怎么,殿下不信我敢出手杀人吗?”
这个女子,虽然聪慧,但以前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是温婉柔弱的。
殷梁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梅氏的眼泪,又顺着眼眶滚了出来。
她抬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眼睛泪光闪烁,都是悲切的无奈,“殿下,您真的不能原谅我吗?就算我在您身边动机不纯,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真的伤过您!”
她看着他的目光中,有明显的眷恋情绪。
殷梁抿唇不语。
他当然不能原谅,这样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算计他的女人,把他做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他怎么原谅?明明被人打了巴掌,不还手不说,还要把另一边脸也主动凑上去吗?
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梅氏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突然低头,笑了笑,然后重新抬头对上殷梁的目光,“殿下您如今这样的处境,想要全身而退似乎也不太可能了,横竖这样被人操纵摆布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殷梁就是要把她杀了泄愤,这结局于她而言,似乎也能算是太坏的。
她现在在即墨勋的身边,一旦皇帝再叫她去做什么,她也不能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他们两个人,现在真不知道该要如何的面对彼此。
殷梁拧了眉头,梅氏却突然倾身向前,抬手抱住了他。
“其实我真的不愿意的!”她说,声音很轻的叹息,殷梁还没想好要怎么反应,下一刻,却突然闷哼了一声,脸色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