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一根根从土里挖出来,顾西蹲在地上,一个个的看。
“昨天看了差不多一半,今天都看吗?”挖木头的人穿着研究所白色的制服,说话间又扔出来一个。
顾西说,“我明天就走,今天一定要看完,昨天不是说让你们都挖出来吗?”
那人看她一眼,说,“drfan说还是埋着好点。”
说话间,他又挖出来一个木头娃娃。
那眼睛空洞洞的吓人。
顾西说,“drfan有没有说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那边部落太多,有些我们根本进不去。”
顾西说,“这东西和程先生给你们的东西,样子一点不一样,怎么也买回来?”
“都是那边巫师用的。是程先生说要的。”他说着,一抬头,看到花园另一侧,程琦站着,他说,“咦,正好程先生来了,你问他。”
顾西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右脚吃力,一堆土扑扑簌簌掉下去。
小程琦有冲动上前拉住她,那地方太危险。
顾西却退后一步,向他走来。
小程琦从地上的木雕一一扫过,触目惊心的奇怪造型,他直觉觉得这些东西很阴森。但有外人,他没说话。
“你怎么来了?”顾西拉着他往外走。
“我去找你,看到你上了出租车,就跟来了。”他看着她抓自己的手,觉得那一处很暖。
推开玻璃门,寒风四面八方吹过来。
顾西放开手,小程琦觉得风毫无阻拦,直直吹到了自己心里,他问,“那些东西是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顾西望着远处说,“这是一个研究所,里面做一些超过人类普通认知的研究。”她转过来看他,意有所指。
“那刚刚那些吓人的木头呢?”他又问。
顾西站着不动,望着他,风把她的头发吹的飘在脸上,令他心里觉得有点疼,不知道她冷不冷。
一念至此,他脱下大衣,披在顾西身上,“你冷吗?”
顾西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抗拒地推开他的手,又拽下那衣服,塞给他说,“……我不冷。”她的语气有点歉疚。
他觉得心口又疼了。
她有事情瞒着他,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顾西转头,看着远处,风勾勒出风情万种的姿态,她慢慢地开始说,上次在西班牙见过的木头,随后就见到了曾经的顾惜。
小程琦觉得自己都听见了,却好像一句也没有听明白。
顾西看着他,柔声说,“所以我和他都觉得,这东西应该有特殊的作用。有了这东西,也许你和他,你们就会遇上了。”
“然后呢?”小程琦听到自己问,“上次你见过之后,你怎么死了?”
顾西躲开他的目光说,“我是自愿放弃的,那身体,本来就是人家的。”
“那我和他见面了呢?”他问,“如果注定只能两个活一个,你想他弄死我是吗?”
顾西紧紧闭着嘴,无言以对。
答案是那么明显,小程琦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要听到最难听的那句。
“你竟然都不告诉我!”他的心冷的能结冰,他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她却不过是说一句东西都给他,背着他的地方,弄成这么大一个研究所,想要弄死他。
“你自然是想我死的。你如果不盼望他回来,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他自言自语,不知道是想劝慰自己,还是只想给自己讲道理。
他的心梗的自己快要死了。
他那么喜欢她,她却心心念念只想他死。
他恨自己那么喜欢她,却又恨不起来,他能理解她的痛苦。
顾西迎着他的目光说,“我是没有和你说真话,但我不想道歉。我是为了你们。”
小程琦简直有些愤怒了,“什么为了我们,只有我,没有我们,我有什么错,你和他才是掠夺者。我自己的人生,就算吃亏犯错,那也是我的。你们根本……”他的眼泪憋在眼眶里,看着她,又喜欢,又陌生。
他那么喜欢她,想她好,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
顾西沉稳地站着,提醒他,她已经见惯风浪,没有事情可以再轻易伤害她。
他的人生跟着她风雨飘摇,但她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一分一毫都不在乎。他想躲的远远的,却又不舍得离她太远。
他猛然上前抱住顾西,“你不是想我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顾西沉默地由他抱着。
他抬手扶上顾西的脸,死死控制着,直视着她的的表情,“你说一句,这是我的人生,我没有错。你说你理解我!”
他听出自己的语气都带上了绝望。
顾西和他对视了一会,脸上是逆来顺受的从容,她说,“我爱的是程琦,如果没有了记忆,不过是个陌生人。”
他呆了几秒,才听明白,不可思议地扔开她,“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
顾西冷酷地说,“你喜欢的不是我,所以你的感觉都是错觉。”
他恨不能来一阵龙卷风,把自己卷到天边去,或者干脆死在她面前。
她不懂他的心情,不懂他暗自的怯怯欢喜,甚至干脆否定了他的感情。
这么残忍。
“……也许我错了。”他看着她,“那个人,见到的时候就知道,是她了!也许你觉得都是我的错觉,可是爱情不就是这样,看着那个人,情不自禁的喜欢,和她说话就高兴,看她发火也喜欢,你倒是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奥,不一样的是,他是你喜欢的人,所以你就在乎他。我对你而言,什么也不是。”
顾西抬手捂上嘴,开始哭。
他说,“你别为我难过,你找吧,如果真的找到了,我就让给他。”他什么都没,从来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没人真的在乎。如果真的可以,他这一刻想,干脆成全他们算了。他真不想看她再哭了。
他走上前,手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你别再哭了,要是真的可以,我让给他。”
顾西摇着头,哭着说,“可是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小程琦:“……”原来她不是哭对他的内疚,而是担心她的爱人不能回来。
奇怪的是,他已经麻木,竟然不觉得疼。
风越来越冷,冬季才开始。
小程琦搂上顾西,让她倒在自己怀里,他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就算她不喜欢他,他也珍惜,这一刻,他自己次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也许是唯一的一次。
哪怕以后没有人知道,他曾经这样的喜欢过一个人。
那头发的馨香,令他情不自禁低头,微微轻柔地亲吻,不想惊动她。
却还是被顾西发现,她一把推开他,“我都说了喜欢的不是你!不用你抱我!”
语气非常不讲理。
小程琦心里顿觉憋闷,抱都抱完了,她哭够了,就扔开自己。
他说,“他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
顾西一下生气了,“一定会回来的。你现在对我的感觉都是他的,不然一个陌生人,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小程琦简直不敢相信,她……怎么这么不讲理!
他都憋屈的有些受不住了,自己怎么这么傻,她这样对自己,自己还要喜欢她。
他上前一把抱住顾西,就朝她亲了下去,“那你现在看看是他的感觉还是我的。”
腿骨一疼,被顾西狠踹了一脚。
他死死抱住她,却亲不到。
顾西躲避的经验远远多于他亲人的经验,她一把推开他,手挥在半空,想打他。
他怒视着她,
俩人僵持了一会,顾西放下手,喊道,“你以后别来找我,等着我找你!”说完她拔腿就跑进了实验室。
死死关上了门。
小程琦站在外头,心口一下一下,跳的激烈狂野。
他不停的问自己,这感觉,难道真的不是自己的?
圣诞节过后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顾西回了国,程老爷子也走了。
随即又是中国年,国外学校不会迁就放假。
小程琦等呀等,等到了复活节假期。
在机场,他把行李给了程进,“你们俩先回去,我有点事。”
程思说,“你去哪儿?一会家里人问起怎么办?”
小程琦说,“你们别管,我明天就回家。”他拿出一个袋子,提在手上。
程思和程进自然不敢多话。接过他的旅行包往外走,走了几步,看到程琦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去,手里很宝贝地,提着那个白色的纸袋。
程进说,“他去哪儿?那东西抱了一路,是要送人的?”
程思说,“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们俩也别回去,等会找家酒店住,明天再回去。不然回去又要被问长问短。”
程进回头,已经看不到“程琦”,他点点头说,“哥最近都变的更怪了,以前还有半个月和颜悦色,这三个月,从来都对咱们冷冷的。”
程思说,“……还有点防备,你是不是干什么了?”
“没。”程进说,“以前他对我好,还总给我钱,现在又问我,为什么乱花钱。真不知道他怎么了?”
“你乱花钱,买了什么?”
程进一推他,“你别问了,不就是上次看人家学冲浪,我也想。”
“你买了个冲浪板?”程思问。
“当然不是。”程进说,“我买了个游艇。”
“什……什么时候?”程思诧异,“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程进郁闷地说,“哥说给我买的,然后我都定了,付了一半的款,结果上个月说可以提了。哥又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乱花钱。不就是这事。”
程思想了一会说,“他喜怒无常其实挺像老爷子的,你心里知道就行。以后别乱花钱了。”
程进点头,又极其郁闷地说,“我本来也没想要,是他说买给我的。”
小程琦上了出租车,“四季酒店。”
他止不住兴奋,这是顾西住的地方,虽然她没有告诉他她住什么地方,但他查了出来。她以前给他寄过艺术品,虽然有中介,但他从中介查到了她的邮寄地址。
她竟然一直都住酒店。
车在酒店外停下,他下了车,进去问。
“顾西。”前台查了一会,“没有这个人。”
他有点不相信,“她住了好久,一年多呢。”
“一年多。”前台经理走过来,“哪一个xi字?”
小程琦不知道,也没有顾西的照片,只好比划,“24岁,很漂亮,长头发,开艺术品公司的。”
前台小姐说,“原来是那位顾小姐,可她不叫顾西呀。”
“奥。”经理打断她,看向小程琦说,“确实曾经有那样一位,不过已经退房了。”那客人在外用的别的名字,他是知道的,这前台不知道。
“那她住去了什么地方?”小程琦拿着地址看,“那公司没搬吧?”
经理看他拿地址一副找人的样子,顾小姐是美女,觉得大概是一个追求者,依旧不想说,就说,“住客的资料要保密,我们也不清楚。您可以去她公司试试。”
小程琦点头,往外走。
又顺着地址到了顾西的公司。
公司地址是一家网络公司,里面乌烟瘴气。
人家看了看他的地址,说,“这家,搬走了,我们这种办公室都是租赁的。”
小程琦只有这地址和酒店的,都是顾西以前用过给“那个人”寄东西的,他茫然地站了一会,又找到租赁部,问了问,有什么办法联系顾西。
租赁部的人也根本不认识顾西,这地方是苏小东的身份证办的手续。
他追问人家也不说。
小程琦一时间,都不知道还可以去什么地方找,她只说有事情,可她回来做什么?
她说她家是平城的,她不会回家去了吧?
她不开艺术品公司了,那怎么生活?
租赁部的人透着玻璃门看他,看他站着不知道何去何从,又长的一表人才,走出来说,“他们顾总和荣诚拍卖行关系不错,你可以去拍卖行问问。”
小程琦连忙道了谢,又想到酒店前台的奇怪对话,转头问,“顾总全名叫什么?您知道吗?”
那人看了他一会,大概抵抗不住他焦灼真挚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顾保真。”
他忙道了谢,又往拍卖行去。
原来她用的假名,叫顾保真。
路上想,这应该就是以前帮顾西搞过拍卖的。
他知道“他们”俩以前弄过拍卖的事情。
到了荣诚,这次他换了方式,走到里面直接问前台,“顾小姐今天来了没有?”
“哪一位顾小姐?”
“顾保真。”他说。
“奥,顾总,她今天没过来。”
“不是约了你们经理吗?那他们公司的人怎么让我过来送东西?”他拍了拍桌上的盒子。
那盒子很漂亮,白色,扎着宽厚的金色缎带,一看里面就是高档东西。
另一位前台小姐走过来说,“那你应该来错地方了,他们这会应该都在千雍居呢。”
“对哦。”之前说话的女孩说。
小程琦问,“为什么在那边?”
女孩笑着说,“你去就知道了。”
小程琦又坐出租,一路赶到钱小乐的餐馆。
在路上和出租司机打听了一下这地方,知道这个老板正在搞扩张,今天是饮食集团成立开业的日子。
他在外头下了车,发现这地方阔气的不行。
可惜他连顾西的电话都没有,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
在门口问了服务员。
人家一听找顾总,倒是相当热情,领着他去。
这地方新装修过,还有甲醛的味道淡淡的,不过雕梁画栋,非常讲究,他随口问,“顾总经常来你们这里吃饭?”
“当然。”那女孩回头来,对上他脸红红的,“顾总和我们钱少关系非常好。”
钱少……
这个词有些令人反感。
走到包间门口,女孩敲了敲门,安静地等着。
她恭敬的模样,令小程琦心里又泛起不舒服。
门一开,里面一阵笑声传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我当时就想,还好我没带保真去,不然把保真吓到可不得了。”
小程琦的心被电了一下。
里面的服务生问,“怎么了?”
外面的女孩错身说,“这位来找顾总的。”
里面的服务生问,“你找顾总,贵姓?”人家堵着门,里面有隔断,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样子,只能看到雕花的黄花梨。
就听里面一个女声说,“呀,这是什么面,不是我要的阳春面。”她的语气柔柔的,又带着点嫌弃不乐意。
小程琦一下就听出那是顾西的声音。
旁边一个男声追上说,“哎呀,傻了吧。特意让人给你做的,这苏州面食就讲究这浇头,你看看这上面,有炒肉,炒鱼,爆炒鳝丝,虾仁,卤鸭,三鲜,香菇面筋,要什么有什么……”
女声幽幽地说,“……难怪呢,成杂烩面了。”
一堆男声笑起来。
“请问……”门里面的服务生又问小程琦。
小程琦怒气直上天灵盖,想也没想,一把推开那人,往里面去了。
香气扑面而来,菜香,饭香,酒香四溢。
一屋子年轻男人,他的宝贝顾西,正坐在中间,手里拿着筷子准备吃面,旁边一个年轻男人,拿着小碗在帮她拌面,靠的很近,表情殷勤。
红醋,白醋,米醋,陈醋,香醋,一股脑全翻了。
小程琦从来都不知道,在自己没有看过的地方,顾西这么吃香。
顾西也没料到他会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站了起来。
看着他的眼神悲喜交集。
电光石火之间,小程琦一下明白过来,她误会是那个人回来了。
他极其火速地稳定情绪,看着她,气恼换成一往情深,就那么看着她。
果然,就见顾西上当了,立刻的,她的眼泪就蒙上泪水。
她推开旁边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简直碾碎了一屋子人的目光。
她跑到他面前,殷切地望着他,“你……”她激动地话也说不全了。
小程琦只觉那醋呀什么的,全都在她爱的眼神里,蒸发干净。原来这就是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这心里,一千一万个不痛快,也都变成痛快了。
他低头,在顾西嘴上亲了一下,动作堪称利落自然,心里给自己的勇敢点个赞,他说,“我回来迟了。”
而后转向屋里人,佯装看不到他们的瞠目结舌,他搂上顾西说,“谢谢你们这几个月对顾西的照顾,我天天担心她吃不好饭。”
顾西搂住他,埋在他身上就失控地开始哭。
那个给顾西拌面的,先忍不住问道,“你是……”
小程琦这下心里有谱了,刚刚不敢乱介绍自己,害怕以前他们彼此认识,现在断定,原来大家是次见。
他搂着顾西,疼爱地顺着她头发,亲了亲,才佯装无奈地说,“顾西没和你们说,我是她先生。我姓程。”
顾西哭着搂紧他的腰,那力气大的呦,小程琦觉得不用她说,他也感觉到她的爱了。
然后再扫视过屋里人的表情,他觉得,这次回来的可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