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飞,秋色宜人。
赵氏娘家家中栽种有一棵柿子树,每年结的果子都比别家的甜,个头又大。幼时常和沈氏坐在树下洗净了吃,如今两人都已嫁作人妇,聚的也并不多。赵氏唏嘘一番,命人摘下一箩筐送来,拣了一篮好看的,起身去李府。描好妆容,收拾好行头,经过前院,只见长女宋敏怡正在桂花树下玩耍,俏皮可爱。长子宋祁向阳而立,手执书卷,神色骄而不纵。
宋敏怡见了她,小跑过去:“娘。”
赵氏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娘亲去你沈姨家,敏怡也去跟安然妹妹玩好不好?”
宋敏怡说道:“是那个娘亲一直惦记着要给哥哥做媳妇的安然妹妹吗?”
赵氏扑哧一笑,宋祁往这边看了看,忍不住说道:“人小鬼大。”
她不过七岁,常睡在爹娘房中,这些话听的多了,意思虽然不知道,但是话却能一一记下,听见兄长这么说自己,吐了吐舌头:“你才是人小鬼大,叔公他们常这么说你。叔公还说,你一个小毛孩整天像个小学究,就知道看书看书。”
宋祁笑了笑,没有辩驳。若他不是宋家嫡长孙嫡长子,他肩上的单子也轻些。只是既然自己是,那便唯有担负起嫡长子的责任,真的跟别的孩童那般玩闹,怕叔公他们就不是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了。他拍拍她的脑袋:“去玩吧。”
宋敏怡立刻往门外跑:“去玩咯,去见哥哥的小媳妇咯。”
宋祁唯有苦笑。
赵氏边唤嬷嬷跟上去,又对他说道:“看的累了就进屋去歇歇。”
宋祁笑道:“孩子不会累着自己的,娘亲放心。”
赵氏心里感叹,这孩子自己从来没操过心,事事都独立得很。可越是如此,倒是越让人不安。
到了李府,沈氏正抱着安宁在院子里赏花,安然牵着嬷嬷的手满院子的跑。赵氏见了这景象,直摇头,没见过疼别人女儿胜过亲女的。况且还是个爬了自己夫君床的丫鬟女儿。
沈氏听见她过来,也不起身,抓着安宁的手摆了摆,笑着:“快跟赵姨打个招呼。”
赵氏忙抬手,嫌恶之情表露无遗:“别,受不起。”
沈氏皱眉:“阿和……”
安宁也懒得理会她,出身好的人就可以看不起她这俾生女了么,她脑子里的等级观念未免也太严重了。
一个是不喜对方的亲娘没廉耻,一个是不喜对方狗眼看人低。实则并非如此,可许多话不摊开来说,却会产生无法避免的误会。反正这一大一小,是厌烦透了对方。
安宁也不想娘亲在好友面前为了她而难堪,自己跳下沈氏膝头:“宁儿回房里看书。”
沈氏甚是无奈,她的性子也不知像谁,冷淡而孤傲,像只小刺猬,生怕别人靠近,柔声应她:“去吧。”
安宁刚走,安然就从院子那头跑了过来,方才的事也没看见:“姐姐呢?”
赵氏拿了两个柿子给她,笑道:“柿子可甜了,安然喜欢吃吗?”
安然接过:“谢谢赵姨,喜欢。”她刚把柿子揣好,脸就被人捏了捏,瞪大了眼抬头,只见是个穿着花红缎袄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满是好奇的盯着自己。
宋敏怡见她不怯生,摆了摆娘亲的手:“娘,小媳妇长的真好看。”
赵氏不由笑出声,也没纠结她的用词,她也未必懂,只是觉得好玩。沈氏见两人嬉闹,就知道这好友又在打趣安然了,不由又气又笑:“没羞没臊,让别人听见可怎么好。”
赵氏答道:“我当你是好姐妹,也就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模样。”
沈氏又道:“你若真当我是好姐妹,下回就别再冷眼对安宁了,不过是个孩子,对她好些吧。”
赵氏任性惯了,哪里听得了在心里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摆手:“知道了。不冷言冷语听你的,但要我对她好还是罢了,横竖我就是不喜欢她,那对眼睛,戾气太重,看的我不舒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苗子。”
安然一手拿着一个大柿子,听见这话,心里一个咯噔,仰头道:“赵姨,古语有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宁姐姐志同道合。这样看来,她不是好苗子,安然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她并不想这么堵她的话,毕竟赵氏是疼她的,只是听着安宁被这么贬低,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处的久了,这个姐姐倒是不坏。
赵氏听的一愣,憋的俏脸通红,半晌气馁:“好吧,你们都是好苗子。”
安然顿时笑靥如花:“赵姨也是好人。”
赵氏哭笑不得:“我当然是好人,就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出口成章的,比起子晨来,更像个神童。”
安然笑道:“是爹娘教导有方,赵姨您慢坐,我拿柿子给姐姐去。”
宋敏怡一听,也吵着要和她去。这大人说的话她听的有趣但是听不懂,还是跟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玩好。
两人一路吵闹跑向茗景院,仆妇婢女跟的连连叫苦,生怕这两个小祖宗摔着。就没见过三岁多的小孩这么爱跑的,偏偏跑的还不太稳当,在后头看着分外揪心。
跑到廊道,正巧李瑾轩也刚从书房出来,刚拐了个弯,就见两抹亮色疾跑,见是自家妹妹,忙道:“跑慢点,别摔了。”
宋敏怡和安然性子相近,都是玩起来便疯的人,也没听劝,一灰溜便跑了过去,嬉笑声起起落落,笑声爽朗而无烦心事,李瑾轩听着也笑了笑。
安宁还在屋里就听见外面那两个小魔头在闹腾,不由头疼。不一会安然就跑了进来,把比她拳头还大的柿子放在桌上:“姐姐,吃柿子。”
安宁愣了愣,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自己。低低应了声,让嬷嬷削了皮,切成块,拿剔牙杖扎了给她们。她看着安然,忽然觉得有个妹妹也好,只要她不会像前世亲人那样舍弃自己,她也不是不会疼这个妹妹。
前提是,安然不会背弃她。那真如这大羽国风俗,庶出子女要追随嫡子女,又有何不可。
沈氏和赵氏聊的正欢,下人送了封信来,沈氏见了那信封上的字,原本轻松愉快的神色一瞬绷了绷,赵氏问道:“怎么了?”
“是老太太的信。”
赵氏笑道:“你呀,怕老太太都快怕成耗子了。”
沈氏淡淡一笑,方才是下意识的反应,只因老太太对他们二房颇有种无事不登三宝殿之感,明明是李家老太太,却将自己弄的像客人,连带着他们二房也觉得是在伺候一个客人,怪不得她紧张。
展信一看,沈氏说道:“老太太说,李家以前的一位故交病重,她近日回京城一趟,大概会住到年后,再和我们一起去滨州团年。”
赵氏瞪大了眼:“你不在京城过年?你夫君有那么多空余时日去滨州么?”
沈氏笑道:“我们两房,不是大房过来,便是二房过去,不碍事。二爷他商量好轮值便能腾空去了。”
赵氏摇头:“这家都分了,还捣腾这么多。”
“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说多聚聚人心齐。”沈氏笑着收好了信,让人去收拾房间,准备妥当好迎接李老太。
傍晚,宋敏怡随赵氏回了府,晚上吃饭,挤眉弄眼的对宋祁说道:“哥哥,我今天见到你的小媳妇了。”
宋祁差点没被一口饭呛着:“食不言,寝不语。”
宋敏怡也是大小姐脾气,才不管他,继续说道:“小媳妇好能说,比我懂的还多。她今天还把娘堵的没话说呢。”
赵氏忙说道:“倒不是堵,只是因为三岁多的孩子竟然说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话来,吓了我一跳。”
宋成峰顿了顿:“哦?真有如此机灵?虽然跟致远兄不是同科,但他十八便成状元郎,定是极聪明,这样一看,倒可惜了李家四姑娘是女儿身,否则又是一个少年状元。”
宋祁笑笑:“爹爹,若天下女子无一聪慧,聪慧便觉身为姑娘家是可惜了,那岂不是要女子皆愚钝?”
宋成峰点头称赞:“晨风此话有理。那李家长子与你在同一个学堂,他为人如何?”
宋祁答道:“也是个聪敏机巧之人。”
宋成峰思忖,若是日后有出息,与李家结一门亲事也好。
赵氏瞧着这爷俩一唱一和,想着自己与沈氏的情谊,心下不由又打定了主意,当真要将那安然讨过来做儿媳。
两人果真是恩爱夫妻,连想的都凑一块去了,不过一个想的是嫁女,一个想的是娶妻。
宋祁和宋敏怡两兄妹年纪尚小,哪里知道父母已经在为他们的终身大事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