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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奴?羊脂莲卷》第四章〈?水〉之一
    早晨,奴婢在给肃离梳头结髻。

    门突然被推开,主母高着头,双手故作从容端庄地负在腹前,右手带着寡套的末二指翘得骄傲,缓步走进来。肃离从镜里面看她垂眼睨他,主母也从镜里看到肃离不屑瞪她。

    她朝奴婢伸手,奴婢赶紧将梳子给她,退到一旁垂候。

    主母握住他的发,慢慢地用梳子梳着。

    「今日不是例假吗?」她问。

    「是例假。」他答。

    「快正午了,去哪儿?」

    他哼一声。「没什麽。」

    「瞧你近日没什麽烟瘾,怎麽?」主母挑着调说:「戒了?」

    肃离面无表情,心里实则不耐。「事忙,没什麽想吃烟。」

    「是心情有了寄托吧?」

    肃离看着镜子中的她,冷道:「主母,梳发这事不该劳你,让奴婢梳吧。」

    主母嘴角歪着。「野种出去了,你也赶着出去。」

    她怎麽对他挑衅,都无所谓,但肃离最忍不了野种这词。他怒,想转身与她对峙,不料主母手劲一施,拉住他的发,紧得他动弹不得。他闭上眼,平抚气息,勉力镇定。

    「昨夜荷盆会,你把贵姝一个人晾在那副帅司身边,是什麽意思?」主母乾脆直切话题,不兜转了。

    「那会是你约下的。和我无干。」他说:「你怎麽不自己去?」

    梳齿用力地刮进他头皮,他忍痛,寒淡地瞪着镜里那绷着脸的老女人。

    「下次,」主母咬着牙,吐着每个字。「你再敢脱缰,不要以为我会放过你。」

    这狠话,却让肃离狰狞邪笑。「你可以学父亲,到安孤营再找个魁儡,任你差使。」

    主母瞠眼。

    「你把我从安抚使的职上撵走,连三川统驭使也不让我混,没关系。」他笑得自得意满。「路,是留给有能力的人走的。只有没能力的人,要靠别人背着走,主母。」

    主母呼吸急促。

    他坏心地再激,想知道这老女人怎样才能逼疯。「你腿残了,主母,儿子给你建议,记得找一个耐背的人,别把你从半途上摔下来。」

    主母没应这战,向奴婢叫道:「绳!」

    奴婢双手奉上发绳。

    肃离从镜子里看到,她握他发的手箝住绳端,一手再拉另一端,绳子又直又长,悬在半空,若她突然绕到他脖颈,他的命便在她身上。

    可奇的是,他不怕,这命在旦夕之刻,他想的却是要这束髻快绑好,他要赴肃奴的约,肃奴还在羊脂莲那儿等他,难得例假,他能整天陪着她,他不想浪费分毫时间。

    他的脸上毫无惧意,似乎因此挫了主母锐气。那绳端,最後没绕到他脖颈,却是又重又急地束拉着他的发髻。他的颅随着她粗鲁的力道晃摇摆动,他只能皱眉,忍着。

    「你果然是你爹的儿子。」主母边绑髻边说:「都给那野种给迷住了呵?」

    肃离的声音极硬。「肃奴到底哪里惹到你了?要你这般赃她?」

    「我不赃她,她本来就不清不白的。」主母似乎钓到了他的痛处,声音开始高调。「你在乎她,很好──」她尖笑一声。「我随时能撵她出去,让你永远找不到她!」

    肃离猛地起身,打开她的手,他的髻霎时花散,宛如怒发冲冠状。

    「你敢?」他龇牙裂嘴,即使意识到已踏入主母的陷阱,也煞不住脚,只要危及肃奴安全,他便控制不住。

    「你看我敢不敢?」主母摸着被他打红的手,仍颐指气使,气焰高涨。「还以为你是个死士,什麽都不怕,我如今总算捏到你把柄。」

    肃离发下的眼睛,白多於黑,阴鸷地剥食她。

    主母紧握着肃奴这牌,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不在这场对阵中败下。她转身离房时,状似潇洒得意,却是脚步连抖,手上的红印也火辣得教她想发怒。

    肃离不再费时结髻,拿了绳子随意一挽,匆匆出府。

    当他来到槽厂时,看到那池里浮着一个人儿时,吓得全身凉了半截,差点儿冲入水里。

    他心急地大叫:「奴!」

    池中央的人儿却是一惊,手上的莲蓬掉了,身体失了平衡,翻起阵阵水花。

    肃离真要冲进水里救人了!

    可水只踏到膝,他便发现女孩又像一条姿态灵活的游鱼,在清澈的水底下翻了一滚,稳了身子,小脸又重新探出水面,并向他招手。

    「大哥!」她笑得灿烂,为这不到晚间时刻就能见到肃离而高兴。「这时候你怎麽会来?」

    他松口气,看着她单薄的水纱衣在水里散着幽幽邈邈、像白烟似的影子,宛如羊脂莲在水里开的花。正午,天上正盛的日光,在清水里折出乾净的碎亮片子,围绕着女孩柔动的手脚周游,也在池底下的河石悠荡出水草荡漾般的纹路,被这些光包围的肃奴,肌肤因此被映得更加白皙无瑕。

    他从未在正午来过,不知道这槽厂的池子也有这般光明动人的时候。他喜欢这池子的波光,喜欢从上头天井洞里映下来的蓝天白云,这些洁洁净净的东西,缓缓地除掉了他的焦躁与愤怒。但他知道,那真正治他忧恼心病的药根,不是云,不是光,而是他的奴。

    他软了表情,牵着嘴角,说:「你忘了,每月五日,是例假。」

    「对呵!」肃奴拍拍头。「今天的课也只到中午。」

    「你吓坏我了,奴。」肃离问:「你刚刚在做什麽?」

    「没什麽,就躺在水上,看云。」她指着天,脚同时轻灵一蹬,划向那只方才被抛在一旁的莲蓬,抓着,剥来吃。「顺便吃莲子。」

    肃奴是地道的穷州人,泳技不但好,更游得美,想到自己刚才竟慌得要跳下水去救她,他便觉得好笑。他走上岸,脱下湿溽的靴袜,坐在岸上,默默地看她。

    他什麽也不想,只是想静静地看她,看她无事地在他面前剥莲蓬、吃莲子,用真真实实、活络络的动作告诉他,她没有事,她一切安好,主母的魔爪伸不过来……

    他的安静其实来自焦虑紧绷後的安心,可在肃奴看来,他却像有心事闷着,郁郁的,不快乐。她一个直觉便想,她要拉他下来,在这美好的凉池里渡过暑日的例假。

    穷州人虽然怕水,却也矛盾的亲水,自小会泅泳,便也识得水的好。亲水习惯了,他们认为水就像一条路或一片大草原,男女着水纱衣同游其中,宛如共行於道上,他们倒不像内地人那般,将男女共池这事想脏了。

    何况肃离是她亲近的哥哥,偶尔感受到的那股浓烈热度,只被她当成恍然一过的错觉,垫在心里,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细想。她现在只希望肃离能笑,能多说说话,便自在喜悦地招他,手挥得不留余劲。

    「大哥,下池来嘛!」她叫着。「一块来游啊!」

    肃离一愣,笑着:「看你游就好。」

    她闭气,下潜,腰一扭,柔柔的身子划向他,一眨眼就快到了岸边。她探出水面,岸上的羊脂莲正好在她脸旁绽着,和她一块笑,她拨着头发,说:「外头天气热,这池水凉得正好呢!」她看着他搁在一旁晾乾的靴袜,笑说:「反正我刚刚吓了你,把你的鞋袜都弄湿了。」

    他的确想与她共游在这美丽的池里,在水里看她优游幻妙的身姿,他想,那应该比她在路上走路还美的。但他没有水纱衣,只有这套衣服,想想,还是作罢。

    「奴,你游吧,哥哥看你,顺道吃些莲蓬。」他说。

    肃奴还是再诱。「莲蓬水里也能吃,我刚刚吃得正起劲呢!」

    「奴……」他无奈地笑了笑。难不成,要他光着身子游吗?

    一想到这儿,他浑身燥热,一股痛在扯着。当他觉得这念头不是玩笑,而是扎实的存在,用力地促动他去实现时,他笑不出来。

    他深深地看着她紧贴水纱衣的圆浑肩头、隐约浮现的可口锁骨,还有在水中起伏的胸脯、腰线,他的呼吸更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