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航一同进屋,因看了庄大老爷的笑话,庄政航进屋后,神情就很是愉悦。
简妍叫玉环在外头看着,然后皱着眉头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想,今日庄二夫人出手的实在是出其不意,打了个庄大夫人措手不及。但是银子没有到秦尚书那边,就仍有变数。若是众人为了各自一房的钱财,逼着庄政航不要在庄族长那头的银子,又或者,庄大老爷不要脸到底,自己个去庄族长那边要了银子回来……忽觉头上一动,却是庄政航甚有雅兴地拿了梳子给她蓖头发。
简妍叹道:“你倒是高兴。”
庄政航道:“怎会不高兴?今日这事闹出去,定要换了管家的人,母亲栽了,如何不高兴?”
简妍转身,问:“银子尚没有到手,若是家里人又去跟庄族长要银子呢?虽说是侯爷作保,但没到手的银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再则,要人说你逼迫亲父,这又该如何应对?”
庄政航拿着篦子的手一顿,心想庄大夫人、庄敬航倒是像会做出这等事的人,半响道:“且推到舅舅那边。”
“不可。”简妍嗑着瓜子,思量道:“你舅舅虽有能耐,但人言可畏。不可给他招惹是非。既然要依仗人家,那人家的名声你也是要爱惜的,不能叫你舅舅担了个霸占外甥钱财的骂名。而且如今少不得有人要起了分家的心思,只是众人都藏在心里不提。若是分家,如今咱们也是不能跟大夫人他们一起过的,但若是不跟,又没有个正经的道理,你可是个长子。再说大哥大嫂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二叔二婶过的,没有个先例,这分家银子给多给少都不像话。何况,嫁妆这事还是重中之重,你父亲口口声声地孽障孽障,出去了,少不得他也要说个不休,嘴长在各人脸上,各人心里自有一杆称。只是瞧着祖母的口才,若是她向着你,那银子就算是公中的,也能叫她说成是你的,她既然说了,那银子自然就是你的。至于公中的亏空,你父亲挪的,就由他想法子还。”
庄政航扫了兴,拿了篦子用手指扯上头的头发,此时也皱起眉头来,“自家的东西,怎么要回来都这样麻烦?”
简妍伸手抓抓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忽地道:“你说,咱们将嫁妆交给祖母如何?”
“你疯了!”庄政航叫道,手指戳在篦子上,叫上头的竹子戳出血印子来。
简妍道:“银子给你祖母,你祖母自然向着你,你急什么?”
庄政航道:“你当我祖母与你祖母一般?寻常的小事求着她帮衬一下还好,这大笔的银子,进去了,她能还你?你瞧着今日为了她的棺材闹了这么一场,她可是个体谅子孙的?”
简妍不是没见过庄老夫人的人,自然知道这老夫人也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好说话,看似没心眼,实际上却有些凉薄。若不是庄大夫人用了她的银子,便是庄大夫人将庄家搬空,庄老夫人也是要一问三不知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
庄政航怒道:“你说什么?”
简妍见他动怒,忙笑着递上茶盏。
庄政航略尝了一口,就将茶盏放在炕桌上,依旧拿着篦子给简妍梳头,“三叔倒是个仁义的人,今日也给我起了个号。”
“什么号?”
庄政航想起三戒那个名字,就住了口。
简妍闭着眼睛,也不追问,回头道:“你且先托了祖母,只说不敢收了那嫁妆,唯恐再度叫亡母失望,求祖母替你保管,便是庄族长那边的银子,也一并交给祖母。大大方方托着她管的,她还能不还?若是分家,咱们就求着祖母,只说跟着祖母过活,日后祖母的衣食,一概由咱们供奉。那金丝楠木,咱们替祖母买下。虽说要两万两银子,但是那木头放上百年也坏不了。祖母如今不过是三品淑人,用不上那木头,咱们买了,一求个孝顺名;二,那楠树早就叫人连根拔了,价钱只有涨的,没有跌的,白顶着献给祖母的名,实际上还是咱们自己的,祖母去后一转手,不知要赚上几倍。只是要先下手,叫二婶他们不要□来,不然那木头最后又不知要如何分了。”
庄政航心道两万两简妍随口就说出来,可见她的嫁妆也是很可观的,叹道:“闹了半日,原来你们女子的嫁妆,个个都比我们男子的家产还多。只是祖母花销很大,衣食无一不精,短时尚好,这长久地养着,可是一笔大开销。”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笑道:“我们的嫁妆是要用一辈子的,不似你们,还有个进项。祖母吃用再多,也还有数。况且其他人也要供奉一些。”
庄政航道:“你这话也不对,多少男子的家产就是叫女子占去的,再则,祖母过来了,最后大头还是要落到我头上,叫我养着。”
简妍不与他争辩,蹙着眉头,心想庄家里头如何倒没多大妨碍,当务之急,还是寻了空子,叫简老爷、简锋知道忠勇王府的困境,免得一心靠着忠勇王府度日,待到忠勇王府倒下后,简家也陷入无依无靠的境地。
庄政航给她梳着头,心里一番犹豫不定,一只手不自觉地按在简妍肩膀上,给她揉起肩膀来。今日庄大老爷凡事赖在他身上的无赖模样,他也是看见的,若是还装聋作哑,未免太假;而且,万般不是,庄大老爷身为他父,就注定了他有一百张嘴也不能分辨。但若是听简妍的,庄老夫人最后会不会将银子给他,又或者,庄老夫人会不会如庄大夫人一般,想着法子花了他的银子;简妍,明知道他不能高中,拿不到一半嫁妆,又为何替他要嫁妆煞费心思?保不住她还有个落井下石的心思,有意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此想着,手上的力气就大了一些。
简妍微微蹙眉,将他的手拿开,“本想给你一百钱赏钱的,不想你下手这样重。”
庄政航醒过神来,见手还搭在肩膀上,悻悻地收了手,随即道:“一百钱拿来。”
简妍抖了抖肩膀,嗑着瓜子道:“你这手艺,没叫你倒找银子就不错了。”
庄政航记起蝶衣要吃些补品,嫁妆要有些日子才能到手,庄大夫人那边是再也不能去要银子的了,私房又早叫简妍敛走,伸了手过去道:“我给你揉了肩膀,你拿了银子给我吧。”
简妍见他当真要起银子来,靠着炕桌,支着脸,笑道:“想要银子?好啊,以后你给我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揉肩捶腿,做的好了,姑奶奶自然有银子赏你。”
庄政航脸上白了白,心道这婆娘当真蹬鼻子上脸了,将篦子拍在炕桌上,转身就出去了。
待到了外面,隐隐听到院子里花架后有人低声哭泣,过去瞧了,见是蝶衣在那里缩着。
蝶衣见庄政航出来,忙擦了眼泪,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庄政航。
庄政航问:“你又怎么了?”
他语气虽刻意和缓,但一个又字,叫蝶衣心凉了大半。
蝶衣低头道:“少夫人叫奴婢明日就挪到红袖姐姐的屋子里,奴婢害怕。”
庄政航道:“既是这样,叫碧枝挪过去就是。”
蝶衣摇头,叹道:“奴婢虽不识字,但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庄政航问:“你既然这样懂道理,为何又在院子里哭?”
蝶衣忙道:“奴婢,奴婢……害怕。”
庄政航摇头笑笑,心道与这等人在一处,心里有怒也不能发,“听说有孕之人很是挑嘴,你近日可要吃些什么?”
蝶衣见他终于问了她有孕后的事,心中一喜,脸上就有了笑意,垂着眼睫道:“奴婢什么都不想吃,只是稀罕那酸酸的杨梅。只可惜,今年杨梅太少……”
庄政航心想定是杨梅今年结的少,府上供给不多,且又快过季了,更是稀少,心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先前他手上一样没有现银,但是想要银子,随口就问庄大夫人要了,府中东西也是随口就叫人去买,然后去庄大夫人那边结账。如今,他连买点杨梅的银子也没有,道:“我叫少夫人买给你,你回去吧,别在院子里做这些怪模样。”
风一吹,蝶衣一颤,地上暑气没散,她竟觉得冷了,木讷地点头,就见庄政航又回了屋子里去了。
48、欲掐还休
庄政航去而复返,回来后,见简妍躺在榻上看书,眼睛不看炕桌,却伸手在炕桌上胡乱地摸。
庄政航伸手将茶碗递到她手上。
简妍接了茶碗,喝了一口,抬头见庄政航脸上呆呆的,纳闷道:“您老怎又回来了?”
庄政航冷笑道:“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揉肩捶腿,你当我做不得吗?如今我暂时没有旁的营生,那当铺又都跟你家有来往,也不能出去典当东西,暂且让着你。”
简妍伸手指了指瓜子盘,“剥了。”
庄政航脸上青了青,终归拿起一颗瓜子嗑了,然后将瓜子仁送到简妍口中,“明日叫人给蝶衣买了杨梅吧。”
简妍用牙尖咬着瓜子,侧着身子含笑打量庄政航,“有出息,知道赚娘子银子养小妾了,大有燕曾的风范。”
燕曾乃是简妍离了庄政航之后的个男人,也是弄瞎了简妍眼睛的人。寻常简妍与庄政航都不提这人名字。
燕曾也是世家子弟,身材魁梧,剑眉星目,虽不及庄政航俊美,但多了三分英气。
比起简妍眼瞎之后,遇到流落在外的蒙兴,姐弟两人顺理成章地扶持过日子。简妍遇到燕曾,倒似是一出旖旎的风流韵事。
只是开头虽好,奈何结局不如人意。
至于庄政航也不提此人,大抵是因为骨子里不可抑制的自卑作祟,虽明知简妍离了他许久才与燕曾在一起的,但心里隐约就觉得是燕曾抢了他娘子。被人抢了小妾算不得什么,但被人抢了正头娘子,就是奇耻大辱了。
庄政航听简妍主动提起燕曾,叹道:“他本是浪荡惯了的,多少黄花闺女不要,能明媒正娶了你,已经叫我吃惊不小。再说你与他过了这么久,连个消息也没有,他不养小妾,等着断子绝孙吗?”
简妍怔了怔,躺在炕上拿了书盖在脸上。
庄政航嗑着瓜子,将瓜子仁旁在一旁,苦笑两声,“若不是为了蝶衣肚子里的那块肉,我如今也不会来伺候你。”便是蝶衣,他也不想多看一眼了。
简妍一本书盖在脸上,只露着下巴在外边,道:“你能为了她肚子里的一块肉来我这忍辱负重,你也算是个人了,不错,能屈能伸,将来必成大器。”
庄政航不与她吵,嗑着瓜子,忽地想,不知蝶衣的孩子出来,可会如他跟庄大老爷一般,恨不得将彼此撕了才好,“……多谢夸奖。”
“不客气,伺候好了我,银子给你,你自己个去买。免得那位什么时候看我不顺眼,就给我下绊子。”
庄政航一滞,心里想起刚才蝶衣的故作姿态,一时也觉堵得慌,“你是妻,她连妾都不是,你还怕她刁难你?”
“捶腿。”
庄政航怒意又起,却见简妍很是惬意地躺着,眯着眼,勾着嘴角,不知在想什么。
庄政航贴着简妍躺下,一手给她胡乱地捶着膝盖,一边去想嫁妆的事。
庄政航问:“嫁妆就放在舅舅那里就是,我也装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此岂不好?”
简妍见他还没想通,道:“今日我瞧着三弟是明着问玉枕,暗中要与他舅舅商议对策。如此,你也去寻了你舅舅吧。趁着分家的事没闹出来,也没人敢提,先问了你舅舅,要不要当个孝子贤孙,去抢了老夫人来养。说难听点,抢了老夫人就相当于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当不起你老子,这话就是说说,你爱听不听。”
那句挟天子以令诸侯,庄政航倒是听进去了,忆起庄老夫人训斥庄大老爷的模样,心想若叫庄老夫人向着他,倒是有了对付庄大老爷的法宝,但是将嫁妆交给庄老夫人,这就要费些思量了。
庄政航正要细细地再跟简妍商议,就见她已然睡着了,手在她脸上悬了半日,到底不敢掐下去、扇下去,大着胆子在她脸上摸了一下,见她皱了皱眉头,吓了一跳,忙扭身对着一旁装睡,不知不觉,竟当真睡去了。
晚间,到了饭点,玉环进来将两人叫醒。
简妍洗漱之后,对着镜子挽发,见金钗叫人将饭菜端了进来、庄政航已经坐到炕上,开口道:“别急着吃,咱们去瞧瞧老祖宗吃了没。”
庄政航此时饿得慌,又因恼怒自己太没有骨气,撑不起男人的面子,于是并未搭理她,草草将饭扒下去,见简妍还在梳妆,不耐烦道:“不是要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