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和你同名同姓的父亲,老艾尔洛森,在内部审讯科亲手杀死了卫霆。这是真的吗」
在我面前的你,坦然说着过去的你,其实你的父亲,手上也沾着那个人的鲜血。
可是,你却在提及那个人的名字时,流露出巨大的悲伤。
「没有老艾尔洛森,也没有小艾尔洛森。」对面穿着军装的男人温柔地轻笑,「从来就只有一个,艾尔洛森。就像只有一个,卫霆。」
他的笑很自然,如云展云舒,应该赏心悦目。
但云色黯然,淡而涩,看在凌卫眼里,没有玉树风流,只有满目沧桑。
「二十年前,卫霆在内部审讯科受到长时间的严刑逼供,奄奄一息。」
男人扫视凌卫一眼,回避一切有关轮暴的字眼。
极端残酷和充满羞辱意味的轮暴,那是卫霆灵魂处最重的伤。
他要针对的是凌卫,他要揭开的是凌卫的伤口,让凌卫绝望,逃避,放弃,让凌卫觉得自己应该被卫霆替代。
攻击凌卫,同时,保护卫霆。
因此,所有会伤害到卫霆意识的话题,他都必须回避。
「他受到常人无法忍受的极刑,一次一次昏迷,一次一次醒来。我没办法眼睁睁看他这样被折磨,于是,我避过检查仪器,携带枪支闯入审讯室。」
「是我亲手杀了他。」
「他是我一生中最想保护的人,而我亲手杀了他。」
「接下来的二十年,我一直被冰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直到现在,终于醒来。」
「凌卫,我醒来,是有目的的。」
「我的目的,就是唤醒卫霆。」
凌卫直视他投向自己的目光。
一直以来凌卫都有一种错觉,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这男人的目光总能深深刺透他,让他迷惘,让他不安。但那种刺透和弟弟们给予他的目光不同,艾尔洛森的刺透是穿过去的,他看着自己,却又彷佛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现在,凌卫知道了,那个人,是卫霆。
「原来如此。」凌卫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喃喃。
他没有质疑。
虽然艾尔洛森说的事情离奇怪诞,但他没有任何质疑的想法。
不知为何,凌卫相信艾尔洛森说的话。
也许是因为艾尔洛森给自己的感觉。
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身上散发着独特的感觉,他和自己的弟弟们一样是天之骄子,令人一见而不敢轻忽,但又和凌谦凌涵迥然有异。
凌谦是风一样的,飞扬的。
凌涵是水一样的,深邃的。
艾尔洛森则不同。
他有着年轻的脸,年轻的身体,却有一双沉重寂寞的啡色眼睛,偶尔一瞥间,凌卫会感到刺骨的心痛,彷佛身体的某个角落,有一双手挥舞苍白的利爪,扑在心脏上狠狠抓挠到出血。
在艾尔洛森身上,他能感到,无边无际的,绝望的痛。
不管他是怎样的英俊,意气风发,器宇轩昂。
这男人,只是宇宙中一抹悲哀的孤魂。
但是
「你说你的目的是唤醒卫霆。但是,我的父亲,卫霆,已经死了二十年。」凌卫黑眸亮如星辰,冷静地说,「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他。即使我们的模样,长得很像。」
他现在可以理解,艾尔洛森为什么要绑架他,要在审讯室里逼迫他承认自己是卫霆。
这男人太想念卫霆,作出了疯子一样的举动。
可这不可能。
一个人,不会因为某个男人偏执疯狂的爱,就脱胎换骨般的变成另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我不是卫霆,我是凌卫。」
「凌卫是什么」艾尔洛森忽然用温和而礼貌的态度请教,「你可以定义一下吗」
凌卫怔了一下。
不知不觉的,他竟然和这个绑架他的男人以和平的状态,讨论起如此奇怪的问题。
本来是不屑一答的,但在倾听了艾尔洛森许多话后,他对这男人的感觉越发复杂,复杂到无法不认真对待他提出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他对卫霆的痴情令人感动,凌卫衷心地希望他不要继续毫无希望的疯狂偏执。
一枪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被冰冻二十年的将军之子。
「凌卫是,」一时间要对自己下定义,其实并不容易,凌卫思索着说,「卫霆的儿子,凌承云夫妇的养子,凌谦凌涵的哥哥,新凌卫号的舰长。」
他的人生很简单。
家庭,亲人,还有军队。
「看来,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亲人和新凌卫号了。」
凌卫想起总是爱打听八卦,热情过头的叶子豪。
「还有朋友。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你的朋友,知道你是复制人吗」
凌卫眨了眨黑亮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他盯着艾尔洛森线条优美的双唇,回忆刚才它是不是真的开合过,然后,视线往上,看向那双深不可测的啡色眼眸。
艾尔洛森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
他制造了气氛,回忆了往事,成功突破凌卫的心房,在他失去警惕的时候,狠狠把最毒的针刺入凌卫的致命之处。
所以他毫不退缩地迎接凌卫疑惑而震惊的目光。
啡色眼眸依然写满深沉和伤痛,还多了一样令人心悸的东西。
讥讽。
冷冷的讥讽。
不屑的讥讽。
像看着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像看着可笑的人造塑料玩具,像看着明明渺小得没有任何价值,却不自量力活在幻想中的可悲者,那样冰冷的,笃定的讥讽。
凌卫的喉结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你刚刚,说什么」他以为自己问得很镇定,但一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沙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