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一句叫救护车吓到的夏之念慌得六神无主却下意识的拨通之晔的电话。再然后,叫救护车,赶到医院,家属签字,进手术室,婶婶以及母亲赶到,手术成功,祈涟一句话将我安排进了病房,省去旁人的打扰,母亲纵然疑惑,却什么都没说。
很理所当然的剧情发展,看不出丝毫的病灶所在。
“在你醒来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妈妈把我们叫到隔壁房间,说不会接受祈涟,当着她的面。”
我皱眉。即便再不满,当着别人面直接说出来这样失礼的事并不是像婶婶会做的事。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祈涟原本该是她会满意的儿媳人选才对。”我轻轻拥住他,一下又一下的摸着之晔的头。
“爱姐姐,无论如何,祈涟是无辜的。”
最后,之晔如是说。
不可自抑的一阵颤抖,缓缓退开,蹲下身,从俯视变为仰视,我看着之晔,仔仔细细的。之晔却低垂着头,视线胶着于他交叠的手。
夏之晔,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挺无辜的。
这话我终究没有说出来,拍拍之晔的肩,走出房间。
与肖太太见面的地点约在城区另一个片区一家不错的西餐厅,食物精良,价格不菲。偶尔肖钰小资情结爆发的时候我们会过来吃一次,几年时间下来店长已经认识我们。
我喜欢准时到达,不多一分不迟一秒。肖钰对于我这个恶趣味无限鄙夷却对我能贯彻始终而感到无限神奇,但这次我提前半个小时达到。
离约定时间大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我看见肖太太走了进来。妆容精致,中长的卷发打理得很服帖,米色外套,黑色高跟鞋,提着一个看不出品牌但绝对做工精良的手提包。
我站起身招手,肖太太看见了我,冲侍者微微颔首,朝我走过来。
“抱歉,似乎我来晚了。”
“不,是我来早了。”
然后,坐下,唤来侍应生,点餐。
我看着轻轻翻看着菜单,柔声仔细询问侍应生的肖太太,微笑。
与想象中差不多的女子。美丽,安静,温婉,乖巧,与肖钰几乎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却最为适合他的类型。
细长纤瘦的手指在菜单上移动,无名指上的钻戒熠熠生辉。
我几乎要鄙视肖钰了。
如此美好的妻子,他怎么舍得与其冷战争执。
肖太太将菜单交回侍者,回过头来,对上我探究的视线,怔了怔,随后神色一秉。
“很抱歉贸然打扰您,但我实在很希望能有机会见您一面。”
我下意识的挺直了背,只能微笑,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肖太太又仔细的上上下下将看了我一阵,目光温柔,丝毫不令人感到被冒犯。
随后,微微一笑,“郑小姐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我也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哪点不一样呢?”
“我原本以为会是个跟她很像的人。”肖太太笑,习惯性的撑起下巴,歪了歪头,“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怔了怔,心想终于有人觉得我跟她不像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肖太太竟然知道那个“她”的存在,甚至,不算陌生。
我又一次端起杯子,下意识的移开视线。肖太太看着我,又是一笑。
“她是个从骨子里透着淡漠的人,而郑小姐您,骨子里其实是很温柔的人。”
我放下刀叉抬起头看她,有些惊讶。
突然觉得我似乎有解释一下必要。
“那个,肖太太,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跟肖先生……”
肖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止住我的话头,“是的,我知道,我相信肖钰。”
肖太太说,声音依旧轻柔。
我眨了眨眼,有些怔怔地。
我原以为肖太太见我是想要警告我。为了避免出现某些不和谐画面,我才故意约在了外面见面。我原本甚至做好了会跟肖太太吵起来,将对方愚蠢的妒忌冷嘲热讽一番后摆出不屑的姿态愉悦的欣赏对方的不甘和忿恨。
但现实是肖太太的态度实在与想象中差异太大。
几乎不自觉的,背部一阵酥麻,那种不适感一点点的浮上来。
我从不知道真实的婚姻生活是怎样。
自我有记忆以来母亲便是一个人,即便父亲还在,以母亲遗世独立的个性,那两人的婚姻生活恐怕也很难作为一个学习的范本。我与婶婶亲近,但叔叔却是时常不在家,况且我与婶婶的接触大多发生在母亲家。在英国念书时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呆在曾外祖母身边,她亡故时我也刚好毕业回国。所以,对于真正的夫妻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除了小说之外,我没有任何的概念。
但是,肖家夫妇的相处模式,依旧让我感到不适。即便是我跟肖钰也经常为了某些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更何况是两夫妻之间的相处。
相敬如宾。
却忘了还有一句话叫相敬如宾不相睹。
“呐,肖太太,您……刚刚撒谎了吧。”我笑,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啊?”对面的人似乎有些困惑,微微睁大了眼。
“你来见我,其实是想确认什么吧?”
“如果真的完全信任的话,又何必特地要看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您刚才说的那个她,很抱歉,我从未听肖先生提起过,所以,给不了您任何的回应。”
我说,拿起纸巾擦拭嘴角,微笑着起身,“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您慢用。”
走出餐厅,回头看去时肖太太依旧保持着刚才发怔的表情,茫然不知所措。刚才起身时,隐约听见肖太太低声说连你他都没说起过吗……
忍不住唇角微挑,手指已经熟练的按下一串数字。
“喂?我在开会。”响了好几声后才有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应答。
“呐,肖先生,哪天回悠芸的时候记得请我吃饭哦。”
“啊?行,一会儿再说吧。”说罢,电话便被挂断了。
西餐厅里,肖太太保持着刚才的姿态还是没变。
肖太太其实是个好妻子。
肖钰那个幸运的家伙。
但是,同时,我也终于明白了当初ck那声冷笑的原因。
、第十二章
25
正午的太阳炽烈,烘烤得人炙热难耐,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夏天已经轰轰烈烈的来到身边。中学生模样的情侣撑着阳伞从身边走过,女孩细声抱怨着,两人的手却始终紧紧相握。
一边沿街走着一边等计程车,结果当我走过两个红绿灯的时候却依旧没有看见计程车的影子。一转头却看见了熟悉的人。
十字路口拐角画廊的二楼,叶老师站在落地窗边,一手拿着画笔一手冲我招手微笑。
“怜汝一生”,叶老师的画廊的名字。我现在还记得当年画廊开业时,母亲站在门前,看着这漆金的牌匾,眼底风云变幻。
叶老师在画坛的名声,比之母亲在文学界的受欢迎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叶老师最有名的作品之一,是母亲的画像。据说是很多很多年前,叶老师还是学生的时候画下的。只不过,眼睛不是母亲那摄人心魄的婴儿蓝,至于原因,没有人知道。
“你好像很喜欢它。”
“嗯。它很美。”
叶老师闻言眉尾轻轻一动,笑。
“是的,她们一直很美好。”
我回过头去看他。
这幅画像一直被摆在画廊的尽头,不算多主要的位置,却足够特别,足够,寂寞。画廊别的地方灯光明亮,唯有这个角落,会晦暗许多。暧昧许多。在这暧昧的灯光下,我侧头打量着身旁这儒雅的男子。
这个男人其实早已不再年轻,却看不出时代划下的沧桑感。儒雅的风度从年轻时一直保持到现在。如春风般柔和的男子。
“叶老师刚才是在画画么?”
“嗯,算是吧,毕竟很久没有这种想要画些什么的感觉了。”
我习惯性的歪了歪脑袋。
叶老师笑,微微侧身让开通向二楼画室的路,“爱儿愿意做叶老师的模特儿吗?”
我看着他,惊讶得好长时间合不上嘴。
那幅画像有名的原因固然与它本身的技巧以及内涵有关,而更重要的是,那是叶老师鲜有的人物画像。或者说,是现存的唯一一幅。
叶老师从来不画肖像画,不解释,也不退让。
站在叶老师风格简约的画室里,我一阵无所适从。“那个……我应该保持什么的特定的动作么?”
“选一个爱儿觉得舒服的姿势就好。”叶老师忙着准备画具,头也不抬。
我四处瞅,目光落在了窗边的那种单人沙发上。
这个时间阳光已经移动到另外的方向,沙发上还残留一点点的阳光的味道。因为靠近洞开的窗户所以有些热,但最后我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窝在沙发上翻阅画册。
叶老师看了我一眼,移动了一下画板的位置,便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画。
好些画册都是早就看过的,幼时跟着叶老师学画画时,我跟之晔常常趴在地板上,将这些画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夹在这些画册中间,有一叠画稿,全是半成品,有些甚至只有寥寥几笔,却还是被保存得好好的,装订成册。风格与老师无二,刚开始我几乎以为就是老师画稿,后来才发现有几张稿纸上签着难以辨识但绝对不是“叶轩”的字迹。这些稿纸都有了些年头,泛着腐朽的黄。
以尽量小的弧度转动脖子去看他,专注于作画的叶老师刚好抬头看我,“怎么了?”
迟疑了几秒钟后,摇摇头。
叶老师笑,很温暖,像春日暖阳的那种。
一直以来,在我眼中,叶老师就是温柔的代名词。
婶婶也很温柔,但那仅仅是长辈疼爱晚辈的温柔。虽然只有那么两三次,偶然撞见工作中的婶婶,前悠芸美人一脸怒容的训斥员工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叶老师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温柔。永远和煦的笑,永远轻柔的说话,永远站在母亲身侧两步外。
小的时候我曾经天真的以为叶叔叔是爱着母亲的。
一次我甚至直接将这句话说了出来,霎时间,一屋子的人全都寂静了下来,看着我,面色诡谲。我被盯得不敢动弹,只有还小得根本无法理解我那句话代表的意义的之晔颤巍巍的走过来,抓住我的手,浑身都在为我颤抖着却还是侧身挡在我身前,仿佛在表明他永远支持我的立场。
当时,我七岁,之晔五岁。我们尚且还不明白,大人们的喜欢,跟我们对小猫小狗的喜欢,有什么不同。
叶老师的脸僵硬得半天回不过神来,母亲那双蓝色的眸子幽幽的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叔叔转过头去拼命瘪笑,只有婶婶大声笑了出来。随后,大家都笑了。只留我跟之晔面面相觑。
母亲难得像个温柔的母亲一样招手把我叫到身边去,“呐,爱儿,知道为什么叶老师是老师而不是叔叔吗?”
“……”
母亲笑,却不再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看着她,母亲回头看了叶老师一眼,蓝色的眸子闪了闪,抹上一丝晦涩。朱唇轻启。
“因为不知道究竟是该叫姨父还是舅母啊……”
母亲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只有趴在她膝上的我隐隐听见。
“玥萦你刚才说了什么吗?”婶婶问。
母亲笑着摇摇头,变回平常那个淡漠的母亲,再没有开口。
那时的我根本还不能理解母亲的话,只是眨了眨眼后,从母亲怀里跳下来,拉着之晔去角落里玩了。
“嘭”。想着想着,手里捧着的画册滑落到地上。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叶老师根本看都不看那些他平日视若珍宝的画册,注意力完全【谁能告诉我这词被河蟹的原因?】集中在画作上。
抱歉的笑笑,摇头。弯身把画册捡起,恢复到之前的动作。
“呐,叶老师……”
“嗯?”
“为什么不画人物画呢……”
“画不了的。”叶老师答得云淡风轻。
“可母亲那幅就很好啊,您明明很擅长的……”
“那是因为画中的人啊。”语气依旧淡淡的。
“呐,叶老师……”
“嗯?”
“其实……那幅画里,画的根本不是母亲吧?”
“……”
画室里瞬间安静了。
叶老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阵,最后无所谓的笑笑,画笔又蘸了点颜料,“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母亲的眼睛明明是蓝色的……”
“这个问题记者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叶老师笑笑,有些无奈,“我也回答了很多遍了。”
我安静了。
这个问题的确被重复询问过很多次,每次也都会得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至于答案的内容,我忘记了。
事实上,不重要,不是么。
“呐,叶老师……”
“嗯?”
“虽然是很小的时候是事,但是,我还是能模模糊糊的记得,叶老师的身边,原本有一位叔叔吧。”
“啪”的一声,画笔折断的声音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画室里尖锐得刺耳。
叶老师低垂着眼,脸色苍白。
窗外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嘈嘈杂杂的惹人心烦,我凝神听了一会儿,“好像是追尾了?”
没有人回答我。
26
沉默了足足十分钟后,叶老师重新换了支画笔继续画。我继续翻阅着那些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画册,安安静静的。
后来叶老师说等他再修饰一下裱好了派人送到f来,我点点头没有任何意见。
再然后,叶老师亲自帮我叫了计程车。我回头看,老师站在路口,夜风中黑色t桖下的身子异常单薄。
其实画廊距离祁家的医院不过十分钟的脚程,叶老师却对我动过手术的事情一无所知。
刚刚下计程车的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要我回去吃晚饭。看了下时间,又坐回车里。
路上堵车,到达夏宅的时间比预计的延迟了半个小时。
母亲婶婶和叔叔已经坐在饭桌旁,下人正在报告说少爷不下来吃饭了。尽管我刚刚进门,隔得老远我还是清晰的看见了婶婶眼底黑雾弥漫。母亲皱着眉拍了拍婶婶的手背,然后才发现我已经回来了。
“fiona回来了?”母亲微微一笑,随即便回过头去说,“再去请一次少爷吧。”
下人应声便又上了楼。
我终于明白母亲特地打电话让我回来的原因。
然而几分钟后,得到回答依然是不。
婶婶一脸的风雨欲来,母亲皱眉,真正的将不悦的情绪显露出来,叔叔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别管他了,吃饭吧,爱儿该饿了。”
婶婶回头去看母亲,母亲蓝色的眸子里凛冽的光猛地大涨。
之晔这次闹得未免太过。
之晔的胃不好,打小自娘胎里带来的,乱吃东西不会出事,但一旦不吃东西就很容易发作。
而我的父亲,便是死于胃癌。
“再去叫一次吧。”我轻声说,叔叔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点了点头,“麻烦您再跑一趟了,就说是我叫他下来吃饭。”
“是,我知道了,爱儿小姐。”
又等了几分钟的样子,之晔终于恹恹的出现在楼梯上。
“下来了就赶紧过来吃吧,大家都饿了。”叔叔冷下声音,明显的不悦。
我赶紧一记冷眼朝之晔瞪过去。
之晔瘪瘪嘴,老实的在我对面婶婶的旁边坐下。
婶婶却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一顿饭吃得异常压抑。
“明晚有烟火晚会,难得叔叔也在,今年大家一起去吧。”我提议。众人都回过头来看我。
安静了半晌,母亲点头,婶婶也点头,叔叔思索了阵大约是在考虑是否能挪出时间然后也点头。
“不了。”之晔答,“那天我答应要陪祈涟的。”
、第十三章
“再去叫一次吧。”我轻声说,叔叔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点了点头,“麻烦您再跑一趟了,就说是我叫他下来吃饭。”
“是,我知道了,爱儿小姐。”
又等了几分钟的样子,之晔终于恹恹的出现在楼梯上。
“下来了就赶紧过来吃吧,大家都饿了。”叔叔冷下声音,明显的不悦。
我赶紧一记冷眼朝之晔瞪过去。
之晔瘪瘪嘴,老实的在我对面婶婶的旁边坐下。
婶婶却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一顿饭吃得异常压抑。
“明晚有烟火晚会,难得叔叔也在,今年大家一起去吧。”我提议。众人都回过头来看我。
安静了半晌,母亲点头,婶婶也点头,叔叔思索了阵大约是在考虑是否能挪出时间然后也点头。
“不了。”之晔答,“那天我答应要陪祈涟的。”
我手一颤打翻了水杯,婶婶摔筷子的声音把杯子被打翻的声音完全压了过去。
隐隐间我听到了叔叔叹气的声音。
“夏之晔我说过让你跟她断绝往来!”
“这是我们早就约好了的,不能食言。”
“也不是不可以。”母亲说。
我们一齐抬头看她。
“既然要去,那么便一起吧。”母亲笑,“顺便,也邀请她父亲一起来。”
“玥萦……”婶婶皱着眉头,神色担忧。
“婶婶?”之晔已经有了要发怒的迹象。
母亲冷眼看着他,唇角微挑,“想要我们接受那个女孩,那么,跟祈诺说,我,要见他。”然后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起身离开。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了叔叔和婶婶齐齐叹气的声音。随后婶婶便追了过去,看也没看之晔一眼。
“太过分了……”之晔喃喃出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怎么可以这样!她凭什么这样做!”青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夏之晔!”我皱眉,“那是我母亲。”
即便我同样不赞同母亲的做法,但是,她是我母亲。
“是,她是你母亲,但她只是爱姐姐你的母亲而已,她凭什么插手我跟祈涟的事!”
青年完完全全的愤怒了。
我怔住。
叔叔狠狠地一拍桌,“要吃饭就给我好好吃,不吃的话就给我滚!”
之晔筷子一扔起身便走。
我坐在位子上,半天不能移动分毫。
“爱儿……”叔叔叹息着唤我。
我一点点的回头去看他。
“你别太难过……”
我习惯性的歪了歪头。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叔叔看着一脸木然的我,张嘴闭嘴几次后,什么都没说的起身离开饭桌。
“爱儿小姐,爱儿小姐?您还好吧?”
我挥挥手,让她们撤掉饭菜,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回房间。
难受,很难受,真的难受,无法喘息的难受。
之晔问,凭什么?
之晔说,她只是爱姐姐你的母亲而已。
只是。
而已。
……
胃里一阵恶心,冲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
再抬起头来时,生理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什么都再也看不清。
打开水龙头洗脸漱口,然后去母亲房间。
母亲躺在躺椅上,看着窗外夜空里星星点点,唇色苍白。
我走过去,在母亲身侧蹲下。母亲回过头来,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之晔很生气吧。听说还迁怒到你身上了。”母亲的声音轻飘飘的,丝毫没有重量感。
我没有吭声。
母亲翻过身来,伸手摸我的头。一下又一下。
“抱歉。”母亲说,“让你难做了。”
我瞪大了眼,惊讶到几近惊吓。
母亲笑了笑。
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几乎从未在母亲脸上看到过的那种,一个温柔的母亲的微笑。
“听说你在房间里吐了,一会儿再去吃点东西吧,不然胃会难受。”
我愣了好久,才如梦初醒的点头。
母亲也被我难得呆愣的样子逗乐了。
我想起自己原本来的目的,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
“有什么想问的话就问吧。”母亲敛了笑,重新合上眼,说。
“我想知道……母亲反对之晔跟祈涟的原因是什么?”
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答。
闭上那双蓝色的眼睛,母亲平静无波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破绽。
“连你也觉得是我在从中作梗么?”母亲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那个就好到你婶婶一定会喜欢么。”
婶婶可能会不满意,但不会如此的坚持。我沉默,不答话。
“我什么都没说过。但是佩凌会反对她们倒是真的跟我脱不了干系。”这样说着的母亲竟然有些许的笑意。
“对不起……母亲。”
母亲的嘴角扯动了两下,轻笑出声,“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母亲。”
这次母亲没有再答话。
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仿佛真的睡过去一样。
甚至唇角都是保持着自然上扬的弧度。
但我知道,她在难过,我的母亲,水玥萦,正在伤心。
大概是蹲得太久的原因,脚渐渐麻得让人难以忍受。见母亲似乎没有了再交谈的意思,便干脆起身静静的推出房间。
“fiona。”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母亲突然叫住我,声音凉凉的,随即竟又染上了悲凉的意味,“你怎么就不能多像我一点呢……”
我僵住,再也说不出话。
我再也无法参透母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27
整晚,我躺在床上,想着母亲那句话。思绪繁杂,总有别的画面突然跃入脑海,注意力难以集中。
楼上房间的灯也一直亮着。
恍恍惚惚的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是一个小女孩,之晔也小小的,伸手就能摸到小男孩的头顶的时代。我没有上过幼稚园,别的小孩成群结队的在老师的带领下捉迷藏的时候,我坐在铺着地毯的地上看母亲的书。我一页页的翻,觉得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的字看上去很好看,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小我整整两岁的之晔更不懂,不满我忙着看书不陪他玩,努力数次都不能夺回我的注意力,最后大哭起来,一把夺过书撕得粉碎。我见喜欢的书变得一片片不规则的纸,气得大哭。见我也哭了的之晔哭得更凶了。母亲是那么爱惜书的一个人,每当这个时候却只是笑意盈盈的站在一旁看。
从小我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小孩。于是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我就乖乖的跟着曾外祖母回了英国。之晔哭闹得厉害,我们只好趁着之晔睡觉时悄悄离开。
然而刚下飞机踩到英国的土地上时我拉着曾外祖母的手我们回去吧我想之晔了。曾外祖母笑,摸着我的头说我亲爱的fiona。
那个微笑是多年后长大成人的我对曾外祖母最深刻的记忆。
据说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之晔都在吵着要到英国去找爱姐姐。
婶婶实在磨不过他就打了电话过来,之晔的句话就是鼻音浓重的爱姐姐你快点回来吧之晔想你了,三秒钟后我们同时哇的哭了出来。于是我们两个人抱着电话就隔着一万多公里哭得惊天动地。
睡梦里我竟也流出眼泪,被轻轻拭去了。
然后,我惊醒了。
一睁眼便看到梦中还隔着千山万水的人,只是早已经长大。
“做什么梦了,怎么哭起来了?”青年一点点细致的将我满面的泪痕擦干,柔声问。
我还沉浸在梦里的气氛中,拉住之晔的手贴着脸,眼泪簌簌的忙下掉,之晔的手心变得湿湿的。之晔不再多问,轻轻靠过来将我拉进怀里,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轻抚我的头。
在这难得的静谧里,我渐渐回过神来。从之晔的怀里退出来,擦掉满面的泪,深而缓慢的吸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之晔。
“有事?”我问,声音极致的冷淡,除了依旧鼻音浓重外,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我还哭得泪流满面。
之晔皱眉,一双黑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对我前后差异过大的态度的不满。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你不睡觉跑到我房间来就是为了看我做梦的?”
之晔还是不答,眉头皱得更紧。
我的眉头也开始死死的纠缠在一起,看着他的目光愈来愈冷。
“……”微微叹气,之晔收回视线,“不是,我是有话想要跟你说。”
我挑眉,等他的下文。
“对不起。”迟疑了半晌后,青年如是说。
我愣了好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晚餐时的事。
“没关系。”我说。
“爱姐姐……”之晔有些慌了。
“没关系。”我又重复。
之晔不再答话,抿着嘴看我。
“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爱姐姐……”
这次我直接翻过身去。
身后的青年狠狠的吸了口气,隔了好一阵才听到缓缓呼出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响起。
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只听到之晔之晔僵硬的背影一晃而逝,重重的摔门声震得床头柜上的相框倒了下来。
不久楼上再次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有人被惊醒,脚步声,敲门声,刻意压低的询问声依次响起,再然后,灯灭,声寂,一切恢复平静。
我躺在床上,窗外黑漆漆的,除了隐隐约约随风摇摆的树影外,什么都看不到。
在这种万籁俱静里,我起身走上阳台,夜风不再燥热,吹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其他房间的灯依次熄灭,只有母亲房间的灯始终亮着。我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楼上房间都再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走回房间,回转身刷拉一声拉上窗帘。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芦镇的家中,母亲那个永远不会拉开窗帘的房间。
------题外话------
下个星期开始要考试了,所以恐怕没时间写,所以……可能,应该,或许,下周是不会有更新的……鞠躬……
、第十四章
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还是佣人来请我下去吃饭才叫醒的我。昨晚回到床上后我一直无法入睡,保持清醒状态到接近黎明时分,抱着过一会儿干脆起来晨跑的念头眯了会儿眼,结果这次却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满房间,屋里亮堂堂一片。
“把窗帘换成深色的吧。”我说。
“好的。”佣人低垂着头,轻声答。
我以为我是最后一个上桌的人,却在看着穿着睡衣出现在楼梯上的母亲时忍不住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母亲昨晚一夜未睡,陪着婶婶吃了早饭后才回的房间补眠,拿起筷子夹菜的母亲却还依旧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很困的话就不要特地下来吃饭了啊。”叔叔收起报纸,说。
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的摇了摇头。
之晔不在。管家说少爷早饭过后就出门了。听到这里婶婶冷笑了两声,但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被禁足了好几天的之晔是去见祈涟了。我们都知道,却没人点破。
饭后母亲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然后让我给叶老师打电话,跟他约碰头的时间地点。
我点头应着,想了想,说,“母亲,其实昨天我见过叶老师了,因为点事刚好路过画廊。”
母亲回头看我,露出所以呢的表情。
“叶老师给我画了幅画。”
“嗯。”母亲点头,随后在果盘里挑了颗苹果再扔给婶婶削皮,叔叔皱眉,伸手将婶婶削好的苹果抢了过来。婶婶看着叔叔无奈的笑,只好又削了一个。
“叶老师他画的,是我。”
婶婶手里正规则旋转的苹果滚落到地上。
三人回头看着我,表情僵硬。
“你是说,叶轩他,画了你的肖像画?”开口的人是叔叔,脸色有些发白,看到我点头后,近乎本能的回头去看母亲的反应。
母亲眯起眼,蓝色的眸子染上些危险的味道。好一会儿后,母亲敛起所有的情绪,缓缓靠在沙发上,扬起一个清清浅浅的笑。
“很好啊,你叶老师画人物很厉害的。”
我垂下眼,识相的闭嘴。
28
好几年前的事了,母亲宣布封笔后几个月的样子,在卖盗版书的小书店里闲逛时,翻到一本类似于母亲传记的书。作者是个陌生的名字,很快便被忘记。我把书拿给婶婶看,婶婶看后大笑,说原来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啊。
“当做小说看看就好了。”
书里花了很大的篇幅讲述母亲的感情,写到叶老师时,有一段是这样的:
“初恋纵然无果,却终究美好。曾经的女孩最终披上婚纱嫁与他人,谱写了新的爱情童话,男孩却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她幸福,看着曾经他为她画下的画。”
果然是小说,错得彻彻底底。
我瘪瘪嘴,忍不住鄙视竟然耐心从头到尾将那本书看完了的自己。
叶老师画下那幅画时还在念大学,画中人也是20来岁的样子,而母亲,却比叶老师小了足足五岁。何况连眼睛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实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呢。
为什么母亲她们竟然还以为我连这么简单的算术问题都算不清楚,默许了媒体的说法呢。
有些人的存在,有些事的曾经,就这样被掩盖了过去。
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回f去处理账目。在我正在里间核算账目算得头昏脑胀时,店员进来神色有异的说有顾客投诉triste太甜了要求见我。
我抬头,挑眉。店员被我杀气腾腾的表情吓得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我承认我原本不好的心情现在变得更加不好,也不否认我在脑子里将这位根本是在找茬的顾客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郑小姐你们这儿的triste依然甜得这么惨绝人寰啊。”
我站在旁边直瞪他,被我瞪着的人还是痞痞的笑。最后,我实在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笑了出来。
“你怎么就回来了,难道是因为业绩太差被扫地出门了?”
对方立马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你这丫头太没良心了,亏我这么辛苦的挤出时间来看你。”这个表情坚持了三秒后他自己先笑了。
我回过头去瞪着正在窃笑的服务生,“不想拿工资了是吧,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负我,啊?!”
服务生忙笑着讨饶,丢下一句可大家都没当肖先生是外人啊步伐轻盈的跑开了。
肖钰是因为之前的公司有些遗留的事物必须要他亲自处理,在c城忙得几乎晕过去的他才尽量抽出时间赶回来,晚上十一点返回的飞机。仔细算起来,肖钰走了才不过半个月而已,这半个月里他过得忙碌,我过得也是相当是不顺。现在看着他那因为过度劳累明显变尖了的下巴,竟有种久别重逢的伤感。
在我满是深情的目光注视下,肖钰渐渐的变得不安起来,“怎,怎么,有什么不对吗?”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他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挺想念你的。”
肖钰立马露出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郑小姐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去你的……”我操起手边的抱枕就朝他砸过去。
肖钰大笑着直躲。
“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还是说你要赶着回家陪太太?或者要先去见见ck?”
“我为什么觉得我要去见ck?”
“那就是不去喽,那太太那边呢,大概给你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吧。”
“她啊,她前几天回娘家了,我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她不知道。”
“哦。”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有再多问。
肖太太来找过我的事我没有告诉过他,也不打算告诉他。
“呐,肖先生,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我很高兴你特地过来看我。”
肖钰笑,端起咖啡冲我扬了扬。
服务生走过来拉开窗帘,黄昏时分,阳光温暖,橘黄色的光落在肖钰英俊的侧脸上,很明媚。这个时候肖钰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公司同事打来的,肖钰走到外面去接。邻座的女孩趴在沙发上笑得一脸明媚,“呐,小姐,你男朋友很帅哦。”
我怔了怔。
肖钰站在路边的树荫下,一手插在裤袋里,讲电话时的表情很认真。注意到我在看他,回头冲我招招手,明媚的一笑。
在那个笑容下,邻座女孩本就明亮的双眸更亮了。
“谢谢。”我说。身后吧台那边传来杯子打翻的声音。
女孩笑了笑,朝同桌的女孩耸耸肩,坐回去了。
肖钰挂掉电话走进来,我歪着脑袋打量他。
肖钰一直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高大英俊,一头短发显得干净而历练,笑起来常常带点痞气,却给人稳重大气的印象,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是相当耀眼的存在。
在他面前,缺乏生活历练的之晔就像个小孩子。
“呐,肖先生。”
“嗯?”
“晚上陪我去悠大看烟火吧。”
“我十一点的飞机呢。”
“改签吧。”
肖钰皱眉,看着我的眼神很是不解。
我笑,“介绍之晔的女朋友给你认识。”
“夏之晔的女朋友?!”尾音不受控制的拔高,肖钰看着我,眉头皱得死死的。
我面色如常,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
肖钰的眉头挑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唇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好啊。”
肖钰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杀气。
像,真的像。我忍不住想,肖钰怒火冲天时的表情,跟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作为补偿,介绍水玥萦给你认识怎么样?”
肖钰的表情顿时僵住,好半天后才眨了眨眼。
、第十五章
29
肖钰是母亲的书迷,很迷很迷的那种。
有一天肖钰突然对我提起母亲的书。在邮件里他细致的敲下对母亲的书的每一丝感受,并推荐他最喜欢的几本给我。
我笑得打翻了手边的咖啡杯。
我问肖钰,他是否从来不曾关注过水玥萦的八卦。
他说是,他为那个人的文字而感动,而痴迷,但也仅仅如此。
我又问他是否会想要见到她。
他歪歪脖子说还是会好奇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微微笑。
心想如果是肖钰的话母亲或许会愿意见见也不一定。
也从此开始期待未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发现水玥萦其实离他是如此的近时惊愕的神情。但最终,事实证明,他比我想象中要迟钝得多。
听说可以见到母亲后肖钰就一直很紧张,吃饭的时候好几次要么打翻杯子要么摔了筷子,我叫来服务生一样样的给他换。在心底狂笑不已却面色如常。
如此慌张的肖钰着实少见。
然而。
最终肖钰却并没有见到母亲。
刚从饭馆走出来的时候c城那边来了电话,出了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但必须要肖钰亲自回去处理。肖钰无奈订了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回去,但我却觉得那一瞬间他似乎松了口气。
我忍不住嗤笑他。
跟听说祈涟爸爸不会来时的母亲一个表情。
“懦夫。”母亲冷笑着说。之晔低下头去,掩去面上的不悦。
“怎么了吗?”
母亲回过头去看叶老师,有些哀伤。然后收回了目光,“算了,这样更好。”
本就不明所以的叶老师变得更加不明所以。求救般的将目光投向我。
我笑笑,刚要开口的时候,颗烟火“咻”的窜上夜空,崔然绽放。四周一片赞叹声,淹没了我的声音。
美丽的烟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叶老师的。
这样正好,反正也没什么可说的。
母亲望着满天的烟火,神情温柔。五彩烟火的光落在母亲蓝色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竟给人一种快要落泪的错觉。叶老师回过头来看母亲,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注视我美丽的母亲。
就是这个眼神,让年少的我误以为叶老师是爱着母亲的。让我次困惑的想,难道那幅画真的画的是母亲么。
“那么,我呢,爱儿觉得,我又是爱着谁呢?”我记得,当我去问那个人时,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真是遥远的记忆,被时间洗刷得印象模糊,让我几乎都要完全忘记了。
我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祈诺。
电话响了起来,如果不是手刚好插在衣兜里感觉到震动的话,在这么一片嘈杂中是根本听不到铃声的。是肖钰,他即将登机。
“站在这里竟然也能看得到烟火呢。”
“很美好啊。”
“你那儿看到的应该更美吧。”
“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走了。”
我这边实在是太吵,以至于电话那边的肖钰不得不拔高声音才能保证他的话勉强传到我这边。但隐隐约约中,还是能听到有个温柔却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催促乘客登机。
收了线,回过头去,大家依旧专注于头顶美丽景致而对我的离开丝毫不曾察觉。
除了之晔。
之晔转过身来,看着我,只可惜他是背对着灯光而立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见他那黑色的眸。
30
烟火大会第二天一早,在叔叔婶婶尚且还在睡眠中的时候,母亲一声不吭的搬回了芦镇。婶婶很难过,于是很长时间里都没有给之晔一个好脸色。但是,却再也没有提起过要让之晔跟祈涟分手的话。尽管很明确的表示了她依然不接受那个女孩。
或许是因为之晔那晚撇下祈涟来陪婶婶愉悦了她,又或许,是母亲跟她说了什么。
谁知道呢。
母亲走了,我自然也回到了f。管家依然给我房间换上了深蓝色的窗帘,说下次爱儿小姐回来时就能好好睡觉了。我笑笑,只说让他帮忙照顾一下阳台上的仙人球。
“这个恐怕不行呢,那些仙人球一向是之晔少爷亲自照顾的,从来不肯假手于人呢。”老人家脸上浮起慈祥温暖的笑。
我笑了笑,有些话并没有说出口。
以后之晔还会有那么好的心情去照看我的花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呆在f了,店员笑称以为大家要被店长抛弃了呢。
“怎么可能……f可是我生命中无比重要的存在啊……”我笑,“作为这段时间没有好好管理f的补偿,也作为对大家这段时间辛苦照看f的慰劳,今晚店长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众人高呼万岁,甚至有人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样简单的快乐,真好。
整个夏天最热的几天悄然而至。那几天里我将f的冷气调至最足,足足有三日都没有踏出f一步,连朝外面看一眼都不想。
高温的炙烤下视觉都出现了偏差,仿佛一切都快融化一般。稍微看着外面久了一点,眼前的画面都开始扭曲变形。
“店长你也太夸张了吧,至于怕热怕到这种程度吗?”店员们忍不住笑话我。
“闭嘴……”我辩驳得有气无力,“小心我现在派你们出去擦玻璃哦。”
世界一下子就清静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冷气充足的f自然人满为患。看着那些赖在店里除了喝掉一杯又一杯冷饮外边无所事事却就是不肯出去的顾客,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说既然如此就呆在家里就好干吗还要跑出来。
因此,当祈涟亲昵的挽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先闪现的也是这句话。
祈涟一进来便熟络的跟大家打招呼,对众人的呆滞状态浑然不觉。众人先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泰然自若的两人一阵,随后一齐刷地转过头来看我,却始终闪烁着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好好工作!”我皱眉,连带着声音也冷了几分。
众人立马像上了发条一般快速运转起来。
那情景不是一般的滑稽可笑,让我几乎要当场笑出来。
与祈涟同来的男人看上去大概快三十岁的样子,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熨烫平整的深灰色西装让他显得成熟了些,伸出来的手干净而修长。
宋新亲自去为两人点单,让祈涟很是受宠若惊了一番,顺带忽略了宋新近乎职业化的微笑下,那一直在微颤的嘴角。
我站得远远的看着,冷笑连连。又一次在心底腹诽。
娃娃脸,真可怕。
那两人点了两杯冰红茶和一份起司蛋糕,我一伸手接过了宋新手里的盘子。用余光看见众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啊,店长!”看见我走过去的祈涟近乎条件反射一般站起,很是恭敬的一鞠躬。这孩子的礼数一直很周全。
避开祈涟意欲接过盘子的手,将红茶和蛋糕摆好,抬起头来,冲那男人微微一笑。
“请慢用。”
男人点点头,轻声说谢谢。
“啊,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店长,之前工作的时候她一直很照顾我呢。”祈涟的声音一贯的透着她那特有的天真无邪。
男人的神色顿时变得郑重起来,竟站起身来,微微颔首,“一直以来我女儿受您照顾了。”
在一阵“啊”“咦”“哈”的背景音下,我淡然微笑,“您太客气了。”
这会儿,祈涟才终于意识到了气氛的异常。
“哈哈,爸爸,您又让大家误会了呢。”
男人有些尴尬的呵呵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
“呐,店长,我爸爸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对吧。”对于这么一个容易被误会的现实,祈涟显得很是骄傲。
我笑,顺势在男人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是的,您从以前就一直这样呢。”
男人的脸顿时僵住。
“好久不见。”我笑,目光却是冷的,“诺哥哥。”
这次“啊”“哈”“咦”的背景音里多了祈涟的声音。
男人的脸一片煞白,两手下意识的握紧。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勉强的扬起唇角,“啊,爱儿都长这么大了呢。”
“那是自然,祈涟不也长这么大了么。”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婶婶她,的确是不可能同意之晔跟祈涟的事。母亲,更是不会。
“母亲前几日还提起您,说有可能的话希望能与您再见一面呢。”我继续微笑,用水玥萦式的面对记者时的那种微笑,“不打扰您了,希望您用餐愉快。”
说罢,我起身走回里间,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后来宋新告诉我说,祈涟她爸爸几乎在我身影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间便拉着祈涟落荒而逃。
活该。
、第十六章
忘记是听谁说过的了,人所丢失的记忆是可以通过他人的记忆来弥补的。
如果不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来提醒我的话,我想我大概早就忘记那个男人的存在了。
那个,“孩子”。
母亲总是喜欢这样称呼他,尽管事实上那个人比母亲小不了几岁。
母亲让我们管他叫“哥哥”,他却坚持自己是“叔叔”。两人关于所谓辈分的问题争执了很长时间,最后的结论嘛,很明显,母亲的强势不是谁都能挑衅的。
在我和之晔跟着叶老师学画画的那段时间里,大多时候都是这个管叶老师叫“老师”却说自己应该是“叔叔”的人在陪着我们玩。甚至有那么几次,这个人还来过芦镇的家里。可当我去英国念书,半年后再回来时,却发现“诺哥哥”已经不在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尝试着问过几次,被母亲可怖的眼神吓了回去,再然后,也就渐渐的淡忘了。
眼前突然闪现母亲望向叶老师时那哀伤的眼神。
然后是之晔的脸。
无辜吗?夏之晔,那个一直被你怜惜着的女孩,只怕真的不再无辜了呢。
躺倒在床上,抓过枕头压住脸,心想或许哪天应该找个机会跟我那位“诺哥哥”正式的见一面。
31
高温还在持续。
我素来只道高温能让我心情烦躁,让人昏昏欲睡,却一直忽略了,它,还可以让人的心脏承受能力减弱。
在这样一个热得让人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的日子里,母亲的心脏病发作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所幸当时母亲身边有一位心脏科医生及时做了急救处理,随后母亲被送到了医院。
那位医生,是祈诺。
赶到医院的时候婶婶正在走廊上与祈诺争吵,祈诺不断道歉,不敢看婶婶的眼睛,却坚持自己的观点。祈涟也在,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切切诺诺的站在一旁满脸焦急。
这么多年,我还是次看到婶婶如此歇斯底里的模样。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场景,却让我莫名的平静下来。
站在一旁安静的听了一会儿,大约听出了事情的始终。母亲发作的时候祈诺就在旁边,至于究竟是他自己跑去见母亲的还是母亲让他去的已经不再重要,母亲的突然晕厥跟他显然脱不了干系。对于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婶婶根本不屑于听祈诺的说辞,只等着母亲醒来便什么都全部了解了。
婶婶与祈诺争论着的,是要为母亲转院的事。
婶婶毫不留情的说母亲醒来后是绝对不会想要看到他,更不会高兴自己是住在祁家的医院里。
而祈诺则坚称自己是全悠芸最好的心脏科医生,祁家医院里也有着毫不逊色于一流医院的设备,认为母亲在他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两人为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老院长,也就是祈诺的父亲。
一见父亲来了祈诺顿时消声。老院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转向婶婶,开清对方是谁后,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婶婶根本不屑看对方一眼。
“去会议室里谈吧,别在这里影响别人休息。”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背着手走开了。
看得我们一众人目瞪口呆。
“爷爷!”祈涟不满的跟上去想把他拉回来,却反被她爷爷拉走了。
婶婶用眼角看着爷孙二人离开,冷冷的哼了一声。祈诺的脸色顿时黑几分。
“不管怎样,我都要立即给玥萦转院。”
“我不会同意的,没有我签字,你们是走不了的。”
“哼,是吗?”婶婶突然收了刚才刚才歇斯底里的情绪,变得高傲无比,“有什么关系,只要院长签字的话,你这个主治医生也无能为力吧。”
祈诺紧皱着眉头,有种被激怒的前兆。
思量着自己差不多该说些什么了的时候,身后有迅疾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是一个喘息的声音。
“怎么了?你们在这儿吵什么?”
所有人瞬间噤声。
我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去,声音有些颤抖。
“叶,叶老师……”
因为炎热的天气以及刚才跑了一阵,此时叶老师额头挂着一层秘密的汗珠,有些喘息不均。刚才的问题是看着婶婶问的,见婶婶一脸呆滞没有回头,便顺势转移视线,然后,他看到了祈诺。
婶婶撇过脸去,咬着下唇一脸的气恼。
她之所以这么坚持要给母亲转院,只怕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避免现在这个情况的出现。
看到祈诺,叶老师微微怔了怔,随后微微一笑,神色平静。
“啊,是祈诺啊。你是玥萦的主治医生?”
婶婶猛地回过头来,见鬼一般的神情。祈诺手足无措了好半天,才顿顿的点了点头。
“老师……”下意识的朝叶老师走近一步。
叶老师却早已经造次转向了婶婶,“你们刚才究竟在吵什么?玥萦呢?”
我站在一旁,眨眨眼,回过神来,突然很想要大笑一番。
32
婶婶坐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母亲。
我站在病房外,不肯进去。母亲躺在病床上,尚未清醒。
母亲的脸透着惨白,几乎与白色被褥融为一体。有种眨眼间便会消逝的错觉。
母亲的病是自娘胎里带来的,记忆中,母亲的脸色始终透着病态的苍白。
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一两年来,母亲的身体状况几乎是每况愈下。用药量一次比一次大,看着母亲把那些大把大把的药丸送进嘴里吞下去,每次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年轻时母亲做过好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甚至早已经换过一次心脏,好几次从鬼门关兜兜转转的绕了回来,然后才勉强平安了二十几年。
但就是这样的母亲,在被我看到用药物压抑痛苦的情景后,说的句话却是,不要让你婶婶知道。
我愣了好久,终是点了点头。
于是母亲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不懂,我从来都不懂。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便无法理解母亲的想法。
不懂她为什么从来只叫我fiona。不懂她为什么几十年如一日的呆在那个河边的小房子里。不懂她为什么从来不愿拉开房间里的窗帘。不懂她为什么永远都一副淡漠的模样。不懂,不懂她为什么能够那么淡然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以那样一种迅疾的速度消逝。
我突然感到一阵惶恐。这种恐惧反应在行为上,使我以一种落荒而逃的姿态迅速离开医院。
“爱儿?……爱儿!”叶老师在后面叫我。
一路逃回f,将自己反锁的小屋子里。宋新在外面敲门,想要确定我是否安好。想要告诉他我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不用担心,一开口却声音嘶哑。身体抑制不住的一阵阵颤栗。钻进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敢想。
闷热得难受,却始终不愿掀开被子喘息。下意识的伸出手四处摸索,最后将手机握在了手里。
我想我现在是想要打电话,我需要听到某个人的声音,想要对谁说些什么听谁说些什么,即便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好,只要能让我平静下来。
可打开电话薄时我的动作瞬间定格。
我不知道该打给谁,或者说,我,不知道该打给之晔还是,肖钰。
多么可怕。
、第十七章
头又突然疼了起来。犹如即将炸裂一般的疼痛,过多的思绪纠缠在一起让我几乎大叫出声。
爬起来翻出止疼药,和着水吞服。顿了顿,又从另外的瓶子里取出两粒安眠药。
睡一觉就好了。这样想着。所有让我头疼的一切,等睡醒之后再来思考。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不是那种连贯的梦境,而是片段式的。一小段一小段的画面跳跃式的前进。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头疼的感觉较睡前也没有丝毫减轻。
但却也同时敏感的察觉到,身边有人。
猛然睁开眼,一眼便望见坐在沙发上敲打着电脑键盘的西装革履的青年。
我的思绪有些愣愣的,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被我傻愣愣的盯着看了很久后青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已经醒了。赶紧把电脑放在旁边,蹲在床边,帮我理顺额前零碎的刘海。
“醒了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做。”
“triste。”很莫名的,我想都没想的说。
“triste?哦,你最近新出的咖啡,喝过一次,甜死人了,一大早的你喝那种东西干嘛?”青年皱紧眉头,很不认同的看着我。
然后,我缓缓地笑了。
是之晔,真的是之晔,真好。
“叫前面送份蛋糕还有一杯牛奶就好,我现在就很饿。”
“好。”
看了摆在床头的钟,凌晨四点多,f生意最冷清的时段。这个时间点会来的大多是加班回家的上班族,以及无所事事在外游荡的自由职业者。
之晔亲自去前面拿的食物,足足拿了两人份的蛋糕回来,却只是看着我吃。结果,最后我连半人份都没吃完就觉得腻得不行。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吃了。之晔看着剩下的食物,眉头皱得死紧。
“蛋糕师傅的手艺似乎便差了呢,这个月的工资扣他一半吧?”看着之晔几乎发作的面色,我开起玩笑来。
“不要随意将过错怪到别人身上。”结果,之晔直接赏了我一个大白眼,“算了,还是我去给熬点稀粥好了。”
“不用了。”我拉住他,“不用麻烦了,我吃不下的。”终于还是没法继续保持微笑的表情。
之晔只是身形顿了顿,随后便明白的点了点头,神色丝毫不见放松。在他的坚持下,我还是有把那一大杯牛奶喝光光。眼见着杯子终于见底,之晔的表情才终于放缓了些,伸手过来像过去一样使劲的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把杯子盘子端出去。
这小子的这个坏习惯还是没有变,我有些想笑,尽管不太笑得出来。
临出去前之晔顺手把电视打开了,电视里正在重播这阵子挺火的一部电视剧,妻子丈夫与情人之间的经典恋爱习题,看得我一阵哈欠连连。
于是之晔再进来的时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