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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称呼君湛然为君楼主,殊衍却说是找“湛王”,那便只有一个意思——船上的人来自皇宫。

    他们求见的不是笑傲江湖的雾楼楼主,而是弃了皇位的湛王煌湛。

    “臣纪南天,求见湛王。”暮色之中,纪南天站在船头,声音远远的随风传来。

    这一次,不是书信传递,竟是已手握皇权的夏国君主亲自来求见了。

    鹰帅的刀(三)

    江面上,另一条船不远不近的跟着,船头除了为首之人,还有一众随从,想来该是皇宫侍卫。

    “已是九五之尊,纪南天还以臣子自称,这次的来意不简单呐。”南宫苍敖斜靠床头,一派慵懒的模样,看来没有半点想起身的意思。

    “为何我觉得你有些幸灾乐祸?”君湛然不慌不忙起身穿衣,忽然回头,“要是他果真是来送还皇位,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目光相对,床上的男人仍是悠然的模样,“你自己决定便好。”

    他不说要他答应,也不说要他别答应,却给了这么个回答。说完,一闭眼,竟不再开口了。

    君湛然也不再问,穿上衣物,整理仪容,缓步走出房门,“让纪南天上船来。”

    殊衍还在门前等候,闻言躬身领命,半点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君楼主有令,让你上船来。”出得船舱,他扬声传话。

    那一头的人分明是夏国而今的君主,却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说到底,谁都明白,本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

    纪南天上船了,一身素衣,满头蓬乱须发都已梳理干净,身后没有带任何一个人,独自站在船首,肃容的模样,与往日那疯癫之状判若两人。

    “臣叩见——”他方一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起来吧。”君湛然不让他往下说,更无需他下跪,“身为夏国国君,哪有到处跪人的道理,纪南天,你当初那般狂态去了哪里?”

    当初纪南天为了试探他的能耐,无所不用其极,何止狂态,简直已是疯魔。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宫乱内情已大白天下,邪佞得诛,湛王威名远扬,身为臣子,总没有再卖狂的道理。”

    君湛然留意到,纪南天仍未肯改口,自称为臣。忽然想到,相较于纪南天,有人只怕是面对君王也不甘称臣的,即便在皇位上的人是他。

    “你是来游说我继位?”君湛然迎着江水,负手而立。

    他显然没有什么周旋的心情,问的直接,纪南天是个明白人,当下也不绕圈子,“正是。”

    君湛然远眺江面,没有接话,江面上波光粼粼,泛着涟漪,背影被暮色包围,纪南天越看越觉得这身形这气度和先皇酷肖。

    “湛王登基是先皇所愿,臣虽为皇,却是暂代皇位,唯有湛王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人选。”纪南天当日不曾推拒,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当日湛王一走了之,臣只能答应接下皇位,要不是如此,还能怎么办?臣真的是不得已,对这个皇位,老臣实在没有半点妄念,求湛王回宫吧。”纪南天言辞恳切。

    “是你想让我继位,还是因为父皇遗命,是他要我继位?你就这么听一个死人的话?”一回头,君湛然称他的父皇永盛帝为“一个死人”,居然面不改色。

    纪南天心里暗道,大仇得报,湛王的脾气比起以前来,却似愈发的大了,“先皇对老臣有恩,先皇遗命,老臣自当尽力。”

    “既如此,你便好好当你的皇帝去,才好尽力。遗命不遗命的,本王管不了那么多。”君湛然拂袖,转身欲走。

    纪南天扑通跪下了,“看在臣为夏国尽心尽力的份上,求湛王回宫!”

    “你已是一国之君,说跪就跪,成何体统,还有夏国的颜面呢?你又放在哪里?”君湛然回过身来,低头,纪南天竟拽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悦。

    “臣恳请湛王回宫!”纪南天抬起头,“只要湛王一日不答应回宫,老臣就一日不松手,是谁的耐力更久一些,终会有个答案!”

    一双老眼还未昏沉,精光闪烁,纪南天当初那般不择手段,为的就是让君湛然登上皇位,而今又怎么肯就这么轻易放他离去?

    登基之日是大局为重,不得不放君湛然走,如今时日已过,煌德的余党也已经清除,夏国安定下来,他岂会再放他逍遥。

    “恕我插言一句,不是还有其他皇族吗,不能让别人来继承皇位?”船上还有其他人,温如风正在欣赏对岸风光,听说纪南天来了,跑来凑热闹。

    “别说其他皇族成员都已被煌德暗中谋害,就算有人还活着,唯一能继承皇位的还是湛王,这是先皇遗命,有遗诏为证。”纪南天时常疯疯癫癫,亦正亦邪,在这一点上却从来不含糊。

    “可登帝位者,唯有湛王一人!”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身份,纪南天双膝跪地,抓着君湛然不放,“湛王若不登基,也不怕夏国在臣手中有个万一?”

    好言相劝无用,他竟连要挟的办法都用上了,“是湛王将皇位给了老臣,老臣若是有负所托,办坏了几件事……”

    他嘿嘿一笑,“湛王总不能眼看着大夏再经磨难,民不聊生吧?”

    “就算毁了你的一世声名?”

    见他皱眉,纪南天心头顿时一喜,点头,“横竖我纪南天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好名声。”

    没想到君湛然却叹了口气,淡淡回道:“生死有命,大夏也有大夏的命数,要是大夏命数已尽,我也无话可说,随你。”

    他分明是吃定了他不会那么做!纪南天顿感头痛不已,先皇有恩与他,他自然不会拿大夏来开玩笑,君湛然是早就知道。

    两厢僵持,一跪一站,眼见游说无果,纪南天忽然高声说道,“臣再次恳请湛王,请湛王回宫!”

    “请湛王回宫!”这一次,另一条船上传来应和之声。

    只见舱内数十大臣鱼贯而出,除了宫内侍卫,竟还有文臣武将也在其中,纪南天这一回是铁了心的要请他回去。

    君湛然仍是一片漠然之色,无论他心中是否有所动容,至少面上半点瞧不出来,就连纪南天这个老江湖这会儿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在纪南天眼中,他已不是原先那个一心想要复仇的君湛然了,当日他在登基大典之上抛下一切,绝尘而去,那时的笑声他始终不曾忘记。

    “臣恳请湛王回宫。”他跪下,那条船上一众大臣也跟着跪下,隔水相对,让温如风等一干人看傻了眼。

    要知道,此时若有强敌来袭,一发弩炮,就可能动摇大夏的社稷。

    这般声势船舱里的人岂会不知,却没有见任何人出来。南宫苍敖如他所说,将选择权交予了君湛然自己。此时此刻,盟主为何不出来这种话,也没有一个夜枭会问出口。

    盟主从未束缚过君楼主的自由,他们之间,谁也不愿意拖累谁。

    “湛王——”纪南天苦口婆心,却没有讨得君湛然半点回应,大夏何去何从,前路未卜,大臣们也是忧心忡忡。

    “我已是一个江湖人,尔等不用这么称呼。”君湛然连头也没回,望着远处的景致,纪南天还跪在他身后脚下,忽然长叹一声。

    “湛王的心愿已了,臣想知道还有什么能令湛王在皇宫多待一刻?”

    “没有。”这个回答太干脆,君湛然想也不想的回答。

    一干大臣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世上哪有人不肯做皇帝的?这种事放眼天下诸国,也只有他们大夏的湛王才会做的这般彻底,追根究底,莫非是因为……

    “陛下!要是我们请鹰帅一起回宫,请他为夏国的大将军呢?!”远远的,有大臣兴奋的隔江大喊,甚至已等不及的改了称呼。

    君湛然这一次没有马上回答,众人心里燃起希望,要是他肯回宫,再加上鹰帅的能耐,无疑是如虎添翼,对夏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都忘了吗,鹰帅要是回去了,他能眼见湛王娶妻生子?”纪南天冷冷的插言。

    “那如果不设后宫呢?!不提此事,不求皇储,二位是不是就肯回来?!”越想越对,只要不求皇族子嗣,岂不就能说动湛王了!

    君湛然不置可否,纪南天站起身,“此事可容后再议,老臣只想提醒湛王,这大夏还是你们煌家的大夏,就算老臣可暂代皇位,但我年事已高,又孑然一身,难道要等老臣死了,湛王才肯回宫?你要是不回宫,今后大夏又该如何?”

    “这些事,湛王可曾想过?”纪南天看的很长远,他曾是永盛帝的心腹,这些话说出口,语重千钧。

    “大夏是你煌家的,你从煌德手中夺了过来,就要对它负责。湛王,就算你说自己已不是煌湛,但你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你要和这个大夏一起,将其弃之不顾吗?!”说到后来,纪南天已是一脸厉色。

    周围都安静下来,大臣们眼巴巴看着站在船首的男人,等待君湛然的答复。

    外面静,船舱内就更静了,静的听不见外头的响动,南宫苍敖已穿上衣物,坐在房里,他在擦刀,就如他平日做的那样,擦的很慢,很仔细。

    遮日已经陪了他许多年,每次心中有所思的时候,他就会这样慢慢的擦拭这把刀。

    黑色刀身,蕴着寒光,微红,锋利逼人,它随时都可以取走他人的性命。

    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前,用力敲了几下门,不等他回答便推开了,“盟主!君楼主他答应了!”

    “答应何事?”

    “他答应回宫了!”门前的殊衍喘了口气,急促的说。

    鹰帅的刀(四)

    遮日泛起一阵赤红,红的就好像从火炉里刚拿出来。

    刺目惊红一闪而过,重归幽黑之色,就犹如南宫苍敖的脸色,一阵急变之后,又恢复原样,淡淡点头了,“我知道了。”

    殊衍当下便觉得盟主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君楼主,只要在君湛然身边久了都知道,他神情越是轻松浅淡,心底的翻涌就越大。

    不知道能说什么,殊衍悄悄退去,遮日刀在南宫苍敖手里,幽黑,沉静,方才红光掠过之处,床边帐幔悉数碎裂,片片落下。

    刀气。

    但凡只要是把好刀,都有刀气,遮日的刀气内敛,一经发动却锋芒毕露,它不止是把好刀,还是把曾被人称为妖刀的宝刀。

    所谓宝刀通灵,正是因为刀随人心,遮日不懂世间人情,它只是在一霎之间动了杀意。

    假如能杀了那个多话的老儿就好了。

    它忽然有了这种想法。

    假如能杀了那些难缠的所谓大臣,毁了那条船,甚至毁了大夏,就好了。

    红光忽闪了几下,一双手从刀背上抚过,光芒渐渐褪下。

    重回舜都,再临皇城。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登上皇位,成为九五之尊,无论君湛然有多不想承认,他身上流的终究是煌家的血脉。

    当皇帝的滋味究竟是如何的?遮日仍然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南宫苍敖,并非君湛然,它不过是在南宫苍敖的手里,见证了君湛然登基的模样。

    刀身在刀鞘里微微颤动,南宫苍敖握刀的手捏的很紧,不知是亢奋,还是其他。

    虽然许多世间的事它都不明白,但它明白何谓责任,君湛然便是为了这两个字,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这个他曾经最想回来的地方,也是被他头也不回的丢弃的地方。

    如今,他就在这重新建造的大殿里,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座上,只见他身披皇蟒袍,发束金玉冠,脚下十六阶,龙涎香炉在侧,薄香袅袅,高高环绕,犹如天人。

    早朝之上,南宫苍敖就和其他大臣站在一起,行跪拜之礼,参见君王。君湛然要他们起身,他们就一一站起,侍立两旁。

    但南宫苍敖分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昨夜,他分明还在君王的寝宫之中,那两人分明还亲昵的如同一人,为何第二日,却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所谓君臣,便是如此。

    这句话,曾出现在那两人的对话之中。

    就算再怎么不顾天下人的眼光,不顾伦常,在朝堂之上,总要分君臣。这两人正是这么做的,人前分君臣,人后如何,便与旁人无关了。

    南宫苍敖成了大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