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楼半空,人头攒动,却不是看花灯来的,而是为了杀人。
冷风呼啸,吹起衣摆哔哔作响,夜凉如水,一片萧瑟。
君湛然并不觉得冷,只是心里无法安定,身后马背上缺了一个人的体温,南宫苍敖若是再不回转,他便要带着这些人去赤霞城等他。
他们之间是没有如此约定,但他相信那个男人会和他做出同样的决定,不必他说,他也知道他为何选在那里……
让自己去想些别的,君湛然控制着不去考虑若是南宫苍敖就此被擒会如何,他奇怪方才竟一点都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
是南宫苍敖令他相信他必定会安然回来?还是他已习惯这么去相信?只因为每一次,无论发生什么,那个男人总会带着笑意出现,那轻描淡写,有些不羁的洒脱笑意,就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也从来没有什么能困住他。
但若是这次,出了万一,怎么办?
若是这次,南宫苍敖为了救这些人,却令他自己身陷死地,怎么办?
他要鹰啸盟,鹰啸盟已在他掌握之中,他要南宫世家,南宫世家这些人也已在他的身边,他想从南宫苍敖身上得到的所有助力,都已到手。
若是按照他原来的计划,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不担心南宫苍敖的安危,即便他不想,也依然控制不住脑中的思绪,他会不会被擒?会不会敌不过人多?还有他肋下的伤口和腿上的伤处,一旦用力就会崩开……
他竟让他一个人前去!缰绳一收,沉声下令,“肖虎,回去!”
肖虎的脚步骤然一顿,转身不解道:“可是楼主……”
“这时候怎能回去?!你疯了不成?!”南宫年在马上回过头,苍老的脸上一脸阴郁。
现在说要回去的人,究竟是不是方才毫不犹豫点了人穴位,命人将其带走的那一个?南宫年悲痛过度,木然的看着这个突然失去冷静的年轻人,“已经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摆脱官兵,这时候还回去做什么?苍敖他不会有事的。”
君湛然紧闭双唇,双目直直看着来时的方向,距离城门已经有不少距离,而这段距离正是南宫苍敖带人抵挡拖延才换得的。
他这才发现,理智有时候并不起作用。
“肖虎,回去!”还是这句话,他没有多说别的,哪怕一个字都没有。
肖虎不敢不从,“楼主坐稳了!”牵着马匹调转方向,正要往回走,目光一定,“楼主……快看,是鹰帅!”
君湛然心口猛的一跳,连忙看过去。
遥遥而来,那人身上竟带着火星,黑衣破碎,散发飞扬,一身硝烟血腥,手提长刀,笑看着向他们,“担心我?”
那一眼望来,他看的其实并不是他们,而只有他一个,君湛然喉间一滞,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你说呢?”
南宫苍敖肋下和腿上伤口都已崩开,血迹斑斑,他恍若不觉,走近笑道:“自然是担心我,否则方才你看到我的眼神岂会如此热情。”
“一派胡言。”君湛然俯下身去,一把将他搂住,“你要我热情,我就给你热情!”
他竟不顾可能摔下马来,牢牢抱紧了他,南宫苍敖索性把他接住,也不顾还有人看着,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百零六章怀恨
双唇纠缠,南宫苍敖落下的是深吻,君湛熬也不吝啬回应,索性牢牢抱紧他,加深了这个吻。
难得看到君湛然如此,南宫苍敖怎会放过这个机会,舌尖缠绕,攫取他的反应,彼此呼吸交融,在秋风冷意之中更易感觉到唇舌之间的热。
直到满足了两人才放开对方,如此纵情一吻,他们的神情不见异样,倒叫周围的人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南宫苍敖却不管这些,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君湛然无恙,直接带着他翻身上马,“我们走,去赤霞城。”
一拉缰绳,他神情自若策马前行,周遭的人却看的有世发愣,还末回过神来,便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再看马上另一个神情平静的男人,阴鸠不禁有些纳闷。
盟主与鬼手无双不曾商议,却同样选择了赤霞域,这莫非只是巧合?
这自然不会是巧合。君湛然有他的考量,而他的考量与南宫苍敖非常一致,不过眼下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速速离开此地,我好为你找些药来疗伤。”
“已上过药了,不妨事。”行走江湖哪会不受伤,南宫苍敖并不觉得如何,但见到君湛熬如此明显的担心,却十分愉悦。
笑意从眼底一闪而过,见君湛然面露不悦,语声又是一转,下令离开,“退了这一拨人还会有一下一拨,确安是要早些走,马上上路,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讨论其他。”
此地就是城门之外,已是荒郊,但距舜都并不算太远,一行人加速撤离,问题是缺少马匹。
南宫望等人遭此巨变早巳失去思考之力,更因功力大失又连番大战而脚下虚浮,趺趺撞撞,只知道往前走,却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
若不趁着夜色离开,到了白日之下恐怕更难走脱,南宫苍敖命人将走失的马匹找了回来,这又耗费了一番时间,一行人直奔赤霞城。
从舜都到赤霞城定会经过伏鸾山,君湛然届时也可与雾楼的人会合,在接近伏鸾山的时候夜袅们忽然醒悟过来。
他们能想到这点,煌德自然也想到了,在这一路之上,官兵的追击从未停过,若是让雾楼与鹰啸盟的人聚首,要想将他们拿下或是铲除都将更难。为了顺利汇合,南宫苍敖与君湛然商议之后决定化明为暗,本是江湖人,重回江湖中,混迹人群,如此一束自然安全的多。
他们下了这个决定的时候,是第二日。
为了避人耳目,改走山路,一群人在林中休整歇息,君湛然坐在树下,身下垫着用衣物裹起的做成的软垫,他手上的伤口自然已经经过好好的上药和包扎,南宫苍敖也是一样,就如他所说,行走江湖,难免受伤,他并不把这看成什么大问题。
保持体力才是当务之急,一夜没有吃赤西,有夜袅改装打扮去附近的街市上买了干粮,南宫苍敖拿在手中分予君湛然,“到处都是煌德的眼线,吃食也不能买的太多,以免被人怀疑,你将就吃一些。”
食物很简单,也就是烙饼牛肉之娄,他怕君湛然吃不惯,没想到树下的人并没有面露难色,而是嘲弄般的摇头,“你是忘了,我以前是如何过来的,这东西已经算是不错。”
南宫苍敖确实忘了,也许是因为君湛然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从容和尊贵,总是令人忘记他的过去,把手上水囊递了过去,“喝水。”
他记得,却不多说,君湛然看了他一眼,慢慢撕着手里有些凉了的烙饼,喝着水。
“南宫年他们恐怕都已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那些亲人,不知会如何恨我。”还是淡漠的脸色,眉头却多拧了一些,他松了松衣襟,从他脸上还能看到一丝隐忧,为的是他那些生死不明的手下。
但眼下担心毫无作用,“你的事做完了,吃完东西,便该轮到我了。”咽下最后一口饼,他用帕子擦着手,“你的这些人……”
“南宫望还比我大上一两岁,说来也算是功力不俗,你若能办到,他定会感激涕零。”这番话若是别人听了定不会明白,南宫苍敖靠在树干上坐着,侧首望向身旁。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在他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君湛然只觉看到了他的双眼仿佛会发光,那股光和热似乎永远不会散去,不自觉的也露出几分笑意,“什么若能办到……眼下江湖上能买到的散功之毒,也不过那几个方子。”
“解毒之事不难,我已经让他们做好准备了。”君湛然碰了碰他的手,“让他们过来。”
虽然南宫苍敖说他们会感激涕零,但君湛然看来那也未必。
此时南宫苍敖已起身到了另一颗树下,告诉南宫望等人,他们身上的化功之毒能解,听闻这个消息,一群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南宫望却一下站起,一脸怀疑,“化功散能解?!既然他能解,为何不早点为我们解去药力?”
他身上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本是赴宴所穿的官袍,而今被血污弄的看不出来模样,朝中重臣,到今日这般地步,他的心情自然不好。
君湛然拦住准备开口的南宫苍敖。
“是能解,但在解毒之前我需要知道药性如何,药效多久,这才过了一夜才提此事,南宫望,你若真的想解去身上化功散的毒性,就不该得罪一个能解毒的人。”对着大多数人,君湛然脸上最多表情便是冷漠,他看人的眼神并不令人愉快。
有求于人,南宫望只得憋下一口气,他本来也不是个鲁莽冲动的人,这时候更不会说什么,只能看着君湛然取出随身的药瓶,擅毒之人果然与众不同,将可用之药捏碎,融合,不多时候便配置出了解药。
等分给他们服下,南宫年这才明白昨夜他们所说的话,原来身后南宫苍敖先救人,君湛然再来解毒。
南宫望服了药,却仍没有笑容,他没有忘记本来要说的话,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叫他怎能冷静,稍作调息之后走了上去,狠狠说道:“鬼手无双君湛然,自苍敖与你相识就没有过一件好事,一直灾祸连连,现在更是牵连到我们南宫世家所有人!你可知道府中有多少人命!”
他已算冷静,这番话却点燃了其他人的情绪,“被杀的是我们的妻儿,君湛然!别以为为我们解毒就可以将此事一笔勾销!那些人命都要算在你的头上!要不是因为你雾楼窝藏探子在先,怎会牵连我们南宫一族!”
他不想责怪南宫苍敖,便只有这个祸首可以迁怒,君湛然放下了拿着水囊的手,脸色一变,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叫他如何回答?南宫望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是他令南宫世家落到如此境地,是他的存在让煌德对南宫苍敖下了杀手,甚至也是他,使得夏国动荡……事实如此,他无话可说。
“你说的都不错,但那又如何?要是可以,我早就与南宫苍敖分道扬镳,你以为我就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南宫望,要知道,有时候很多事,并不由我们自己控制。”
一双深邃的眼眸睁开,冷漠化作了涟漪,“漠视他的情意,和他分开这件事我已试过了好几次……”他摇头,“没有用。”
他已挣扎过,抗拒过,装作漠然,最后又是如何?“有的人天生便有这个能力,令人无法抗拒。”缓缓道来,他看着南宫苍敖。
“湛然说的莫非是你自己?”南宫苍敖却一脸无辜,回视于他。
南宫望哪里能接受如此回答,更难接受罪魁祸首居然还能言笑如常,正要发作,被人按住,“逝者已矣,我与湛然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意也没有什么用,失去冷静只会对我们不利,南宫望,好好调息,不要做无谓之举。”
犹如被铁钳制住,南宫望手上一痛,再也不能动弹,眼前是一双锐利的眼,脸上带笑,眸色却微冷,“要找他的麻烦,你可以冲我来。”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替我抗,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君湛然从未怕过这份代价。
气氛正在僵滞之时,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就算没有君湛然,我南宫世家也逃不过这一劫。”
南宫年已注意他们的谈话很久。
“平康皇针对的并不只是苍敖一人,我们也并非受他牵连,更不是因为雾楼楼主。”
不是因为他?包括南宫望在内,所有人都很意外,本来最有可能怨恨君湛然,迁怒南宫苍敖的这位老人,竟然说此事与他们无关?!
若是无关,那又与什么有关?煌德为何如此针对南宫一家?
百零七章 在劫难逃
在树下休息的、守卫的,无不被这番对话吸引了注意,所有人都安静了。
正值午后,树影摇曳,在南宫年身上落下层层阴影,他走了几步,似在犹豫,陡然开口,便是一番令人意外的话,“自老将军死后,陛下对我们南宫家就没有放心过一天。”
“我们忠心耿耿,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南宫望还是不服,一心怀着仇恨,更不想听南宫年说出这种话。
“望儿,你想一想,我们南宫一家有多少人在朝为官,有多少人近年来屡屡接手一些棘手之事,要我们解决?你以为这些都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