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为快。
书信写好了,皇帝命人快马加鞭赶到西戎国,由身在西戎国的使节,立即呈给天子干戈。
没有等来回信,却等来西戎国君与他的德亲王黄文亲自莅临北苍国都。皇帝诏命东大门吹响号角,百姓一路回避,由元常亲自带人迎接。西戎国君一行马不停蹄,直接由元常引导,进入皇宫,在干戈要求下,先去永寿宫。顾不上一路风尘辛苦,贺兰如月亦是干戈的姐姐,如今她病势危重,干戈无心北苍皇帝的接风洗尘。
贺兰骢就守在永寿宫,已经几日未曾合眼,熬得眼珠通红,见到干戈,略略惊讶,无声摇头,指了指里面,让他们进去。
小贵扶着贺兰骢站在宫院中透气,暗暗替主子担忧,这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般苦熬嘛。
黄文的诊断结果与元常基本一致,皇帝默默走开。他知道这个时候,贺兰骢很伤心,自己该陪在他身边,可固执如他,一定希望自己远远躲开,给他留片刻清宁。
贺兰如月在两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共同努力下,恢复暂时清醒。乍见到多年不见的干戈,见他如今好好的,女人倍感欣慰,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世离奇,不想会有这番际遇,天道公允,就是如此。
女人在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中又拖了一个半月,不过这最后一程走的很安心、不孤单,贺兰骢兄弟一直陪伴在侧。深夜,贺兰如月口齿不清,喃喃叫着什么,缓缓把曾经倾城一顾的双眸合上。
贺兰骢仔细分辨了很久,才明白,贺兰如月叫的,是北苍圣文帝的名讳。
北苍圣武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深夜,太妃贺兰如月薨。
次日,天子颁下两道圣旨,其一,追尊贺兰如月为皇后,封号惠,意取贤惠之意。一切丧礼之仪按皇后规格办,不得有误。其二,开启已经封了多年的永陵,移出帝俊顾铭洲的棺椁,停放于怀思堂,待惠皇后停灵期满,附葬永陵,永不开启。开启已经封合的帝陵,如同对先帝不敬,此圣旨一颁下,立即引起满朝哗然。皇帝冷笑置之,反问,由一名帝俊占据属于皇后的长寿位,是否合乎礼仪,满朝顿时鸦雀无声。
那天,贺兰骢面色苍白死寂,倚着镂空朱漆木门,亲眼看着司丧仪的宫监,用吉祥板,将已经盛装的女人抬出永寿宫。他知道,女人这一走,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亲人。
那天,皇帝不顾他的挣扎,一整夜把他抱在怀中,抱着那具带给他无数温暖,如今却冰冷的身体整整一夜。夜深人静的时候,皇帝感到那具身体在无声地颤抖,无法出声去安慰他,皇帝拿手摩挲着他如今光滑不再的后背。
七七四十九天后,停灵期满,贺兰如月发丧出殡,附葬永陵。出殡那日,京城万人空巷,一瘦削的腌臜道人隐在人群后,频频点头。
同日,圣武帝再次颁下震惊朝野的圣旨,废除生母端慈太后的封号,棺椁起出陵墓,与顾铭洲的棺椁共同停灵怀思堂。
被批斗为人子不孝的皇帝在一个月后,带着自己的子女,和几位近臣,护送顾铭洲与柳清君的棺椁回岐山。沿途各地官员,皆设路祭,恭送天命凤凰灵柩荣返故里。不知皇帝用了什么办法,总之,他说服贺兰骢随他一同前往岐山。
北苍国西北的岐山,漫山遍野是绚烂的梧桐花。
岐山郡守接到诏命,早早就搭好了祭天的祭台。
当年的老人,如今健在的已不多,但是能赶来的,都来了。皇帝此行,要举行祭天仪式,为当年的顾铭洲正名,送其魂归故里。
那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五丈塬搭起的高高的祭台上,顾铭洲与柳清君并椁停灵。
皇帝焚香祭酒,三叩九拜,一派虔诚。祭文是皇帝亲自撰写,于祭台上亲自宣读。
“朕以北苍天子的名义,九五帝王之尊,上天下赐之皇权,昭告天下:凤凰高洁,心灵至纯至净,高贵无匹……即使身陷纤尘,亦不污其本质。顾铭洲以薄弱之身,呵护幼主,有功于国。朕深感涕零,今日,朕携妻带子,亲送其棺椁回归故里,盼上天垂怜,凤凰于归……”
架于干柴与梧桐花瓣上的两具棺椁被浇上桐油,皇帝亲自将火把投了过去。
轰,烈焰腾起,天空瞬间被大火染红。
这时,五丈塬的老人,听到熟悉的琴音,那是《高山流水》。就见祭台一角,一人一身白衣,端坐高台,双手指法娴熟,一如当年顾铭洲在栖凤台,将幽雅的琴音在弹指尖挥洒而出。
当人们的目光被专心弹奏的人吸引时,原本晴朗风止的天气,忽然平地风起,云聚东南,不消一会儿,便狂风大作,乌云滚滚,几欲蔽日。不知发生何事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隐隐恐慌,唯有祭台上抚琴之人,挥弹七弦,淡定如故,滚珠落玉之曲袅袅而出,不理此时风云变幻。直到一道闪电劈下,祭台下的百姓慌乱起来,发出熙攘之声。
而就在这时,祭台上即将燃尽的干柴居然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复熊然而起,瞬间两道金光自火中光射而出,腾跃空中,金身飞舞盘旋,渐渐清晰,这是——凤凰,凤凰于归。
皇帝当下目瞪口呆,而下面百姓次看到凤凰真身,惊呼不已,大呼“祥瑞”,在官员的带头下,纷纷下跪膜拜。
金色凤凰扬头振翅,发出高亢的鸣叫,伴着《高山流水》的琴音,在大火中盘旋而出,蹁跹起舞。一时间金光遍地,不啻日月当空,七彩文华落于众人头顶,祥瑞之兆不言而喻。
皇帝眼眶湿润,知道这是母亲和顾铭洲涅槃重生,难掩心头激动,拉过两个幼子,当即下跪。
一曲既终,琴音戛然而止。一道金光围着皇帝和两个幼子不住盘旋,另一道金光则围绕刚刚抚琴已毕的贺兰骢,不停低鸣。
贺兰骢答应皇帝,亲自抚琴,送顾铭洲与柳清君一程,算是答谢他为贺兰如月身后事所做的一切。不想竟发生这等奇异的事情,心中暗暗纳罕。见那凤凰一直向自己低低鸣叫,似在恳求什么,忽然想起那老道士的话,顿时如梦初醒。闭了闭眼睛,暗道果然是天命如此,不可违啊!见那凤凰久久盘旋不去,贺兰骢向其点头,了其心愿。
得到贺兰骢的答复,一对凤凰再次嘹亮高歌,这次,却围着两个幼子盘旋缠绕,久久不去。
皇帝看到此情此景,知道他们不舍,心里也是万般难过,最后,皇帝还是大声道:“母亲,顾叔叔,敬儿已经长大,可以保护好妻儿,你们大可放心。上一世历经磨难,如今涅槃,再无苦难,放心去吧。”
两只凤凰闻言,凤头三点,大振金翅,缓缓飞去。
凤凰远去了,皇帝目送其飞远,直至身影完全消失,终于控制不在,将眼中热热的东西释放。几步行至贺兰骢面前,哽咽着道:“谢谢。”
贺兰骢叹口气,却没有理睬皇帝。见人群一点点散了,把如同八爪鱼一样扒上自己的想南一手托起,将焦尾琴往皇帝怀中一送,只惊得皇帝慌张地把贺兰骢这珍藏的宝贝急急抱住。
想南被贺兰骢塞进马车,接下来念北也被他扔了进去。贺兰骢撩衣钻进马车,眉头颦紧,看向一旁还在发愣的皇帝,冷冷地道:“还不上来,在等什么?”
啊,皇帝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大喜之下,高声道:“贺兰,朕来啦,哎呦……”
?????
堂堂北苍天子许是太过激动,奔跑的动作太急,竟然脚下不稳,结果非常没有帝王相地在车辕处,摔了一个狗啃泥。
104、番外-悲凉秋,红帐暖
月光消逝,淡云漂浮,满地繁霜,东方欲曙。
一梦醒来,极目四望,透过轻柔妙曼的织金盘龙纱帐,发现那盏莲花宫灯已经红泪融尽。
移开搭在胸前的那只手,贺兰骢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皇帝如同呵护珍宝般紧紧揽在怀中。轻轻地,本欲穿鞋下地,身后有了动静,皇帝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贺兰,你去哪里?”
“……”
没有等来回答是意料中的,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响起,皇帝跟着他一起下地,生怕转眼这人再次消失不见。尽管又过了三年,这人没再提出过离开,可天子的心,时刻高悬,不曾放下。
伫立琼台倚栏杆,和风细细,满目秋色,更添无限新愁。闭目凝神间,脚步声轻轻,有人为他披件披风在身,不用看也知道,是皇帝来了。这么快,早朝就散了?
“在想什么?”皇帝问,即使心里隐隐知道他的愁从何来,又是一年的秋天,秋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没想什么。”把头低下,脖颈露出浅浅的疤痕,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大火的无情。
把他略冰凉的手抬起,皇帝轻吻一口,温柔地道:“贺兰,今天你一定要高兴,朕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疑惑的目光看向皇帝,只见这北苍天子笑得如沐春风,不知这次又整出什么新鲜花样。
安荣笑呵呵地在御书房门口恭迎帝后,见人到了,上前行礼,说道:“他们都来了。”
他们都来了,谁来了?贺兰骢一脸惊讶,再看皇帝,皇帝笑而不语,只给他递个眼色,催他快些进去。犹豫下,贺兰骢推开御书房的朱漆门,皇帝与安荣见他进去,却是转身,行至拱门处方止步。
“师伯,这个礼物恰到好处啊,贺兰这几年,为了他们,就没开心过。”
安荣躬身,“是,陛下,皇后见到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贺兰骢步入御书房,是被孩子欢唱童谣的稚嫩的声音吸引着,一步步往里去。谁家孩子呢,这声音,决不是念北与想南,也不会是元常的女儿思思,那是谁呢?
挑开金色纱帘,贺兰骢一见那四个孩子顿时怔住。凭着记忆,他可以判断出,这几个是赵栋的儿女。最大的女孩,样貌和原东林的皇后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另两个女孩,是孪生女,长得像祖母,也就是自己的姑姑,最小的那个男孩,像极了赵栋。
四个孩子见有人进来,一下止住歌声,齐齐地叫道:“大伯。”
心中那片柔软被触及,贺兰骢蹲下,抱抱这个,又抚抚那个,最后,把赵栋唯一的儿子抱起。
“好孩子,告诉大伯,你叫什么?”
那三个女孩,贺兰骢知道,最大的叫赵婧,一对孪生女一个叫赵妍,一个叫赵妩。只有赵栋那小儿子,不曾问名字,他便被翼王捉住,无机会再问。
“大伯,小弟叫赵晔。”找婧怯生生地回答。
“好,好名字。”把赵晔抱紧,贺兰骢闭了眼睛,不敢让眼里的东西被几个孩子看到。
“大伯,有个叔叔说,以后让我们住在这里。”
“什么?”闻者一愣。
哐当,门响了,想南追逐着念北闯了进来。贺兰骢悄试星眸,故作生气,轻斥两个孩子太过放肆。
两个小孩用惯用的方法,片刻不到,将自己的父亲搞定,很快和书房里那四个孩子打成一片,毫不生疏。今日真是热闹,北苍天子散朝后处理公务的御书房,成了几个孩子的欢闹嬉戏的场所。淘气的想南拿着毛笔,趁贺兰骢一个不留神,便在赵晔的脸上划了两道,只把那孩子委屈得呜呜哽咽着想哭。那边念北被三个女孩捉住,迫他学小猪拱鼻子,情急之下,只得像父亲求助。
一阵头皮发炸,伸手抚额,明知这是皇帝好意,偏偏又心乱如麻。
午膳时,皇帝让安荣把几个小孩带了下去,在贺兰骢面前落座,才笑问,“开心吗?”
“嗯,开心。”
听他声音不大,皇帝知其一时还接受不了,叹笑一声,“咱们的念北与想南还是太寂寞,多几